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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作品』☆『两世花』全文及番外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原来那个帖子标题太不显眼了,故而重开一贴。。。
想标题想了我很久。。。


1楼2011-12-18 11:23回复
    =======图书简介======
    一部关于穿越的历史小说。主角为追寻心目中爱的人,穿越了一千八百年回到三国时代的江东。作品虽然是写情,但又涵盖了大量的历史事件与江东男儿风采。前后跨越数十年,经历爱、恨、生、死、相聚、离别,有天马行空的穿越,有乱世漂萍的茫然,有金戈铁马的豪情,亦有咫尺天涯的无奈,只是千帆过尽后,终于发现
    ——命运不可改变,而初衷很容易被遗忘。


    2楼2011-12-18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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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书封面============


      


      4楼2011-12-18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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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是因为你
        我一直认为,生活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人们大都虚伪、功利、彷徨而自以为是。在我活在这个时代的二十年以来,没有出现过任何让我感动的歌,让我背诵的诗,让我爱的人。
        这是一个缺乏美感的时代。
        父亲总说我生错了时代。他说我应该生在一千年前,甚至更早的时代,每天拨弄着瑶琴,在家中安静地写词。
        的确,我的性格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我冷漠、内向、安静,却并不凌厉。我过着一种甚至可以说是与世无争的日子。
        也许这种性格和我的家境有关。我的家族很有钱,过度丰厚的物质条件让我在这个金钱至上的时代找不到什么可以为之拼搏的目标。于是我每天努力花钱,浑噩度日。
        有钱人通常都比较有时间营造出自己的伤感并沉浸其中。我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的母亲也是。在我四岁那年她爱上了一个高尔夫教练,并与之远走高飞,从此音讯全无。我常常怀疑她或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但关于她的印象已几乎没有,因此并不觉得怎么伤心。
        从小我就在家安静地看书,我喜欢看那些关于过去了的时代的一切,我尤其喜欢一千八百年前,那个叫“三国”的时代。我觉得那个时代才是我应该属于的时代,那里有杜康,有五弦琴,有美丽的诗,动听的歌,那里有一群美丽的人,他们的命运如同流星。
        八岁那年我看一本关于三国的画册,我偶尔翻开一页,然后眼睛碰上画中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温和、坚定,而微微地带了些悲伤。我又看了看他的名字,他叫陆逊,这个名字美丽得如同白玉石柱上的图腾。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我要找的我爱的人。然后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从未遇到过如此无望的爱。如果我爱上的是一个住在对面街的男子,我可以耐心地等待长大,然后告诉他我爱他;如果他已经结婚,我就引诱他,把他抢过来;如果他比我还有钱,我就努力赚到和他一样多的钱,然后让他正视我;如果他成为了大明星,我就用钱去买他的电话号码他的地址他的一切资料,然后我要想方设法地让他爱上我。可是我爱上的是一个生于一千八百年前的男人,我除了哭,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那一天晚上我在书房里哭了很久,哭得家里人都跑来看我。他们以为我生病了,就把我送进了医院。
        医生给我吊了含镇定剂的针水,然后我渐渐睡去,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病房一片昏暗,只有月光从窗外漏入。我突然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然后一个女人,飘一般地来到了我的床前。
        她穿一身黑色的衣服,她的容貌美丽得让人看不出年龄。她居然叫我的名字, 她说云影,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惊讶地问:“你是谁?”
        她说:“你现在不必知道,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我说:“你来找我做什么?”
        她说:“我等你,我还要等你十二年。”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样想的时候,我便发现自己睡去了。第二天醒来时,我看见满室的阳光,床边站满了医生和护士。我想,昨晚的一切也许真的是梦境而已。
        十二岁那一年,父亲开始赌博并迷上一切超自然的东西。他说他认识一个会算命的女人,关于他的一切,她说得准确得让人吃惊。也许是为了将我从书房里拉出来,他坚持带我去见她。
        然后我就跟着他去了。在一栋很有些年头的小别墅里,我又一次看见那个女人。
        她仍然是一身黑衣,眉目间有不属于这尘世的美丽。四年过去,我长高了许多,奇怪的是她的样子竟一点都没变。
        她说云影,你来了。
        父亲吃了一惊,父亲说我从未告诉过你但你是如何知道我女儿的名字。她只是淡淡地笑,并不说话。
        父亲让她给我算命,她拉住我的手,说:“你的女儿会很长命。二十岁以后她会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二十四岁她会嫁给一个很爱她的男子,然后他们生三个孩子。二子一女。他们都有很不错的命运。”
        我很怀疑她说的都是随口编的。因为不像我见过的那些算命师,她没有水晶球没有八卦没有掐指冥思,只是很随意就说出了这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但父亲却很欣慰地笑,然后拿出厚厚一叠钱来放在她手里。她淡淡地笑着接受了。
        


