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One
解宅,解语花的卧房内。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中,解语花正坐在写字台旁,紧紧抓着他的粉红小爪机,和俄罗斯方块用力奋战着。他一边操纵竖条落入应放的位置,一边拿过桌上的茶杯。新泡的龙井幽香袅袅热气升腾,解家小九爷却无暇品赏,一口气就灌下半杯。还差五十分就能刷新自己的高分记录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解语花紧张地盯住屏幕。
爪机来电铃声突然响起,界面切换到来电显示的时候,解语花的脑袋上绷起了粗粗的青筋——可恶,打扰别人游戏的家伙拖出去打死,算我的——啊咧？是吴邪啊。那就算了,不能打死。解语花无奈地叹了口气,按下通话键。吴邪活泼的声音穿入他的耳膜。
“小花,我们去倒斗吧!”吴家小三爷欢快地叫着。
“……哑巴张又被哪支队伍夹喇嘛的时候夹上了？”解家小九爷扶额道。
“……啊？……小花你怎么知道的……”吴邪有点颓丧。
解语花觉得自己的手跟额头粘在一起分不开了。他保持着扶额的姿势,向吴邪询问了队伍的组成和要倒的斗的情况,又约好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临挂电话时,解语花突然听见电话里隐隐传出一个人略带责怪的戏谑腔调:
——“小三爷,您怎把我给忘了呢？还是哑巴张招呼我来的呢~”
——“啊啊？你怎么在这里……”
然后电话就断了。通话界面保持了五秒之后,自动跳转回了游戏界面,方块从屏幕上方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来。可是解语花没有心思玩游戏了。他盯着窗外梅树枝杈间跳跃的几只麻雀,慢慢攥紧了爪机,粉红色外壳被他的手指勒得嘎嘎作响。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是黑眼镜的声音。

想起上次和黑眼镜、张起灵、王胖子一起去倒斗的事,解语花的胃就扭成了天津大麻花。当时,黑眼镜和王胖子一路你捧我逗、你逗我捧,不着调的对话在进了斗、遇上粽子和血尸时都没停过。闷王张起灵被两人夹在中间,沉着脸一语不发,浑身散放着绝对零度般的寒气。若是其他人见闷王面有不爽之色,必然噤声敛气,可惜黑胖二人都不是那种会看人脸色行事的主,废话照样满地流淌。解语花跟在后面,胆战心惊地看着闷王不断把手伸向背后的黑金古刀,拿起又放下,拴刀鞘的带子都快被折腾断了。最后出了斗,闷王刚放下装明器的背包,就举起小黑刀,以“糊你一脸黑金古刀”的气势冲两个废话奇多的家伙砍了过去,一时热闹非凡——被砍的两个人抱头鼠窜嚎啕不止,闷王手握小黑刀在后面狂追。解语花蹲在路边,默默嚼着压缩饼干。手下人问他要不要阻止的时候,他抬了抬眼,望了一下说,没事,打死了就算闷油瓶的。末了又埋下头啃饼干。
像胖子和黑眼镜这样的人，没折在斗里，却因为废话过多而差点折在闷王手里，此之谓“言多必失”哉。解语花摇了摇头，起身走出房间。粉红小爪机上粉红色的小花挂件从他的指缝里漏出来，随着他手臂摆动的节拍来回摇晃着。


他们要倒的这个斗在安徽某丘陵地段。一帮人拿着铲子从某个山包侧面开始斜向下打盗洞的时候,闷油瓶蹲在旁边细细拨弄着打上来的土,一直没发话,看来这么挖没有问题。于是众人愈发努力地向里刨去。可是,当铲尖打穿墓墙时,天真皱了眉。
“怎么感觉有一阵阵又臭又阴冷的风吹出来？这墓里还通风么？”
闷王也皱了眉,但是没说话,只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进洞。闷王在最前头趟雷,剩下的人就跟在他后面,各自握着武器排成一列,小心翼翼地前进。
黑眼镜走在吴邪和解语花中间,看起来相当闲适,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边拖着步子向前晃,那样子不像来倒斗,倒像是散步。这次他没跟胖子嬉闹,而是一路走一路看墓道两旁的壁画,还不时用手去摸摸石质的墙面,似乎对那些画很感兴趣。出于好奇,解语花也开始看壁画,可是他并没有看懂。
画面很奇怪。起初是一个人站在一个很大的圆角方框前,方框里画着两个举拳对打的人。下一幅就像是把方框里的图像用PS抠出来然后放大了些。然后是:一个人把方框抬走了→一个戴帽子的人站在方框前,方框里画着一个手举火把的人→一群人把一个人带到戴帽子的人面前→戴帽子的人把那个人关进栅栏里→被关进去的人弄坏了栅栏→一个人将火把扔到一间房子上,房子里坐着戴帽子的人→扔火把的人抬走了方框。


