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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安妮宝贝《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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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宝贝《莲花》

《莲花》 梦中花园

序:柒种 


1这是一本以真实地点为背景的长篇小说。既是小说,说明它完全来源于虚构。因为虚构,地点产生新的暗示。仿佛所写的此地,另有他方。它和真实的关系变得微妙。涉水而过,投奔岸的另一边。 


一张《喜马拉雅》的原声碟,是在拉萨的一家小店里购买。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前半部分,塞上耳机,大部分时间听的是《喜马拉雅》的第二首Norbu.有时是第十一首karma.两段曲子伴随很长时间。音乐带来的回忆隧道,联结蓝天烈日,冰雪清泉,以及莽莽峡谷中抵达的偏僻村落。在高原地区与自然血肉相联的深刻感受,是一种植根。我知道,它对我的人生非常重要。其重要性,超过我在不同的城市里停停走走,所经历的众多经验。超过我所做过的许多事。 


写到书的后半部分,停止了在写作时听音乐。穿越过那条隧道,抵达记忆,想象和理解的核心。于是写作最终需要的只是静默。 



2墨脱。它是地图上的一个标识。在地理杂志里看到关于它的报导,是很多年之前。一幅照片,赤脚的背夫背着货物走在森林之中。泥泞沼泽。树枝藤蔓潮湿交织。那段文字里写到,此地曾被称作莲花隐藏的圣地。如果不经历艰辛的路途,如何能够抵达美好的地方。神秘的象征。它所发生的意义,是一种指引。 


在去往雅鲁藏布大峡谷的路上,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死去。晚上在山谷中的木头棚子里留宿,临睡之前,会问自己,明天是否能够依旧活着赶路,而不是被塌方和泥石流砸死。每天都是。这段经验,使我知道自己已经与以往不同。 


墨脱的路途非常危险,不要上路。这是我必须要提醒的。 


3如果任何一段旅途,都是一条主动选择或被动带领的道路,那么它应该还承担着其他的寓意。是时间流转的路途。是生命起伏的路途。是穿越人间俗世的路途。也是一条坚韧静默而隐忍的精神实践的路途。 


有人说众生如同池塘中的莲花:有的莲花在超脱中盛开,其他莲花则被水深深淹没沉沦于黑暗淤泥。有些莲花已接近于开放,它们需要更多的光明。在这本小说里,写到不同种类生命的形态。就如同写到不同种类的死亡,苦痛,和温暖。他们的所向和所求,以及获得的道路。如果任何路途必须获得终局,那么它应该被认作是一种顺乎其道的安排。 


莲花代表一种诞生,清除尘垢,在黑暗中趋向光。一个超脱幻相的新世界的诞生。 



这一本书。有关寓意。有关心灵的历史。有关人所走上的路途。而人所做出的努力,通常是未尽。也许这已经是结果一种。莲花。这个名字,非常映衬。 


5所有图片是用数码相机所拍。因为大雨和路途艰辛,图片极少。且看到美景奇观,更不愿意拍照。镜头会扭曲和减弱它的美,自身存在才最为完好。这些图片只是一些印记。而我的回忆并不需要它们。 


6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所写的字。从我的第一本书到这第七本书。一个作者的写,和一个读者的读,如同两个陌生人的内心开放。直到现在,我仍旧看到自己在写着的,是写在水中的字。 


我一直认为小说应该代表着一种内向自省,代表对表相的超越,它能够扩大心灵的范畴,增加对人性和事物诸多可能性和复杂性的理解。它带有个人气质,即使面临误解和贬褒,仍可端然。因对创作者来说,其根本是一种寂静的个人经验。是他的道路。对读者来说,亦是如此。 


我希望对你而言,这本书值得阅读。 


7谨以此书。给我的父亲。给我的母亲。给我所爱着的人们。给2004年和2005年的10月。一个微小,且珍重的纪念。 


         梦中花园 


莲花padma 


我又看见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海也不再有了。 

--[圣经.启示录] 


第一场梦中花园 





凌晨时分,她听到房间里的细微声响。仿佛是同室陌生男子在黑暗中起身,摸索着穿上衣服,打开门走出房间。微光清凉,他身上的白棉衬衣在门角倏忽不见,如同飞鸟在夜空掠过的羽翼,没有留下痕迹。日玛旅馆窄小的木楼梯,踩上去吱咯作响,承受不住负担的重量。睁开眼睛,侧耳倾听。窗外有沙沙的雨声,像小时候养在硬纸盒子里的蚕,大片蠕动在桑叶上,彻夜进食。旺盛而持续的声音。雨水的声音。 



IP属地:山东1楼2006-06-23 23:40回复


    无数次,她曾经希望某天在这样的时刻醒来。就可以看到拉萨的夜雨,看到它们以神秘的姿态出没不定,在万籁俱寂时降落与高原的山谷和地面,直至清晨结束。可是在此地停留的一年半,从未曾失眠。睡眠强悍,每次一碰到枕头就昏然入睡。也许是空气中氧分含量的减少,使脑子供血的速度缓慢,有类似与麻醉般的轻微晕眩,是高山症的一种反应。只是自己并不得知。 

    醒来时。早上七点左右。天色大亮,晴朗天空,雨后朝霞绚烂分明。夜色的声响与喧嚣消失无踪。旅馆窗下是邻近藏民的平房,屋顶上彩色幡旗,在风中哗然翻飞。余留下五六处小小的湿润水洼,未被即将破云而出的太阳蒸发。大地苏醒之后,恢复暴烈干燥的气质。 


    她对他说过,这里的雨,如同神迹,不被窥探。它们自行其事,不与人知晓及猜测。你不会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城市,看到这样的雨水。它是你所能感受到的奇迹,近在咫尺。与你曾拥有过的任何经验迥然不同。它们是被庇佑的暗示。 


    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她摘录了一段19世纪欧洲探险者古伯察神夫对拉萨的描绘。在这本粉白绢面的笔记本里,有一些繁杂而琐碎的摘录。有些是从阅读过的涉及各种学科的书籍中所得,断续的不连贯的诗歌及日记,撕下一些图片或杂志资讯页面,夹在其中,包括植物,食物,人像,地方志,设计素材等。偶尔夹杂一些线条质朴的铅笔素描,刻画建筑或小物体的细节。用圆珠笔抄下的潦草小字。 


      




    "古伯察时代的拉萨是一座很活跃的小城。虽然城中的三分之二居民为僧侣,但不会使人真正感到它的宗教气氛……该城的混合特征:对照比较富裕和贫穷(假装的富裕和忍受的贫穷),商业的诡诈和静修生活的纯真无邪,贵族们矫饰的举止和游牧民的庸俗,他提供了各种职业,志愿,民族集团和种姓的例证:铁砧的噪音,念诵咒语的单调声,螺号声,市场上牲蓄的嘶鸣声。 

