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若风忆如岚』
23.[崔胜贤篇——我这辈子的时间]
“出去以后好好做人，别再进来了。”我看着他，回以深深的鞠躬。这个老狱圌警，今年秋后也到了该是退休的年纪。他很照顾我。他说，他有个儿子，年轻时跟我很像，冲动，鲁莽。在我这么大的时候犯了事，关了两年的劳圌教。
他本来在市局，后来被这件事牵连，贬来了监狱做狱圌警。一做就做了三十年。他儿子也因为服过刑，到现在也找不到一份正经工作，更没有哪家姑娘敢嫁，三十郎当岁一无是处。我知道，我以后的路也会这样。艰涩难行。
‘吱嘎’一声，大铁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外面的天空果然特别蓝，特别明亮。原本很合身的衣服如今穿起来有些空荡。或许，不光是身圌体瘦了。我的心，也瘦了。累，很累，没来由的累。这种感觉在看到前方的三个人时，更甚。
能够判的这么轻，我想，里面一定有着李胜利的功劳。他不在这里，我难以面对东永裴。我欠他们的，无法细说，永远也还不清了。我还欠一个人，权志龙。他也瘦了，可我一直记得他锁骨的形状。精致，漂亮，触圌碰的时候有种骨头与骨头相撞的隐痛。
他狠狠的给了我一拳，这样很好。真的。很好。正如他说的那样，我的确是个混圌蛋，彻头彻尾。我希望他恨我，永不原谅。这样的话，至少我会好过。而现在，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让我不知所措。
该请求他的原谅么？不，我做不到。我不能允许自己成为一种负赘，拖害了他。我更不能允许他成为那个老狱圌警，被我牵连。他是那么好的人，那么那么的好。而我，一个坐过牢的人，没有未来。这种想法，或许会被人说太傻。
可是，你们不是我。如何能够明白这种处境。其实说到底，我与权志龙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谁也闹不清。我们似乎比朋友更加的亲圌密，但我们不是东永裴和李胜利。一起的我对于他，没有太多的考量。
我只知道，权奶奶走的那天，我第一次那么清楚的认识。我跟自己，也跟已逝的权奶奶说，权志龙以后，由我来照顾。可是，可是… 是不是所有人年轻的时候都像我们这样，沟沟坎坎。经历之后总有另一场经历在等待。
曾经那么执念的固圌守，如今却想要逃离。我看着他房内随意散放的衣物有些诧异，权志龙，一向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不严重，但至少会将房间收拾整齐。这一特点很少见，曾经被李胜利嘲笑‘像个娘们儿一样’。
但当我看见他的衣橱里整整齐齐摆放着我的衣物的时候，有个声音，在我心底。它对我说，崔胜贤，你受不起如此厚待，你必须远离他，以此减轻对他的祸圌害。可是，待到我将它说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对我发火。
东永裴说，崔胜贤，你如何对得起李胜利。我无圌言圌以圌对。我注定对不起太多人，是我最不想对不起的兄弟们。那种无力感令我惊慌，像是一团棉花堵在心里，闷闷的，无法强对。所以，当李胜利回来的时候，我确确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我想，或许，一切都像当初一样，不会改变。我去找‘刀疤’，我们这里道上的老大，我老圌子以前就是跟着他混。我跟他说，我是‘崔二’的儿子，他便让我留下了。我知道他看中我什么，年轻，有胆识，而且坐过牢。
没有想到吧，在外面这算是劣势，可是，在这里这算是优势。因为坐过牢的人，多半都有点破罐破摔的心理。做起事来，更狠更绝。我想跟着他好好干，攒点钱，然后，‘上岸’过好日子。在外混的日子，不外乎打打杀杀。
其实也并不会真的杀圌人，这毕竟是个小镇，没有那么多的激愤。打架对于我来说早已驾轻就熟，这还得归功于我老圌子。混混，是可以遗传的。挥刀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当年那个被我捅成重伤的人。