画面就此终止。解语花对满墙的抽象画感到分外无语。见黑眼镜还在兴味盎然地看墙壁,他终究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凑过去用手肘捅了捅对方的腰侧。
“喂,这画的是什么？你看懂了没？”
被问的人惊了一下,继而又恢复了一脸痞笑。
“啊啊,当然没看懂呀。”
解家小九爷很想用手里的匕首给他的脸好好来一下。
“……没看懂你还看得那么开心？！脑子有问题？！！”
被骂的人倒也不恼,抬手抓了抓脑袋,嘿嘿地乐了。
“看着好玩而已,古时候的连环漫画嘛……不过说起来,像墙上这样画小人什么的我也会啊,而且画得还不错哦……咕噗！！…………哎哟,花儿爷,您这一拳可够狠的…………”
解语花丢过去一个白眼,然后甩下哼哼唧唧地抱怨着的黑眼镜,赶到前头去问小天真。可是吴家小三爷也是一摊手,表示无能为力。解语花没去打扰走在最前头的小哥,因为斗神闷油瓶同志正在用黄金二指点点戳戳,专心趟雷,根本没空揣摩这些对进入墓室毫无帮助的壁画。
解语花用粉红小爪机拍下了几幅壁画,然后大步赶上了队伍,顺便轻轻推了回头看着他的黑眼镜一下。“傻愣着干嘛,快点走啦。”解语花敲了敲对方线条硬朗的肩膀,出声催促道。黑眼镜没说什么,仍旧笑着,侧身把解语花让到自己前面,两人一起向前走去。
解语花翻看着照片里一幅幅线条简单的画。凭直觉,他感到画里必有玄机,可是不知道该从何猜解。
“只希望这不代表什么坏兆头。”解语花轻声叹道。
他背后仍在观赏壁画的黑眼镜挑了挑眉,笑容加深了几分。
“同感。”黑眼镜心说。
Chapter One————End

Chapter Two
穿过长长走廊，进入一间有着好几个出口的小房间时，众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张起灵。闷王却盯着其中最窄的一个出口，说：“里边有东西。我去看看。”说罢便拽着黑眼镜一起钻了进去。
解语花探头望着他们的背影。两人走了没几步就停了下来，沉默半晌，闷王看了看黑眼镜，低声说：“吴邪。”听见张起灵叫自己的名字，吴小三爷停下了从背包里拿水杯的动作，抬眼看过去，可是闷王一直死死地盯着黑眼镜。
“…………花儿爷。”黑眼镜苦笑着抬起右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用力揉了揉，“我可算是明白了。亏得刚才还想了好久。”
“你信不信？”
“……哑巴张，这不好说啊。你信吗？”
“不信。”
“你还真是直白哎…………”
——“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呢？”吴邪不满地拧了眉。
——“……谁知道。两个怪人。”解语花摇摇头。