    在白天有藏族人,汉族人,蒙古人,克什米尔人和面色深暗的不丹人,他们在欢笑,喃喃地祈祷,当然也采购和出售东西。这一混杂人群仅有一部分人生活在拉萨,其他人则是过境的旅行者,流浪乞丐,来自该地区寺院的僧侣们,有时还有必须从事数月旅行才能到达这里的农民和商人……" 


    她对文字本身有痴迷,一个字一个字轻声阅读。它们的排列组合散发新鲜迥异的气氛,似乎与所置身的地方并不产生联系。在这里。夜雨只会与漫长迷惘的时间随行,整夜覆没荒芜灰色的高原城市。如果它可以被叫做一座城。但是有时候她觉得它更像一个被湮没的宫殿,废弃在藤蔓丛生寂然无声的古老森林之中。壁画,寺庙,佛。匍匐跪行的人群。投射距离更为接近的阳光,人和天空的联系如此密切。 





    她所滞留的日玛旅馆。一所日渐破落的家庭式小旅馆。旺季旅客大部分钟情于装修光鲜的新旅馆,它们通常位于北京东路的两旁。而古老的旅馆则隐藏在分岔的曲折小巷里,位置偏僻,只接待寻访而去的回头旧客。日玛里面有看了LP介绍之后慕名而来的鬼佬,住得最多的是韩国人和日本人。也有一些欧洲客。它的西餐厅装修简单却有极为正统的菜式。一个大庭院,种满花草。深夜迟归的客人会在水井旁边压动水汞洗澡。 


    清晨能看到年轻单身女子,披散漆黑长发,一边抽烟一边端着脸盆,走过花园的石板地,去公众浴室洗澡。走廊的木头椅子上,有坐着看地图的人,神情索然。深夜如果失眠,走到那里,也会有人坐在那里抽烟失神。有些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有些则只是停留一两夜就要再次出发。走过去借个火,或搭讪几句,都是极其自然的事情。可以随时说话。随时失去踪迹。 

      



    他抵达的深夜,大雨滂沱。门被推开的瞬间,扑进来潮湿清冷的雨水气息。男子卸落行囊,拧开床位边上的壁灯,脱去防风外套。化学纤维质地的精密衣料在空气中生硬摩擦。爬满雨水的玻璃窗被幽暗灯火照亮,浮显出的来自南方的男子,容颜如同25岁般的年轻。她看到他的眼睛比他的脸老了10年,因此透露了他真实的年龄。 
    


    IP属地:山东2楼2006-06-23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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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街道逐渐沉寂空落。转经以及摆摊的当地人,连同熙攘游客一起,逐渐退去。大昭寺是一艘卸落完所有乘客的华丽船舶。远处隐没天光之中的青黑色高山更为肃穆。她在广场起身离开,无声经过他身边,像一片单薄剪纸。只有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发出轻轻的撞击,叮叮当当响着。在他的记忆中留下印象。 


      深夜她坐在床上拿出书来读,怕打扰他的睡眠,不开灯,买了一包白色蜡烛,放在床底下,阅读时就点亮其中的一根。翻书的时候,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发出轻轻的撞击声。叮叮当当作响。她带来一套斯坦因探险录。有时候是卡尔·萨根的《宇宙》,印度教的起源或发展,老子,或者古代植物化石史。一本朴素大方的中英文合排《圣经》,页边染了红色,就放在枕边。她的阅读无用得接近奢侈。用铅笔在上面划线,并且做笔记。姿态专注。 





      他的目的地是墨脱。他用圆珠笔和白纸,写了六份寻找同行伙伴的启事,用胶水把它们贴在自助旅行者最为集中的六家旅馆里面。纸上写着,五天后将出发前往墨脱,欲同行者请联系。留言区的黑板贴满或新或旧层层叠叠的留言,在风中发出声音。大部分是夏天旺季遗留下来的。被提到更多的地区,是阿里或者珠峰,就近的纳木错更是热门地点。并没有人提到墨脱。 

        



      他的行李包里有一本1982年版本的《辨证法史》,封面是四分之一的黯蓝和四分之三的灰白色块,用白色细线分界。纸张在经历二十多年的时间抚摩之后,干燥发黄。他独自坐着的时候,偶尔拿在手里翻动。"按照普遍的自然规律进行的机械的发展是宇宙结构的起源……"第一章是关于伊·康德的论述。他的注意力似一直停留在第一章,有潦草的字迹和划线。其他页面还保留着空白。 

      在晚上,如果失眠,他会在走廊上的木椅子坐很长时间,看着天空中被月光朝亮的云团,在风中缓慢移动。仿佛他之前曾经被耗费掉的大量时光,如今得到充沛的回报。 


      她能感觉到他和其他城市出行客不同。拉萨有太多这样的人经过。通常全副精良装备,穿着名牌冲锋衣登山鞋戴着太阳眼镜,开着大越野吉普,乍乍呼呼热热闹闹,拿着高级相机对牢司空见惯的美景投入拍摄(花重金浪费设备和底片),追逐热门的名胜旅行点(其中包括无聊的人工造景),只为洗出那些和风景明信片一样构图平庸的照片,用以回到城市对朝九晚五没有假期的工作者炫耀。 

      他们以突破旅行指南上一个又一个的地点为目标,以此作为对自由生活审美的一种臆想。功利而乏味的旅行者。而她喜欢四海为家而又随时随地可以停歇下来静静生活的人。她能够在人群之中分辨他们。 


      她邀请他一起去旅馆门外的小摊吃宵夜。他起身穿好外套,与她一起打开走廊的门。旅馆晚上12点就要锁门睡觉,晚归的客人就只能大声敲门,所以他们只是把门虚掩,没有锁上。深夜显得空寂的北京东路,有藏族妇女推了三轮车在那里用油锅炸烤串。细竹枝上串着土豆片,蔬菜或牦牛肉。炸热了,洒上辣椒粉和孜然粉就可以吃。他们坐在板凳上等。她把双手插在裤袋里,伸直双腿,舒展自己的身体。清冷的夜间空气令人振奋。 


      她说,9月墨脱雨季不一定完全结束。有时会延长。每年能进入的旅行者据说只有100人。这是一条限制级的路线,沿途有塌方,泥石流,山体崩塌,当地人在路上有被山石打穿身体或坠入江中的经历。大部分外来的人没有做好足够的体力和心理准备,不会轻率入内。我想你会很难找到旅伴。 

      他说,如果找不到旅伴,我会独自前往。我去墨脱探望一位朋友。 

      她在那里居住? 

