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送给我的朋友，馒头。
[初冬凉，叶芽黄，谁为君陶醉]
[明月落，枯枝残，君欲走何方]
[孤灯暖，冰凌冷，问君何时还]
[北风泣，落雪哭，高处不胜寒]
[钟鸣断，沙漏空，意恐迟迟归]
[隆冬过，苇草摇，销得人憔悴]
[樱木寒，花未开，君生我未生]
[岁月遥，十年事，我生君已老]
[白日近，天涯远，正是天暖季]
[晓梦终，烟花盛，天涯共此时]


……快斗。
快斗。
她又听见滴滴答答的音乐，喃喃低语的人声，直到听见细细的、心碎的声音。
青子……
——青子！！
等她反应过来看到青梅竹马蹙起的眉头。
——喂，没事吧？干什么发呆？
——没有啦。她绽开甜美的微笑。
——呐，便当。
他恶作剧般地嘻嘻笑。
打开有着淡蓝色小花的便当盒，一朵荷包蛋好端端地绽开在雪白的米饭上。
——切，这个魔术迷。
——呐呐，青子，我还买了你最喜欢的蓝山咖啡，你要喝吗？
——蓝山咖啡？我要喝！
——为了我的心意你要全部喝完啊——啊啊啊别打我疼啊——
——你放那么多奶油！这还能喝吗？！别跑——你想要甜死我啊——
因为临时增加的考试，放学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他们被一个等在校门口的少年拦住，奇妙的是那人的长相与他几乎一模一样。但少年温和有礼，穿的是深蓝色的制服，微笑有着淡淡的距离感，他说黑羽同学有空吗？
于是她就看着两个长得几乎像双胞胎的少年在不远处的樱花树下谈话，柔软的风吹散了他们的语言，听不见。
他们谈了很久，直到有银色的月升上天空。黑羽快斗背对着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能看到另一个少年温和有礼的嘴角转化为极其锐利的弧度，冰蓝色的眼透露出睿智的光芒。
快斗似乎是点了点头，目送着那少年离开，微微转身。
风渐渐停了。
那是中森青子第一次见到黑羽快斗如此认真的表情。
她只能看到一个坚硬的侧脸。少年左手下垂拎着书包，右手插在口袋里，樱花树下，眼神突然锐利无比，那一瞬间，青子以为那根本不是快斗。快斗应该是在蓝天下绽开飞扬清新的笑容，而不是在这清冷的月光下孤独地伫立，周围是落了一地的，静止的樱花瓣。
她突然又被梦境中熟悉的心痛包围。
但下一秒，他立刻转过身来，对她绽开熟悉的笑容，左手的书包飞到肩膀上，右手冲她用力挥舞起来。
于是她露出浅浅的笑。
——这个白痴。
其实快斗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她望着他干净的笑容想道。
随后又想难怪红子喜欢他，快斗那家伙还挺幸运的。
关于那些暧昧不清的感觉，其实她也许是清楚的。只是，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一直哽在喉咙口，无法表达。
为什么就突然明白了呢？自己的心？
——她总觉得遗漏了什么。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没有发现身后那棵繁盛的樱花树，突然憔悴了。

