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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九月初坐飞机从美国回到东京的。刚下飞机的那时候正好是傍晚,斜阳未落。整片机场在橙色的光晕下朦朦胧胧,有些不真实。仿佛带着乡土的味道,一面让人眷恋,让人思念;一面又让人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我的目的地是大阪,而东京只是一个落脚点,顺道来看看故人。按照约定的时间,他应该已经到了。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下开机键,拖着行李站在机场的大厅,看着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在出站口等你。”手机上显示一条未读短信,是飞机到站的时候发来的。
不太喜欢让人等的我立刻拨通了他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嘟——”的声音让人有些心焦。响了3次之后,他的声音响起:“悠理下飞机了吗?我把车开过来,你等一会儿。”
他的声音有种亲切到心底的熟悉,然而又是陌生的。
我暂时放下了回忆,“啊,不了,我马上就出来,行李不多。”让他从出站口绕路到机场大厅来接我,着实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费事。”他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悠理你还是老样子啊,都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还客气什么呢?”
听到他干净的声音,我的不安也慢慢地淡了,内心的悸动也平息了下来。“那就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听得出来,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说过了不费事的。你等一会儿,我五分钟就到。”
我“嗯”了一声,电话便挂断了。
将手机收回口袋,我抬起头朝四周看了看。东京的机场在几年之间的变化是巨大的。多年前还相当简陋的大厅陈设如今已经全部由钢筋水泥的框架结构所代替。对于我这个有点路痴的人来说,在这么多人中间四处穿梭寻找道路着实不是一件易事。没准会要迷路,然后费上大半天的功夫折腾回到原地。让他来接我反倒是方便一些。
时不时有人走到我跟前问路。我只好笑笑,然后摆摆手,用那已经有些不太熟练的日语向他们解释我对这里并不熟悉,还请问问其他的人。
“悠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转过头,便看见他靠着他那辆保养得很好的保时捷,挥挥手向我示意。
我站在原地歪着头打量当量了他,几年不见他还是瘦高瘦高的一点儿也没变。只是像往常那样穿着米色风衣黑色牛仔裤的他看起来瘦了不少。脸上的表情里还是那样淡淡的,却又像是少了什么。
见我站在远处没有动,他转身锁上车,朝我走过来。“怎么了,就几年而已,就不认识我了?”
我老老实实地说,“有一点儿。”
他挑起嘴角好看地笑了笑,伸手揉揉我的头发,就像一个失散多年的兄长一般宠溺。“悠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实话实说啊。先上车吧,再过一会儿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车多容易堵。”
我拖着行李跟着他往前走,到了车边他打开后备箱,从我手里接过行李放进去,然后绅士地替我拉开车门。“好了,请上车。”我低下头钻进去,低头便看见烟灰缸里散落着一个烟头,不由一愣。
“现在偶尔抽一点儿,也不多。”他坐进驾驶室,不等我开口问他,径自解释。“北岛医生就不要担心我的健康啦,我知道节制的。”他不止一次地调侃过我的职业病,而我也从来没有像这样这般不知如何反驳。
他看我不说话,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转过头去看着前面的路。我叹了口气,没有吭声,只是转头看向窗外。
车驶上高速公路的时候,他再次开口,却是问我近来的状况。“说起来悠理你现在在美国做医生吗?”
“怎么了,有病人给我看?”我就像是个斤斤计较的孩子一样,不放过任何反击的机会。
他垂下眼睑,没有看我,“我已经没有病人给你看啦,别担心么。”
我愣了愣,从他淡淡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呃,对不起。”
他摇摇头,“不要道歉。”他转着方向盘,看样子是要拐弯了。“总是要面对现实的不是么,已经三年了,再怎么说也应该淡了。已经走了的,就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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