      她四年之前进入峡谷去村里教书。一直没有回来。 

      这个允诺会有些艰难。你所去的地方,是全国唯一一个不通公路的小县城。不能借助任何交通工具抵达。至少徒步四天进入,再徒步四天出来。 

      是。我知道。 

      她说,我很久之前,曾在一期地理杂志上看到关于墨脱的介绍。深藏在雅鲁藏布大峡谷的高山谷地之中。这个地名藏语的意思是"花朵"。至今与世隔绝,不通音讯。在古时候它被称作"白玛岗",意思是隐秘的莲花圣地。大藏经《甘珠尔》称之为"佛之净土白玛岗,殊胜之中最殊胜"。它是被向往的神秘圣洁之地。 


        



      他说,她写信给我,说那里到了春天山花烂漫,满山遍野,上万只计的蝴蝶汇聚与此。难以用言语描绘。 


      


      IP属地:山东4楼2006-06-23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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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写作了。在国外,一个职业作家的定义是,只依靠版税收入来生活。这是一件很有荣誉的事情。但在中国,没有职业作家。很多作家都在做着其他职业,所以有些人写作的动机并不单纯。他们把写作当作晋升或获取权势的阶梯。作家变成了官僚。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专业的写作者。每年写一本书,做到用版税维持简单生活,只写真诚有效的作品。我的出版商对我说过,如果你每年写三本书,或者三年写一本书,你都可能写不下去。每年一本书,你就可以一直写下去。因为你的工作将是有序而专业的。但我现在停止写作已经两年。现在我是一个休息的人。 

         他说,为什么不写了。 

         她说,觉得生活里似乎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虽然我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我必须要先放下写作,观察一下它是否会逐渐浮现或自动出现。 

         他说,你喜欢写作吗。 

         她说,喜欢。它带来自由。虽然这也是一种被沉痛的力量压抑住的自由。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写作更为孤立的事情。那也许因为我本身是一个孤立的写作者。我一直不知道这种孤立原来是骄傲的。它是我自己的事情。 

         他说,我从来不写作。 

         她说,很多人都不写作,他们只是放弃了一种深入自己内心的可能性,但也许觉得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不用对此发出疑问。写作与此相反。它始终要带着疑问和对抗进行。 

         他说,你有爱过别人吗。 

         她说,我能爱上任何一个男子。因为我觉得到了最后,任何一个恋爱,其实是在与自己恋爱。那个男子是谁,似乎并不重要。他们是工具,是介质,是载体。他们是一个事件,不是我的信念。 

         我不觉得这个城市里能够有爱情。人们已经习惯把感情放置得很安全:掌握完全的控制权。不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内心。不表达对彼此的需要。不主动,也不拒绝。他们只相信自控自发的绝对行动。相信现金。相信时间。如果有什么东西要以贸然的姿态靠近,那么将会被义无反顾一脚踢开。 

        她说,我们不会知道对方都曾经经历过一些什么。就仿佛宋,他不会知道我曾经面对过怎样的男子,或者说面对过怎样的自己。 
         她说,我六岁的时候,在一户郊外人家里寄养,因为就读的学校是设置在附近废弃祠堂里的小学。寄养家庭,有两个女儿。其中的一个小女儿,比我大三岁,童年贪玩,被轧稻机削去了左臂手肘以下的部分。我们两个人晚上睡在一起。她喜欢让我抚摸左臂皮肉愈合之后的部位。 

         没有小臂,没有手。从肩部拖延下来的残臂,像一段被砍去巨大花冠之后向日葵粗枝,孤立无援。我用手指轻轻地包裹和摩擦那一处圆形愈合创面。她侧过脸去不露声色,却发出如同呻吟的呼吸。仿佛这抚摸在彻底地抹去曾经两臂健全的记忆。然后,突然之间,她爆发焦躁,开始与我激烈争吵,并扭打在一起。 

         有一次追赶到楼梯口,她的身体不能控制平衡,从楼梯上直摔下去,跌落在楼梯底处的木地板上。残臂软绵绵地耷拉,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与她用力支撑的右手及被擦破出血的右臂形成鲜明对比。我看着她的手臂,觉得害怕。跨过她的身体,打开门,飞快跑了出去。用力抡动双臂,感觉自己跑得多么坚定有力。就像一只鸟儿一样,马上就要飞起来。 

         她说,后来我知道,必须接受生命里注定残缺和难以如愿的部分。要接受那些被禁忌的不能见到光明的东西。在这个世间。有一些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靠近的人,无法完成的事情,无法占有的感情,无法修复的缺陷。 

         她因为疲累,在床上已经发出均匀呼吸,在黑暗中入睡。一如既往的酣畅睡眠。是婴儿一样的睡眠。快速,深沉而甜美。因为白日的长途跋涉,体力消耗极大,她放弃了睡前阅读的习惯。她不想为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费心。她比他有着更为坦然的心态。他有对明日路程的隐约担忧,脑子里还是很清醒,只感觉到腿部肌肉的酸胀疲累。需要时间适应。也许耐力在之后的漫长路途中会慢慢发挥出来。 

         高山上隆隆的瀑布轰响不绝与耳,声势惊人,床板都似在微微颤动。漆黑深夜大雨瓢泼而下。明天能够晴朗的可能性接近为零。雨季果然并未结束。而绵延无休的雨水只会使他们的路途增加更多不能预知的危险。但是一切只能顺其自然。 
        


        IP属地:山东16楼2006-06-23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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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花》花好月圆 花好月圆

          他看到自己在幽暗细微中又回到那里。被终年潮湿浸染的森林,雾气白茫茫蔓延蒸腾。枝叶遮盖的深处,不见一丝光亮渗出。雨水落下并没有发出声音。所有的声音,在产生的瞬间即已被森林的呼吸迅速而无情地吞噬。 
           树林中古老的冷杉和苍柏,一棵一棵寂然挺立。仿佛它们注定将以同样的姿态死去和灭绝。树干枝桠上覆盖密不透风的绿色蕨类苔藓。远处看,是毛茸茸厚实的一层绿衣。探近之后用手指触摸,能分辨出一簇一簇结构细密的小叶片。每一片都具备完整的形体,散发出呼吸以及饥饿渴望。浓密枝叶错落交织,构建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宇宙。 

           他看到自己在滂沱雨水中行走。脚下踩过的泥地和大小突兀的圆形卵石,被流水浸泡。冰冷溪水灌入早已湿透的胶鞋,脚趾早已经被浸泡得膨胀发白。山林溪泉,在雨水中增加了力度,汩汩冲刷过草丛和岩石。带走色彩斑斓的落叶和浅紫粉白的野花花瓣,迂回转折,无可抵挡,赶往前路。 

           走路超过7个小时后,肌肉会产生一种麻痹感。仿佛一只被掏空的容器。力量如同蓄存的水,一股一股地漏失。外面是雨水,里面是汗水。必须要凭靠行走带来的热量冲挡体温流失。一停下来就会冷得浑身颤抖。 

           停下来。用拐杖支撑住身体,深深呼吸。站在溪泉和石头的中央,听到来自森林深处的声音。隐约起伏。是蔓延无休止的雨水洒落在密林之中的声音。是置身密实阴凉的梦魇中所发出的呼吸。是风刮过树叶彼此摩擦发出共振。无法辨认。此刻听到的声音,低沉而又缓慢地逼近。一阵一阵涌动。此起彼伏。辗转迂回。恐惧在胸腔中顿动,如同留在枪管中的最后一颗子弹。蓄势待发。天罗地网的气势控制,步步为营。站在那里,无法动弹。 