[孤灯尽，冰凌冷，问君何时归]
第二天黑羽快斗没有来学校。
她以异常平静的眼神看向他空荡荡的课桌，桌面淡黄色的纹理上还留有他随笔的涂鸦。
一堆无意义的凌乱的线条和圆圈，明显是他在极度无聊时随手抹上的。然后，她发现在课桌的一角有淡淡的，被擦过的，字的痕迹。
——1412。
她愣怔了一秒，为什么自己空白的大脑里会突然冒出这几个数字来。
凑上前去，辨认出那浅浅的痕迹——
K．I．D．
字体不像是他平时潇洒不羁的狂草，而是一笔一笔认真刻画上去的。滑腻的铅笔沫被什么粗糙的东西抹去了大部分的清晰，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当他举着橡皮犹豫到底要不要擦时的纠结表情。
——啊啊快斗这个基德迷真是欠扁……
思维卡在中途，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她无法再想下去。手指抚摸上光滑的桌面，她感到那冰凉的温度传递给自己缠绕不清的疼痛。
真真切切的生理上的疼痛。
我是知道真相的。她想。
然后她突然想起曾经快斗问过她为什么讨厌怪盗基德，她搬出一大堆诸如无聊昧良心恶趣味等等诸多理由后，他有些落寞的表情。
落寞。
不，我不知道真相。她想。
太阳穴的部位传来若有若无的抽痛，望向窗外的景物，她抚住自己的额头。
明明同样是那么明亮蔚蓝的天空，为什么以他为背景的时候就能感觉出柔和的色调？那个时候眼睛会舒服地享受阳光，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被过亮的光线刺痛整个疲惫的神经。
她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本子上划拉出无厘头的字眼。
她的目光透过自己长而秀气的睫毛，看见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晶亮。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满满地布满了干净的本子上的名字，全部是“快斗”。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世界之所以这么晶亮，是因为，自己竟然哭了。
放学时她被白马探叫住：可以等一下吗，中森同学？
她回过头，看见英国侦探酒红色的眼在夕阳下有着很锐利很忧伤的光。那些零零落落的不安就慢慢刻进心里，直到划出一道道残忍的伤口。
——黑羽君要我转告你。今晚八点，江古田钟楼，不见不散。
快斗这家伙要搞什么啊……她很想这么说，但是音节仅仅是卡在唇舌之间，硬生生地顿住，在那短暂的沉默里，她又听见滴滴答答的音乐，喃喃低语的人声，还有细细的，心碎的声音。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那我先回——
——中森同学，你听我说，无论今晚黑羽君对你说了什么。请你……不要恨他。
不要恨他。
白马的声音很难得地不那么温和冷静。
她讶异于自己的平静，在听到那个单一而激烈的字眼时。而后她调整自己的表情，微笑着转过头。
——嗯。我不会的。
——因为他是快斗呀。
声音的尾音被初春的晚风吹得很远。
因为他是黑羽快斗呀，所以无论他怎么做都是对的，都是有苦衷的。
她在夜晚空荡的街道上漫漫地走，街道两旁繁盛的樱花树在说着怎样的悄悄话，可惜她听不到，只能擎起手掌，看粉色的细小的花瓣飘在掌心，再悄然滑落。
她听到隆隆的炮声，某处在举行某种典礼，有烟花在遥远的天空盛开。
忘了是几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那次快斗带她去看了很盛大的樱花祭。
她还记得那些烟花绽开在夜空中绚烂的瞬间。他们牵着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他的手有着不同于以往的热度；他们在靠在大街的栏杆边吃棉花糖，互相抢对方手中明明是同一种类的食物。吃完后舔着嘴角，浓重的香甜填满味觉，她看着那些肆意绽放的美丽的烟花，问了他一个傻问题。
——呐，快斗，书上说人的一生就像一场烟花，绚丽地开放以后就回归平静……真的是这样吗？
她以为少年会说啊啊青子什么时候成了大哲学家，可是她的话却换回长久的沉默，就在她几乎要忘记这个话题时，听到了回答。
——就是这样。
——快斗……
——爸爸的一生就是一场绚丽的烟花。
那是青子第一次听到快斗主动提起他的父亲，一直以来她都把那个敏感话题隐秘地藏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所以她有些局促地看着他的脸，却没有发现应有的忧伤。只是在他一直看着那些烟花的眼里，仿佛有眼泪要流出来的样子。
然后快斗很轻很轻地笑了，握紧了她还有些粘腻的手心。
——但是，这场烟花很长，而且很灿烂，而且，人生的烟花……是很难忘记的。人生的好多片断都是一朵很漂亮的烟花。比如说……现在吧。
——和你一起来看烟花，很高兴呢。
——这个片断……就是我很想珍惜的一朵烟花。
——即使我老去，也很想珍惜。
——快斗。
她低声呢喃他的名字，周围很嘈杂他没有听到。但她感到心里有一种几乎要感动到流泪的快乐，把她包裹进一片柔软的温暖里。
漫天灿烂的烟花下，她低头微笑，在所有人都仰望天空的时候。
——青子。
少年干净的声线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钟楼下，他逆光的表情看不清楚，手上空空如也，没有变出玫瑰。
——她微笑着唤了一声，快斗，一边觉得心仿佛空了。
——她没有发现远远盛放的烟花，突然静止了，整个夜空只剩月光。


