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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七步 by 安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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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地被萌了一下,转过来留着看


IP属地:广东1楼2012-03-18 14:07回复
    建安二十二年春
      我已经死了。
      其实我很怕死的。
      人生苦短,若是如寻常人浑浑噩噩也许这辈子我会快乐得多。奈何三尺微命,偏学了些先贤文章,读了点前人妙字。人一旦有了抱负就会很麻烦,从此不论境遇如何,牢骚怨愤相伴一生,不招自来,挥之不走,无计可消除;更兼生逢乱世,徒增凄怆,总觉得有那么多天赋异禀被奸人耽误,怎么算怎么亏得慌……我不想死、不甘死,我怕死怕得要死。
      但后来我不怕了。因为他说:“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那日我们又随他登铜雀台。风吹墨香,层云尽染,花酝酒气,崇山漫醉。不时有写好的素帛被吹得满天飞舞,子建正替我斟酒,即笑称这才叫“文采风流”。
      子建看着很是轻狂,内里更是轻狂,一向不屑参加我们这些穷酸文人的聚会,更乐意自斟豪饮,笔走龙蛇,只是碍着他长兄的世子威仪才屈尊前来,看得我有些我不怜卿谁怜卿、天涯同命同卿卿之感。果然他衣冠不整、倒履赴席,随便写了两句“听仁风以忘忧兮,美酒清而肴甘”就跌在一边猛灌,不久便神貌离合、睁着眼睛说梦话。可到最后那么一首儿戏之辞被他兄长翻来覆去把玩不已,还评了个最高。
    当时众人都已经醉得东倒西歪,我也发了昏,嘴里蹦出的字都像在跳舞:“临淄侯诗赋高绝,吾等固不如;然诗中‘欣公子之高义兮,德芬芳其若兰’一句,盛赞世子仁厚德馨,足见手足之情深矣。”说完还不知死活地斜着眼睛瞟着他。
      他也不恼,但笑曰:“辞赋之属,凡俗固远不逮子建。年寿有时尽,荣乐止乎身,唯文无穷;然他日后人追思今者,当以七子并举而子建独步!”
      我不知道子建听到他兄长对他的吹捧没有,只看到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瘫软在一旁,仿佛只消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一样。
      另一边,却是子桓,持杯怅立良久,容止摄人,风骨清绝。
    子桓的诗也是很好的,可怜他志不在此;但曹氏父子三人,老子小子多少都拒人千里:前者东猜西疑,后者又绝世不群。会这样拉着我们宴游酬唱的却也只有他。众人皆醉而独醒的那个,还是他。
      我常对人说立乱世当随老,同患难当随长,共富贵则随幼。
      子桓确有王国之心。但他有心却无情。
      漂泊半生,终得曹公庇佑,春风未几,竟又栽进那兄弟二人的罅隙,时耶命耶。
    今日我死了,遍寻坟茔前的哀容,却独独不见子建,以王胄贵戚之尊率众送葬的,竟还是他。可笑我王粲半辈子为你曹家安民立政,到头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却是这个无情之人。
      他不知我虽入黄土仍牢骚满腹,只安静地立在墓前,始终不置一词,看得我疑云大作。虽然死了,可见到他寒水依痕的脸,还是觉得栖惶得紧:殿下,您对一个死人,还有何见教?
      终于他慢慢开口道:“仲宣好驴鸣……”
      ——什么什么?我这么猥琐的嗜好您又如何得知?
      “不如我们各叫一声送送他吧!”
      ……
      少顷,王仲宣的坟头哀驴遍野,其状甚怖。
    然后我突然间明白了,只是已经不知向谁言。时也命也。
      横竖我死了,也不怕什么欺君有罪。——殿下,您这头驴,叫得实在难听啊……
    


