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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一谈司马辽太郎的《丰臣家的人们》
《丰臣家的人们》是司马辽太郎的代表作之一，也是翻译介绍到中国的最早的一部他的作品。正是阅读了这部书，很多读者才真正了解了司马先生以及他笔下的世界。司马辽太郎的作品无论是在题材还是体裁上多是多样的，但为他奠定了文学家地位的还是他的历史小说。
司马辽太郎一生著有许多历史小说，如《关之原》、《二军师》、《龙马前行》、《坂上之云》等，而前一段时间高调进入图书市场的他的代表作《项羽与刘邦》表现了司马辽太郎的深湛的历史功底以及对于人物心灵的洞察，而这也是他的作品一向的特点。而在下文中，我就将来谈一谈他的这部《丰臣家的人们》。
《丰臣家的人们》由九个不同的故事组成，最初这九部短篇小说是分别连载于杂志上的（最后一篇《淀姬和她的儿子》从篇幅上看可以认为是一部中篇小说）。之后，司马辽太郎经过修改将这九部小说合在一起，组成单行本出版，从而有了这部完整的《丰臣家的人们》。这九个故事能够组合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就是内容的相关性，同时文字风格上的一致性也使这九个故事浑然一体地构成了一部长篇小说。
丰臣秀吉是日本历史上最富于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出身农民，接替了不幸死于本能寺之变的旧主织田信长，通过外交手段和军事手段的结合，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完成了统一日本的事业，自己也受朝廷封敕关白，赐姓丰臣，从而由平民摇身一变成为皇族。但是，他统一日本后发动了两次侵略朝鲜半岛的战争，激化了国内矛盾，使得民生凋敝。丰臣秀吉死于庆长三年，之后日本的政权转移到了原丰臣政权的首席大老德川家康手中，后者受封征夷大将军，从此建立了统治日本长达二百五十年的江户幕府。《丰臣家的人们》的九个故事中的十个主人公，与丰臣秀吉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属于丰臣家这一集团中。作者通过对他们生活的描述，不但是要塑造这十个人物，也是为了反映丰臣家这样的一个政权。而将这十个人物串联起来的就是那位关白——丰臣秀吉。
司马辽太郎还有一部小说，《新史太阁记》（中文译名是《东洋枭雄》），主角就是丰臣秀吉（太阁指的是让出关白职位的人，在日本的旧史和小说中一般即指丰臣秀吉）。这部小说的主要情节就是丰臣政权的发迹史或者说丰臣秀吉个人的奋斗士。而与之相对的，《丰臣家的人们》可以说是这个政权的衰败史。
司马辽太郎，是作者的笔名，谈到为什么用这样一个名字时，司马辽太郎提到了司马迁，原来“司马辽太郎”就是远远不及司马迁的意思，但虽然不及司马迁，但他仍以司马迁和他的《史记》为目标，不断学习，不断追赶。《史记》虽然是一部史书，并不能算作一部纯文学作品，作者也不是用一种创作的心态来写作的，但是由于司马迁本人深厚的艺术修养，使《史记》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叙事等方面对后世的文学创作影响很大。司马辽太郎就是司马迁的崇拜者之一。《丰臣家的人们》的创作也吸收了司马迁的笔法。
《丰臣家的人们》的九个故事的标题分别是：
杀生关白
金吾中纳言
宇喜多秀家
北政所
大和大纳言
骏河夫人
结城秀康
八条亲王
淀姬和她的儿子
最后一个故事主要写了两个人物，其他的八个故事都是主要讲了一个人物。
由于不是介绍性的文字，故事梗概就在这里略过了。以下是我的一些分析。
司马辽太郎在写《丰臣家的人们》中的几篇小说时，不喜欢直接切入主要内容，而是喜欢先讲一些题外话或者先讲一个小故事抑或用另外一些人引出这篇小说的中心人物。其中，司马辽太郎最喜欢先讲一个小故事，比如第三个故事开头的佩刀的故事，第四个故事开头的黑百合花的故事。
而在第一个故事的开头，司马辽太郎并没有直接写入主体情节，而是用一种传统的讲故事的方式来开头描写了尾张国的一个乡村。看似不经意的，写了村中的一个神社。而神社所祭祀的对象，一个姑娘，被供奉的原因仅仅是她和日本武尊“有过几夜的衾枕之欢”(中译本第2页，以下所引仅标页码)。在此，司马辽太郎点出了“因缘”这个词，并且指出这与下面所讲的故事“有一点象征性的关系”。

《丰臣家的人们》就体现了司马辽太郎高超的讲故事的水平。而他讲故事的最重要的技法就是上文所提到的“俯瞰法”和“看完整的人生”。俯瞰的好处就是清晰，在《丰臣家的人们》中就表现在人物之间关系之间的清晰上，而这些关系就集中于丰臣秀吉这一个人物身上。清晰的情况下，焦点才可以集中。阅读《丰臣家的人们》，我们可以全面的看清丰臣秀吉的晚年生活，看到他一手创建的政权的兴衰，看到丰臣家之中隐藏的种种矛盾。