        6楼2011-12-18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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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傍晚,十几辆很大的马车停在了太守府门口,里面出来很多人往车马上搬东西,一片纷乱的景象。
          东西差不多搬完时,太守府里走出两个少年,他们的身影在纷乱的人群中并没有显得特别突出,但我的心却突然猛烈地跳起来。我突然意识到:他就在那里。
          几乎疯了一样,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一路狂奔向他,在他身后,我跌坐在地上。并没有很多人注意到我,人们仍在忙于搬运忙于整理,但时间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样,我甚至能感觉到我带起的风是如何牵动了他衣角的飘动。
          然后他回过头来,他回头,是他的眼睛,是他的样子,他甚至弯下腰来,他握住我的手腕,他扶起我,他轻声说:
          “你有事吗?”
          我痛苦地看着他,我的眼中充满了泪水,我想告诉他一切,我的嘴唇张开来,却没有任何声音。那一刻我甚至能看见上帝在云后笑。这一定是个玩笑,否则何以我穿越了一千八百年的时空加上两年的等待,终于见到他,终于要倾诉,却没有声音?
          “议,该走了。”身后那个少年在不满地催促着。
          时间停过,因此重新流逝的时候,便变得特别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几乎是一瞬间的工夫,他松开了手,他转过身,他上了马车,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两年以来我并不以丢掉了声音觉得多么遗憾,我以为那充其量也只是带来了一些生活上的不便,但他走后我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痛苦。
          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是因为他,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已经流浪两年,但两年的时间,只是换来一个回头,和一句让我无法回答的最普通的问候。
          只是一个回头,只是比一束光流逝的时间略长,只是比一只鸟儿拍打翅膀的时间略长。我见过午夜绽放的昙花,即使是昙花一现的时间,也比那一个回头长。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想要回自己的声音。
          如果不能为他歌唱,我不必在这里;如果不能把心中的话儿说给他听,我不必在这里。
          后来的那几天,我光顾了庐江的每一家药店,用笔加上比划,我艰难地告诉他们,请医治好我的哑。
          他们一开始还是很耐性地勉强去理解我的意图,在他们知道我身无分文之前。
          几天后我终于放弃,我开始明白一件事:不要指望我会遇上救世主。没有钱,无论是在一千八百年后还是在这里,都不可能做任何事。
          但我还是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惜一切。
          我对自己说:必要时,我可以出卖一切。
          当这样想的时候,我不无悲哀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和一贫如洗的衣囊,我在想,我还剩下什么能够出卖。
          孙策军攻入庐江的那天,我已经饿了很久,囊中也是一贫如洗。那一天晚上,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前,一个年轻的士兵跟上了我的脚步。他在后面叫:流莺,流莺。
          我加快脚步想走开,可是他一把拉住了我。我挣扎,这时他往我手中放了一支镶了宝石的钗。
          一支还不算太劣质的钗,上面带着他的体温和他的汗水,也许还有属于原来主人的血。
          我的挣扎不由自主地变轻了。
          他将我拉入黑暗里。


          10楼2011-12-18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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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疑惑地看着她。
            “早上我去城东,发现张屠户家那个昨天摔下马已经停尸的儿子又活过来了,是被昨天我们载的那个老儿救活的。你一定不知道他是谁了,他是就是神医华佗啊!”
            “是华佗啊!”我突然脱口而出。
            不仅是她,连我自己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呆了半天阿碧才反应过来。“姑娘能说话了啊。”她欢天喜地地说。
            而与此同时我也明白过来,我冲出门,向城东一路狂奔。阿碧在后面失神地大叫:
            “姑娘要去哪里?姑娘等等我……”
            我一路跑到城东,不用打听我便很容易地找到张屠户的家,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我分开人群冲进去,看见华佗背着行囊正要离开,而张屠户夫妇在他身后激动地磕着头。
            他看见了我,向我走来。而我不会比张屠户夫妇更冷静,我也一下子跪在地上,向他行礼。
            他扶起我,说:“不必如此。”
            “华佗先生……”我充满感激地看着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要感激你,至少你让我知道我的医术真的不是太糟糕。”他笑道。
            “请先生去寒舍坐下好吗?我想好好感谢先生。”我说。
            “不必了,”他说,“我急着回徐州,听说那里有瘟疫。”
            “马上就要动身吗?”
            “马上,”他看看天,“不能耽搁了。”
            我怔了一怔,然后迅速地将身上的首饰全部摘下来要给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来时没有带钱,这些只是表示我的微薄谢意,也希望能对先生的事业有帮助。”
            他并不接受,我非要给,然后首饰散落了一地。“不要这样。”最后他说。
            “你和我都不应该是在乎这些东西的人。”他又这样说道。
            满地的首饰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
            “那至少,请让我送你出城。”我的语气近乎哀求。
            他点了点头。
            也许是想把过去两年的沉默都补偿回来,我竟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喋喋不休。但是我觉得无论我说上多少,都无法让他感受到我的感激,他无法明白声音对我的意义。
            道别的时候,我忍不住对他说:
            “先生知道吗?先生以后会成为一个很伟大的人,有许多名将都会因为先生而改变命运。”
            “名将也好,平民也好,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是生命。”他淡淡地说道。
            我轻轻点头。那一刻我突然想对他说:请让我跟你走吧,我要向先生学习医术,陪先生去游历四方,和先生一起去治病救人……
            可我自私地没有说出口。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个。
            但如同守着金库便想要四处施舍的小兵,我还是忍不住对他说:
            “先生,十多年后曹丞相会请你为他治病,我希望你拒绝他,因为他不会相信先生的话,他会杀了先生。”
            他怔怔地看了我许久,然后叹一口气。
            “尽管你说的话很不合常理,可我还是相信你不是胡说。可是,”他说,“如果因为畏惧自身可能遭受的东西而见死不救,这不是一个医者该做的事。”
            “但是先生——”
            “如果真有那一天,也是我的命运。”他打断我的话说道。
            我在城门口目送他远去,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曾告诉过自己,无论怎样都不要哭,可这一刻我还是忍不住盈了满眼的泪水。因为我知道,很可能我们不会再见。
            夕阳渐渐西斜,微风下的树林如同海洋。


