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武艺回身发问，“你说什么？”
　　付梦妮摇头，“我没说话呀。”
　　武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指着屏幕问：“你想看哪部？”
　　付梦妮兴致缺缺地瞟了眼观影信息，忍不住说：“武艺，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或者不想和我说话？”
　　武艺露出疑惑的表情，急忙说道：“怎么会？你又瞎想。”
付梦妮皱皱鼻头，“那你干嘛带我看电影？现在人们都说，不想看身边的人才来黑黢黢的电影院看电影的。”坐在黑暗里干什么？对着屏幕大眼瞪小眼？抱怨着的付梦妮完全忘记当初他们在电影院里做的可绝不只是大眼瞪小眼。
武艺皱眉道：“还有这样的说法？”他怎么没听说过，“不过我绝对没有这意思。”
　　付梦妮怀疑地打量他，武艺反倒笑了，“如果你不喜欢，我们不看就是。那你想干什么？”
　　付梦妮无语极了，是他约她出来的！他居然问她想干什么！她咬咬下唇，转身说：“我想回家睡觉。”
　　他真的是……毫无长进！
　　武艺拉住她，陪着笑说：“别生气，我们换个地方。”
　　付梦妮挑眉问：“书店？公园？”
　　明显调侃的话让武艺面露赧色，他也知道他考虑不周，但是……约她出来时，只是想看看她，和她待在一起而已。
　　付梦妮还嫌不够，挪揄道：“武艺先生，难道你这么多年，都没有过成熟的约会么？”
　　武艺神色微变，松开她的手臂，低声说：“我确实没有追求者众多的付大小姐经验丰富。”
付梦妮得意了两秒，看着他黑下去的脸色才反应过来这人联想到哪儿去了，顿时有些理亏，这玩笑似乎开中了痛处。
　　她伸手推他一下，讨好般娇嗔地说：“小气鬼，我不信没人追你。”
　　武艺看她眼波流动，豁然开朗，闲闲地说：“我这辈子只收过一次情书，还是蹩脚的英文情书……”
　　“喂！”付梦妮恼怒地瞪他，转身走人，他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继续说：“那封信简直可以拿去让中学生做改错题材料了……”
　　付梦妮猛然回身，额头撞上他的鼻子，两个人一人捂着额头一人捂着鼻头退后两步。
她的脸有些烫，撞到的那一瞬间……他的嘴唇似乎擦过了她的眉心，那柔软的触感竟让她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出原本的威胁，“你……你要再提这个事情，我就真的回家了！”
武艺摸着被撞疼的鼻梁，手指放下时在唇边停留了一秒，闷笑着点头，大步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说：“那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说说彼此六年来的经历，是武艺早就有的想法。再坚韧的感情，有了时间的沟壑，也会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他想要填补这六年的空白。
隐蔽在某办公大厦内的咖啡店在周末亦很清净，优美流畅的钢琴声覆盖了所有声音，角落的沙发里，付梦妮一会儿懒散地靠着，一会儿目光炯炯地撑着下巴看他，一会儿恹恹地趴在桌上断断续续地说话，漫长的六年时光，在这一个上午被云淡风轻地翻阅完毕。
武艺这几年的生活轨迹，和付梦妮料想的一样，勤勤恳恳地读医，永远鹤立鸡群的优秀表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今天。或许唯一没让她想到的，就是他这几年感情的空白吧。
她那时候觉得，几年后有所成就的武艺，定然不是依旧是丑小鸭的自己能配上的，幻想的那个滑稽的未来里，他全身都闪着光，而自己渺小地缩在黑暗的角落，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哪能想到……
武艺也没有想到，付梦妮这六年竟过得如此精彩。她毕业后的那一年，人生似乎还朝着既定的方向走，中师毕业做幼儿园老师，按时上下班，有充足的双休日和寒暑假。
“似乎一生就这样过了……”付梦妮抚着咖啡杯上的暗纹轻笑着说，“但还是会不甘心。说起来……我很庸俗，不喜欢别人带着某种表情说，‘啊，原来你是中师毕业的啊’，我并不为自己的出身羞耻，只觉得，我还可以做到更好……”


番外·2002年 夏
　　2002年的夏天，谁都过得波澜不惊的样子。
漫长的暑假，暑假作业可以忽略不计的付梦妮穿着吊带睡裙，扎着高高的马尾，成天抱着西瓜和冰淇淋，对着电视里各式各样的肥皂剧发出各种笑声。
萧夏就不同了，即将进入高二的理科生，已经开始自觉地预习下学期的课程。付梦妮也颇自觉，萧夏学习时，她要么坐在自己窗前看着外边白花花的阳光发呆，要么外出毫无意义地晃荡一半天，满头大汗地回来，痛快地洗个澡，吃一杯冰淇淋，吹吹电扇……简直完美！
她逛街也是有选择性的，不会去某个危险的城区。之所以说危险……是因为在那边可能会遇见某些危险的人。但显然有人不懂她的为难之处，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让她过去逛街。她顶着大太阳赶到目的地时，季离夏撑着有可爱花色的太阳伞冲她招手，一脸苦色的孟溪站在一旁。她不由抽动嘴角，孟溪和她简直是离夏的陪逛二人组。
季离夏对付梦妮和孟溪都没有打伞表示了鄙视，“你们都不怕晒黑么？”
　　付梦妮看看离夏白净的脖子，嘀咕道：“我也不比你黑多少。”
　　孟溪佯怒道：“你们再说我翻脸了！”
　　付梦妮哪里会比离夏黑，三个人当中，她们都白得跟玉似的，就她的皮肤还带着点美其名曰健康的小麦色。
阳光夏天友人美食靓装，如此良辰美景，付梦妮倒也忘了最初的疑虑，晚上开开心心地提了战利品回家，洗完澡出来就接到武柔的电话，小妮子也是准高二文科生，却比萧夏懂得放松，刚旅游回来。
付梦妮擦着头发和她哈拉，她无意间就说：“本来是想回来玩两天，但大伯母说我来了会影响我哥补习，不准我来。”
　　付梦妮哦了声，“那你就不来呗。”
　　“可是我想你啊，梦妮。”武柔哀叫道：“我也想咱们学校前门的小吃。”
　　付梦妮扑哧笑出来，“嗯，后面这句才是重点。”