           不管是一只困兽还是一个猎人,闯入森林的心脏,就必须要与它的威严做虚弱的较量。他抵达一处也许从未有阳光照耀进来长年浸泡在雨水之中的树林。在翻越高山峻岭之后,感受到这寂静和暗的震慑。重重包裹。仿佛已经在窒息中死寂。不会获得任何机会的世界。而在森林的侧边,江水湍急的声音围绕在山崖之下。穿越森林,就能看到汹涌奔腾的江河。 

           他似乎闻到她的气息,越来越近。是青色山脉和盛大江河所蒸腾出来的强有力的云烟雾气。也是一棵梦中绿色羽状羊齿的清淡气味。他闭上眼睛,在暗中看见她丧失了容颜的脸。每次与她分开之后,他都记不清楚她清晰的样子。不管这分别,是一个晚上,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他无法保全她在他内心留下里的轮廓和印记。 

           但是此刻。他看到她在时间中停止了生长的面容,像发黄的粉白梨花花瓣,被风吹落,飘洒整片山谷,已经死去,但依旧带着深不可测量的回忆。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眼睛,流过整张脸庞。在这寒冷以及孤立无援的处境之中。记忆来自脊椎某处负担着一道被劈开的深重刀伤。他清晰地知道这疼痛来源与第几处骨节,手指触摸到凸起处便可以顺缘而上。他记得它,并且把它背负身上。这就是他记忆的模式。 

           他知道在这样的时刻,她一定会重新出现。 

           善生,我在加德满都,坐在小饭馆的门边上,看到喜马拉雅山的雪。白得发出蓝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天空连接的原因。那种蓝光,根本不可能属于人世 

           ……我从不曾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事情。少年的时候,你以我为耻。就如同你对自己所隐藏的耻辱感。你不能原谅我,在意并且憎恨我所做过的一些事。但是你如何来界定一个人生活是出于一种高贵的属性,还是放任自流,或者哪一种更接近幸福的真相。生命各有途径,不管它最终抵达的目的是卑微还是荣耀,这是力量的控制带给我们的界限所在。 

           请原谅我。原谅我们。也许我们终究将都获得释然。 

           …… 

           他在公司的高级主管会议间隙读到的句子。他那时的生活由报表,会议,公差,飞机头等舱和高级酒店的套房组成。如果有空闲宁可选择躺在沙发看体育频道,直到看至入睡。没有恋爱,没有休假。成功带来进入更高阶层的生活的可能性,带来一个属于男性领域的内心满足。这一切曾经是他最强大的精神支撑:最大的社会价值化。 
          


          IP属地:山东18楼2006-06-23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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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早上醒来,淋浴,刮须,做完脸部保养,挑好衬衣西服和领带,全部整理妥当,拎着公文包开车出门。办公室在上海最为昂贵的写字楼里。那也许是亚洲最高的一幢楼,直冲云霄。电梯刷刷上升的时候,人的耳朵有微微震动。耳鸣带来晕眩。他在那里每天工作超过12个小时,有时候一周里面飞四个国家。上午在南半球,次日早晨出现在北半球。这是他10年之中的生活。 

             他试图建立与外界赤身搏斗的规则,并以此做为一种标杆,来衡量生活的得失。踢掉一个重要的竞争对手,把胜利感作为给予内心血腥需求的最好回报。或者在一张支票上签出去的数字,在一个具体的个位数之后,迅速熟练地划上更多位数的零。需要更多的资源占有,更多的话语权,更多的肾上腺素的亢奋,印证虚假繁荣的热烈声色。 

             此刻他只觉得无限寥落,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凉。他们之间的本质区别,在少年邂逅的时候便已昭然显现的内心方式:她总是在行动,时而沉溺时而孤立。而他对这个世间从无进入的激情,虽然他一直貌似比她更为热切真诚。他参与这个社会的建设和改造,对世俗的成功和业绩有着积极的野心。但他是这个世间的漫游者。他内心的世界,并不在此地。 

             他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能够做到的事情。一种社会化男性身份的认同。像电脑游戏里的孤胆英雄一样,抵达指令中的任务目的。这是他为自己所存活的世界所做出的贡献。是对于内心的说服。冷淡地旁观自己东奔西走,谋杀掉生命的热诚和感性。 

             也许这只是一个命运的复制程序。也许某天他会突然醒觉,看到做的一切,不过就是虚拟电子游戏中的行为,拿到抢夺来的武器和暗器,单刀独斗,以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直到游戏结束,屏幕上打出Over.才知道了自己是谁。 

            但这就是他的时间。被大口大口地吞噬掉,不曾留下任何回声。他从一个年轻男子进入中年,看着自己的肉体和精神开始苍老疲惫。他最身强力壮,活力充沛的10年,交付给了俗世的荣耀和繁华,被供奉在野心的祭坛之上。 
             她在异乡小旅馆里写给他的信。一字一行,始终笨拙幼稚如刚刚开始学习写字的孩子,没有章法,仿佛画图一样的写字。和她写在黑板上的名字一样。有时候是铅笔。有时候是圆珠笔。用她能够找到的任何一种廉价的随处可见的笔和纸张。或者是拆开的空烟壳。她抽一种日本的软壳包装的淡香烟,上面有细小的黑色英文。在她经济状况略有好转的时候,她抽这种烟。那烟壳是白色和淡褐色的线条设计,质地摸上去柔软韧性。 

             她曾经写给他的信,和诗歌,他没有过仔细地阅读。每次都是一扫而过,然后就放入抽屉之中。但是他记得一封一封做上记号,从来没有遗失。他知道只要不丢弃,它们的墨迹不会随着时间消亡。他总是自以为是的相信,她最终会留下断续的线索,而他最终会重新回头去拼写和回忆这些字句。除非在某天他烧掉这些旧信,让它们在火焰中成为细碎的灰烬,回到空无的尽头。但这种假设不会存在。这么多年。只有她给他写过那么长时间的信。那么多的信。还有那些诗歌。 

             那些信在数十年后回头来看,其实并非写给彼此。那原本是写给自己的信,在信里描述所听所看所想的一切琐事……用文字见证缓慢生长,青涩辛酸的年少时光,所经受的的煎熬挣扎。青春的偏执和剧烈。这些用来写给自己的信笺,却由对方观看和保留。直到确定彼此消失。 

             他曾经觉得她也许可以成为那作家,虽然她后来并未从事写作。那些信如此优美流畅,真诚细腻的表达,透露出来的旁观与世间渐行渐远的情怀,已经是写作最好的训练。她有很好的艺术创造和审美能力,写作,摄影,设计,绘画……对很多事情都有能力,但并不潜心挖掘它们。她只利用天分中的一小部分技能用以谋生,做过编辑,设计师,摄影师……但全部半途而废。她很少使用她的天分,或者说,她因为忽略而滥用它们。她并不看重自己,只想散漫地浪迹天涯。 