            12楼2011-12-18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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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须尽欢
              建安三年九月立冬,灯火将会稽的夜晚染成白昼。
              街道被热情的人们涌成了河流,河流被放入的花灯点成了星海,而天空中的星海,却在一次次绽放的烟花中黯然失色。
              皇帝的婚礼也不会比这一次婚礼更热闹,天上诸神的宴会也不会比这一晚太守府中的宴会更引人注目。后来历史的长河缓缓流淌,恒河沙数的故事被埋于河底,然而这四个人的婚事,却反复被人们提起,被诗人们用了最美丽的字眼来形容。
              我想说,这也许是人类历史上最美丽的宴会之一。
              对于我个人来说,这也会是我生命中最难忘的一次盛宴。六年来我见过的江东人物,尚比不过这一夜所见到的十分之一。黄盖,程普,太史慈……这些从前梦都不敢梦到名字的人们,现在都活生生地立在我前面。厅堂的灯光很眩目,因此让我觉得在做梦。
              这种梦幻般的感觉,在我见到孙策后发挥到了极致。我以前一直以为是造物主特别偏心才造就了周郎,但见到孙策之后,我发现造物主原来偏心了不止一次。
              他穿了一件红色镶金边的袍子。这样颜色的衣服,若穿在女人身上,便一定是艳俗的;可穿在他身上,便让人觉得再好不过,甚至再无第二人配穿这颜色了。他坐在首座搂着周瑜(!),如同太阳伴着月亮。他时而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思考,时而对着前来敬酒的人大笑。他打翻银灯盏,敲碎白玉杯,这一夜他像个从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孩子,也许他只是觉得,人生得意须尽欢。
              宴会很好,酒很好,音乐很好,宾客很好,一切都很好。
              我像欣赏一件很好的东西一样欣赏着这一场尽欢无憾的盛宴,却始终仿佛置身局外一样,快乐不起来。
              也许是因为他不在这里;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就置身局外。
              鲁肃没多久就不胜酒力,被人抬入房间休息去了;在这里我只是认识周瑜,可这一晚他是主角,怎会有那么多闲暇来招呼我。
              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穿着很普通的衣服,长长的发上没有任何饰物。如同这华美大厅中的一个幽灵,我端了杯酒在角落里自生自灭。
              然而却有个人向我走来。
              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部的棱角很分明。我有注意过他,一晚上我都看见他端着酒杯,穿梭于厅堂间和不同的人说话。
              我起先不知道他是谁,直到他走近了,我发现他的眼睛带了一点蓝色。
              “孙权大人。”我尽量压抑住了我的声音里的激动。
              他也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走过来就对我说:
              “怠慢姑娘了。我母亲想见见姑娘,请跟我来。”
              我跟随他走进内堂,在那里,我见到吴夫人和今晚的两位新娘。
              大乔端庄大气,有倾城之美;小乔温润精致,如同最上等的瓷器。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孙策和周瑜那样的男子。
              吴夫人仿佛对我很有兴趣的样子,连接问了我许多问题。
              而我也不遗余力地详细解答。我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使尽了全身解数去哄她开心。
              收效是良好的。她听我的话听得入了迷,一双眼睛很迫切地看着我。到后来她甚至说,影姑娘若是能和我们做邻居就好了,这样有空就能过来陪我说说话。
              我立即乖巧地说,若夫人愿意,我随时可以搬来会稽。
              这时,我突然听见屋角处,有人“哼”了一声。
              声音很轻,除了我没有别人听得见。我抬起头,目光搜索过去,发现屋角处站了个大概七八岁的女孩子,一身红衣,头发随便地挽在脑后,腰间竟还装模作样地挂了把剑,细长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我。
              这时前厅传来一阵喧闹,我忍不住便走出去看看,发现周瑜正在舞剑,而孙策站在桌子上,高声以歌相和。宴会的气氛被他们推到顶点,人们疯了一样将酒洒向空中。而我站在一旁,也饶有兴趣地看着。
              “你这样没有用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我回过头,发现是刚才那个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我是说,你这样处心积虑接近我母亲和哥哥,是没有用的。”她一脸的冷淡。
              


              17楼2011-12-18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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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孙权,他有孙策所没有的才华,但是这样的才华好比星光,即使再耀眼,也会被阳光盖过。
                所以他迷茫,因他不知前面的路该如何走。
                于是我柔声对他说:“大人完全不必迷茫,大人有属于自己的宽阔的路,日后大人前途不可限量。”
                他就笑起来,他说:“我东吴每一个男儿前途都不可限量。这样的话我懒得听。”
                我心情矛盾地看着他。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就在我嘴边,我想,要不要告诉他呢。
                我最终还是决定说。
                我靠近他,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会有很悲伤的事情发生,可请大人一定要振作起来。从此大人便是这江东的主人。”
                “你说的悲伤的事情是指何事?”他惊讶地看着我。
                “不过太久,吴侯就会去世。”我轻声说。
                他好象是突然被人点中了穴道般,一动不动地看了我许久,一直到我以为他真的不会动了,他却突然跳起来。
                他把一个杯子狠狠砸碎在地上,然后指着我大骂起来。
                “我兄长勇武过人,身强体壮,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你这个骗子!你竟然敢诅咒他!”
                我瞠目结舌,正想说话,这时门口跑进来两个带刀的卫兵。
                “把她关起来,”孙权恨恨地指着我,“等到她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我要杀了她。”
                然后,我就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心情沉重地检讨自己的行为。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几千年来,江湖骗子能够一直存在,因为再虚假的好听的话,总是比真实的噩耗受欢迎。
                然而再怎样不当,我也没想到他会把我关起来并要杀了我。貉子、碧眼小儿、紫须贼,我在心里把自己能找到的关于骂他的词汇都痛快地念了一遍,仍然不能解恨。
                我知道最终我的预言会成真,但我不能确定的是,当这一切成为现实时,他会不会更加恼羞成怒而将我杀掉?我想得越多,越发现自己只能听天由命。
                而且更让人悲伤的是,我来到这个时代,我见到有着神话色彩的孙策,然而在他要离开这个世界时,我却不能见证,我无法向他告别。
                从牢房的天窗看出去,还是能看见一方天空。有一天夜里,我看见一颗赤色的大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转眼消失于星海。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再见,小霸王。
                两天后的一个夜里,有士兵走进来,打开我的牢门,将我带到外面,说:“你可以走了。”
                孙权毕竟还不是个背信弃义的人。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是无法原谅他对我这样冒犯的行为。我忍不住问那个士兵:“孙权呢?”
                他惊讶地看着我,终于还是说:“在他自己房间里。”
                我说:“他在自己房间里做什么?”
                士兵犹豫了一下说:“将军自从吴侯去世后,便一直在自己房间未出来过。”
                我解恨地想,反正我以后也不能在这里呆了,去奚落一下他也好。我便摆出一脸哀怜的表情,对士兵说:“带我去见他。”
                他将我带到孙权房间门口,然后说:
                “我们进去将军会怪罪,请姑娘自己进去。”
                我点点头走进去,然后他轻轻从外面将门关上。
                屋里没有点灯,四处一片昏暗。窗上换了白色的长长的纱帘,有风吹过,那些纱帘便在空中飞,如同招魂的幡。
                我犹豫地往里头走,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我,我也没看到一个人影。整个屋子像死去般沉寂。
                在我以为屋里没人时,却听见屋角传来了非常轻声的啜泣。
                我闻声寻去,发现孙权蜷伏在屋角的地上,那姿势竟像一只受了伤的兽。
                他低着头,长长的发散落开来,覆在脸上。泪水仍在不停顺着面颊滑落。我去扶他,而他衣襟间,竟也是湿漉漉的一片。
                原来准备好的奚落的话一下子被忘到九霄云外,我不由可怜起他来。我扶着他,发现他的双肩其实还很单薄,他哭泣的脸,看上去竟完全是个孩子。
                只是个孩子啊。我在心里叹气,然后安慰他。我说请保重身体,请坐起来吧。
                “你为什么还来这里,你不是可以走了吗。”他嘶哑着嗓子说。
                我无言以对,只是尽量温柔地替他将头发梳起来。他也没有拒绝,只是跪坐在地上,木然任我为他梳理。
                