    IP属地:广东2楼2012-03-18 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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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初三年秋
        咱家侍奉天子近一年。想前几任宫人哪个不曾得皇帝亲厚相待,结果得了几句柔声怡气便恃宠而骄、张牙舞爪,最后被皇帝笑眯眯地收拾了。
      不过也不怪他们,谁叫这些人没念过书呢。说来皇帝也真勤快,军国大事事无巨细也罢,怎么后宫杂事也一一过问,连选个宦官还得亲自立规矩,上无老母下无小儿地列了一堆,繁琐无匹。幸运的是诸般苛则咱家都符合,只一点:不识字。咱家幼时也曾盘桓乡校,后遭战乱,才沦落得孤贫无依,为求生计,只好扯了谎混进来。可也多亏了肚里的那点墨水,才懂得什么叫明哲保身,走一步看两步地爬到今天的亲信地位。老子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么……
      头次给皇帝当差,咱家就知道他绝非容易相与之人。当日铜雀台上群贤毕集,酒醉如山倒间正襟危坐的只有皇帝。寻常人只道他有美媛之资,却忘了他曹家父子哪个不是如狼似虎,未曾见过他风清云淡地杀伐决断,见过的也大都再不能开口。皇帝心思太深太沉,胡虏犯边和灾星过境不知哪个会更令他在意。但有事的时候,无谓大小,心里决计是放不下的,便常常一个人自闭于书斋,靠舞文弄墨平复心境。
      今日郭皇后又等不来天子,便打发咱家去寻,可怜这深更半夜,凄风苦雨,咱家还得四下里乱蹿。嘉福殿上下走遍,知道皇帝又躲起来涂抹上了。说来老天爷偏私得很,曹家人一个个沉谋重虑也罢,偏偏天下文气也占了个七八,连老头子带兵出征遇到块石头也能拽篇文来,真真怪哉……
      这书斋是嘉福殿最为僻静的所在,一几一案,别无长物。一旦皇帝独居于此,任何人不得诏命是不能擅入的,便是咱家,也只得躲得远远的,看皇帝阴沉着脸,细描慢写。
      这晚,豆大的灯火摇晃着满室凄凉,皇帝竟已伏在案上睡着。心尖突然涌现“油尽灯枯”这词来。死罪死罪。但怎么就天良发现,咬咬牙,从旁殿扯来一件袍子,蹑手蹑脚地往里蹩。咱家这是疯了吧……眼前不时晃过一些人的脸,姓丁的姓甄的姓曹的,再看看皇帝好睡的沉静的脸,一阵阵头皮发麻。
      案上铺着极长的绢,密密麻麻都是字。皇帝喜欢执一管极细的软毫,在素帛上写那种很清瘦的小隶,字如其人,秀气袭然。这样的诏书咱家见得多了,却从不曾见过皇帝的诗文——每每写就一篇,就烧一篇,弃置如敝屣;不过反正皇帝天纵英才,也不怕文思用尽……胡思乱想间,闻到桌面飘来墨香四溢,不知怎的弄得咱家越发心虚,哆嗦着把袍子往那身子上一搁,大气也不敢喘,赶紧走人。
      嘛,虽然只有余光略到,但却还是看到抬头的几个字,感甄赋(注:即洛神赋)。
      这就奇了,皇帝与文士谈论辞赋时称一向不喜欢那些花哨文章,总嫌过于浮艳,最推崇他老子的诗,自己作起来往往也三五句便打发了,今天却是怎么有心情写什么赋来了呢……
      