话题就这样揭过，挂掉电话，付梦妮坐在沙发边发愣，难怪遇不上他，准高三生估计关在一中补习呢。
　　萧夏切了西瓜出来，看她化石般呆坐着，走过去用冰凉的手一掌拍在她□的后颈上，付梦妮条件反射尖叫着跳起来，边拂后颈上的水滴边骂：“鬼呀。”
　　萧夏嘿嘿笑，把自己准备吃的西瓜递给她，又重新去给自己切，付梦妮不客气地啃着西瓜，还不忘挖苦：“你是不是看书看呆了？想吓人为乐啊。”
　　萧夏靠着冰箱回头，“呆的人好像是你。”
　　付梦妮短促地干笑两声，埋头吃西瓜，没有再聊天的兴趣。
九月初，开学典礼上的日光熏得人昏昏欲睡，直到她吃惊地在新生里发现熟悉的面孔。
　　刘晓娅调皮地对她眨眨眼，还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
　　付梦妮顿觉被暴晒而致晕的头更疼了。
典礼结束后，刘晓娅非拉着她说话，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一年级的这一楼，她还不放人，付梦妮耐着性子回答她的问题，但当刘晓娅要把她介绍给一群小孩子时，她面露难色，“晓娅，我现在……”
　　刘晓娅反应过来，拍拍额头，转而问：“你和他还好吧？”
　　“谁？”脑袋短路的付梦妮反问。
　　“嘿嘿，你那个好学生男朋友呀。”刘晓娅促狭地眨眨眼，“你不是为了他改变的吗？”
付梦妮尴尬地笑，当年不过权宜之计的假情侣关系，晓娅竟然还记得。然而……她也没有心情或者说没有必要向刘晓娅坦诚她和他之间……有过的简单又微妙的关系。
　　“提到他的事情，你总是害羞，真不像你。”刘晓娅继续说，“我上周还在街上看见他来着……”
　　付梦妮脸色微变，刘晓娅便说：“放心，身边没有别的女生哦。不过，两年没见，长那么高了，他也算配得上你了，不然我还真不待见他……”
　　付梦妮静静地听着，想象着他长得更高的样子，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微笑起来。


　　刘晓娅无奈地摇头，“你甜蜜起来还真吓人。”
　　付梦妮不做反驳，指指手表说：“我先回教室了。”
刘晓娅短短一周就成为一年级的风云人物，付梦妮见怪不怪，晓娅笼络人心是很有一套，每个人都会觉得晓娅是他们最贴心的朋友，但或许只有晓娅自己知道谁是自己真正的朋友。付梦妮没想掺和她的事情，继续默默无闻地做她的无名小卒，没曾想一直伴随她的某项麻烦事委员会又多了一会新成员。
一年级的那个小弟弟高调地跑来教室表白，吓倒了一干人的同时也惊动了老师，但中师毕竟和正规的中学不同，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老师只教育了几句就放了人，付梦妮从办公室出来，有些厌烦地用决绝的冷言冷语摆脱掉跟在身后的小男生，一个人黯然地走到宿舍楼前的石桌旁坐下，苦笑着想，这场景还真是似曾相识，不过，她的身后不会再有谁出现。
第二天，这位锲而不舍的小男生又送来了花和情书，室友拿着情书朗诵时她才知道，这位弟弟第一次见她就是在开学那天一年级的走廊，想来是她和刘晓娅说话时的路人。
　　“看见你的那一瞬间，我的人生改变了！你嘴角的那一抹甜笑，你眼睛里流动的温柔的光，你美丽的一切……都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室友哈哈大笑，“什么呀……不知道上哪儿抄的。”
　　躺在床上翻着杂志的付梦妮突然用书盖住脸，在墨香里安静地眨着眼睛，心里一片荒芜。
9月21日，周六，付梦妮照常在家过周末，她许久未见的表哥叶小川却突然来访，顺便带来季离夏同学的口信，请她九月三十号去一中看校庆彩排。
　　付梦妮当即拒绝，“我去看什么？再说，三十号我们下午才会放假。”
　　叶小川耸肩，“赶得上就来呗，好歹也是离夏第一次这样重要的表演。”
　　付梦妮沉吟片刻，“我想想。”
　　叶小川失笑，“有什么好想的？我们还会吃了你不成？你要不想太招摇，带个面纱来！”
　　付梦妮无语地瞪视她这位本来思想就不太正常的表哥，“一个阿拉伯妇女怕是更招摇吧。”
　　叶小川哈哈大笑，又出去和付海聊了会儿天，留下他母亲大人委托他送来的东西回了家。
晚上季离夏同学亲自打电话来，威胁道：“梦妮你一定得来，不来绝交！”
　　多么无力的威胁，但娇憨的语气让付梦妮说不出拒绝，“好好……我又没说不来。”
挂掉电话，她回自己的卧室，站在窗边看外面的暮色四合发了会儿呆，又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到八点，于是她在心里说：“八点前经过的人是单数就去，双数就不去。”
　　几分钟过去，只有一个人经过，眼看八点越来越近，她越发紧张。
“梦妮？”萧夏敲门叫她，打开了她房间的灯，说道：“你怎么不开灯？”
　　“唔，节约用电。”付梦妮回身看他，“有事？”
　　“叔叔让我们去他们那边一起吃晚饭。”萧夏靠着门说，刚才他在客厅里那么大声地讲电话，她都没听见？
　　“哦……”付梦妮瞄一眼时间，还差一分钟，“等会儿好吗？”
　　“嗯。”萧夏转身，“我去换衣服。”
付梦妮继续趴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楼下，可直到时针叮得一声转向八点，下面再也没有人经过。她懊恼地叹气，不知道她刚和萧夏说话时有没有人经过。
　　她纠结了又纠结，可又答应了离夏……她知道去一中意味着什么，虽然不是一定会碰到他，但始终是心虚的，毕竟上次告别是她打破了诺言。
付梦妮和萧夏走出楼道，下意识地往右拐，那是平时去上学的路。萧夏拉过她的手臂，“这边这边……”
　　她吐了吐舌头，转身和他往左走，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十几米后，并肩的两道影子消失在巷子中，巷子右边的那一头，另一个孤单颀长的影子慢慢出现。
武艺走到巷子中央才停住脚步，有些茫然地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哪里，不由自嘲地笑，难得周六晚上不用上课，来散散步怎么又走到这里来了？抬头看向某个熟悉的窗口，黑黢黢的，看来是没人在家。
他站了会儿，转身按原路返回。
