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自我是一个深渊？
作者：高政
“自我是一个深渊”，这句话出自刘瑜发表在《新周刊》上的一篇文章。原文摘录如下：
“如果说兔子赛跑展示了一个爱情的道理的话，它就是：一个人是多么容易把对自己的鄙视误解为对爱情的需要。兔子先生厌恶自己的平庸空洞，于是他不断制造爱的泡沫。爱情的伟大之处在于它可以遮蔽一个人存在的虚空，爱情的渺小之处在于它只能遮蔽这个虚空而已。对于解决自我的渺小感，爱情只是伪币。
“说到底一个人要改变自己太难，改变别人更难，剩下的容易改变的只是自己和别人的关系。在一起，分手，和好，再分手，第三者，第四者……啊，枝繁叶茂的爱情，让一个可忽略可被替代可被抹去而不被察觉的存在，看上去几乎像是生活。
“我看到的只是，自我是一个深渊，它如此庞大，爱情不可填补。”
看完之后我的第一感受，终于明白了那么多哲学家为什么不愿意要爱情了。他们可以有性（康德与女仆），可以有生活伴侣（萨特与波伏娃），只是不需要爱情。因为他们的自我已经强大到不需要这点荷尔蒙来填满了。他们毕生以思考为乐趣，以解决人类思想史上的难题为己任，以反思和推进人类的生存状态为目标。可能，在今天看来，有些哲学家自以为成功的思想成果未必是真的成功。但，至少，他们自己会感觉幸福而圆满的。有一件自己喜欢又毕生追求的事情是多么的美好，如果碰巧解决了，就像牛顿谦虚地说他在海边捡到几个贝壳一样，真是要感谢上帝了！今天，有一件自己喜欢又毕生追求的事情，几乎成为大多数人的奢望。犬儒式的生存可能是这个压抑的制度环境所有人的生存策略。


我第二个感受就是明白了梁静茹的那首很温暖的《瘦瘦的》：“我的心，现在瘦瘦的，一下子，就饱了。”我曾经搞不明白为什么会用“饱”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的“心”呢？现在明白是因为自我的深渊已经被爱情塞满了，不需要其他东西来填了，内心已经被爱情占领了。所以，不想追求其他的了。所以，饱了。更神奇的是，在英语里“饱”（be fed up）居然还有厌倦了的意思，刚刚饱了，马上开始厌倦自己吞下去的那些食物，甚至开始厌倦自己的吞咽需求和行为。看来深渊未必是被填满了，填满深渊的东西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无形的深渊，有形的可以捉摸的深渊可以填满，无形的却可能永远填不满。
说了这么多深渊，为什么会有深渊呢？为什么会有自我的深渊呢？
我曾经很认真地反问过自己，我真的喜欢什么？我到底想追求什么？这种不断的追问让我间歇性的很痛苦，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追求什么。但是，这种痛苦的思考让我开始渐渐接触到另外一个问题：自我到底是什么？弗洛伊德说，本我和超我的结合就是自我，自我是原始欲望和伦理规范的现实统一。其实，我看自我还可以继续分下去，至少在中国的社会文化里，自我可以分为天性的自我与社会构建的自我。我们会天生地具有一些性格、气质，具有一些兴趣、爱好，这些东西，可能是永远无法改变的（当然，布迪厄会抬杠说这个自我其实也是与阶级出身和童年期所处的阶层文化有关的），这个就是天性的自我。如果我们真的按照天性自我的爱好去追求自己的生活方式，那么就像哲学家一样，会具有非常强大的自我，强大到美好的爱情都不需要了。问题是，社会建构的自我可能比天性的自我更加强大。一个社会强大的文化规范和无所不在的价值观，无时无刻不在塑造完美社会的自我。尤其在中国的文化里，大家都是被一个单调得出奇的价值观塑造成无数个——尽管天性的自我千差万别而社会构建的自我却是出奇地相似的——人。我们的社会自我要求我们我出人头地，我们要有“出息”，我们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们要“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们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们要挤进所谓的“体制内”，我们要选择社会地位高收入好的职业，我们要这个，我们要那个。１３亿中国人的社会构建的自我最后只有这些共同的追求了。但是，每个人天性的自我肯定是千差万别的。因为这个，其实每个人都无时无刻不活在自我的分裂之中。