      IP属地:广东3楼2012-03-18 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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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初四年孟春
          家人对父亲总是颇多埋怨,虽然需要常常迁徙,但父亲每次都随便搭个草堂安置全家老小的做法未免太过简慢。直到有一天,我偷偷潜进父亲的书斋读《楚辞》,读到一卷题为《湘夫人》的,写到“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便在心里偷笑兄长们竟不知父亲让我们住的是神仙福地。
        父亲嗜酒如狂,几亩薄田大半被用去种植高粱,兄长未尝不泪流满面,苦苦哀求,但父亲总是嘿嘿讪笑两声作罢。
        一日风大起,我把新酿的米酒送到父亲独居的小院。远远看到他卧在庭中一块破毡上,簪横鬓乱,残衫翻浪,睡得正酣。
        又是一阵风过,突然就醒了,随手扯过一旁桌上的白练弃于风中,又执一支巨笔,竟凌空狂书,风止而文就,更抄起一柄长弓,控弦摧月,一箭将白练射到梁上,蔚然飘摇。
        父亲很得意,衣袂飘举,神风恣肆。
        我站在一旁忍不住脱口而出:“家父有谪仙之姿!”
        父亲看到我,很惊奇。
        中午我便倚在父亲膝头小憩。父亲的身上散着清冽的酒气,腰间挂着的酒葫芦经年摩挲,泛着玉样的光润色泽。我呆呆望着他,竟不能寐。忽闻父亲懒洋洋地问:“小志将来打算做什么呢?”
        很少听到他这么认真地问话,一时踌躇。
        “总是把我的书斋翻得一团乱的,是你吧?”
        虽然居家多有禁制,但父亲的诗名还是如甘霖普降一般,不会忽略我们。但父亲只教我们识得千字便罢手,更不肯传一星半点诗文之法,书斋更是门禁森严。我怅怅然久矣,一横心便道:“愿效父亲挥毫立就,倚马万言!”
        父亲摇头大笑:“不好。学诗有什么好,都是些牢骚子闲来无事说的废话。小志跟我学酿酒可好?诗酒本一家,想来酿酒也似写诗,写诗未若酿酒……”
        我转眸看到屋梁上垂下的三丈白练,其上寒光凛凛,便又道:“愿效父亲力秉良弓,弃身锋刃。”
        父亲笑得更欢,几乎无法自持,眼角都亮晶晶的:“不过雕虫小技尔……”笑完又道:“若论弓马本领,长兄远在我之上……他六岁知射,八岁而能骑射,逐禽十里,驰射百步……余一介书生,但晓纸上谈兵,愧不能及……”
        “那父亲去求伯父让他教我吧!”能让父亲赞佩至此,乃是何等人物,我好奇。
        父亲的笑声渐渐弱了,像是又要睡过去,口中淡淡道:“他那是天子之剑,上决浮云,下绝地纪,你如何学得……”手里却不由把我揽得紧了些。
        我被那氤氲的酒气一熏,也沉沉睡去。
        


        IP属地:广东4楼2012-03-18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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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闭眼,答:“臣私会任城王在前,欺瞒陛下在后,死罪。”
            不知是我如此爽快地低眉认罪还是我自暴自弃的样子很让他觉得滑稽,他竟轻笑了:“子建言重了。”
            他起身绕到案前,天威卓然。
            “我们兄弟几人向来感情殊厚,若是为了几句寒暄之辞便要治罪,岂不是暴君所为。只是,雍丘王来京之前,曾重伤监国谒者致死,若不加惩处,难正典刑……”
            事到如今,我只有认了。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子桓还是会费心地寻找一个最恰如其分的借口,不愧有帝王之材,我乖乖再拜蒙辜。
            “……然国法不外乎人情,子建经天纬地之才,兄实怜之……”
            我听他口气突又一转,预感到好像又有更大的不幸,不由得一股寒意自脊梁骨腾起。
            “不如这样,你我之间大约七步,若是在这七步之内,子建能吟成一首,以子之才,脱此大罪,量也无人敢妄加非议。”
            我终于也笑出了声,以致于念出的诗句也变得癫狂糜散,难以收拾。
            总也想不透为什么还要留着我这条命,原来不止是想让我永远心怀恐惧,更是要积毁销金磨掉我最后一根风骨才罢手。他说过“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他也当然知道我曹子建此生最终不肯放弃的就是诗,只是靠着这点笔墨,我才守此残躯、计不引决。所以杀丁仪杀丁廙逼死曹熊毒害曹彰,断我臂膀、斩我肱骨,最后还是要扼我咽喉,折我诗翼。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奋力梗直了全身撑起全部的尊严。
            我觉得此生最是荣华璀璨者,便在此刻。
            竟有些感恩他的成全。
            诗念完最后一句,子桓恰迈过七步。他一直微微垂首细听,猛一抬头,目中荧荧烁烁。随即,他展颜,几许凄然。
            “竟是‘相煎何太急’……么。”他喃喃自语,接着抬声道,“子建七步之才,近鬼通神,当世难求,醉酒伤人,或为天意,故免去责罚……”
            站得那么近,恍惚中竟看到他眼中似有雾色苍苍。
          