与巷子一个路口之隔的红绿灯，付梦妮看着对面红灯上的秒数慢慢减少，似是随意地问旁边的萧夏，“你们校庆九月三十号的彩排是几点开始啊？”
　　“现在还没通知呢，只说是下午，可能两三点吧。”萧夏侧身看她，“你要去？”
　　付梦妮无意义地唔了声，红灯变绿，她推着萧夏往前走。
去就去吧。
　　她也想看看……长得更高的武艺，是什么模样。
这样小的一个城市，这样重的一份想念，即使这一次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即使下一次也不会碰面，某个路口，他们总会再次相遇。


Chapter 44
　　她的反应其实在武艺预料之中，他笑着伸手抬抬她的下巴把她微张的嘴合上，付梦妮这才退后两步，如梦方醒地抖了下身子，呵呵笑道：“吓死我了，还真有效。”
武艺哭笑不得，“我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认真吓我？”
　　“如果吓到你，我很抱歉……”武艺握住她的手说，“但是……你要相信，我是真心诚意地在向你求婚。”
付梦妮抬头，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没有丝毫疑虑，她顿时有些头昏，摆手道：“我在电影院呆久了，头脑不清楚，我们下次再谈。”
　　武艺看出她的意志不坚定，追着说：“这个答案很难么？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
付梦妮明显还没回过神来，嗯呃了半天没有回应。失落慢慢爬满武艺的脸，付梦妮又一阵心疼，为活跃气氛笑着抱怨：“再说，你花也没有，戒指也没有，就想让我答应？也太便宜你了吧。”
　　武艺苦笑，“就算我现在把花和戒指送到你手上，你也不一定答应。”
　　付梦妮无从反驳，只得低声说：“武艺，你再让我想想。”
　　让她想的事情还真多，武艺深深叹气，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亲吻她柔软的额发，再次妥协，“你知道我总是会答应你的，对不对？”
　　付梦妮抬手回抱住他，在他肩颈上蹭蹭，不无撒娇地说：“你最好了。”
在武艺面前故作镇定完毕，付梦妮回到家对客厅里坐着的萧夏和付浩视若无睹，径直进了卧室，反锁上门，扑倒在大床上，一动不动。
不明就里的萧夏不放心她的一脸迷糊走过来敲门，“梦妮？”
　　“嗯？”好在还有回应。
　　“……吃晚饭了吗？”都快八点了，不可能没吃吧。
　　“吃过了。”付梦妮简洁地答道。
　　萧夏没再说话，付梦妮以为他已经走开，踢掉鞋子，整个人蜷上床，拉过薄被盖住脑袋发呆。
　　“你怎么了？”萧夏又突然出声，“和他吵架了吗？”
　　“没有！”付梦妮腾地坐起来，“我没事，就是想睡会儿，你记得检查浩浩的功课。”
　　萧夏嗯了声，走开了。
　　付梦妮松了口气，又再度躺下，睁着眼睛继续发呆。
夏天的夜晚来得迟，八点前窗外仍有星点天光，可直到黑夜完全占据了天空，她的发呆也没有能得出什么实质性的结论。
相识的这么多年里，武艺扔给她许多问题，大的小的，重要的琐碎的，太多太多，她并不是每一个都能记清楚。印象最深的是，她初三他高一的那个冬天，他在升旗仪式前堵住她的去路，在未明的清晨，轻声问她：“好不好？”
她当时慌张之下，又或者是在他那样热烈的眼神的蛊惑之下，毫无原则地点了头，可她最后还是违背了约定。
今天的武艺让她想起那时的少年，几丝忐忑几丝坚定，统统写在脸上，只是……付梦妮翻了个身，这么多年她还是如此优柔寡断，唯一进步的是，她不会再稀里糊涂地做出承诺，然后再让他失望。
结婚吗？
　　看着就觉得复杂的两个字。
他们仓促结婚的话，她还没来得及对他坦白的那一次分手怎么算？如果她告诉他，当初是因为她自己的懦弱胆小才提分手，他会怎么看？会不会觉得，他们的感情比不上她薄弱的自尊心？就算他不在乎了，他的工作，还是他妈妈那关……
付梦妮一夜未眠，第二天顶着熊猫眼陪季离夏逛街，昏昏欲睡。中途接到武艺的一个电话，无非是问她在干什么，昨天睡得如何，一点儿没提求婚的事。
“你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吗？”看她无精打采地挂断电话后，离夏指指她的黑眼圈问。
　　付梦妮烦躁地点点头，不设防地抱怨说：“烦死了，都是因为武艺。”
　　离夏突然贼笑，扶着下巴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她一掌拍过去笑骂：“干嘛盯着我看？”


　　“早知道你昨晚被武医生烦得这么累，我就不找你逛街了。”离夏好不纯洁地说。
　　付梦妮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气恼不过地拧住她的手臂，训斥道：“季离夏，你现在越来越恶心了！你以为谁都像你和沈修那样，恨不得合为一体啊！”
离夏委屈地抚摸被掐红的地方，嘟囔道：“是你自己说得太奇怪，才让人误会的。”
　　“你自己思想不健康！”付梦妮瞪她，“季离夏，你真被沈修带坏了。”
　　离夏嘿嘿笑了两声，她和阿修，谁带坏谁，那可说不准。不过她现下最关心的是，“那你昨天为什么没睡好？”
　　付梦妮望天吐纳气息，沉重地问：“离夏，如果沈修现在向你求婚，你是不是一定会答应？”
离夏眼睛一亮，“有人向你求婚？谁谁谁？武艺啊？”
　　“说你和沈修！”
　　“我？”离夏好笑地答道：“他都求好多次了，我每次都答应啊，可我还不想结婚，谁要做已婚妇女！”
　　付梦妮扶额，她确实不应该和草履虫后代季离夏同学来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何况她和武艺的情况比一帆风顺的离夏和沈修复杂多了。
“呐，武艺真求婚了？那你就答应呗，你不是喜欢他喜欢得要死吗？”季离夏麻雀一样在旁边唠叨，付梦妮气结，“谁说我喜欢他了！”
　　离夏轻蔑地瞟一眼她，“是啊是啊，不喜欢……不喜欢你这么多年像住在尼姑庵似的，尼姑庵说不定偶尔还会和尚庙联谊呢，你……”
　　“季离夏！”付梦妮忍不住笑，靠在她身上揉眼睛，“你想笑死我啊，还联谊呢。”
　　离夏也觉得自己那比喻有些无厘头，笑开说道：“反正呢，你一定得答应！早点办婚礼！”