                20楼2011-12-18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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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第四个人的命运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我一直认为这是个特别重要的年份。
                  因为就在这一年,三个人的命运被从此改变。
                  这一年,燃遍了大半个江东的孙策的生命如同急速上升的烟花,瞬间凋谢了。
                  这一年,他的弟弟孙权从悲痛中走出来,站在他的父兄创下的基业上,然后走得比他们更远。
                  这一年还有一件小事,小得在史书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但对我来说却意义重大。这一年,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孙权的提拔下,为他的家族“纲纪门户”。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他,还是叫做陆议的他。
                  只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到,建安五年所改变的,并不仅仅是三个人的命运。
                  孙策死后,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因我觉得我遇上了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君主。他也许不长于刀兵,他也许不善于诗文,他的身上也许并没有像他父兄般耀眼的光芒,但重要的是,他的光芒能照进我的心里,就好象在暗夜里行走多时的人遇见熊熊燃烧的火那样,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让心里暖起来。
                  他可以不顾别人的目光与我在厅堂里对饮,他可以让我换了男子的衣服随他去巡军,关于这个时代的“参与”的梦想,他渐渐使之成真。
                  更重要的是,身边人说的话,他都会认真听取。在那夜过后的第二天,我不过随口说了句将军你现在称孤还太早,他便立刻改口,从此再没听他说过。
                  处理陆家的事情时,他也征求过我的意见。起先他很愠怒,他说陆绩无礼,自我们到吴郡以来,陆家的人一次都未来拜访过。甚至他下了请帖他也不派人过来。他说知道陆绩因孙家攻打庐江,害死父亲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既然用不了,不如找个借口把那一家人都流放掉算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说:“此事不可。”
                  “那你是什么意见?”他突然问道。
                  “陆家毕竟在当地很有威望,将军若要在此扎根,一定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服众人的心。”
                  他叹口气,说:“你和我手下那些人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知道他刚才那些话不过是试探,他心中已经有了方向。
                  “可是,”他又说,“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要怎样做才能借助他们的力量?”
                  这个问我就问对了,我在心中暗笑。但我一点都没让笑意浮到脸上来,而是很严肃,很深思熟虑状对他说:
                  “陆绩不过十三四岁,虽然很有威望,但作为族长还是过于年轻。他的意见未必就代表族里其他人的意见。”
                  “但那一家人,恐怕都对我们抱有成见。”孙权说。
                  “成见或多或少有一点,但总会有视家族利益高于私情的人吧?”
                  孙权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所以当第二天鲁肃来向我辞行,说因为吴侯死了,打算去庐江另寻发展时,我坚决地阻止了他。
                  我说:“大人连孙权将军的面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不如吴侯。”
                  他疑惑地看着我,而我坚决地劝说他留下。
                  一半是因为我知道他会留下,而另一半的原因是,即使我什么都不知道,单凭我对孙权目前为止的了解,我觉得他也值得鲁肃这样的人效力。
                  后来他当然留下了,听说他在孙权的房间里说了一晚上的话。其中所包括的,应该有那一番能与“隆中对”媲美的话吧。
                  历史的车轮,仍然朝着它既定的方向运行。
                  听说陆议第二天要去孙府拜访的消息那晚,我竟然一直无法入睡。我的心跳得过于厉害,我不由捂住它,对自己说,这是什么样子。
                  然后我发现不止是心,连我的身体都有些发热。我不禁开始嘲笑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为了这一次也许连话都说不上的会见,竟然如此激动。
                  到了凌晨,我悲哀地发现,不是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出了问题,出了问题的在我身体本身。
                  我发烧了。烧得很厉害,躺在榻上一片昏沉,根本动不了身。
                  孙权忙于处理事务,便遣了个医生来看我。喝过一大堆枯涩而见效缓慢的药,我开始深深怀念我那个时代的抗生素来。如果这个时代有西医,我一定要打一针,然后活蹦乱跳地去太守府看陆议。
                  