也就是因为这个念头，我慢了，所以，被捅的人换成我。没有那么痛，请相信我。疼痛只是一瞬间的，但它巨大，然后便是麻木。可是，它令你无法呼吸，你使不上力气，连呼吸的力气都一样。接着，视线变得模糊，耳朵开始听不清楚。最后，迎接你的，是无尽的黑圌暗。
很黑很黑，我能够感觉到有人把我抬上担架，我能够闻到医院的消毒水味，我能够听到权志龙抓着我的手拼命的叫我的名字。可是，我不能睁开眼睛看看他。我只能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我对不起他。
我很难去形容，醒来的时候看到权志龙趴在床边熟睡的感觉。天气很好，阴天，无雨。他歪侧着头，睡着了，闭合着的眼底有深深的阴影，唇边也冒出青涩的胡渣。看起来有些心酸，我却意外的很满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满足。
那一刻，我以为老天还算待我不薄。他至少让我看清了一些东西，趁它还没有消失之前。可是，我忘记了，‘他’始终是没有感情的。太无私，从不藏拙。‘刀疤’告诉我，权志龙在帮他卖白面。他说，他已经是自己人。
我当然知道，他所谓的‘自己人’是指的什么。权志龙就是这样的人，默默的，执拗的。什么也不说，却一次又一次的让我看见自己的鄙劣。那份悸圌动深入骨髓，然后缓缓沉坠。像是难以领悟的暗示，躲在最不可思议的角落。
我对‘刀疤’说，放过他，算是我求你。他会卖我这个面子，当然，因为我在为他卖命。请别搞错，我并不是在救权志龙。我在救我自己。他将我这一辈子的时间待在手腕上，空荡荡，沉甸甸。我能做的，只是尽量保留自己的完整。内外皆是。
也许，亲手将他送进戒圌毒所是件很残圌忍的事。但我明白，那是最好的结果。他等过我，现在，换我等他。很公平。我会等到他，然后，给彼此一个新的开始。而我现在必须要做的，是努力攒钱，买一块新的手表。真正属于他。
以此补回那些停摆，跳针，错走的时间。
==========================================崔胜贤篇.END.
23.[崔胜贤篇——我这辈子的时间]
“出去以后好好做人，别再进来了。”我看着他，回以深深的鞠躬。这个老狱圌警，今年秋后也到了该是退休的年纪。他很照顾我。他说，他有个儿子，年轻时跟我很像，冲动，鲁莽。在我这么大的时候犯了事，关了两年的劳圌教。
他本来在市局，后来被这件事牵连，贬来了监狱做狱圌警。一做就做了三十年。他儿子也因为服过刑，到现在也找不到一份正经工作，更没有哪家姑娘敢嫁，三十郎当岁一无是处。我知道，我以后的路也会这样。艰涩难行。
‘吱嘎’一声，大铁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外面的天空果然特别蓝，特别明亮。原本很合身的衣服如今穿起来有些空荡。或许，不光是身圌体瘦了。我的心，也瘦了。累，很累，没来由的累。这种感觉在看到前方的三个人时，更甚。
能够判的这么轻，我想，里面一定有着李胜利的功劳。他不在这里，我难以面对东永裴。我欠他们的，无法细说，永远也还不清了。我还欠一个人，权志龙。他也瘦了，可我一直记得他锁骨的形状。精致，漂亮，触圌碰的时候有种骨头与骨头相撞的隐痛。
他狠狠的给了我一拳，这样很好。真的。很好。正如他说的那样，我的确是个混圌蛋，彻头彻尾。我希望他恨我，永不原谅。这样的话，至少我会好过。而现在，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让我不知所措。
该请求他的原谅么？不，我做不到。我不能允许自己成为一种负赘，拖害了他。我更不能允许他成为那个老狱圌警，被我牵连。他是那么好的人，那么那么的好。而我，一个坐过牢的人，没有未来。这种想法，或许会被人说太傻。
可是，你们不是我。如何能够明白这种处境。其实说到底，我与权志龙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谁也闹不清。我们似乎比朋友更加的亲圌密，但我们不是东永裴和李胜利。一起的我对于他，没有太多的考量。