　　“你这么积极干什么？”付梦妮奇怪了，前几天孟溪和她电话时也说离夏在催她结婚，“你想我们都变成已婚妇女，你一个人做永远的青春美少女吗？”
　　季离夏摇摇食指，“我可是一片真心希望你们幸福。”
　　付梦妮怀疑地看着她，她便继续说：“最好你们都在我毕业前结婚，我一个无产阶级，就不用送礼金啦！”
　　“季离夏你也太吝啬了！你不给，沈修就必须给两份！”付梦妮大叫道，追着跑开的离夏要打人。
和离夏这样一闹，她烦躁的情绪总算得到缓解，晚上再接到武艺的电话时语气特别轻快。
　　“心情很好？”武艺笑着问。
　　“嗯！今天和离夏逛街，累死我了，但很开心。”付梦妮刚洗过澡，横躺在床上，腿贴住一边的墙壁与身子成直角，脚懒懒地晃来晃去。
　　“哦。”武艺脑海里闪过一张少女的脸，她的朋友圈变化还真小。
　　“你有什么事吗？”
　　他这才想起正事，说道：“我要回学校办毕业的一些手续，可能下周才回来。”
　　“哦。”
　　“哦？”武艺明显对她平静的反应不满，“你不会想我吗？”
　　付梦妮正在尝试把双腿弯过来贴住脸颊，这下被吓得直接翻了个身，她轻呼一声，武艺立马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付梦妮平躺好，聪明地换话题，“你明天走吗？我要上班。”
　　言下之意，不会去送机。
　　武艺显然不是那么好绕的，嗯了声后，锲而不舍地问：“会想我吧？”
　　付梦妮拍拍额头，她怎么忘了武艺看上去严肃，其实对这种甜言蜜语最是在行。而且……他可真是复读机啊！什么问题都喜欢重复！
　　“唔。”付梦妮弱弱地应了声，叫嚷道：“好困好困，我要睡了。”
武艺笑出了声，声音传到她耳边，像是一层无形的纱将她牢牢罩住，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呵欠，眼皮越来越重，武艺却突然说：“昨天问你的那个……我希望下周我回来时，能得到你的答案。晚安。”
付梦妮猛地睁开眼，盯着已经被挂断的手机屏幕，愤恨地用脚踢被子。讨厌！她今天估计又要失眠了。
*
　　武艺此次回校主要是处理毕业手续，顺便把还留在宿舍的东西打包寄回家，到了周五，他本想直接回B市，却被父亲一个电话召回了家。


下飞机后他给武柔打了个电话，他到家时，看见叔叔婶婶和武柔都坐在客厅里，不由得对武柔递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如他父亲电话中所言，母亲大人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只是碍于武柔一家人在，没有立即审问。
可该来的还是要来，晚上他给付梦妮打完每日行程汇报电话，父亲就把他叫去了书房。坐下后，武妈妈问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听说你想留在B市医院？”
　　“是。”武艺大方承认，接到父亲的电话时，就大概猜到他们是知道了这事。
武妈妈讥笑一声，扭头对一言不发的丈夫说：“瞧瞧你儿子，可真出息了，换实习单位我们最后知道，现在连找工作也要别人来告诉我们。”
　　武爸爸沉吟一会儿，认真说：“武艺，你考虑清楚了吗？我知道你不想直接进家里的医院，但是……”
　　他看了妻子一眼，欲言又止。
　　武妈妈接着说：“我没逼着你回家工作，你想留在北京也行，但B市不行。”
　　武艺放松地靠着沙发说：“我觉得B市挺好的，我在那边长大，环境都很熟悉，医院的发展也很好，我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武妈妈拍了拍茶几，“别给我打官腔，你以为我不知道真正原因？你难道还想和她结婚？”
　　终于来到问题的根本，武艺坐直身子，看着微怒的母亲说：“是，我是要和她结婚。妈妈，这一次，请你不要背着我去找她。”
　　武妈妈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武艺耸肩道：“字面意思。我要么和她结婚，要么就单身一辈子，现在不挺流行的吗。”
　　他竟然敢威胁她？！武妈妈气极，无助地看向丈夫。
武爸爸对儿子当年恋爱对象的信息都是从妻子处获取，对付梦妮自然谈不上好感，但看儿子六年后还衷情于这一人，他也开始理智思考，此时避开妻子的目光，淡淡地说：“工作的事你再好好想想，那个什么付梦妮，下次带回来看看，要结婚让她过来工作不行？”
武艺也不是没想过这层，但要付梦妮为了他离开B市来这完全陌生的地方，他首先就心疼了。不过父亲能松口到这一步，他现阶段已经满足。
第二天他就以医院有事为由买了回B市的机票，武柔来送机时还不忘偷偷说：“昨天挨训了吧？”
　　武艺挑眉不想回答。
　　武柔又说：“你真的要留在B市工作啊？那你和梦妮什么时候结婚？我要做伴娘！”
　　“到时候再说。”武艺一脸忧愁，他还想知道什么时候能结婚呢！可他现在啊……还是没名没分的追求者一枚。
一出B市的机场，他就给付梦妮打电话，难掩欣喜地说：“我回来了，你在哪儿？一起吃晚饭。”
　　电话那头，付梦妮吞吞吐吐地说：“我今天有事走不开。”
　　“在店里帮忙？那我过来找你好了。”武艺坐上出租车，不忘提醒。
　　“那个……”付梦妮听到他和司机说请到鱼之乐，结巴说道：“你不用去店里了，我……我不在B市。”
　　武艺顿住整理衣角的手，“什么意思？”
　　“我……我出差！现在在成都！”
　　“出差？”武艺幽幽地笑出声来，“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中……
原本我自己还不是很确定，那天经人提醒注意到小红本，才有了真实感。
出版的版本可能会因为字数原因有所删节，网文我会慢慢贴的。
不过现在……还是祝我早日完稿吧T T
Chapter 45
　　付梦妮假装听不出他的挪揄，解释道：“早上临时通知的，我刚到成都，你不是说还有几天才回来吗？”
　　“嗯。”武艺不回答她故意抛出的问题，又问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要看工作进度。”要是再听不出他快要结冰的语气，她付梦妮就白活二十五年了，当即说：“我得去开会了，先就这样吧。”