                  22楼2011-12-18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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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在焦躁而茫然地颤抖着。我不可能告诉他,是的,我有中意的人了,但我不可能告诉他,我只见过那个人一面,而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我摇摇头。
                    我说:“对不起,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嫁他是吗?”他问道。
                    我点点头。
                    他的表情突然多了一种微妙的愉快。他说:“那我就去回绝他吧。”
                    我点点头,又忍不住说:“请别伤了他的心。”
                    “放心,我知道你的心。”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几天后的清晨,我又开始低烧。朦胧间听见我的院门被人敲响。阿碧去开门,然后领进屋来的竟然是张昭。
                    这个从来都不苟言笑的老头,竟挤着满脸笑容向我贺喜。
                    我稀里糊涂地打开门请他进去,请他坐下,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又被敲响。
                    这次更恐怖,因为进来的是两个我完全不记得名字的人。他们向我道喜,我只有糊弄着寒暄。
                    门第三次被敲响之后,我的屋子里多了个清秀的少年。
                    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展示出经过良好教育的大户人家的孩子才能穿出的大方与贵气。他对着我笑,一口白牙很是抢眼。
                    他知我不会认得他,便抢先说:“在下陆瑁,奉家兄命给姑娘送礼来。这个礼物,望姑娘笑纳……”
                    陆瑁……我有些迷糊地记起,这应该是陆议的弟弟。然后我又看见他打开他所送礼盒的盖子,里面是一对玉做的凤凰。
                    凤凰……我突然清醒过来,我失声说:“可是为婚事来的?”
                    “是啊,看到姑娘,才发现即使是这么好的玉也配不上姑娘的容貌呢。”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说。
                    婚事……陆瑁……我摸着渐渐发烫的额头,一个念头突然如同流星,闪入我的思绪。
                    ——一定是孙权知道了我的心事,一定是他把我许给我爱的人了。
                    我前所未有地慌乱和笨拙地拉住了我未来小叔的手,把他延入上席,又继续慌乱地叫阿碧给他倒茶。张昭和无名氏甲乙坐在下面,一脸压抑不住的惊讶表情。
                    我无暇理会他们的惊讶,只是激动地不停和陆瑁说话。
                    我说:“你的兄长,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兄长——他临时有事忙呀,他想来但是来不了。兄长叫我代为致歉呢。”他连忙答道。
                    “这种事——这种事都不亲自来,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我忿忿地说。
                    他终于按捺不住脸上的惊讶,说:
                    “没想到姑娘如此介意此事。改日一定让兄长登门亲自致歉呀。”
                    “致歉倒也不必了。”
                    他仿佛以为我说的是气话,连忙说:“兄长平时深居简出,不太懂得这些礼节,还希望姑娘不要太介意。我们陆家上下都听说过姑娘,兄长对姑娘也一直是赞赏有加的。这份贺礼还是兄长亲自挑选的,他让瑁代祝姑娘与孙将军百年好合——”
                    “你说什么?”我吓了一跳,打断他的话问。
                    “我说,兄长希望姑娘不要太介意——”
                    “不是这句!”我几乎抓狂起来。
                    “是,这份礼物是兄长所选——”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答道。
                    “看来我来迟了。”门口一把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我继续要问的话,我转过头,发现鲁肃站在门口。
                    他带来了很多了礼物,真的很多,红纸包的礼物,被随行的仆人放满了一地。
                    这样隆重,应该不止是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和一个不相干男子的婚事吧。
                    我心里突然明白起来,其实那些想法,细想一想便知不可能。刚才我只不过是自己在骗自己。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问鲁肃。我不敢听自己的声音,那里面突然褪去了方才的激动与热情,变得饱含疲惫。
                    “影姑娘还不知道吗?”他惊讶地问着我,“孙权将军要迎娶姑娘的事情,整个吴郡都知道了啊。”
                    “孙权将军吗?”我突然又这样问了一句。
                    “是,孙权将军。”他站在门口充满疑惑地看着我,举起的手不知是应该行个祝贺的礼,还是应当放下去。


                    24楼2011-12-18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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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没有倾诉的声音
                      我冲入太守府的时候,孙权正在悠闲地看着手中的两串首饰。
                      我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几乎都没抬起眼看我。“你来得正好,”他说,“我正在烦恼让你戴玛瑙的这串好还是珍珠的好。”
                      然后他拉过我,拿了两串东西在我头上比划,末了,他笑着说:“还是珍珠的好,很适合你。”
                      “将军,请不要开玩笑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满疲惫。
                      他充满疑惑地看看我:“你觉得这种事情可以随便开玩笑吗?”
                      “你不是要帮我回绝吕蒙的求亲吗?怎么会弄成这样?”我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是啊,”他欣慰地笑道,“我去告诉他,对不起,其实我早就有娶云影的心了,我母亲也很高兴。我知道你很喜欢她,可是你来晚了。我就这样拒绝他了。”
                      我愣在那里。
                      “不要太担心,至少他不会怨你的。”他轻松地告诉我。
                      我终于回过神来,荒唐的感觉一点一点渗入我心里。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我对自己说。
                      然后我听见自己很坚定地说道:“将军,你可能弄错了,我并不想嫁你。”
                      这次是轮到他发呆了,他将手中的珠花放下,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可是那天你要我回绝吕蒙时,我以为你想暗示我说你想嫁给我呢。”
                      我说:“对不起,我想嫁的人不是你。他是——”
                      “他是谁我不要知道。”他突然打断我的话,然后站起来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现在全江东都知道我要娶你了,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我近乎哀求地说:“将军,我知道此事你很为难,但请你顾及一下我的感受——”
                      “——可是我的感受谁来顾及呢?”他突然停下来,捏住我,几乎凶恶地对我喊道,“我本来就有娶你的心,可是如果你说你要嫁吕蒙,没关系,我成全你们。可是你又让我以为你想嫁的是我,我才会这样做的!”
                      我说将军是我错了,求你原谅我……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不想要的话没所谓,可既然我打定主意想要了,我就一定要到手!”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的面容完全扭曲了,眼睛深处有颤抖着的光芒。我好象完全不认识他。
                      我轻轻摇头。
                      “我不嫁您。”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他提起我,拖住我,径直向里屋走去。我的腿碰到桌子椅子,流血了他也没有停下来。他一直粗鲁地将我拖入里屋,把我扔在地上,然后抽出他的佩剑扔在我身边。
                      “我要的东西,除非是死了才会放过。”他冷冷地对我说。
                      “你可以慢慢考虑,要么你死在这里面,要么你活着出来做我的夫人。”
                      然后他转身离去。我听见门重重地关上然后是锁上的声音。
                      我想我和孙权一定前世是冤家,甚至极有可能是我前世欠了他的,今世来还他债。
                      三个月前,我被他关在地牢里,每天对着窗口在心里骂貉子,碧眼小儿,紫须贼。
                      三个月后,我再次被他关在房里,但这一次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只有深深的疲惫。
                      我想了很多。一开始我在想逃走或者他改变主意的可能性,当这两种可能性都变成绝望的时候,我不由自主想到了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样子。
                      兴奋、贫穷、迷茫,——却自由。
                      我想起那一天在庐江太守府前,那个时候的时间仿佛无限被拉长了,他回头,他额前的几缕发丝在风中是如何摆动如何旋转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掠过我身上如同微风拂过树枝,他的衣裾翻飞出的褶皱如同打在岩石上的海浪。
                      然后他握住我的手,他的体温顺着我的手传入我的心,他扶起我,他——他要带我去哪里?
                      带我走吧,无论哪里。
                      然后我醒来,在凄冷的夜里醒来,包围我的是一片昏暗,只有一把镶了宝石的剑在身边的地上散发出寒冷的光。
                      我突然发现我在哭。
                      是的,我想起来,我一直就很爱哭。可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告诉过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哭了,我也一直没有哭过,可为什么现在,跪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我的泪水断了线的珠子般纷纷滴落?
                      