          IP属地:广东7楼2012-03-18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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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怒目而视,不想被那薄雾染到,方才心中的万箭齐发竟一下子失去的准头,如雨乱下。
              他又说了些什么,便挥了挥手,清透的身影竟有些摇晃。
              我顿时乱了方寸,欲语却无言,机械地伏地谢恩,起身要走,但双脚无论如何迈不出半步。
              蓦地,他突然朝我伸出手来,半空略一停留,就到了左肋下……
              竟还是那个动作,千柔婉转,一如昨日。衣结一个一个解开,又一个一个被系上。
              万箭如雨,调头朝我射来。
            回雍丘的时候,已不见了那个不论何种境遇都会大咧咧跑来对我嘘寒问暖的人。我不知道先我而去的他和后他而行的我,哪个会更幸福些。
              只是那些愁怨也失去了根基,眼睁睁看着被抽离后又封存,是系在了洛水之畔摇落的草木上,还是绕在了美酒甘肴旁清商的弦柱上?
              南登灞陵岸,西北望长安。——突然想起仲宣的诗。竟然是这种感觉。
              无聊地流连一阵,准备登车,远远地看到朱虎的仪仗。
              我和他是异母所生,本无交情,洛阳之行令我每见一位曹家人都觉得悲悯无敌,稀罕无比,竟也被他拉着聊了起来。
              我们为子文的死又一道唏嘘不已。
              末了他提议说不如我们同路而行。
              我说不出地愿意,但立刻感受到芒刺在背。不想朱虎也步子文的后尘,李代桃僵,只有婉拒。
              他很是失落的样子。我说要不我送你首诗可好。他说行。
              于是我把腹稿了数日的几首诗抄出来,只把题目《赠任城王彰》改成《赠白马王彪》就送给了他。他当即默诵良久,欢喜得很。
              我们就此别过,此生再无交集。
            