忙音传来，武艺立马把手机扔进包，以防自己一时冲动把它捏碎或是扔出窗外。她那点小心思还想来骗他！她如果不是为了躲他故意去出差的话，他武艺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呃，先生……还去鱼之乐吗？”前排司机惴惴地问。
　　“……去。”武艺抬头说，既然她不在，作为未来老公，他会好好帮她顾店的。
此时身处成都的付梦妮心情忐忑，挂掉电话后接过孟溪递过来的果汁一饮而尽。
　　孟溪靠在一边开始盘问今天上午突然出现在她门前的人，“你来出差？怎么跑我这里来住？”
　　“是来出差的，可周一工作才开始。”付梦妮讨好地说道：“我提前过来陪你过周末还不好？”
孟溪敬谢不敏，“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谁知道你是来逃什么难的。”
　　一语中的，付梦妮皱起了脸，昨晚打电话时，武艺说他两天内就回B市，吓得她今早赶紧自告奋勇接下差事，自费直飞成都。
孟溪大概也从离夏那里听说了点什么，叹气连连地说：“我这小套房可不是你们固定的避难所啊，上次小茶闹别扭也跑来，美其名曰来给我当煮饭婆，结果呢？我上班回来见她衣衫不整地对着电脑傻笑，还是我自己弄晚饭吃，幸好没两天她就被沈修逮了回去。”
付梦妮惊奇，她怎么不知道这一出，“她和沈修还能吵架？”她还以为那对老夫老妻早就没了此等激情。
　　“怎么会不吵？”孟溪撇嘴，“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小茶不过是埋怨沈修工作太忙，冷战撒娇呢。”
　　付梦妮想起离夏风风火火的性子，倒确实是能做出这样的事，她不由得为沈修掬一把同情泪。
“不说她了，你呢？”孟溪撞撞她，眨眨眼睛说：“真的来逃婚？”
　　“呸呸呸！”付梦妮连声否认，“我可是正儿八经来工作的。”
　　孟溪明显不信，但也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了会儿，然后说：“正好，这周你当煮饭婆。”
　　“离夏都不做，我凭什么做！”付梦妮表示不满。
　　“她？”孟溪倚在厨房门口回头，“她要真做，我还得担心我的胃呢。”
　　付梦妮了然大笑，愉快地说：“你要吃什么？一起去买菜呀。”
两个人去买菜的途中，孟溪接了个电话，小心翼翼地走去一边说。等她回来，付梦妮随意说道：“你家梁其啊？把他也叫过来一起吃吧，我手艺的安全性你还是可以放心的。”
孟溪目光闪烁，然后说：“不是他。梦妮……上个月我和他，分手了。”
　　付梦妮愕然，孟溪和梁其的发展，她可以说是一路见证，一直以为……
　　“不会是因为……他吧？”付梦妮试探地问。
　　孟溪沉默片刻摇头。
　　付梦妮却瞬间浮起戚戚然的表情，孟溪没好气地笑道：“你干嘛一副你失恋了的表情？没你想得那么惨烈，你知道梁其这人……他提的。”
　　付梦妮嗯了声，握住孟溪的手，吐出一口气道：“我们煮小火锅好不好？”
　　*
　　付梦妮原本的设想是轻轻松松和孟溪过个周末，可当天晚上张红茹的一个电话让她再度暴走。
“梦妮啊，你新交的男朋友是不是武医生？这么好的对象，你瞒着我们干什么？虽然张老师是可惜了点，可武医生也不差，再者我们肯定是支持你选自己喜欢的啊。你看武医生多懂事，说你走了，主动来店里帮忙……”
付梦妮一阵头疼，脸部抽搐像触电，惊得旁边看电视的孟溪频频递眼神过来。
　　“你爸爸的意思呢，是想找个时间请武医生吃顿饭，你们也不小了，该商量的事情就得赶紧。”
　　“嗯。”付梦妮如哑巴吃黄连，闷闷地挂了电话。
“怎么了？”孟溪调小音量，偏过头来问。
　　付梦妮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分钟后扭身握住孟溪的双肩，吞了吞口水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可能要结婚了，你……”
　　孟溪哈哈大笑，“我就说你是来逃婚的，你还不承认！”
　　付梦妮撇嘴道：“你好歹也吃惊一下，表达下对我的不舍。”
　　孟溪抚着鸡皮疙瘩渐起的手臂，轻笑着问：“你答应他了？”


Chapter 46
　　那些一直铭记在心中的片段迅速从心底冲入脑海，那个寒冷的冬天，对恋爱的热情是她取暖的唯一途径。那时飘散在空气中的甜言蜜语，消失在岁月中的眼波流转，如基督重临般，再次拯救了她。所有的疑虑不安如被戳破的肥皂泡，竟弥漫出一股香味。
透明的玻璃瓶中，安静地躺着一颗被剥了壳的、甚至已经梦妮发霉的栗子，可那是她多年前失落在他那里的心。
付梦妮双手紧紧捂住脸嘴才能掩盖住哭声，在外人看来，浪漫的烛光映衬下，打开的盒子中的戒指闪着熠熠的光，年轻漂亮的女人一手掌心捂着嘴一手手背盖着眼睛，但仍能从双手的罅隙中看见肆意流淌的烟柳，同样年轻的俊朗男子手足无措地看着对面的人，脸上神色复杂，似欣喜又似心酸。
这是在分手呢还是在求婚呢？
武艺确实很无措，在家里收拾东西时看到这个旧物，心中一动就带回了B市，也带来了成都，应该是一个必胜的砝码。可他料到付梦妮会激动，却高估了她的控制力，她再成熟冷静，在爱情面前还是那个患得患失，容易感动失落的女孩子。
哭泣好像没有了尽头，直到路过的服务生也好奇地张望时，武艺才舒展眉头深叹一口气，坐到她身边，拉下她的手看着她红透的眼眶，故意说道：“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我始乱终弃呢。”
付梦妮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却因为抽咽和泪水失了气势，付光扫视一圈，发现还真的有人在默默关注他们，眼眶上的红当即熏染到了脸颊，低头把脸埋进他胸前，娇嗔地揪了下他的手臂，报复性地把残付的眼泪鼻涕全蹭到他衣服上。
武艺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还等着你的答案呢，别想用哭糊弄过去。”
　　付梦妮身子僵了僵。
　　“这次戒指和花可都有了，还差什么硬件？”
　　她忍不住笑，笑声刚瞟到他的领口，她又是一个抽咽，惹得他也笑起来，低头拨开她耷拉下来的头发，梦妮抬起她的脸，说：“还是你想我下跪？”
付梦妮吸吸鼻子，摇头说道：“那倒不用……”然后伸手指着桌上的玻璃瓶说：“可你得把我的心脏还给我！”