                      25楼2011-12-18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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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实袭来,我无力挣扎。我突然想到,还不如嫁了吕蒙算了;甚至,还不如当初嫁了那船主的儿子算了,每天打打鱼,晒晒太阳,然后渐渐老去。老了以后或许某天会看见岸上一个穿白衣的英俊的军官,回家后便抱着自己的夫,做一些伤感但美丽的梦。
                        这样想着,泪水在脸上湿了又干。
                        不可以这样,我告诉自己,干脆,就死了算了。
                        可是死了,就再也看不见他了。即使不喝孟婆汤,那一个回头的记忆,在地府里走了一段后,也会所剩无**。
                        我不甘心,我死不瞑目。
                        我犹豫地举起剑,剑身倒影的寒光刺痛我的眼。我想起曾经听人说过,上吊的人能在绳圈里看见自己的前世,溺水的人能在水面看见自己的前世,可我举起剑,剑身上什么都看不到,只是一片寒冷的白光。
                        我突然听见有人在哭。
                        我抬起头,看见孙尚香站在我面前,而茹在她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我向她伸出双手。
                        她哭着,跌跌撞撞地扑进我怀里。
                        我走出那间房时发现孙权仍坐在桌旁,眼睛布满红血丝。我突然想起,被他拉进去的时候,他穿的也是这身衣服,我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的时间,可这么久以来,他就一直坐在这里的吧。
                        我把佩剑交还给他,他轻轻拉我在他身边坐下。
                        然后他轻轻为我戴上那串白色的珠花。
                        婚礼在春天举行。我头上戴着东海珠子穿成的珠花,身上穿着从洛阳请来的师傅连夜为我赶制的锦袍,我在潮水般涌动的祝福声中穿行,脸上带着类似幸福的微笑。
                        那一天除了吕蒙,吴郡几乎所有有些地位的军政官员和当地乡绅都来祝贺了。孙权让人腾了整整一间屋子用来放酒。
                        我没有很好地节制自己,几下我就把自己灌到醺醺然的地步。我和每一个前来敬酒的人说笑,大口地吞下杯中淡红色的液体。
                        可是但陆议前来敬酒时,我却变得非常安静。
                        我知道他会来,尽管在这样时候,我最不想看到他,可他还是会来。因此当他穿着白色的锦袍端着酒杯,以梦中模拟过千次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只是平静地给了他一个最正常不过的微笑。
                        我也曾经想过千次,如果有一天,我能对他说话,那声音会是怎样的云淡风清;如果我唱歌给他听,那歌声会不会海枯石烂。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我说的第一句话只是:“谢谢。”
                        ——谢谢他来参加我和别人的婚礼。
                        我们以一种很适当的方式寒暄。时间不再被无限拉长。宾客在我们身边经过,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的声音清细、纤巧如美丽的琉璃饰物,但那里面却不包含任何倾诉。
                        后来他问:“还未知道影夫人祖籍何处?”
                        我有些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天,然后我说:“庐江。”
                        他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容,他说:“议也曾在庐江住过几年。那里的天特别蓝,云的影子特别清晰,起风的时候低垂的柳稍拂过流淌的河面,很美。”
                        我安静地看着他,眼前出现夕阳下的画面,风中回头的少年,那一个瞬间,快如流星。
                        他突然有些失神地看着我,说:“我总觉得,曾在哪里见过夫人。”
                        我摇摇头,说:“不,我们从未遇见。如果大人觉得见过我,那一定是认错了人。”
                        婚礼的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后,有一天阿碧突然对我说:“夫人,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吕蒙将军。”
                        这时我才突然想到,已经有很久没有过他的消息了。
                        我便动身去看他,临行前我问阿碧,要不要一起去。
                        她犹豫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最后她叹口气说:“不了,还是夫人去比较好。”
                        我很认真地看着她矛盾的脸,突然明白了一件以前一直没有发现的事情。
                        我突然问:“你是不是在为他伤心?”
                        她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安地看着我,说:“是的,夫人,我很伤心。”
                        我刚进入吕蒙的营房,便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
                        我看见他歪斜着趴在桌上,而桌上一片狼籍。
                        我上去摇醒他,他惺忪地抬起头来,看见我,眼睛便突然亮起来。
                        他欢天喜地地爬起来,摇我的肩,说:“云影,你还是来看我了对不对,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26楼2011-12-18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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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他又想起什么,眼光黯淡下去,他松开手,低下头,轻轻地说:“我差点忘了,现在你是影夫人了。”
                          我说:“你还是叫我姐姐吧,那样我听得习惯。”
                          他又抬起头来,看了我很久,然后突然一把捏住我说:
                          “姐姐,我知道你不想嫁他的对不对,我知道你是被他逼的。”
                          我说:“我既然已经嫁他了,你就不要提这些话了。”
                          “我不可以不提啊!”他像疯了一样大喊起来,“本来应该是我们在一起的,可是他硬生生、硬生生将你从我手里抢了去!”
                          “不,这也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我一直就当你弟弟。”
                          他静下来,惊讶地看着我,他说:“你是说,你是愿意嫁给他的?”
                          我很认真地说:“是的。”
                          他愣了很久,然后笑起来。“好,好吧,”他笑着说,“既然姐姐愿意这样,我就尊重姐姐的选择。姐姐一直当我弟弟,我以后也会像对待亲姐姐一样对待姐姐的。”
                          我说:“你不要难过。”
                          他说:“我没有难过。”
                          “没有难过就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姐姐给你介绍一门好亲事吧。”我关切地对他说。
                          他抬起头,失神地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说:“阿碧是个好女孩。她喜欢你这么多年了,也不容易。她对你一定会非常好的……”
                          他依旧是不说话。
                          我又说:“虽然她是在翠微楼大的,但是还从未接过客,她的身体是干净的,比我好——”
                          “姐姐不要说这些!”他突然吼起来,“她好不好我不在乎,只要姐姐说要我娶她,我娶她就是了!”
                          他一拳打在桌上,木头桌面被打裂了,断起的木刺扎入他手中,血流成一条线。
                          他们的婚礼在秋天举行,不算太隆重,但也不算寒酸。听说他和我姐弟相待的人都前来庆贺了,并送了不少的礼物。
                          那一天他母亲也来了,坐在高堂上,满脸欣慰地看着她的儿子和儿媳妇。
                          我也郑重地拜过了他的母亲,从此往后,我便正式算是他姐姐了。
                          后来,只有我们两个人站在窗边的时候,他突然轻声说道:
                          “如果那一年在徐州,我第一次叫你的时候不是用姐姐称呼,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我淡淡地看着他,心里有个什么东西在轻轻地叹气,然后我轻描淡写地说:“也许吧。”
                          然后我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像一个真正的姐姐那样,温和地对他说:
                          “不要胡思乱想了,要好好对待你的妻。”
                          他低着头,很艰难,很艰难却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
                          他说:“好的,姐姐。”
                          我不再说话,走到窗边去,静静看天上的浮云。这一天是有风的,云在微风的吹拂下,一点一点变幻出莫测的形状。看着浮云,我恍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曾对我说过的话:
                          命运是不可以改变的。