             有时候他会想象等到他们彼此老去的时候,再在一起,是否会有更多的理解。这种理解的界限是,他将不会再试图为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做出任何解释。他将会因为隐藏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抗争和无能为力而觉得安全。而在他老去的时候,也许他会试图告诉她这一切。他所有的虚空,困惑,失望以及软弱。她也将如此。 
            


            IP属地:山东19楼2006-06-23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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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离开的时候,背崩的雨依旧滂沱无休。整片村庄和山谷在风雨笼罩之中。他们打好绑腿,穿上雨衣。她换了一双大尺码的新胶鞋。因为脚受伤肿胀,已经无法塞入原来的鞋子。她相信走路一段时间,热量的产生会阻挡住疼痛。为了不在受伤部位着力,只能用脚掌的侧面走路。一瘸一拐拄着树枝做的拐杖。他们在苍茫大雨中踏上去往墨脱的最后一段路途。 

               如果没有意外,将在8个小时之后抵达目的地。路上的蚂蝗减少,路况也平整明朗很多。不需要再穿越原始森林。地势慢慢降低,温度开始升高。走过的有些地区出现了太阳。只是山崖小路因为长时间被雨水浸泡形成沼泽,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可走。双脚完全陷入在烂泥之中。一脚深一脚浅,缓慢前行。 

               大片大片的芭蕉林。绚烂野花盛开,白色粉红浅紫的小花在草丛中开得肆意。之前的路程,目的地的出现总是会在预感之中。而走到这里,只觉得这地形非常诡异,一直在沿着马蹄性的山崖小路一圈一圈地盘旋而行,不见尽头。这里的地形远近都是相似,就是绕着雅鲁藏布江的迂回路线,沿旁边山谷悬崖上行走。路延伸得无边无际。走的时间一长,人就觉得无限疲惫。这一段路程,感觉比以往的都更为漫长,更令人焦灼。 

               下午两点,经过小村庄雅让。在地图上看,它离墨脱已经非常靠近。山腰上稀落地搭建起一些木头棚房子,住着人家。黑猪在路上游逛。两三个当地的小孩子围过来,与他们对望。女孩子光着脚,穿着布裙,剃和男孩子一样的光头,眼睛漆黑明亮。身边跑动着一只黑色的品种奇特的小狗,天真活泼。问他们,抵达墨脱需要多少时间。女孩子说,再走三小时就到了。很快很快。 

               路途依旧重复单调地延长。不变的绕圈,不变的烂泥沼泽。他们一路都在观望四周,希望能够出现一些房屋人烟的踪影,即使是在迢迢远处,心里有了根底,走路会更有劲道。但是墨脱却仿佛一直隐藏在山峦深处。转眼就走了近两个小时。依旧毫无目标。突然看到河的对岸山腰上,有一些白色的砖泥房子,排列得整齐有序。她转头看他,他也已经非常疲惫,一直默默走路。 

               墨脱会是在对面吗,善生。 

               不知道。很难判别。不过山脚下是有一座大桥,可以通过去。 

               差不多应该到了吧。前面还会有房子吗。 

               可惜路上也无当地人经过,可以给我们指一下方向。 

               那我们过桥吧。对面应该是有人的。 

               恩。过去看看。 

               天晴好了半日,此时却有稀稀落落地掉下了雨滴。他们都渴望能够尽快地抵达目的地,能够换干燥衣服,烤火,有热茶和食物,得以休息。过桥之前,再次遭遇一处尚未定形的塌方,一边通过窄小的沙石小径,一边上面的断崖面小石头还是扑扑地往下滚落,似随时都会有乱石洪流倾泻而下。连滚带爬,不甚狼狈。她只愿这是通过的最后一道鬼门关。这个惊魂不定的塌方接近摧毁她的意志。但是走过藤条大桥的时候,心里却有疑惑。桥的尽头立着石碑,上面写着德兴桥。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感觉前方等待他们的并不是墨脱。 

               又是一段持续约1个小时的上坡路。快接近村子的时候,遇见一个当地人。询问的结果在意料之中:他们走了错路。此地是德兴。墨脱依旧在江的另一面。他们不该换道过江,应该沿着那条原路坚持到底。再走一两个小时,就可抵达墨脱。 

               她对他说,原来孩子们的数字概念与我们不同。他们说的三个小时,是当地人的速度,该说四五个小时还差不多。 

               那我们在此留宿,还是原路返回。 

              快速掉头。虽然耽搁了时间,但至少走三四个小时左右,还是可以抵达墨脱。 
               天色已经黑了。他说,务必是会在夜色中走山路。 

               那也应该在今天抵达墨脱。 

               再次走过大桥。又再次穿越那个不稳定的塌方。在暮色深浓中重新走上沼泽遍地的崖边小路。天空的黑幕,仿佛是在瞬间,唰地一声就严严实实地拉上了。一片寂静黑暗。雨水却下大了起来。又冷又饿。体力因为三四个小时的误走,接近透支。茫茫黑夜和滂沱大雨,不会终止。森林此刻似乎凝聚着危险和野性的力量,是静静守候在黑暗中的野兽,发出潮水一般的喘息。山路依旧在曲折迂回地绕圈。她受伤而未曾愈合创口的脚已经麻木。踩出去的脚步虚弱无力。她第一次感觉到内心被击败。沮丧。茫然。焦灼。不知道目的地何时会出现。脚下一软,整个人滑倒在泥地上,一时竟没有力气站起来。 
              


              IP属地:山东21楼2006-06-23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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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生,我实在太累了。她的背贴着雨水流淌的烂泥山路,浑身寒冷而颤抖。她的声音已经崩溃。 

                 他手里捏着的电筒,仅只能照亮前面10米左右的范围。他把她的背囊拿过去扛在自己的肩上,蹲下来抚摸她的头发,说,我们会走到的。如果在这里逗留,恐怕会有野兽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她用手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喘息,说,请让我稍微歇息一下。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他从背包里拿出用锡纸包裹着的最后一块巧克力,让她吃下去。又让她喝所剩不多水壶里的冰凉茶水。他说,我应该先单独跑到前面去看一看,也许会有人来接应我们,但是又不能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这样很危险。 

                 不。我们在一起。不要分开。我喘一口气,就起来。 

                 对不起,庆昭。他在滂沱大雨的微弱光亮之中,默默地看着她。 

                 她用了忍耐的极限,支撑自己继续走路。沼泽湿地和倾盆大雨。两条腿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像断了线的木偶,不受控制,没有意识,只是动作机械地前行。筋疲力尽。 

                 有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一个梦魇里,无法醒来,被这黑暗的压力胁迫,没有丝毫出路。转过一个山坡,又一个山坡。隐约看到远处的田地出现手持电筒的路人,似乎正大声说话向这边走来。他奋力挥动手里的电筒,向他们打招呼,示意他和庆昭所处的方位。他们看到了,朝这边走过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穿越雨雾,高声地叫着,你们要去哪里。那是过路的当地人。他们互相护持着,内心激奋,加快速度向前面走过去。 