　　武艺看着她无赖一样的脸，装作认真思考了会儿才说：“我把发霉的的那部分还给你，你得让它重新焕发生机，找回原来的快乐，但完好无缺的、爱我的、我爱的那部分我得留下。”
付梦妮干涩的眼睛再度湿润，她最讨厌猜中她心事的武艺！这六年，她心中的某部分确实随着那次告别宣告假死，所有回忆被锁在那里发霉发酵，但当初那份稚嫩直接单纯的爱与思念，一直鲜活地存在于她的胸腔之中。
“最讨厌你！”不知不觉，她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武艺笑笑，取出戒指往她的无名指上套，她下意识蜷了蜷手指，被他强行拉直，戴好后，他才幽幽然说道：“讨厌就讨厌，反正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喜欢我。”
付梦妮回到孟溪的房子时已近十一点，孟溪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看着她落汤鸡的样子骇然，大声说：“快把衣服脱了……”又进房间拿浴巾和干净衣服，隔着房间门继续说：“这天气真是讨厌，晚上下暴雨，我打你电话也不通，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你带了伞，咋淋成这样了？出租车不是在门口停的……”
“你傻站着干什么？！”抱着衣服和毛巾出来的孟溪见付梦妮还站在客厅里发呆，快步走过去看清楚她的眼睛，猛地变了神色，急道：“你怎么了？！”
　　眼睛又红又肿，明显大哭过。
　　又一身狼狈……
　　孟溪这一刻简直恨自己丰富的联想力。
付梦妮突然呵呵笑两声，“没怎么，你瞎想什么呢！我是开心！”
　　说完脱掉湿透的衣服，拿过浴巾裹住身体，光着脚边往浴室跑边说：“淋死我了！”
她以为付梦妮的不正常到此为止，可洗完澡出来的付梦妮还是很奇怪，居然唱着啦啦歌勤快地去洗衣服。孟溪靠在门边看她满手泡泡地忙活，好奇地问：“你今天被鬼附体了？！”


　　“你不恨我吗？”
　　“过了那年月，再深的恨沉淀下来，也只是爱。”
付梦妮眨眨眼睛，覆住他的手说：“对不起，但我从来没有为当初的决定后悔过。也许正是因为当初的分离，才能促成现在更加坚定的我们呢。”
　　武艺反手捏住她的掌心，“我也说声对不起，当初太幼稚，对你缺乏足够的信任。这六年，我知道更辛苦的是你。”
　　付梦妮哼哼，甩开他的手说：“我可一点也不辛苦，过得好好的，你要是不出现，我会过得更好。”
　　武艺但笑不语，只又抓回她的手，紧紧握住，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指缝，还有那中间耀眼的戒指。过了会儿他又说：“待会儿见了我妈，你可别像以前那样没出息。”
　　付梦妮另一只手在他手背揪了一把，“你才没出息，我才不怕呢！她还能吃了我不成？”
武妈妈倒不会真吃了她，不过收下她临时准备的成都特产后那来回打量的犀利眼神，如果还是六年前的付梦妮，怕又是退却了。而如今的她，只是挺直了背，直接地迎向她的每一寸探视。
这眼神交流好像两大高手真正动手前的气场较量，武艺轻咳一声戳破这结界，他狭小的宿舍真的装不下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敢惹的两位女性，便建议道：“咱们出去吃饭吧？”
付梦妮放松神色，笑着说：“伯母喜欢吃鱼吗？我家的鱼还是拿得出手的。”
　　武妈妈潜意识就要拒绝，转念一想又应承下来。
出门打出租车，武妈妈率先坐了前座，付梦妮和武艺坐后排，武艺想握握付梦妮的手，却被她躲开，她嘴角极小幅度地示意了下前排，他垂眼笑起来，他们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像怕被发现的高中生？
鱼之乐中午顾客不多，上次武艺高调地来帮忙，好多工作人员都认识他，见他和付梦妮一起进来，挤眉弄眼地打招呼。付梦妮张罗着要了包间，得知付海不在店里松了口气。
刚坐下，武妈妈就问：“这是你家的店？”
　　“嗯。”付梦妮点点头，“您能吃辣吗？”
　　“还好。”
　　“那您先坐会儿，我去厨房看下。”付梦妮笑着退下，其实是想留时间让武艺和他妈妈单独交流。
付梦妮刚走，武艺就帮腔着说：“梦妮家的鱼很出名，味道真的不错。”
　　没了外人，武妈妈冷冷瞥儿子一眼，“与她有关的东西，在你心里有差的吗？”
　　武艺呵呵笑，真心说道：“妈妈，你也看到了，梦妮很好，我最喜欢的好，不能再好了，以前你是觉得我们都是学生，现在呢？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能力经营好自己的生活，你能不能放下错误的偏见，接受她？”
武妈妈沉默，思考着，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看似温和的面具下有比谁都固执的心，决定好的事情从来没人能劝回来，也许付梦妮做到过，但这更说明，在和付梦妮结婚这件事上，他不会让步。
他说得也对，以前阻止他们在一起，最主要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是他们太小，不知道什么是责任，所谓爱情，更多的只是一响贪欢，二是那时候的付梦妮，怎么看也只是一个长得比较好看的小姑娘，以后也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女人，她当然觉得付梦妮配不上她家儿子。
现在看来，谁的人生都没有定性，付梦妮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瞬间，五官还是当年那个在她的直视下低头拽衣角的样子，但她竟觉得站在面前的是位陌生人，那种哪怕她这样的老太婆在街上看见也会赞叹地多看上两眼的陌生人。
时光真是神奇的一场风暴，把沙砾磨成了钻石。
武艺观察着母亲的神色变化，心里有了些把握，便转了话题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去哪里玩？我请假陪你。”
　　武妈妈嗤笑一声，“你还真是个大忙人，请了一周假跑去成都追老婆，又得请假一周陪老妈？”