我只知道，权奶奶走的那天，我第一次那么清楚的认识。我跟自己，也跟已逝的权奶奶说，权志龙以后，由我来照顾。可是，可是… 是不是所有人年轻的时候都像我们这样，沟沟坎坎。经历之后总有另一场经历在等待。
曾经那么执念的固圌守，如今却想要逃离。我看着他房内随意散放的衣物有些诧异，权志龙，一向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不严重，但至少会将房间收拾整齐。这一特点很少见，曾经被李胜利嘲笑‘像个娘们儿一样’。
但当我看见他的衣橱里整整齐齐摆放着我的衣物的时候，有个声音，在我心底。它对我说，崔胜贤，你受不起如此厚待，你必须远离他，以此减轻对他的祸圌害。可是，待到我将它说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对我发火。
东永裴说，崔胜贤，你如何对得起李胜利。我无圌言圌以圌对。我注定对不起太多人，是我最不想对不起的兄弟们。那种无力感令我惊慌，像是一团棉花堵在心里，闷闷的，无法强对。所以，当李胜利回来的时候，我确确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我想，或许，一切都像当初一样，不会改变。我去找‘刀疤’，我们这里道上的老大，我老圌子以前就是跟着他混。我跟他说，我是‘崔二’的儿子，他便让我留下了。我知道他看中我什么，年轻，有胆识，而且坐过牢。
没有想到吧，在外面这算是劣势，可是，在这里这算是优势。因为坐过牢的人，多半都有点破罐破摔的心理。做起事来，更狠更绝。我想跟着他好好干，攒点钱，然后，‘上岸’过好日子。在外混的日子，不外乎打打杀杀。
其实也并不会真的杀圌人，这毕竟是个小镇，没有那么多的激愤。打架对于我来说早已驾轻就熟，这还得归功于我老圌子。混混，是可以遗传的。挥刀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当年那个被我捅成重伤的人。
也就是因为这个念头，我慢了，所以，被捅的人换成我。没有那么痛，请相信我。疼痛只是一瞬间的，但它巨大，然后便是麻木。可是，它令你无法呼吸，你使不上力气，连呼吸的力气都一样。接着，视线变得模糊，耳朵开始听不清楚。最后，迎接你的，是无尽的黑圌暗。
很黑很黑，我能够感觉到有人把我抬上担架，我能够闻到医院的消毒水味，我能够听到权志龙抓着我的手拼命的叫我的名字。可是，我不能睁开眼睛看看他。我只能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我对不起他。
我很难去形容，醒来的时候看到权志龙趴在床边熟睡的感觉。天气很好，阴天，无雨。他歪侧着头，睡着了，闭合着的眼底有深深的阴影，唇边也冒出青涩的胡渣。看起来有些心酸，我却意外的很满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满足。
那一刻，我以为老天还算待我不薄。他至少让我看清了一些东西，趁它还没有消失之前。可是，我忘记了，‘他’始终是没有感情的。太无私，从不藏拙。‘刀疤’告诉我，权志龙在帮他卖白面。他说，他已经是自己人。
我当然知道，他所谓的‘自己人’是指的什么。权志龙就是这样的人，默默的，执拗的。什么也不说，却一次又一次的让我看见自己的鄙劣。那份悸圌动深入骨髓，然后缓缓沉坠。像是难以领悟的暗示，躲在最不可思议的角落。
我对‘刀疤’说，放过他，算是我求你。他会卖我这个面子，当然，因为我在为他卖命。请别搞错，我并不是在救权志龙。我在救我自己。他将我这一辈子的时间待在手腕上，空荡荡，沉甸甸。我能做的，只是尽量保留自己的完整。内外皆是。
也许，亲手将他送进戒圌毒所是件很残圌忍的事。但我明白，那是最好的结果。他等过我，现在，换我等他。很公平。我会等到他，然后，给彼此一个新的开始。而我现在必须要做的，是努力攒钱，买一块新的手表。真正属于他。
以此补回那些停摆，跳针，错走的时间。
==========================================崔胜贤篇.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