                          27楼2011-12-18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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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夺去了我爱别人的权利。
                            可是,心中有一种火光,关于“江东”的火光,却是怎样也无法被熄灭的。
                            所以在一个早上,他心事重重地走出家门走向议事厅的时候,我忍不住对他说了一句:
                            “外事不决问周瑜。”
                            他惊讶地看着我,眼中有些什么东西亮了起来,然后这点明亮变成了激动。他捉住我的手,说:“夫人——”
                            可我却抽回了手,兀自走回屋,关上门。
                            朝廷使者回去的那天晚上,他一直没有回来。我在屋里一个人坐着,突然觉得月光漏进了我的屋子。我走出门,看见门外是周瑜。他骑了一匹很漂亮的马,马背上还放着一个很漂亮的大盒子。
                            “我想告诉你两件事。”他在马上大声对我说。
                            我安静地看着他。
                            “第一件事,你的夫今天在我家喝醉了,可能要在我那里留宿。他今天跑到我那里对我说:‘怎么办,我夫人一直那么不快乐,我想要她快乐,公瑾你有什么办法没有?’然后他一直喝酒,喝着喝着就把自己灌醉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周瑜只是不说话。
                            “第二件事,上次我不是说觉得我们有想地方相似吗?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们是同一类人,都有着改变别人的力量,却无法改变自己。所以我想,或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你觉得你能改变我?”我挑起了眉,问面前这英姿飞扬的男子。
                            他说:“我且试一试。”
                            我便笑起来:“你要怎样试呢?”
                            他却并没有立刻回答我,他看了看我,然后说:
                            “我听说你骑术不错。”
                            我马上说:“是呀。”
                            我没有骗他,尽管在这个时代我很少骑马,但在另外那个时代中,家里有一项产业便是郊区的一个很大的马场。
                            “可愿一赌?”
                            “好啊,我们要赌什么?”我笑着问他。
                            “输了的人,为对方做件事”
                            我点头,然后去院里牵了一匹马出来,翻身上马,挑衅地看着他。
                            “从这里到江边。”
                            他说完这话,猛地一扬鞭,便在月下箭一般地冲出去。
                            我的骑术总没有全部忘掉。因此在去江边的路上,我始终与他并辔而行,却依然未尽全力。
                            “我现在在想,一会该罚你做什么好?”我斜睨着他,得意地笑道。
                            “你别高兴得太早。”他说。
                            转眼,倒影着月光的江面便远远出现在我们的视线,我加了一鞭,正准备抢先冲进去。
                            这时他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就在马上打开了那个盒子,取出一把美丽的琴。他把琴放在膝上,手一扬,月光一样的音乐,便从他指间流出。
                            我不由放慢了脚步,看得痴了。
                            可他,在我发愣的时候,他竟然弹着琴,冲在了我前面。
                            我赶到江边的时候,他已经停在那里,手指压在琴弦上,带着一脸坏笑看着我。
                            我停下马,说:“说吧,我愿赌服输。”
                            他跳下马,然后又将我扶下来。最后他指江边的青草地说:“你坐。”
                            我满腹狐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坐了下来。然后他抱着琴坐在我身边。
                            他说:“我听子敬说过,你唱歌很好听。可是我居然没听过你唱歌。”
                            我不由战栗起来,说:“我不想唱。”
                            ——我本来是要唱歌给一个叫陆逊的人听,可是我弄丢了他,因此我再也不想唱歌了。
                            而周瑜说:“可是我想听。”
                            我无言而难过地看着他。而他笑起来。
                            “是谁说的愿赌服输?”他笑道。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点点头。
                            他便将手指放在琴弦上,微微一动,那些好听的音符便又跳出来。
                            我不假思索地张开嘴,我已很久没唱过歌,可嘴唇一张开来,那些清亮的声音便和着琴音,成为这月光的一部分。
                            我本来想唱一曲便罢,可唱完一曲我又想唱第二曲,到后来我竟然停止不住。休息的时候我拍着周瑜的肩,说可惜没酒,这样的时候,没有酒怎么行。
                            他嘴角便扬出一个狡猾的笑意。“谁说没有酒?”
                            他真的有酒,他变戏法一样从马鞍底下取出了一壶酒。我们便变戏法一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来。然后我们继续唱歌。唱到酣时我抢过他的琴,自弹自唱起来。
                            我唱: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我又唱: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我还唱: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他很惊讶地看着我,然后说:“这样好听的歌,为何我都没听过……”
                            你当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会告诉你。我看着他,笑啊笑啊,便笑出了眼泪。然后我躺在草地上,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快乐,快乐得似要发疯。
                            笑得累了我又安静下来。我发现安静些也不错。微风吹在身上,星河挂在了天上,而月光缓缓流淌。
                            “公瑾,你知道吗?你总以为你的梦想随着伯符一起死去了,其实它才刚刚开始。”我突然这样说。
                            他充满疑惑地看着我。
                            “你还很年轻,我也是。是你的剑不好,把人照老了。”我笑道。
                            他也随着我,轻轻地笑。
                            “你也满足我一个要求吧。”我突然这样说道。
                            “好啊,”他笑着回过头来,“你有什么要求?”
                            “我——我想让你许个愿望,然后在你老之前实现他。”
                            “我——我能有什么愿望呢?”他想了想然后说,“想不到。”
                            “那目标呢?目标总有一个吧。譬如说,想打败的对手。”
                            “也不知道。谁碰到我面前来,就算他倒霉了。”他笑道。
                            “你总有还没碰到但想战胜的人吧。你说一个,说了我就让你愿望成真。”我怂恿着。
                            他想了想然后说:“黄祖。”
                            我说:“太没出息了,再说一个。”
                            “刘表。”
                            “这个也不好,再说一个。”
                            他想了很久,然后说:“实在想不到了。”
                            我一跃而起,把他也拉起来。然后我们就站在江边,遥望着北岸。
                            “再说一次,最后一次机会。”指着北岸,我对他说道。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里满是等待确定的疑惑,而迎着他的目光,我轻轻点头。
                            “曹操?”他仍是不太肯定地问道。
                            “曹操。”
                            看着他的眼睛,我坚定点头。
                            他大笑着与我在月下饮完最后一点酒,然后击掌为盟。
                            然后我们又一起转过头,静静看着北岸的灯火。
                            那灯火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在月光下仿佛离得很近,仿佛随时都可扑入怀中。