再谈“看完整的人生”。在《丰臣家的人们》中，作者贯彻了他的这一创作思路。九个故事中的十个人物，均有始有终，既有出身的记录，也有结果的交代，呈现了完整的人生。但这种完整并不是体现在一种对于数十年生涯的描述上，而是在人物的塑造上。由于篇幅的限制，司马辽太郎不可能事无巨细的写出这个人物的种种活动和细节，同时，这部小说并不是人物的传记，也不能这么做也不需要这么做，作者是有其独立的创作意图的。为了使这些个人物丰满起来，司马辽太郎截取他们人生场合的一些片断或场景，通过局部来表现整体。因为这些片断或场景均是带有强烈的特征性的，人物的个性在这些特征性中就活生生得体现了出来。在第七个故事中，有这样的一段：“秀中殿下紧锁双眉，忧心忡忡；三河守眉宇舒展，面露笑容；萨摩守怒发冲冠，激愤异常。”（P308）通过不同人物不同的反应的细节的对比，来刻画三河守结城秀康的性格。
无论是“俯瞰法”还是“看完整的人生”，采取的都是一种传统的全知视角，从这一点上来看，司马辽太郎并不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作家，他还是用传统的现实主义的方法来进行创作。在各种现代性和后现代性充斥的20世纪，文学精英们的创作读者越来越看不懂。但仍有小说作者在创作充满小说原始意味即故事性的小说，司马辽太郎即是他们中的一个。
金庸先生说：“小说写一个人、几个人、一群人或成千上万人的性格和感情。” （广州出版社版金庸全集前言）可见，无论是历史小说还是武侠小说，其核心就是在创造人物上。《丰臣家的人们》之出色，就是因为其创造出了许多精彩的人物形象，无论是主角，还是着墨不多的配角，均显得活灵活现。《丰臣家的人们》中的德川家康，并不是主要人物，他是以一个丰臣政权的篡夺者出现在历史上的。通过几次家康出场时他行动和一些细节，一个老乌龟、老狐狸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了。
在说到《丰臣家的人们》中的人物时，不能不提到丰臣秀赖。他是丰臣秀吉的嫡子，丰臣家的政权人，第九个故事标题“淀姬和她的儿子”中的“儿子”就是指秀赖。第九个故事是这九篇之中最长的一个，也是唯一有两个主要人物的作品。虽然在故事的标题中，司马辽太郎点出了秀赖是主要人物，但是读过小说，你会发现，秀赖所占的文字空间是非常狭小的。近100页的篇幅中，秀赖说了两句话，分别是“我知道了”（P449）和“各位，辛苦了”（P457）。为什么呢？诚如在小说中所提到的，在秀赖的生涯中没有留下任何可以使人推测他的为人和人生志向的材料，也没有留下绝命诗，“秀赖的生和死，都犹如一个虚空中的幻影一般”，秀赖的一生，仅仅两次离开过大阪城，从小到大生活在侍女的群体中，确是一个谜样的人物。对于他，司马辽太郎保持了神秘性。不但是因为他留下的历史材料少，作者在他的身上没有发挥的空间，也是因为在历史上，他就是一个幻影一样的人，作为丰臣秀吉的儿子死于夺取政权的德川家康之手，他仅仅是一个虚无的历史的工具，无论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都无法脱离历史，脱离因缘，脱离他是丰臣秀吉的附属物的地位。对于秀赖，司马辽太郎没有多少叙述，但是通过那些侧面的叙述，秀赖的形象活灵活现了。用他的父亲秀吉的绝命诗中的一个意象来比，他就如同清晨的朝露一般。《丰臣家的人们》中的其他人物，何尝不是一滴滴朝露呢？
司马辽太郎与井上靖同是日本当代的著名历史小说作家，他们的写作题材也有那么一些重合，比如日本的战国时代和幕末明治初年以及中国的古代。《丰臣家的人们》的时代背景就是战国时代，而井上靖先生也有一部以战国时代为背景的小说《战国城砦群》。井上靖在《战国城砦群》中更多的是借用本能寺之变这一历史事件来反映人性的冲突和挣扎，这部小说中出现的人物和具体事件都是作者的虚构，就像他的另外一部代表作《敦煌》一样，这就不同于司马辽太郎的历史小说以真实的历史人物作为中心人物，当然表现人性是他们的共同主题。比较一下两位大师的作品，其实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不过由于和本文无关，只好不谈了。
司马辽太郎先生的作品介绍到国内的并不多，国内也缺乏关于他的研究。但是，受关注少并不说明创作成就就不高。希望以上我的关于司马辽太郎的《丰臣家的人们》的一些文字，可以引起大家对这位历史小说大师的关注。对我的这篇短文如有看法，亦欢迎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