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佛前坐禅，我是主持最得意的弟子。
主持问：“悟忘，这么些年，你可学会了忘？”
我笑答：“日日都在忘，却时时不能忘。”
主持含笑颔首，“那么，这一生，你最难忘的是什么？”
思虑一番，我轻摇头，“师傅，我忘了...”
“如此甚好，甚好。阿弥陀佛...”念珠轻转，主持垂下眼帘，无言。
静默、起身，我缓缓退出。
天空湛蓝，心也纯净，愣是谁也不会想到，我竟有那样一个过往。
往事如烟...


（二）
那时候的我，名叫志。
年少轻狂，仗着有一身好力气，又学得了一身好武艺，一个人在世上游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过得是无拘无束。
直到那一日，正是豪门林府家主的寿辰，应朋友之邀，去帮工一日。
偶然间，被主人家看见，惊叹于我的勇力，又是个守本分的人，就留我在府中担任护院。
就这样，我认识了她。
她是府里主母的近身丫鬟，叫烟。
生得清秀标致，待人极好，是个极妥当之人，主母待她也较他人不同。
那一年，烟芳龄二八。而我，二十。
自此后，我的生活总算是有了规律。
我的衣服刮破了，烟为我缝补。
厨房做了我爱吃的东西，烟为我留着。


（三）
春天的晴日，烟总是喜欢坐在花园里刺绣。
飘落的桃花，落满她一身。
我轻笑着，折一枝桃花，插在烟的发间，上前一步，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烟，你愿意跟着我吗？”轻轻拂去她身上的花瓣。
“嗯。”烟重重的点头，“再过两年，夫人就会开恩，给我们寻婆家了。就怕到时候你嫌弃我，不要我了呢。”
“不会的。我永远都只要你做我的妻子。”我一把抱住烟。
在我的眼中，烟是最美丽的女子，心灵手巧、善解人意。
府中的丫鬟小厮，私底下，无不说我和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男的朴实能干，女的蕙质兰心。
那时候的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盼望有朝一日主母能将烟赐予我，做我的妻子。
两个人一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可是，现实又岂是人能够预料的？


（五）
听到烟的尖叫，第一个赶了过去的是我。
“别去惹麻烦，这种事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该管的。”同伴们劝我不要管主人家的闲事。
我不听，冲进屋来，对着家主一顿拳脚。
愤愤的发泄完，家主竟被打得昏死过去。
其余人七手八脚的上前，抬起家主就赶忙带去救治。
留下我一人，安慰着蜷缩在角落的烟。
我的眼中现在只看得见她。
她的眼，她的泪，她的无助，她的害怕...
紧紧的搂着烟，一下下地抚着她颤抖的背，“我在，我在这里...”
于是，第二天早上，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我和烟已经在这个大宅院里消失了。
此时，大夫也正吩咐主母为奄奄一息的家主准备后事。


（六）
我们像飞出樊笼的鸟儿一样，激动、高兴。
得到了自由的我们，在荒郊野地，指天为誓，结为夫妇。
“皇天在上，我俩在此立誓，结为夫妻。从此不离不弃，相伴永远。”
“皇天在上，我俩在此立誓，结为夫妻。从此不离不弃，相伴永远。”
十指相扣，爱的誓言深深刻在心里。
“志，你后悔吗？”烟一脸自责的问我。
“怎么会？傻瓜。”拢了拢她的发，“你是我认定的妻子。我怎么会让别人欺负你。”
不等烟开口，我急忙说，“倒是你，此后要跟着为夫四海流浪了，你后悔吗？”
烟急切的摇头，“我的你的人了，夫君比天大，我都听你的。”
我与烟紧紧相拥。
远方的道路未知，但我知道，我定要给她支起一片天空。


（七）
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县城里，我们开始了新生活。
我在县衙里做公差，每天都奔波在外，但日子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烟在家做家务，偶尔也做些女红挣些零钱贴补家用。
因为林府那件事，也让烟明白了，她的美貌，给她带来的困扰。
因此，她不敢常出门，因为街上的浮浪子弟一见着她，便似绿豆蝇见了血一般。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不常在家。
公差的工作就是这样，奔波总是第一个，奖赏却永远轮不到你。
我自然不例外。
每日为了府衙里的事儿，四处奔走，我总是觉得心浮气躁，遇事也不冷静了。
性格上不拘小节的我，也不大关心我的妻子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板着一张脸给谁看呐？”
闲暇时，我会时常把朋友同事带回家来，喝酒聊天，还要烟好酒好菜的招待着。
我喝醉了酒，神志不清，还时常重重的甩烟的耳光，“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我现在才会这么累，我要养活你，要养活你...”
烟常常是以泪洗面。
我不想这样的，但是，我控制不住，我需要发泄...