            IP属地:广东8楼2012-03-18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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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初四年季秋
                那天雍丘的探子来报,说监国谒者被雍丘王打死了。
                我暗叫不妙,立刻冲往嘉福殿。可惜还是慢了陈群一步,赶到时他已经上奏完毕,静待皇帝示下。
                站在一旁,见到陈群的脸上是少有的喜色。可怜他多年来费尽心思要替主上除掉曹子建,但无论怎么监视,始终抓不到什么重大的把柄,每年诸王朝见之前,只能提交一些类似“某月某日甄城王醉酒拆了自家茅房”之类的报告,称有伤风化,应予严办。但主上大都派谴使者前去斥责一番,然后将其贬往别处作罢。偶尔也能监听到一些怨天尤人之辞,但皇帝认为是捕风捉影不足为证。有时陈群逼得紧了,主上更是赫然震怒,斥问他一再要其无故妄杀贤良,是不是要陷他于不义,被天下人唾骂云云。那义正,那辞严,搞得陈群几乎要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如果看了三年同样的戏码还不知个中曲折,也不必再混迹朝堂。
                可惜他陈群不是我司马仲达,竟是个乱世中少有的忠耿人物,一边诧异当年几乎把临淄侯党羽一夜族灭殆尽的人怎么突然转性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一边继续严密监视曹子建的吃喝拉撒。
                杀丁家几百号人固然热闹,但你除了看到曹子建四处搬家之外,丢过一只鸡么?
                不过如今人命系天……嗯,臣很是好奇。
              天子的脸上平静得如同在跟陈群谈论天气。过了一会儿说:“伤了人命,自然是要伏法的……”
                陈群眼圈一红,几乎把持不住自己内心的澎湃,积年夙愿突然实现,拳拳忠心终守得轰然云开。
                天子又问:“雍丘王可已到了洛阳?”
                陈群立刻激愤陈辞:“是,已于昨日午时与任城王同抵洛阳。二人过从甚密,根据车夫所报,任城王言谈间多有谋逆之言,意在煽动是非、颠覆庙堂……”他絮絮道来,言之凿凿,声情并茂。“……此二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理当重罚!”
                天子眉峰一挑。
                我知道陈群又掉进套里了。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我都有点同情他。
                不出所料,天子听完这番痛陈,淡定道:“不必什么重罚了,杀了吧。”
                陈群一愣,没听明白。
                “任城王平素行事卤莽,无礼于上,如今更是语出忌惮,赐死。”
                没了下文。
                陈群的喉结明显地动了一下,试探地问道:“那雍丘王……”
                天子一脸无辜:“雍丘王?……虽对任城王出言无状未加阻止,却无谋逆之实,难道只因听了几句狂言就要连坐获诛?”
                陈群面色煞白,但还是不死心道:“可是他……”
                天子显出大惊失色的样子:“陈卿难道是要我仿夏桀商纣故事,塞民视听、道路以目?!……”陛下一脸方正,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已然从“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作乱者鲜矣、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谈到“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上究天人之际,下通古今之变,滔滔万言,如悬瀑飞流,意既丰赡,文采星驰。
                陈卿被这番谆谆教诲噎得直翻白眼,几欲暴走。
                “……从此太后膝下只我兄弟二人,若是再杀了子建,你让她垂暮之身,如何受得?”说到此更是声泪俱下。殿外更是恰如其分地响来几声闷雷,呜呼!果然是真龙在世,果然是孝感动天。仁者无敌,仁者无敌啊!
                “可……可是雍丘王、杀人在先!”陈卿嘶声长喝,就在他几乎兵败如山倒的时候,竟还能记起这根稻草。
                天子顿时无言。
                “陛下决计是要替雍丘王开脱么?”陈群又逼了一步。
                天子显然已经动了怒气,但略一思忖,还是和气地开口道:“陈卿何出此言?于理,国法严峻,岂能徇私;于情,却实反天伦……不如这样,雍丘王的生死就交由天意,陈卿以为呢?”
                于是就定下了这么个七步成诗的赌局。
                虽然早听过曹子建的下笔神助的才名,但七步所限委实局促,更何况生死攸关,万一他一时焦煎不过,杜口绝言了又当如何?
                但想来这也已是皇帝所能做的极限。
                故当我躲在屏风后听到那句“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也觉得一股子漫没了殿堂的悲酸。而身旁的陈群则死死钳住我的胳膊,差点剜下肉来,痛啊……
              曹子建一身峥嵘傲骨,凌然不可侵。应声而诵,情随意转,辞虽简陋,思重忧绵。
                却不知皇帝是何感想,只能看到他屈身为雍丘王打理衣结时那个哀戚的背影。
                一般凄苦,两处愁深。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就这样被压了下去。
                不久雍丘王上了《上责躬诗表》,极言“未奉阙庭”之踊跃满怀,情兼雅怨,辞采华茂。
                天子只是攥着那绢帛,形容憔悴。随后转进书斋,盘桓达旦。
              


