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洞
文/澜舟。
一本书若是被虫蛀了一个洞，人便可以看到书页下的文字。那么心呢？如果心上也有这么细小的一个洞，是否可以拨云见日，看见自己内心的情牵？
——题记
刚进洛阳城的时候，陆小凤看见一树梨花。
惊蛰刚过，还是春寒料峭的天气，白花满树开得纷纷扬扬，宁静而安详。
陆小凤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花满楼来。
实际上陆小凤是从百花楼里逃出来的。
那是十日前，很冷，天阴沉沉的仿佛是要下雪。这样的日子非常适合像陆小凤这样的酒鬼。
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于是陆小凤去了百花楼。
花满楼在烫一壶竹叶青。
陆小凤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两只汝瓷酒杯，一大一小。
花满楼总嫌他牛饮，却也仅限于说说罢了。他喝酒的时候，花满楼依旧会拿着小一号的酒杯陪他浅酌。
陆小凤曾对花满楼说：“还好你有朋友，要不然你一个人喝酒，真是闷死了。”
其实陆小凤想说的是，幸而有你在，我喝酒的时候，便不会闷了。
花满楼在炉前温酒，动作娴熟。花满楼从不避讳自己看不见的事实，却也从没有人当他是个瞎子。
甚至大多数目明之人与之相比，他们才更像是瞎子。
花满楼能听见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的美妙生命力，能闻到秋风从远山上带来的草木清香……花满楼能感知到世间一切美好的物事，而那些物事，会因着花满楼的存在而愈发美好起来。
陆小凤甚至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他留在百花楼的日子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这样生命里的那些美好便能停留得再久一些。
陆小凤这个浪子，似乎是第一次有了归家的念头。
——他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到。
三月寒风刺骨，烫好的竹叶青尚未入喉，陆小凤被吓出了一身汗。
他什么时候把百花楼当做家了呢？
陆小凤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
十日里他从姑苏到临安到金陵再到洛阳，他觉得自己像是在逃跑。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他陆小凤一贯快意人生，似乎还是第一次狼狈如此，原因竟还是因为他的朋友！
陆小凤还发现，这些地方原来他都来过。
他，和花满楼。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并肩走过那么多地方。尽管都是东奔西跑为了解决各种麻烦，却早就习惯了拉着那人一起；而那人，也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出入险境。
——当陆小凤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习惯了低眉抬眼，知道他在，知道有他。仿佛是融入生命里的默契。
陆小凤站在洛阳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脑子里满满的都是花满楼。
他想到他与他的每一次涉险，每一次命悬一线又每一次九死一生，花满楼都是镇定从容的。
陆小凤还曾笑叹他临危不惧，如今才知这不过是因他对自己完全的信任——不过是把一颗心、包括生命，完完全全地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他突然很想见他。
惊蛰已经过了，百花楼里的梨花总是开得这样迟，丝丝缕缕的想起散在空气里，是能把酒鬼引来的。
一般这个时候陆小凤都是在的，两个人喝酒，聊天。酒是自酿的梨花酒，饮下去年的，又酿下新酒预备来年。
花满楼甚至有些期待着这个日子。而实际上他的期待很浅，或许是跟在他意识里，世间最幸福的事是能够看到每天的太阳有关。
可花满楼却忽视了，习惯。
所以当陆小凤再也没有出现的时候，花满楼竟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陆小凤是不告而别的。大约是十多天前的夜里两人一起喝酒，陆小凤蒙头大睡，花满楼也索性躺在他的身侧，醒来却发现身边已然是空了。
花满楼的心蓦地也是空了。
兜兜转转，才发现他原是对自己的好友怀了这样的心思！
花满楼本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此刻他更不愿意细想陆小凤举措之后的深意。
花满楼在拭一把剑。他想他该走了。
百花楼此时亮着灯。
陆小凤知道花满楼一般是不会点灯的，于是这盈盈如豆的一点火光更添了些引游子归家的意味。
陆小凤跃上窗台，蓦地看见收拾好摆在桌面上的包袱，再看花满楼已是一副远行的打扮，心中没来由的后怕。
若他再晚来一步，百花楼大概就不再有花了。
念及此，心中又是一滞，陆小凤恨不得冲上去将花满楼揽住，不让他离开。
而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明显感到花满楼身子一僵，陆小凤这才梦如初醒般地跳开——他这算不算对好友图谋不轨？！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那厢花满楼忍笑道：“陆小凤，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陆小凤道：“遇事不能老往坏处想，想得太多，老得会很快。”言语间已是恢复云淡风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