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迹
殢无伤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无衣师尹会毫无挣扎的离开这个世界。
和很多人一样,他认识的无衣师尹不但神通广大,而且意志坚定从不轻言放弃,这点从他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苦心经营数年,到底把楼下两家邻居灭的一干二净的辉煌战绩就可窥一二。
但如今,他却不在了....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殢无伤不知道也看不见的地方。
他有时候也会想,师尹或许没死,眼前空空如也的世界只是一个假象,是师尹精心布置的计谋。
这样的幻想在殢无伤失去武功之后尤为频繁,他常常辗转反侧的想如果自己伤到快死,师尹是不是就会出现。
然后又想师尹出现之后发现他失去了一直仰赖的剑术会是什么表情。这样的揣测让他不快,但他却无法不想,是无动于衷,还是假意哀叹?还会不会再来找他,还会不会再和他说话?
殢无伤落尽自己织的网里,反复思考论证,最后说服自己接受师尹会很失望的安慰他一番便再也不会出现的结论后,才慢慢想起,无衣师尹根本就不会出现,他已经死了...
殢无伤开始感到每一天都很长,长到他可以在这样无谓又无聊的幻想中重复几个来回。
他觉得自己要精神分裂了。
妖应说你不该一直想着一个死去的人,可殢无伤却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如果连想都不能想,未来无穷无尽的日子要怎么过?
即鹿刚死的时候,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反复思考一些不可能的问题,弄得自己非常痛苦。
不过那时候师尹总会出现,然后告诉他这是我的错,是村民的错,是雅迪王的错,也是剑之初的错....
总而言之不是汝的错....
殢无伤从来不知道他说这些是真心还是假意,总该有几分真心吧他想,但又反复告诫自己不可相信,人总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不愿对无衣师尹失望,于是从来不对他持有希望
可此时他却希望师尹能出现,哪怕告诉他:吾之死都是汝之错也好...
殢无伤摸摸额头,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掌心,失去元功加持的肉体脆弱的令人齿寒。
妖应曾劝他搬到温暖一点的地方,这样有利于他之康复,可殢无伤考虑了片刻还是放弃了。
万一他真没死呢?万一他还回来呢?
殢无伤从不曾让师尹失去他之踪迹。
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殢无伤想着,下意识微微侧身睁眼,却不料入目竟是一团熟悉的深紫,惊然抬头,师尹正噙着浅笑坐在他床边,垂首看他。
一瞬间殢无伤真想蹦起来抽死这个混蛋,但他却没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归来的师尹。
师尹见他醒来,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慢慢摩挲着安慰道,醒了么?吾在那边听说汝过的不好,放心不下,便回来看看。
殢无伤抿着嘴没说话。
输了就输了,败一次也好,以前怪吾把汝藏得太好...师尹轻轻笑着,手指擦过他的脸颊
殢无伤冷冷看着他。
师尹似乎有点略微局促,转而揉着他的眉心继续轻声劝服,武者只有在失败中才能进步...
殢无伤任师尹揉搓眉心,依旧一言不发。
墨剑虽然绝世,却也缺陷明显,从前是吾激汝拿废矿铸剑,此次折断大可看做一次转机,或可寻得与汝更为相配的名兵。师尹叹了口气,温凉的手掌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放下来。
两人静静的对视了片刻,殢无伤翻身过去,不再看师尹。
似乎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有一刻,殢无伤转过身来,看着师尹一字一顿道:汝不要吾了...
师尹闻言微愕,随即转过脸去不看他,只是一遍遍抚着他的银发,平静了许久才道:生死如河,很多人都无法随吾度过,就算视吾如神明的撒儿。没了吾也是要好好活的。汝也该这样。
殢无伤却像没有听见一般继续控诉:没有武功,汝更不要吾了....
师尹垂着眼看他,殢无伤依稀看到他眼底的泪光,师尹俯下身把他拥进怀中,手不断抚摸他的发顶,泪水滚滚而下:怎么会?汝变成什么样都是吾之无伤。
殢无伤被他抱着,只觉得多日来的苦痛难过都在此刻化作尘烟,心想只要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
师尹哭了一阵,似乎还是很难过,殢无伤掀开被子让他进来,两个人额头贴额头的躺着,师尹紧紧攥着他的手道:还在发烧。
殢无伤点了点头,说明天起来就好了。
师尹笑了一下看起来却像哭,说那汝快睡,睡醒病就好了。
殢无伤嗯了一声,却依旧睁眼看着他。师尹慢慢把他抱进怀里,紧到两人心口都贴在一起。
睡吧…
嗯。
起来病就好了。
嗯…
闭上眼睛。
汝不许走。
师尹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轻轻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头,柔声道:吾不走。
殢无伤知道他又在骗自己,却无计可施,只能把人拥的更紧,眼泪落进师尹的紫发里,如雪花遇水般消融的无影无踪。
睡吧,明天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很多很多个朝升日落之后,无伤汝就把吾忘了吧。师尹不大的声音在宁静飘雪的夜晚宛若冬季结冰的溪流般玲珑剔透。
殢无伤依旧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直到师尹搂住他的肩,一下一下拍他的后背,才敌不过伤病带来的困倦,握着师尹的手慢慢睡了过去。
天亮的时候,殢无伤醒了,恍惚了好久才看清坐在床边的妖应封光。
殢无伤坐起来,环顾了一下不大的屋子,问:他呢?
妖应疑惑了一下,随即回答:汝说门口那个少年人么?伊去找素还真来为汝疗伤
殢无伤摇头说不是。边说着边下了床往外走,妖应赶忙过去扶他,院里空空如也,雪落无声。
他来过。殢无伤试图解释,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只是凝视沸雪石,一言不发了。
昨晚侬一直在汝身边,无人来过。
嗯。殢无伤点点头。师尹死了,不会回来,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雪渐渐停了,而殢无伤的烧也果然退了,他抬头看看依稀露出些许光亮的天空,想起师尹流水般的声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殢无伤忽然想起他忘记告诉师尹,无数个朝升日落之后,他恐怕还是很难将他忘却,不过却能与他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