张起灵和黑眼镜走出洞口,踏进另外两个巷道去探路的时候,解语花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刚才两人去过的洞口。这个洞是条死路,尽头堵着一块巨大而光滑、边缘雕花的黄铜板。铜板染了陈年锈色,光泽暗淡,但仍能清楚地映出解语花的身影。但那似乎又不是正站在板前的解语花。
——黄铜板上映出的画面居然是活动的,仿佛一场旧电影。“电影”里的解语花正在跟一个人激烈打斗,那个人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出现在“荧幕”上,但可以看见手臂和腿。最后,解语花占了上风。他踹倒那个人,将他踢进一条深沟里,沟底隐约可见无数寒光闪闪的刀剑。那个人的墨镜摔在解语花脚边,随即被解语花一脚踏碎。但是,当解小九爷走近沟边向下探望时,有一双手从背后猛然伸出,将他推了下去。
“电影”结束时,解语花才惊觉自己竟已出了一身冷汗。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按了按抽痛的额角,退出洞穴,走到吴邪附近席地坐下。昏暗的灯光下,吴邪并没有发觉解语花脸色异常。
解语花捧着吴邪递来的茶杯,却完全不想喝水,他现在心乱如麻。他已经隐隐约约地猜想到黑眼镜可能在那块邪门的铜板里看见什么,可是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去向他求证的胆量。
——那块铜镜显示出的似乎是照镜者死之前的景象。

解语花之前下斗的时候从来没觉得害怕过,至多有点紧张。而这次,他真切地感觉到有寒意从脚底窜起,浸透肺腑。他回想起黑眼镜和张起灵走出洞时,张起灵向吴邪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黑眼镜也曾看向这边,但他的眼镜藏在墨色镜片下,无法看清,更别提去揣摩他的眼神了。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是有人给这扇窗户装上了不透光的玻璃,又以终年不变的笑容为面具,将真实紧紧包裹,不留一丝空隙。长年不见阳光的晦暗角落里,阴湿粘腻的苔藓在心上疯狂滋长,盘桓遮盖的究竟是什么又有谁知道。


“哎哎,各位,走这边了啊~~”黑眼镜和张起灵已探路完毕。黑眼镜仍挂着一脸痞气十足的笑,招呼众人向左数第三个巷道里走。解语花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见黑眼镜的召唤,直到黑眼镜跑过来,把手伸到他面前来回挥了挥,他才算回过神来。
逆着应急灯的光亮,黑眼镜修长的影子完全笼罩住了解语花。解语花抬头看看那张始终笑意盈盈的脸,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他避开那人意欲搀扶的手,自己撑着墙壁站起身,大踏步地追上了队伍。黑眼镜似乎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笑眯眯地跟过去。
解语花不敢回头。他开始害怕背后那个人的笑容,因为聪慧敏锐如他,亦看不穿笑容下掩藏的真意。而他自己所戴的冷静干练的面具在黑眼镜云淡风轻的一笑之间似乎就变得像泡沫般不堪一触。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复杂,被一面古怪的镜子弄得疑神疑鬼好像有点可笑。但是古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猜不透的人可以不必猜,但决不可不防。
如果黑眼镜所见的正如自己所想,而他又偏巧相信那确实会发生,那么……解语花瞥了眼自己手里的匕首。也是啊,背后这位同哑巴张一样,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主儿,听说还是个通缉犯,手上人命几条谁也说不清楚,想来倒不见得就没可能多出他解家小九爷一个。那个人手里腰里衣服内袋裤腿侧边不知道一共掖了多少把枪,从后头悄悄手一抖给自己开几个窟窿显然不过是咬一口压缩饼干的难度级别。啧啧,不知道万一到了真闹崩的时候,自己来不来得及捅他一刀子？要是偏巧捅到左胸上,给他来个透心凉,那可就真的搞笑了,一起埋这里等着变粽子,吓唬下一批倒斗的吧。哎嘿,戴墨镜的和玩爪机的粽子……真潮。不过到那时爪机早锈成废铁一堆了吧。
但与此同时,解语花又对自己先前的推测产生了困惑。如果说镜子映出的是照镜者死亡前的景象,那么张起灵为什么要提到吴邪？他莫非是在镜中看到他自己是被吴邪所杀？纯粹瞎扯,斗神闷油瓶曾可能折在小天真手里？张小哥二指一出,像开汽水瓶一样拧了无邪小同志的脑袋还差不离。但要叫这哥俩反目内斗,估计比得见麒麟一笑还难上十分。
“哎嘿,也不是没可能啊。万一哑巴他没还手,可不就交待在这儿了么。”
耳边突然传来的戏谑声音让解语花脸色一僵。是黑眼镜。