（八）
因为一次任务，我的右手受了伤，不方便动武。
此后，我就在内衙担任文书工作了。
县官是贪财吝啬之人，我的俸银时常遭到拖欠克扣，“最近国库吃紧，本官的俸禄还未下发，那轮得到你们的啊?”
日子总要继续，离了钱怎么行？
我开始替城里的人写信、送信，挣点外快。
烟总是抱怨我在家的时间太少，“志，为何你总是不着家的？”
每每思及此，我又是一阵烦躁，“女人家的，管爷们儿是事儿作甚？”
我的脾气越发暴躁起来，对烟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不知道是烟也感觉到了我的变化，而不来招惹我，还是她因为我的改变也改变了。
似乎我们俩之间的感情，变得微薄微薄，像是没了这夫君间的名分，我们就形同陌路了。


（九）
邻居的一个婆子时常有事没事的来和烟套近乎，帮她做事，一天到晚都在称赞她的美丽。
“姑娘，你生得这般好，嫁给你的丈夫，倒是可惜了。”
烟总是对她的话，一笑置之，听过了，也就没有了。
“老婆子的话你还别不乐意听，你随便跟了谁，都比和他受苦的强些。”
“婆婆，快别说这些话了，他是我的夫君，我的天。”
烟的心中还是有我的，我深深的知道。
只是，我们的感情，似乎被现实摧残的脆弱不已。


（十一）
我回来的那天，还未进的家门，就有人拉住我，“阿志啊，你的婆娘和对门的张老三，你还不知道吧？在你不在的时候，他们...”
晴天霹雳！我不愿相信！
我相信烟对我是有感情的。
虽然我们之间不像当初那般，但我还是相信，烟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若非造谣，烟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带着几分沉重回到了家。
烟在灶前忙碌，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相问，语塞半天，“烟，这些日子过的好吗？”
“...”烟不语，脸上却写满了愧疚。
我终究不知这是为了什么？
“已经阳春三月了，志，你会带我去看桃花吗？”倏尔，烟扬起小脸，紧紧拉着我的手。
我会以肯定的微笑。


（十二）
我请了假，带着妻子出城，根本不顾忌别人的眼光。

zai man tian de tao hua zhi zhong，ta jing zuo shu xia。

杏眼低垂，发丝飞扬，风一下一下地吹动着她的衣裙。
手指娴熟地飞针走线，脸上娇羞的表情足以让我沉醉一生...
烟说：“夫君，让我们来交杯共饮，可好？”
相视而笑，环手。
一杯入口，纵是村醪也醉人。
片刻，烟的身子在我身上缓缓滑落。
我紧张得抱住她，轻轻拭去她嘴角的鲜血。
“为什么这么做啊？为什么啊？...”
“夫君，我对不起你了，你能原谅我吗？”
未等我回答，烟的手在我掌中重重垂下。
须臾，烟命断气绝。


（十三）
我抱着烟的尸体，久久回不过神来。
烟是爱我的。
我是爱烟的。
我们如何会走到这一步？
不懂，不懂...
勃然而起，我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双眼释放着嗜血的光芒。
从家中提起刀，冲向了不归路。
刀光血影中，我砍死了诱奸烟的登徒子，砍下了他的头颅，高悬在县衙门上。
再逼着拖烟下水的婆子说出了实情，到官府自首。
经历此番，我早已成了官府通缉的要犯，重金悬赏。
偷偷潜回家中，我发现了烟留下的一个木盒，里面满是小银锭子，还有一封烟给我的信。


（十四）
我似乎知道烟给我的信里写的是什么。
但是我不敢看。
我连触碰的勇气也没有。
我甚至不愿意去明白烟已不在，这个事实。
无奈之下，我参加了农民义军，与官府进行了顽强的抗争。
三年间，我失去了右手，所幸，我的左手，早就比我先前的右手更加灵活了。
抗争持续得并不长，最终，我们被朝廷招安。
看透了一切，我亦失去了一只手臂。
我选择带发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