　　武艺嘿嘿笑，“应该的，老婆和老妈是一个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女性同胞。”


　　“这话别说早了，要是付梦妮以后给你生个女儿呢？”
　　武艺大喜，武妈妈却撇撇嘴说：“我什么都没答应。我对你要留在这里工作，很不赞同，如果她真那么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不是她过去？”
她说这句话时，付梦妮正准备推门，因此听了个正着，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转身站在大厅里看着窗外的街景发呆。不知道听了谁的汇报匆匆赶来的张红茹从大门进来，冲她挥手，她立马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小跑过去挽住张红茹的手问：“阿姨你怎么来了？”
张红茹笑得不怀好意，“听说小武来了？”
　　“嗯。”
　　“带着一位长辈？”
　　付梦妮颇感无奈，“你不是都打听清楚了吗？是他妈妈过来看他……”或者是来看她？
　　张红茹拍拍她的脸，柔声说：“你爸爸赶不回来，不然也来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先去见见。”又退开一步，上下打量下自己问道：“我穿得还算得体吧？不能丢你的人。”
付梦妮鼻子一酸，上前搂住张红茹，笑着说：“阿姨你很美。”
　　张红茹受用地笑，说得朴实，“听说他父母都是医生？估计对我们做生意的不怎么喜欢，但咱们至少不能让她因为我们而看不起你。”
付梦妮一时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她虽然不再惧怕也不存在怯场，但她看得出来武妈妈对她还是骨头里挑刺一样地存在某些偏见，这些都是以前残留下来的，和她的家人无关，她现在不过是鼓起勇气，想再和武艺在一起，为什么要连累自己的家人来为了一个来者不善的人小心翼翼？
但是……如果她真和武艺结婚，他妈妈就是她的妈妈，都是一家人，关系不处好，真不好看。
付梦妮稳了稳心神，挽着张红茹往包间走，“阿姨，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没人有资格看不起我们。”
　　张红茹拍拍她的手，敲门，和付梦妮一样笑着进了屋。
这顿可看作家长会面的午餐还算圆满地结束，离开前武妈妈很隐晦地表达自己想在B市转几天，但武艺又没了假期。武艺正要说话，付梦妮已经笑着说：“我正好有几天年假，可以陪伯母转转，只要你不嫌弃。”
武艺心疼地皱眉，武妈妈却赞许地点了头。
付梦妮明白这是对她的考验，因此本应睡懒觉的周末清晨六点，她被武妈妈的电话叫醒也不敢表露出一丝的不耐烦，睡意朦胧地打车赶到某小区门口，看见胡娜娜陪着武妈妈站在保安室旁，瞌睡被惊醒，脸还是抑制不住地黑了一半。
这位未来婆婆还真会抓她的软肋。


　武妈妈挑眉，面无表情地问：“你这意思，就算我不同意，你们也要结婚？”
　　“是。”付梦妮直视她，手指在桌下抚摸左手上的戒指，笑得极轻却不容动摇，“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结婚。”
　　“结婚意味着什么，相信你也知道，你有把握吗？你们的前途和未来，你们是不是会永远在一起，或者有没有能力养育孩子……”
武妈妈提出了和何安裕差不多的问题，付梦妮只思考了一会儿就说：“世界充满变数，谁能对未来的人生有十足把握？我能确保的只是，我们现在因为彼此相爱，所以渴望组成家庭，一起对未来负责，至于未来好不好，谁也说不准，凡事尽力而为但求问心无愧。”
武妈妈沉吟了会儿，又问：“既然你如此爱他，为什么不能为了他去那边工作？”
　　说到底，她还是想让武艺回家里的医院工作，并且觉得他为了她留在B市牺牲太大。
　　付梦妮当然也想过这个问题，缓缓说：“我并不害怕离开B市，如果他希望我去那边，我会去。但您觉得，他仅仅是为了我才想留在这里的吗？”
武妈妈心神微震，不得不承认付梦妮对武艺的了解和她这个做妈妈的不相上下。她哪里会不知道，武艺留在B市，付梦妮自然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却在于他们。
他这么多年按照父母规划好的道路一步步地走下来，学医做医生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最大的叛逆便是中学时代和付梦妮的那场恋爱，也激起了他潜伏的个人意识，开始为自己的想法争取空间。
大学这几年，他反抗得还少吗？
　　现下毕业进入社会，他当然不希望继续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想要自己从零开始。
付梦妮见她沉思，也安静地喝茶，好一会儿，武妈妈才呵呵笑道：“我们是老了，儿子的事情已经管不了咯，以后估计也只服你管了。”
　　付梦妮面露喜色，这意思是她过关了？


这近一周的时间，最开始付梦妮也做好被刁难的准备，可除了第一天用胡娜娜哽了她一下，武妈妈几乎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和言辞。不过这几天时间，武妈妈还真是用各种方式来考她，对某件热门时事的看法，对跳槽的意见，对小孩子的态度，付梦妮估摸着回答，自认已经做到自己的最真最好。
　　武妈妈要再也不满意，这婆媳关系她也不用费心经营了。
　　*
　　晚上的家长正式会餐没有定在鱼之乐。付家所有人加上武艺和武妈妈七个人，武妈妈为武艺父亲的缺席道歉，张红茹笑说：“武医生忙，可以理解，下次要武医生来了，咱们一家人正好凑一桌。”
武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付梦妮这位后母连活跃气氛拉近关系也让人感到亲切，这样温淑的性格，也多少弥补了付梦妮成长初期缺失的母爱。
很显然武妈妈也被张红茹流露出来的自然亲近所感染，吃饭的过程中两位正好挨着坐的妈妈不时交换家务方面的心得。付梦妮和武艺中间隔着三位父母，付浩乖巧地坐在她和萧夏中间，享受哥哥姐姐的照顾，不时应和大人们的对话，把武妈妈逗得笑声连连。