“我说小九爷哪,您是不是误会啥了？我在那镜子里看见的可是您锦衣华裳唱折子戏呢。哑巴可搞笑了,他看见他帮天真同志烧饭,愣是炸了半间厨房,天真气得拿着锅铲子追打了他好久……您刚才嘟哝啥杀人内斗的,这阴森森的地儿可不适合玩恐怖悬疑段子啊。”
见解语花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说话,黑眼镜咯咯地笑了几声,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拉着他向前走。
“………………这样啊？！你说真的？”解语花蹙起眉,半信半疑。
“瞧您说的。骗您又没有明器赚。”黑眼镜湿笑嫣然。他鼻梁上的墨镜儿在手电下跟抹了油似的一闪一闪,晃得人眼晕。
解语花一阵恶寒,抖了抖肩膀,埋头向前走去。黑眼镜保持着湿答答的笑容,将脸转向墙壁,去看墙上的“连环漫画”。
黑眼镜面对着石墙,脸上难得一见地没了笑意,沉冷得可怕。在解语花看不见的角度,他悄无声息地比出几个口型。
——小九爷,我是骗您的哦。
Chapter Two——End


Chapter Three
后来的情形自不必细说。不管是天真的“粽子磁铁”体质又引来一堆千年粽子,还是闷油瓶挥着黑金古刀杀出一条血路,抑或黑眼镜端着枪漫天扫射,解语花舞着匕首冲锋陷阵,胖子手雷机枪轮番轰炸,都算是例行公事了,每回下斗必然得见。解语花换了一只手拎起自己用作支杆翻越机关的长棍,抬头望了望面前金光璀璨的巨门,长长吁了一口气。
“哎哟喂,这就到主墓室了啊。没悬念嘛。”黑眼镜摆弄着手里的微冲,一脸扫兴。
胖子从侧面给了他一手肘:“你还想玩儿啥刺激的？要不要挖只禁婆来陪你跳段儿热舞？”
闷油瓶听到这话,立刻看向吴邪。见小天真的脸色骤然惨白,闷同志默默地抬起黄金二指,冲着胖子的后脖颈就是一顿狠戳,直弄得胖子吱哇乱叫:“闷哥,别戳！您这葵花点穴手呢！……哎哟！当心戳出油来糊你一脸啊小哥！……”
黑眼镜听了胖子的话之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反调侃一把,而是一个人嘿嘿嘿嘿嘿嘿地乐起来,笑容湿得碜人。解语花见黑眼镜那傻样,觉得实在吐槽无力,便扭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我去开门。瞎子你断后。”张起灵向黑眼镜这边扫了一眼,淡淡地说。
“是,领导指示,下属一定照办。”黑眼镜一脸戏谑,动作夸张地敬了个军礼。
张起灵没有再看他,靠近门边,奇长的双指在门上细细摸索起来,每一丝精致的花纹都没有被放过。然后他又去触探旁边装饰华美的墙壁。
——————————————————————这里是表示闷哥忙着开门的分割线~——————————————————————
“……这是怎的了？小哥都快把这半边墙抠下一层来了,咋不见有动静呢？”等了很久之后,胖子终于沉不住气了,悄声问吴邪。
“你问我我问谁去？！别管那么多,看着就行,有本事你探探去啊。不过要是换了你啊,估计探上半个月也不见得有动静。”吴邪翻了个白眼。
“小三爷嘴真毒啊。”黑眼镜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他推了推墨镜,掏出一支烟刚想点上, 烟却给解语花突然伸来的手掌拍飞了。
“我讨厌烟味。要抽你就滚出斗去尽情地抽,抽到得肺癌吧。”解语花冷冷地瞪着他。
黑眼镜抓了抓头发,有点无奈地笑了。他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撕了包装,塞进嘴里。见解语花还瞪着他,黑眼镜有些委屈:“小九爷,这真是棒棒糖！不给抽烟,那我就吃点儿糖解解馋还不行么……”
“…………居然当着小爷我的面吃树莓味的。还有么,快点儿交出来。缴糖不杀。”
“……交,我交。不过小九爷,您能别吓我么。您的眼睛在冒绿光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