                            29楼2011-12-18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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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角落里的青春
                              第二天傍晚,下起了雨。我撑了把油纸伞去了周瑜家,将孙权接了回来。他看见我的时候,又惊又喜。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领着他走。雨下得很大,他坚持要为我撑伞,结果走回家的时候,我们二人身上都湿透了。在狼狈不堪地抖着身上的水时,一个抬头的瞬间,我竟发现孙权对着我笑。
                              那一刻,我在想,我是原谅他的。
                              因为我明白过来,即使他粗鲁地夺走了我的自由,我爱别人的权利却是到死他都无法夺走的。
                              正如我无法夺走他要爱我的权利般。
                              来日方长呀。我对自己说。
                              生活又走上原来的轨道,平静向前移动。
                              每天我陪陪茹,陪陪孙尚香,如果孙权叫我,我就陪他批阅公文,出去巡游。很平静,但很充实。
                              闲暇的时候,也会在家里弹弹琴,唱唱歌。
                              不知为什么,我的歌声竟越来越忧伤而美丽。孙权每次知道我要唱歌,便会走开。
                              他说:“夫人的歌声很美。但听得多了,便会觉得人生不过如此,让人意志消沉,不求进取。”
                              于是我唱给风听,唱给鸟儿听。
                              后来每次,当微风吹起了窗纱,当灰色的鸟儿降落在宅院的房顶,家里的人便都知道,影夫人又要唱歌了。
                              一日,我又是如此在家中自弹自唱。
                              突然听见外面隐约传来说话声,我知道,有访客到。
                              于是我收了琴,安静地走出去。却看见孙权坐在堂上与来客说话。与他说话的那人背对着我,一身白衣,背影异常亲切而温和。
                              我的心便骤然收紧了。
                              孙权看见了我,愉快地招手叫我过去。我走过去,他指着来人对我说:“应该见过的吧。伯言现在是我的幕僚了,我打算举他做令史。”
                              我鼓起勇气才迎上那双眸子,那双眸子温和、沉静,拥有他的人像是久经了风霜的石头,再被最温柔的流水细细打磨,打磨得晶莹剔透,不着痕迹。让人乍一看,觉得理所当然;细细一想,又觉得感伤。
                              ——少年老成这个词,本来就是感伤的。因为没有快乐的童年,所以少年时才会懂得更多。
                              他含笑看我,轻说道:“方才可是影夫人在弹唱?”
                              我说:“雕虫小技,失礼了。”
                              他说:“影夫人过于谦虚。方才那声音对议来说,有如天籁。”
                              我找不出要说的话,只是深深看他。
                              “未知影夫人的乐理师从何人?”他突然这样问道。
                              我默然,突然想起古琴,还是在翠微楼无聊的时候自己摸索学会。如果非要找个老师的话,那个老师的名字应该叫寂寞吧。
                              “这事我都不曾问过,伯言为何有兴趣知道?”孙权突然插进来这样问。
                              “惭愧了,”他淡笑道,“吾弟陆瑁一直希望学习乐理,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方才听影夫人的琴声,惊为天人,若吾弟能拜影夫人之师为师,或可稍减其粗陋。”
                              我脑中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在这个想法诞生后,我便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因为我害怕一犹豫我便会失去这个机会。
                              “不如让我来教你弟弟吧。”我突然这样说。
                              不止是他,连孙权也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然后我有些洋洋自得地笑道:“若是嫌我不够资格,便算了。”
                              陆瑁不是个好学生。
                              他急于求成、心猿意马、了无耐性。最气人的是每当你要责怪他的时候,他就展开明朗的笑容和一口抢眼的白牙,弄得你生气的心早飞到九霄云外。
                              但他却是最能让我愉快的学生。因为我这个老师也心猿意马。
                              一开始还是他执弟子礼,恭敬地上门求学。后来我借口说孙权不喜欢听我的琴声,每天抱着琴去他家教授。
                              所谓教授,只是用半个小时执教,半个小时生气,剩下的时间,全在闲聊中度过。
                              他仿佛胸无城府,我问他什么他便说什么。渐渐地,也在他口中打听到不少关于他兄长的消息。
                              只是每次问他兄长为何仍未婚配时,他便警惕地收敛起笑容,说:“不知道,也许没有这个时间吧……”
                              我叹气,即使对所有历史了如指掌,可人心中的秘密,我却不知道。
                              隔三差五也会遇见陆议,遇到我们在闲聊时,他也会加进来说几句。
                              


                              30楼2011-12-18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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