可爱又不会太吵闹的小孩子果然是好用的润滑剂，付梦妮摸摸他的脑袋，给他夹了满满一碗他爱吃的菜，他招招手示意付梦妮低下头来，悄悄说道：“姐姐，我帮你哄好你的第三个妈妈，你请我吃一年的零食好不好。”
付梦妮愕然，第三个妈妈是什么？


　付浩很好心地解惑，扳着小手指说：“何阿姨是你妈妈，我妈妈也是你妈妈，武哥哥的妈妈也是你未来妈妈，不是第三个是什么？”
付梦妮还没说什么，旁边一直听着的萧夏憋着笑揪了一把他的耳朵，教训道：“你鬼主意还挺多。”付浩吐了吐舌头，继续埋头吃东西，还是不时用拌了糖的油乎乎小嘴说些好听的话，惹得武妈妈频频看他，对张红茹说：“你儿子都很好，真羡慕。”
“姐姐你有武艺这样的儿子，哪里还用羡慕其他的母亲？”张红茹说得真心，并不会给人故意拍马屁的感觉。武妈妈瞥了一眼武艺，笑了笑没说话。
付梦妮暗暗咋舌，阿姨都叫上姐姐了，两个中年妇女的关系还真是进展得快。再看一眼被拉入谈话的武艺，正谦虚地表示自己没什么好，她低低切了声，真会装啊。
鄙夷的表情还没收回来，武艺突然转头看着她笑，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付梦妮便直接瞪他一眼，两个人你来我往，浑然不觉旁边的说话声已经小下去。
直到付浩拉拉她的衣角，用细细的童声说：“姐姐，哥哥旁边还有一个空位，你坐过去吧？隔着饭桌又笑又瞪的好累呀。”
　　在哄笑声中，付梦妮整个脸都烧红，不好意思对父母的调笑说什么，只在桌下掐了掐付浩白嫩的大腿，小孩子是福也是祸。
武艺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调笑，还真的叫她过去，付梦妮自然不肯，看也不看她，对着张红茹说：“阿姨你们刚才说什么来着……”
　　可惜张红茹也罕见地不配合她了，无辜地说：“在说你和武艺的婚期。”


Chapter 49
　　这话一出，更是火上浇油，付浩立马叫着要做花童，付梦妮焦头烂额地捂住他的嘴，八字还没一撇呢，乱嚷什么！
　　武妈妈开心地答应了付浩的请求，又招手对付梦妮说：“梦妮你坐过来，我们说话。”
付梦妮只得过去，让武艺往旁边移了个位置，在武妈妈旁边坐下。她刚才忙着伺候付浩，对她们的对话听得不是很清楚，这下被拉入对话，没想到她们真的是在商量婚期，上周还觉得遥远的事情，现在摆在了眼前，她傻傻地只是边听边点头。
武妈妈不由笑道：“你也提点意见，是你结婚，不是我和你阿姨结婚。”
　　付梦妮大窘，嗯呃了半天说不出建议，武艺靠过来些，手搭在她的椅背上说：“我觉得夏天办婚礼比较好。”
　　武妈妈含笑瞥他一眼，“你当然是想越快越好，可现在都六月了，恐怕来不及。”
　　武艺并不赞同，“怎么会来不及？领了证请点亲朋好友，简简单单最好。”
付梦妮连连点头，三位大人却一脸无奈地笑，付海说：“你们年轻人想得当然简单，可我就梦妮一个女儿，她的婚礼当然要好好办一办，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武妈妈也附和，“对呀。咱们还得两边各办一次，要准备的事情很多。”
　　付梦妮面露苦色，小声咕哝道：“我觉得简单点挺好的……”
显然她的建议也是无效的。
　　三位家长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商量找个时间一起对对黄历，因为武妈妈明天就要回去，互留了电话。
饭毕，付梦妮和武艺一起送武妈妈回后几天她搬出胡娜娜家入住的酒店，付梦妮帮着收拾行李箱，武艺笑着在一旁看，武妈妈洗完脸出来见他们一个抱臂靠在门上，一个站在床边叠衣服，心里也有了丝温情。
这几天付梦妮的表现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她的眼光，怎么看不出付梦妮平时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但为了武艺，能毫无怨言地陪她这么多天，认真应对她的每一次问题，不说她能立即多么喜欢她，但至少态度是让人感动的。她重视武艺，便重视他的家人，已经是成熟负责的一种体现。
她们对六年前的事情，或多或少存在着心结，现在也不能说完全解开……见识了儿子强硬的态度，她早就知道反对无用，也犯不着为了一些形式上的东西闹得家庭关系僵硬。不管怎么说，当初是她间接害他们分了手，让两个人在感情方面都不开心了六年。
武妈妈叹一口气，扬着笑容走进去，对付梦妮说：“你别忙活了，我自己来收，先回去吧。”


付梦妮还是帮她整理好了东西才说要走，武妈妈本来是想留武艺下来说点其他事，但看他眼睛跟着付梦妮走，无奈地挥手说：“你也走吧，这几天你估计恨死我了，剥夺了你们二人空间。”
武艺和付梦妮一起说哪儿会，前者言不由衷，后者惊中带羞，逗得武妈妈笑个不住，“走吧走吧，我睡觉了，明天见。”
武艺和付梦妮出了房间，电梯里他拉住付梦妮的手，低笑道：“虽然不至于恨我妈，不过我是好久没和你单独说过话了。”
　　付梦妮靠在墙壁上斜他一眼，每天的电话都是假的？
　　武艺看看时间，建议道：“还早呢，我们找地方坐坐。”
　　“不，我要回家睡觉。”付梦妮夸张地打了个呵欠。
武艺不和她争，出了酒店把她塞进出租车，直接说了去公园。付梦妮挣扎着坐正身子后说：“去公园干什么？蚊子会咬死人的。”
　　“吹风。”武艺随便找了个理由，“我会把你打蚊子的。”
这公园，付梦妮来得很频繁，偶尔是带付浩来玩，偶尔是陪离夏喝茶，但从来没有在夜晚时分来过这里，在那一年和他一起看过那场新年的烟花后。
彼时是寒冷的冬天，她还记得他用双手捂住她冰凉的脸颊，记得他是怎样捏住她被冻红的鼻头哈哈大笑，记得烟花间他用嘴唇传递过来的温暖。
此刻却是罕见的不炎热的夏初，晚上的江风带了几分凉意，还在散步的以年轻人居多，他们牵着手沿着开了地灯的碎石路走了好长一截，在一个转弯处同时回身，默契地往回走。
付梦妮半靠着他，抬头看天，任他拉着她往前走，月光隔着湿漉漉的雾，显得格外冷清，想到他们以前常来这里晒太阳，她闭着眼睛呵呵笑说：“你要缅怀过去，也应该挑白天来，咱们这是来晒月光吗？”
晚风吻尽荷花叶，月光晒干眼泪。
过去的种种甜蜜与苦涩蜂拥而至，武艺顿住脚步，害得她一个踉跄，她不解地睁开眼睛，看他突然认真起来的脸，“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