难怪奥运会的时候，我们的口号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估计信奉自由主义的人士，死都看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说这是心理学上的从众心理在作怪的话，那么，我们这个“众”实在是太大了，我们“从”的人也实在太多了。我们几乎很少有时间，很少有机会，也很少有意识停下来问问自己的天性自我到底喜欢什么，到底想做什么。而不是什么社会构建的自我认为是好的，我就要拼了命地去做。
其实，我们的“自我”处在一个很微妙的状态下，因为天性的自我与社会构建的自我未必和囧囧囧谐，我们会经常觉得自己没有存在感，没有意义感，没有这个感，没有那个感，直到最后被折磨得没有感觉。我们试图通过这个通过那个来证明卑微的自己似乎不是那么卑微，无聊的自己似乎不是那么无聊。这种证明或许只能是暂时的解脱，就像兔子跑了一辈子，依然在跑。我们考上大学考硕士，考上硕士再读博士，很少能静下来问问自己：我到底喜欢做学术吗？我喜欢研究吗？我是韦伯所谓的以学术为天职的人吗？更多的时候，我们可能只是一种盲目的从众。
我们来看一个天性的自我貌似比社会构建的自我更强大的例子。英国大学教师的平均工资（课题科研经费和稿费收入除外）普遍低于中学教师的平均工资，而中学教师的又低于厨师的，厨师的又低于技术含量很少的体力劳动者的。当然，最终税后，不管你做什么，貌似得到的都差不多。这里的人做什么工作，更多考虑的不是哪个收入好，哪个地位高，而是自己喜欢做什么。我认识一位教师，本来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哲学博士、金斯顿大学（陈奕迅的母校）的讲师，因为讨厌大学官僚体制的文化和缺乏思想活力的大学生，故而辞职到当地的一所中学任教。因为喜欢，可以把工作作为一种享受；因为喜欢，工作可以成为生命和生活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一种谋生的手段。


也许是中华民族太卑微，也许是这个民族经历的苦难太多，我们总是苦苦追寻出人头地，好像唯此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当然，在我们的文化逻辑里，幸福或不幸福很多时候并不是根据自己的主观感受，而是根据周围的人怎样评价自己。当周围的人都羡慕你的成功、你的“出人头地”时，就算你过得再艰辛，也会飘飘然地感觉自己很幸福。不仅是幸福，连我们成功与否的标准都不是出自自己的目标设定，而是他者的评价。甚至连我们道德的标准，也是出自他者的评价，而非内心的良心律令。我们可以制造假奶粉、毒大米，只要不卖给自己   的亲戚朋友同事，卖给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就不是不道德，我们也就可以心安理得。中国的食品造假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却可能会有更多的假、毒食品涌现出来。这样一种道德心理的机制使我们心安理得地制造了太多的假冒伪劣。据说在泰国，因为流通着太多中国东南沿海一带制造的假冒伪劣商品，连自己的性别也“假的不能再假”的人妖，居然不肯接受中国的人民币。
哲学家的故事和梁静茹的情歌在自我这个问题上实现了高度的统一的认识。让人感觉好像最抽象的哲学与最现实的生活可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毕竟哲学家也是人，毕竟哲学永远是关注最当先的时代问题的。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也许我们可以套用一下，一切真正的哲学都是当代的哲学。
或许那些故意把哲学理论搞成高深莫测文字游戏的人，用一个很潮有词来说就是zhuangbility（汉语拼音加英语后缀的中西合璧读法）。为了显示自己高人一等，为了显示自己智力的优越，为了显示自己的水准，总是有学者试图把自卑的深渊用看起来玄乎其玄的理论来塞满，把本来为了解释和理解现实问题的分析框架搞得支离破碎。读硕士时我曾经选过一门课，上课之前我还大概知道这个学科是干什么的，主题、理论流派、研究范式等等还是知道一点的，可惜等到这位高深莫测的教授上完课之后，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这个学科到底是干什么的了，脑子里一团糨糊。我向教授表达了自己的困惑，没有料到教授很高兴地告诉我，你被解放了，你已经彻底脱离了原来的理论思维的桎梏，一瞬间让我感到自己窒息得要晕倒。在我做助教的教育硕士的课堂上，一位学生语重心长地跟我说，那些老师把本来自己明白的很多东西彻底讲得不明白了，他甚至说，“求求你们这些所谓的搞理论的，能不能别再继续忽悠了”。那些很学术、很专业、很抽象、很晦涩的概念和名词除了给学者之间在学术交流时带来一些便利外，对于理论的真正传播与影响，估计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我在看一本评述法国社会理论家布迪厄的书时，上面有句话差点让我抽过去了，“布迪厄通过创造新的概念来解决理论难题”。当然，理论难题在他那里是被解决了，只是给读者带来了新的难题，一个完全有着新内涵的概念，比起那些以前存在的理论难题来可能好不到哪里去。我们不排除有真正的纯理论的哲学研究或者元理论的研究，但是这些理论在整个理论的总量里，可能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看看中国每年国家科研基金中标的科研项目名称，大部分欧美学者估计要被吓死，他们一辈子研究的问题都不及中国学者一年研究的多。哈贝马斯说现代性是一项未竟的事业，这一点在中国现在的学术界体现得太明显了，科研课题、学位论文、开设课程几乎都是一些假大空理论名词的大**，索卡尔事件在中国２４小时全天候地上演着。其实，大部分理论研究应该并且必须是实践指向的，没有实践感的理论，用一句很恶俗的话来概括就是，“全TMD扯淡”（又一个中西合璧）。


吐个槽[＝　＝]感觉作者很像在牢骚窘……另外这杂志很有爱……居然连“TMD”这样的话都可以出现[喂~]
不过这么说起来我感觉考研好痛苦……｜｜｜｜不是喜欢做的事情。可是至少得先活下来，再说说我喜欢做什么事情吧。
毕竟江南也说过，努力，只是希望有更多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

顺带……５楼那个被和蟹掉的词语是集亻亻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