              IP属地:广东9楼2012-03-18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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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初六年孟冬
                  人贵有自知之明。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父亲恢宏一世,更豪言宁我负人,莫叫人负我,但当全天下都被他负尽之后,却至死不肯负刘协,究其一生,再无开国气象。我独何人,能不靖乱,炎汉有尽,孤必代之。
                  子建惊才风逸,壮志烟高,却也不自知。
                  治国平天下不是白驹少年连翩北驰乎平沙旷野,也不是秉弓游侠催马长驱步危峦高堤。若非生于乱世,子建当为不世之才,留名青史,诚可待之。然则时也命也。天下三分,而曹魏不稳:前朝积弊未净,须约束后妃,打压外戚,断绝宦伺,节制诸侯,攘外必先安内。故矫情自饰,御之以术,只为喻之以立身乱世之道。斗了那么多年,输了一次,两次,三次,却仍然断不了他“捐躯赴国难”的念头。子建确是才思敏捷,怀瑾握瑜,奈何神来之笔并非天子之剑,上定沧浪之天,下临蠕蠕之地,三辰垂光,照临四海。又兼当局之迷,不知自身光耀灼灼,即便我愿意相信他确无夺国之念,但别人不会相信,一旦登得庙堂,恐怕不是两党相争,便是他死于非命。他不懂,还是一味地上表陈情,且不知乃是在授人以柄。
                  或许当初杀了他,就此解脱,免受这些年挫折屈辱为上。
                  但事到临头却专任地延宕下去。
                  故而杀丁仪杀丁廙杀曹熊。可怜天子灵威,却时常被这个弟弟逼得去跟一班臣下死缠周旋,毫无尊严。直到牺牲了曹彰也无法替他掩护过去。
                  七步之约,固然是无计可施,但也是绝对地相信子建的才情。
                  当年铜雀台上,恍为天人;狭促之间,依旧孤渺劲节。只是那个人不会再对我说,公子高义,芬芳若兰。
                  子建一贯清雅绝尘的眼眸中第一次杀机毕露,他说相煎何太急。
                  呵,原来如此。
                建安二十五年受封太子之前曾问寿于元吕。他神情闪烁,支吾了一句四十有小过,后则无咎。这么说来是活不过四十了,我向来行事阴损,岂承天佑。算而今当是天命不永,大限将至,已成老翁,只是未白头。
                  但不敢死,孙吴猖狂,刘蜀偏隅,青徐豪霸,正待我收拾河山。
                  前两年皆无功而返,刘晔曾劝我对吴蜀不可强攻硬取,却不知我忧从何来。但纵使注定了此生难酬壮志,仍执意东征。然事不过三,此行举兵,前途莫测,全赖天意了。笑自己也是个不自知的人。
                  仿佛是上苍的警告,今年节令失正,方十月,已是冰封千里。
                  洛阳一别已逾二岁,终是放不下的。左右要死了,也不怕再看一次那张峭峻霜绝的脸,于是下令绕道雍丘。
                  车马行止于一处落寞所在。子建行事不羁惯了,可连家业也照顾成这样么?
                  风雪盈天中看到他倾全家出迎,毕恭毕敬,庄严恭谨得近乎虚伪。终于连恨都不屑,自始至终很安静,很释然,用一种形同陌路的方式。我倒是很有些欢喜的,教了你这么多年,总算有点长进了不是。
                  二人对饮,喝的是子建亲制的佳酿——淡得觉察不出酒味。
                  恰如面前的这个人,低眉顺目,往昔的性灵不知被谁抽走,空余这副残躯,最后的明光焕烂怕也在那七步间崩然赫赫,旋即敛曜,从此无情无恨无牵无挂。我不杀子建,子建终归逝去:心已死,意难伸。直到现在,我可以确定,今生今世,我们势同参商,不可挽回。
                  斗了半生,我虽仗天子之剑却时不我待,怕只得草草收场,子建郁郁终日,但文意长流,盛事不朽。究竟谁是那个一败涂地之人?
                  虽然空虚,却放了心。再逗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说军务繁忙就兀自离席。
                  跪坐得久了,双腿酸麻,痛遍全身,猛地站起便是一阵晕眩。我深深地吸气,害怕自己就这么夸张地跌下去,不想却被人一把扶住。竟是子建。
                  下意识地瞪了他一眼,他有些惶恐,但手却不松。
                  我委实痛恨他这恭顺柔和的作派,又不想显出怒色,只得就这样由着他架出去。
                  “天佑魏朝,必定匡服诸侯,天下一统……”他盯着脚下的步子,突然开口,“但孙吴经营南方多年,又据江水天险,也不宜与之硬拼,况如今天寒地冻,已不是征讨的良机。若不敌其力,可消其势,皇兄春秋鼎盛,来日方长……”
                  这次我是真要摔倒了。仿佛孤夜里点起的灯火,一下子那么明白无误,雄辩难驳,在我毫无防范的时候。
                  ——果真时也命也。
                  轻轻拂去搀着的手,我说我自己走,你不必送了。
                临走时我下令雍丘王增邑五百。
                冬雷殷殷,落木摇黄。卷帘回望,依稀有惊鸿断影,游龙亢烈之声。大约都是洛水边的梦吧,竟缠绵辗转至此。
                  暮云齐天,渐次隐冥。


                IP属地:广东10楼2012-03-18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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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txt


                  IP属地:湖南11楼2012-03-18 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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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些给你发过去= =


                    IP属地:广东12楼2012-03-18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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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湖南13楼2012-03-18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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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楼,我也要


                        来自手机贴吧17楼2015-05-18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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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求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7-07-01 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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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7-08-11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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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了不知道我是谁


                              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8-01-28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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