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光深深浅浅的铺了一院子,映得一院子的景致倒比白日里看起来美妙许多。池塘里的莲花也开得极好,荷香一阵阵的扑了过来,几欲把塘前站着的染香熏晕过去。
她瞧着眼前的景致,嗅着馥郁的荷香,寻死的心都淡了几分。香染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生存与死亡,到底是选择哪一样,才显得自己更有勇气,直至现在,答案尚不明晰。
临湖的那个房间里传来了低沉而压抑的咳嗽声,估计那人是坐在榻上的吧,咳了这么几声,居然把灯光都咳灭了,想来,若不是神功盖世,便是那咳嗽的气息太重。
香染待了一会,凉风把脑门吹得十分清明,她转身往临湖的房间挪了几步,杂役房在外院,那人并没有让近身服伺的小厮歇在偏房,这会就是了油灯洒了估计也是那人自己起身收拾。她想了想还是提了裙子往房间那边去瞧瞧。
停香小筑。四个小篆体浮在月华中,看起来如梦似幻,就跟,里面那个人一样。倚香摇了摇头:这些个文人,世道明明乱成这样子了,还有这门子心思为这破屋子取个酸不拉叽的名字。
她立在门前想了半响,最终没有敲门,用手轻轻推了推,“吱呀”一声,声音在暗夜中十分突兀。
月光挤进了门缝。
房间左边架了一方书案,书案上铺着地图、信札,几支狼毫胡乱的散在笔架边书案上以及地面。
房门慢慢开了,那人斜着身子靠在榻边,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是觉得身形略微有些瘦。香染吞了吞口水,倾身福了一福:“奉孝君,可有什么吩咐?”
那人招了招手,声音暗哑:“你过来扶我一扶。”
香染倾身过去搂着这个人的腰的时候,院子里那股荷香又飘了过来。那人的手搭上了染香的手腕,似乎笑了一声:“公孙姑娘的闺名好像,是叫做染香的吧,还真是宜人。”
染香庆幸自己方才选择了活下来这条路:原来,这人,与先前见过的那些人并不一样,或许,这人是个病秧子,没有力气为非作歹,她也笑了笑:“外面莲叶田田,芬芳宜人,奉孝君贵体无恙的话,倒也可以起身去瞧上一瞧。”
这个郭奉孝听了这话像是起了兴致,努力着要着站起来,全身的力气都汇到手上,染香觉得腕间似乎并不是多沉,难道,这人已经瘦成了这样?!
郭奉孝手心很湿,额头上也是一层密密的汗,染香想劝他回房休息,最终嗫嚅了半天,还是没开口,毕竟现如今他才是主人,自己既然选择了活下去,还是不要去触这霉头的好。
“染香姑娘倒是好兴致,踏月而行,到这园中便是来闻这白莲的浓香么?”
“倒也不浓,配这月色也尚算清浅。”染香挑了个字眼,把郭奉孝的问话支开了些。
那郭奉孝似乎并没有被绕开,偏过头来似笑非笑:“公孙姑娘的闺房,似乎在那丛林子边上,莫不是在下的咳喘,扰了姑娘的清梦?!”
香染摇了摇头,低头不去看他的脸:“哪里,我方才就是奉孝君窗下,不欺然瞧见奉孝君房内的灯灭了,所以…….一时不察,叨扰了!”
话毕,郭奉孝清越的笑声在头顶响起,染香忙起身去扶,郭嘉的脸清晰的近在咫尺:长眉入鬂,眼若含水,鼻削直而挺拔,薄唇微翘,下巴处隐隐约约的方寸青须,他的神情中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染香忘了起身究竟是做什么,只是直楞楞的看着这人,心里想着,这月色撩人,不知道郭奉孝眼中的香染姑娘,是否也比平时美上几分呢?
“公孙姑娘,曹公将你留在这里,你觉得委屈了你么?”郭奉孝扶着染香的肩,轻轻的倚着亭子的木沿坐了。
“奉孝君很好,染香荣幸之至。”她想着郭嘉嘴角的那个弧度,觉得这句回答直抵她的心间。
“是么?公孙姑娘是这么看我的?”言语间,郭嘉的笑意更甚,“我见着公孙姑娘,心里也是高兴的很的,我们以前认识么,公孙姑娘,让我觉得极为亲近。”
郭奉孝似乎并不是一个鸹噪的人,此番像是把积累多时的话都抖出来倒给她听,染香突然想到了回光返照这个词,忙忙地贴了手背去试郭嘉额间的热度,还好,不算很烫。
郭嘉捉了她的手放至胸前,托了她的下巴笑盈盈道:“公孙姑娘还懂医道?”
月光下,染香的脸上的红晕红得十分有度,直把眼前人给迷了个心神不宁,不待染香回话,郭嘉又撵上一句话来:“现下,我心里热得慌,公孙姑娘可解得了我心里的热症?”
染香迎上郭嘉眼中那抹炙热,把胸中腾上来的那股子波动拍打了下去,颤着声音道:“若奉孝君不嫌染香鄙陋,现下,染香便扶奉孝君去暂歇了罢。”
说这话的时候,染香都忘了脸红。
莲香几度来,承欢到天明。在郭嘉的咳嗽声中,染香睡得十分的香甜,在这近二十年的光阴里,她从未如此安眠。
醒来时,郭嘉已经起身将昨夜打翻的油灯拾了起来,把书案上的图纸文札也略微收拾了一下,声响惊起了染香。
染香起身把薄衫裹了,晨间的太阳已透过窗棱照进了屋子,暑意差不多已弥漫了整个院子。染香也绾头发边想,那咳喘声那么大都没把自己惊醒,怎么纸张的划拉声倒赶路了睡意呢?
“把灯点上。”白天里的郭嘉,声音不似昨夜那么温存,他俯在书案上冷声吩咐着,在这清冷的语调中,染香觉得外间的阳光都将热意收回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