                 刚一拐弯,前面豁然开朗。对面黑色山坡上出现大片闪耀灯火。明明灭灭如同繁星。灯火在山谷和山顶汇聚,像从夜空流淌下来的银河。隐约可见木头房子和树木的轮廓。有了烟火人声。仿佛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大雨中抵达的高山小镇。她听到从自己胸腔最底处发出来的声音,充满惊喜和眼泪。善生,是墨脱。我们到啦。 

                 那一天做梦,我又回到海岛。他说。我看到我们在清晨醒来,她走在我的前面,拉着我的手,追随着奇异的声音,向树林的深处走去。泥地上的羊齿植物在金色阳光下呈现透明,能够看到绿色叶片上,遍布的分叉细脉。羽状叶片的边缘,有柔和的浅波形状,齿状和锯齿状……最长的叶片可抵达我们的腰部。来回摩擦,发出碎裂般的细响。绮丽纷繁。浪潮般起伏。 

                 那声音。像雷电袭击过夏日田野,残留下来低沉余音,消失在云层之下的回声。看到蝴蝶。上万计的黄色蝴蝶。覆盖松树粗壮的老树干,像毯子一样,从树顶一直蔓延铺展到泥地上。彼此拥挤在一起蠕动,沐浴阳光。有些则在溪水边上喝水。上万对翅膀一起轻轻互相撞击扑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光柱之中绚烂的粉末蒸腾飞舞。空气中洋溢着花朵干燥刺鼻的气味……惊心动魄。在森林中见到蝴蝶迁徙路途中的休憩。这样的事情也许一生只会遇见一次。 

                 她的心在13岁那年停止了生长。沉浸于蝴蝶的邂逅奇遇,终生躲避在寂寥无人却华丽神秘的森林之中。着迷与它的幻觉。 

                 一只蝴蝶的生涯,从卵,到毛虫,吸取树枝的汁液和露水,长出翅膀,然后进行1千多公里的长途迁徙。在中途它们休息,寻找食物,交配,产卵,沦陷为另一种强大动物的食物,折跌了翅膀,死去……尸体被有机分解,最终渗入空气或泥土之中。在上万只蝴蝶迁徙的队伍中,死去的任何一只都迅速失去踪影。它不具备意义。它只是在获取生命的证明。 

                 她说,善生,这不仅仅只是奇观。我们必须信任生活里最为真实的内容,而不被它的表相蒙蔽。我愿意付出代价获取这证明。即使这些代价不够理性也不会有回报。 

                 他们在墨脱停留三天后离开。 

                 索朗梅措早早过来相送。他说从墨脱走到108K,然后到80K,需要两天。80K就可以搭车到波密。但听到来自背夫的消息,嘎隆拉雪山刚下过一场大雪,冰雪封山,公路阻塞。所以,如果不想在80K滞留等待雪融通车,就需要搭车到52K,翻越大雪山到28K,才有可能搭到车子到波密。这样行程就又增加了两天。他们走出峡谷的路途,还需要四天。 
                


                IP属地:山东22楼2006-06-23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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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一路上都是地质活动频繁的地区,山体塌方多发并严重。出去的路途并不比进来轻松,有可能还会更危险。一定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他们告别旅馆店主和索朗梅措,扛起背囊,踏上路途。下坡,上坡,翻越山岭。休息之后体能充沛,步履轻快,转眼就走出了高山环绕之中的村镇。四十分钟左右,他们就走到了对面的山崖上。在山道的拐角处伫立,回头再次看望山下还未苏醒过来的土地。 

                   黎明即将到来。天空呈现一种寂寥而沉重的灰蓝色,映衬绵延起伏的重重山峦。这些苍翠高山终年云雾缭绕,云层厚重流连。此时有难以言述的寂然端庄。而狭长山丘上存在了几百年的村落,深深隐藏在群山之中,木头房子密集分布如同棋子洒落,等待收割的秋天稻田金黄醇厚。天幕闪烁稀薄的星辰,曙光即将从膨胀丰盛的云霞之中映染而出。空气中有清凉而刺鼻的灌木气味。鸟声清脆。来路已经不可见。而前路苍茫无着,曲折小径不可思量,通往一层叠一层的群山峻岭。遥远天际矗立一座高耸雪山,线条简洁,清冷无边。皑皑白雪柔和地覆盖在金字塔形的山颠上。仿佛它与时间等同的存在,已使它完全超然世外,却又与这天地密不可分。 

                  清晨微光突破沉沉雾霭。仿佛在突然之间,幕布被掀开。太阳的光线渗透而出。雪山锯齿般峰峦呈现出鲜明轮廓,斜面折射出光芒,发生有生命力的变化。阴沉的蓝紫色,过渡至银灰色,然后在透亮光芒抚摸下,蔓延出一种淡淡的粉红色。直到最后,太阳破云而出。雪山的峰顶呈现璀璨的血红,如同火焰燃烧。不可思议。而又无可置疑。天地发生的细腻色彩过渡充满神奇。此刻。阳光温暖明亮地洒落大地。村落房子上面飘出白色的炊烟袅袅。谷地中一面静寂的蓝色湖泊,纹丝不动,倒映着天光山影。这高山之上的湖泊,也许就是地球的最后一颗眼泪。雾气消散。整个山谷清朗肃穆,万物寡言,光线流动,蕴藏着宁静而深不可测的力量。 
                   他们长久地凝望这片绮丽,壮观而又肃穆的天地。以及留存在其中的神秘而与世隔绝的村庄和山峦。人世的喧嚣和浮华不能与它对峙,即使轮转的生命也不能够。这一刻,他们停留在世间的边缘,与之惜别。也许这就是最后一眼的留恋。豁出生命与之靠近,最后双手空空走出。他们注定将用余下来的一生来与此告别,并以此验证它在时间中留下的烙印和标记。 

                   因为善生,你的整个人是一个巨大的伤口。你不能被触碰。你带着那个伤口感觉耻辱,不能够接受自己。你根本不爱自己。她曾经这样对他说过。在某个时刻里她是强盛的,当她站在他的身边,像一面清清亮亮的镜子,让他伸出手,触碰映照在镜子里面的那张脸。那是一张13岁少年的脸,神情淡漠,总似与世间有隔膜,因此寡言落寞。缩回手的时候,他在镜中看到20年后的自己。 

                   这张中年男子的脸,因为天生相貌和保养妥当,看起来依旧轮廓壮丽。你这样美。善生。你是一个好看的男子。他从小习惯在异性的赞美和注目中成长,冷着脸从她们的议论纷纷中走过,心里却并不喜爱自己。如果外表被先行作为自身价值评断的第一要素,对一个少年来说,会有自卑。在学校里收到邻班女生递过来的情书时,他面无表情,内心却有肿胀的恼羞。 

                   她一起初就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不容他有半分迟疑。春日阳光淡泊的午后,出现在班级里的陌生女孩,老师让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她转过身,努力伸长了手臂,来回选择,最后在黑板左上角一个偏僻的位置里,写下笨拙幼稚的三个字:苏内河。一笔一划,认真执着。他看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只粗重的圆环形银镯子,那只镯子在她的手腕上起落。再转过身来,她穿白衬衣,蓝色布裙,光脚穿着一双球鞋。粗粗的麻花长辫子拖在胸前。眼睛湛亮。 

                   那一刻,他就坐在讲台下面课堂的最后一排位置。他的手里拨弄着一枝钢笔,漫不经心地打量前面略带拘谨的少女。他未曾想到这个人的生命将会一直与他并行前进。直到完结。仿佛她的灵魂就是从他的肉体之中分裂出来的一部分。仿佛他们从未曾离开。 
                  


                  IP属地:山东23楼2006-06-23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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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岁的苏内河,即使再过20年,依旧也会是同一个样子。他知道自己看到的轮回之前的她,和轮回之后的她,将会是同一个样子。她的恒定性在于构成她身躯和灵魂的质料,是他不得融合无法理解却触手可及的物质。他触摸到她的温度,伸手进去,穿越而过。这些温暖而透亮的胶质,伸展自如,却从来不能被掌握。它们仿佛是经由漫长的不为人知的泪水和留恋,胶着凝固而成,最终冷却成形为一面清清亮亮的镜子,让她站在他的对面。他伸出手,抚触在上面。看到他与她。 

                     她始终一样。他的少年与他的老去分成了两瓣。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前方就如同看着彼此。这是他们穿越数十年寂静的时间之后,用以忘却和记得的姿势。 

                     最后一段路途,翻越嘎隆拉雪山。一路沿着厚厚积雪中踩出来的脚印前行,岩石陡峭滑溜。雪沙在一边缓缓滑行,似即将有雪崩来临。但长达10余天处惊不变的路程,已使他们见多不惯。置身其中,静观其变。海拔越高,呼吸越困难。大雪的反光使眼睛模糊不清,酸痛难忍。他们抵达峰顶的山口,看到那里插着一面写有祈祷文的残旧经幡。山的背面,是被阳光照耀着的茫茫大雪覆盖的坡谷。底下铺展开阔平整的大公路。在那里就能搭上开往波密的便车。 

                     波密的中心广场,阳光灿烂。他们扛着破旧庞大的背囊下了车子,被路人注视围观。他们仿佛刚刚从另一个世界空降到此地,略带紧张和笨拙地面对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潮湿破烂的胶鞋,绑腿松垮散乱,防风外套和裤子上裹满泥浆。面容黝黑,风尘仆仆。无人可以想象得到,两个小时之前,他们刚从雪山上翻越下来。从死亡边缘安全着陆。所有的危险和困境,已经消失。置身在便利热闹的县城之中。周围有了汽车,有了食物,有了人群。有了一切喧嚣的俗世气味和声响。 

                     她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在路边小摊买了一双五块钱的黑色布鞋。手工纳的厚厚棉底,干燥洁净的夹层。她在路边,一层层拆下绑腿,脱下军胶鞋,裹在袜子外面为了防雪水渗透的塑料袋子,脱掉袜子,把所有肮脏的鞋袜布条一起扔进路边的垃圾筒。然后她光脚穿上那双新布鞋。脚踝上的伤口已经收敛,红色伤疤突兀而肿胀。他们抵达了整个旅程的终点:走出与世隔绝的大峡谷,返回人间。她抬起头看他,两个人百感交集。一时默默无言。 

                     开往拉萨的中巴车走夜路。深夜11点,翻过海拔将近六千公尺的米拉山口。仅被一束车灯光照亮的漫漫山路,盘旋蜿蜒似没有尽头。窗外夜空,星光明亮低垂。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周围被拥挤的行李堵塞。不能移动身体。车厢里的空气闷热污浊。她把头伏倒在背囊上艰难入睡。在缺氧煎熬的状态下,浑身躁热,头疼欲裂。她醒过来,看到身边的男子在哭泣。 

                     这个一直郁郁寡欢的克制的男子,喉咙里发出轻声的哽咽,渐渐变成这几天压抑已久的沉痛哭泣。他在出墨脱的路上,就如他进入的时候一样,不动声色,神情镇定。没有掉落过一滴眼泪。仿佛只是遵循着他的理性所向,要抵达那个地方,实现他的诺言。只是如此而已。他内心的情感,并不向人开放。 

                     她在黑暗中起身,强忍着头痛和不适,抚摸他的脸。他的脸上都是眼泪,他不遮掩自己的脆弱,并没有任何狼狈。也许曾经他的生命里有一个可以相对肆无忌惮流下眼泪的女子,他有属于安全的回忆,即使她已经消失不见。 

                     她用手指触摸那些温热的发亮的眼泪,把他的头抱过来,搅进怀抱里。夜里颠簸的长途客车。已经完结的旅途。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也许他不需要任何安慰。也许他已经获得最为才深沉和彻底的安慰。这始终将只是属于他们各自的事情。他们即将各奔前程。 

                     她抱住这个在哭泣中身体微微颤抖的男子,轻声说,我只要知道以后你要去往哪里。善生。


                    IP属地:山东24楼2006-06-23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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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拉萨之后各奔东西。再未曾见到。与某些人的缘分,就像在夜色中开的花,不能见到阳光。黎明之前即自行默默凋谢,且将永不再开花。那是属于月光和阴影的情缘。 

                       她盘腿坐在地上的蒲草垫子上,点了一根烟。说,我和善生分开之后,决定离开已经住了两年的拉萨。旅途之后,身体因为长途跋涉,感觉有了生机。减掉体重,呼吸清澈。于是独自坐长途车出青藏公路,抵达格尔木,转车到敦煌。在那里看了一天的莫高窟。那是内河曾经想和善生一起去的地方。她一直有想与他一起旅行的愿望。 

                       一路颠簸。在夜行的长途客车睡觉,脑子里不断浮现一去不复返的森林路途。那些漫长的几乎无法到底的路途,有时穿行在不见天日雨水浸没的昏暗森林里,有时又迷失在高山之巅白茫茫云海雾障。泥径有野生兽类的寂静足印,两旁草木留着它们皮毛的气味。即使在夏天冰雪也不融化,花儿就开放在雪中…我恍然觉得自己是个死里逃生的人,或者已经在那里死过一次。便可以理所当然地重新活一遍。 

                       在敦煌,整整一天都沉浸在带有神性的古老壁画里。印象深刻的是,看到第217窟。南壁的法化经变是根据《妙法莲花经》描绘,其中有一幅化城喻品,描画着山峦,瀑布,树丛,河流,丘陵。花草烂漫。一队疲惫的旅行者正在朝一座华丽的宫殿走去。其实它所要讲述的故事,是旅人的路途艰苦荒凉,备受猛兽攻击和险恶威胁。他们身心俱疲,想走退路。于是旅途的驱动者做了法术,在荒野中幻化出一座城池,让他们进去休憩,以继续前行。其实那宫殿的一侧就是陡峭高耸的悬崖,河水湍急…… 

                       房间里寂静一片,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顿住了声音,似仍停滞在面对壁画的那一刻震慑里面。然后她轻轻地说,走出了那城池,还是要继续赶路。生命就是这样充满幻觉。始终有希望。也始终无望。我突然想到,我与善生,内河,不过是路途上注定的失败者,但是我们却必须拼尽全力,走过此道。生与死在此地根本不具备任何意义……人生油灯将尽,而夜色无垠。 

                       她熄灭了烟头,默默起身离开。 

                       第二天早上离开海东,庆昭亲手制作的早餐是红豆糯米稀饭。我非常惊喜能够吃到浙江风格的食物。吃完饭,便告辞,准备搭中午的班车去昆明,然后直接飞回北京。朋友开了车来接我,与他们挥手道别。她嘱咐,你可以环绕着洱海兜一圈再回到古城,记得留意看一路的云。把车速放慢。她站在海边房子的门口目送我,直到车子拐弯。孩子,大狗,猫围绕在脚边。这个素面朝天,布衣赤脚的女子,看起来全然云淡风清。仿佛已经忘记了她所经历过的所有的事。 

                      我在车上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看到那里的文字: 
                       “凌晨时分,她听到房间里细微声响。仿佛是同室的陌生男子在黑暗中起身,摸索着穿上衣服,打开门走出房间。微光清凉,他身上的白棉衬衣在门角倏忽不见,如同飞鸟在夜空掠过的羽翼,没有留下痕迹。日玛旅馆窄小的木楼梯,踩上去吱咯作响,承受不住负担的重量。睁开眼睛,侧耳倾听。窗外有沙沙的雨声,像小时候养在硬纸盒子里的蚕,大片蠕动在桑叶上,彻夜进食。旺盛而持续的声音。雨水的声音。 

                       她看到这个男子。他拎起背囊,俯身过来,从窗帘投射进来的天光,使房间里弥漫清冷的灰蓝色光芒。他抚摸她头顶的头发。转身离开。她仰面躺在那里,躺在这晨曦的蓝光之中,沉默地倾听他关上房间的门。走过走廊。走下楼梯。足音消失。他们在高原城市上告别,仿佛离开破碎的岛屿,各自投身汪洋大海。 

                       他是变身来源与另一个时空的生命。一株失踪于晚石炭世热带森林的畸羊齿植物,从岩页化石中被临摹,然后复活。细而寂静的叶尖。独立不能被参照的意志。他将在时间里失踪,杳无音讯。 

                       她在梦中见到凌晨雨水中离开房间的男子。她再次寻觅他的踪迹。灰色败落的高层公寓楼,在空无一人的街区。房间在走廊尽头。南面是卧室。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英国风格的花朵图案墙纸,枝叶藤蔓缠饶在一起,轮廓黯淡。墙上有一扇粉漆斑驳的木门。推开它,是狭小的浴室。玻璃窗外是城市石头森林的楼群顶部,此起彼伏,仿佛即兴而岌岌可危的积木,随时都可推倒。白色窗帘被吹到了窗外,迎风飘摇。天空蓝得耀眼。一轮血红太阳闪烁出灼热毒辣的光芒。 
                      


                      IP属地:山东27楼2006-06-23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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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全身赤裸躺在放满了水的浴缸里,左手臂耷拉在浴缸边沿。血顺着他的手腕,掌心和指尖往地板上滴淌。开裂干燥的灰白色实木地板,吸吮这新鲜的血液,来不及渗透,凝固成黑色血斑。他的右手藏在深水之中。包裹着他的水是暗红色的,散发出甜腻粘稠的芳香。他的头后仰靠在墙壁上,略向左倾斜。眼睛微微开启,没有任何表情。未剃除干净的胡须。黑色毛发依旧留有水迹。 

                         她在梦中见到了他的死。仅有的一次。看到他还没有来得及老去,死在不知道时地的阳光底下。整张脸正对着太阳,被阳光照耀得金黄一片。仿佛夏日田野最后一枚充沛饱满的向日葵花盘,带着它对光所有的向往和追忆。如此。寂静无声地死去……” 

                         我知道在余下的时间里,我将会仔细阅读这本笔记。我又翻开那本《辨证法史》。封面上有四分之一的黯蓝和四分之三的灰白色块,用白色细线分界。纸张在经历二十多年时间抚摸之后,干燥发黄。“按照普遍的自然规律进行的机械的发展是宇宙结构的起源……”第一章是关于伊•康德的论述。他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停留在第一章,有潦草的字迹和划线。其他页面还保留着空白。 

                         书中夹着一张报纸剪贴,是西藏当地报纸一则小通讯。2007年政府将重新修建前往墨脱的公路,波密和墨脱之间很有可能会通车。不知道剪下报道并保留旧纸的人是庆昭,善生还是内河。但是这一切并不重要。与世隔绝的小村,会因为通路而繁荣和发展,被现代的文化和经济渗透,最终变得俗世热闹。而曾经穿越峡谷徒步抵达它的人们,他们的回忆,将随着生命的流逝变故而湮没。 

                         世间也许每穿越一百年,就会有消亡和变更。没有人会再记得那些行走者和他们的道路。包括他们的言论和作为,卑微和付出,失落和挣扎,都将在时间里如尘土般寂静。全新的世界即使面临破碎也必须要建立。就如同某天进入墨脱的小路会因为废弃而被树林藤蔓覆盖,莲花状的高山之中的村落会蜕变成繁华县城。如同某天高原再次变为海洋,山脉沉没于海底,冰雪消融,大河入海,一切消失不见。地球也最终消亡……也许只有一种存在天地之间超越天地之外的力量,才能够永久地让人信服。愿意相信为它轮回的生命之道。这也是人所能获得的慰藉和信念所在。 

                         车子在狭小弯曲的山道上行驶,朋友记得庆昭告别时的嘱咐,把车子开得很慢。沿着黄昏的海边,一路看到不同形状,色泽和光亮的云。印象最深的是路过一个岛屿,看到僻静的小山村。大片绿色田野,开满金黄的油菜花。在山腰处堆积大片大片厚重的云层,太阳被遮挡,却有阳光如光柱一样倾泄下来。又粗又大的白色光柱,一束一束泄落,笼罩村庄,山峦和海面。仿佛是来自天上的路途,可以超脱人间所有的悲喜和得失而去。 

                         我长久沉默地凝望着那些云朵,心怀感恩和谦卑。想来庆昭一定重复地看过无数次这样的景象,但依旧每一次都被这样的美和尊严所折服。


                        IP属地:山东28楼2006-06-23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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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非常喜欢这本书,非常非常喜


                          IP属地:北京29楼2006-10-03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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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楼2007-01-01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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