[北风泣，落雪哭，高处不胜寒]
——快斗。
如此熟稔的称谓，在唇齿间缠绕了很多年，此时念出来，竟有了些许陌生感。
——快斗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少年顿了一下，然后果断地说。
——告别。
——告别？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这竟是她大脑中的第一个反应。她竟然真的傻傻地问了出来。
——告别的意思就是……我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里？
少年沉默了一刻，眼睛在逆光中显得冷漠而空洞。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他说。
她愣了一下，习惯性地想要反驳却找不到词汇，心脏有一个柔软的角落被粗鲁地撕开，很奇怪的心痛。
这和你没有关系，吵架斗嘴不能运用如此绝对的形容，否则双方下不来台，没有退路，但是他就是要自己没有退路，他不允许自己有退路。
——快斗……讨厌我了么？
她的声音没有颤抖也没有软弱的迹象，仅仅是轻微的音量，仿佛立刻就会被风吹走。
——是。
——为什么？
——因为你很讨厌我啊。
——咦……？
——青子，我就是怪盗基德。你最讨厌的那个人。
这句话之后是长久的静默，钟楼在一旁安静地矗立，晚风拂过樱花树传出细碎的声响。月色笼罩下来，银色的光晕突然变得忧伤。
——嗯。我知道了。
她轻轻地笑着，眼睛却是潮湿的。快斗你故意在课桌上写那种东西是为了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吧，真是完美的策略呢……
他望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望着她轻浅的忧伤的微笑，手指慢慢抬起来，仿佛是要抚上她的脸，但最终垂下去。垂下去。
本来就没有奢望让她原谅。那就——不要原谅了吧。
——这样最好。
他转身要离开。
——快斗这样做一定会有自己的原因吧？
他站住。可是没有回头看她。
——可是快斗你知道吗？你也是我人生中，很美的烟花。
——我会等。等你回来。
——呐，青子，你知道烟花为什么消逝得那么快么？
——因为它飞得太高了。
——我也飞得太高了。所以，我回不来。
她仰起头，看钟楼的灯光映出他背部坚硬而单薄的剪影。她听见滴滴答答的音乐，喃喃低语的人声，还有细细的，心碎的声音。
她闭上眼，泪水终于滑落。
——我还是会等，等你回来。
谁的世界烟花开满了天空，谁在月光的顶端数着年华。
——傻瓜。
她听见他这么轻轻地说。
然后就是决绝般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看见钟楼下，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没有发现，少年离去时，手中捏着一朵几乎变形的玫瑰花。


[钟鸣断，沙漏空，意恐迟迟归]
她开始计算时间。
用红色的油性笔在日历上打上一个个鲜红的勾，用蓝色的水性笔在日记上记录出大片大片时光的碎片，内容琐碎而苍白。
那晚一夜无眠，早自习的时候她尝到了他以往夜不能寐的苦楚。揉着泛红的双眼听到了黑羽快斗休学的消息，然后她学他的样子卧倒在课桌上，任一点点细碎的心痛慢慢散开。
日子空落而平淡。她站在岁月的尽头，伸出手想要抓住他雪白的衣角，可是。
他飞得太高了，她只能仰望。
宛如烟花。
她仍然总是重复一个模糊而繁冗的梦境。
总有少年冰蓝的微笑着的眼睛在轻轻颤动，如同初春时节淡色温和的晴空。她的手指触到他面部的皮肤，轻软而冰凉，没有太多的真实感。
梦的结尾总会幻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白色房间，冷冷的色调没有温度。这时她总是心痛，心痛得无法自已。她总能听见滴滴答答的音乐，听见喃喃低语的人声，直到听见细细的、心碎的声音。
最终惊醒。
她仍然无法分清这是不是噩梦。
她总是觉得不安。
她总是觉得……遗漏了什么。
她用每天浪费的时光不停地想。
直到有黑色的乌鸦飞过她的门扉，她也没有明白为什么。
她看见金发少年手臂上的鲜红时忽然一片眩晕。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颜色。
雪白的礼服……红色的……
明明都是不曾经历过的事，为什么……会有那样鲜明的印象？
刚刚白马探用完全不属于绅士的力度砸响她的门，在她打开门的一瞬间拉起她就跑。身后，有略显沉闷的声音响起，有疑似子弹的东西以危险的力度打在脚下。
不是疑似。就是子弹。
周围的景物在飞快后退，挤压在胸腔都是不可抑制的熟悉感。
不过她没有时间想太多，他们被逼到窄仄的小巷，面对金发男子狞笑的枪口。
——哼，以为愚蠢的隐瞒就能让组织放过你们吗。
然后巨大的烟雾和响声淹没了一切。
她被谁牵着手在月光下奔跑，微寒的风吹过眼角大片的潮湿。
前方少年白色的披风在肆无忌惮地飘舞。她的声音哽在喉咙口，这算是……归来吗？
不能算。不能算。不能算。
因为他还要离开。
他将她带到钟楼的顶端，夜空中有清冷的月亮。
——青子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救白马……
——快斗。
她呼唤他的名字，看他跃上楼顶的栏杆，看他张开雪白的滑翔翼，看他胸口上有红色的光点。
——快斗！！
快斗。快斗。快斗。
她飞了起来。
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她终于明白遗漏了什么。

[隆冬过，苇草摇，销得人憔悴]
为什么触碰不到他的手，为什么他如此不真实……
因为他只是个幻影；
为什么她看着自己刚记的笔记那么熟悉，为什么还没有看到桌上的字就想到了KID的代号……
因为这些早已发生过。
为什么她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噩梦。
因为她需要分清楚的，是现在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噩梦。
所以现在发生的一切，才如此虚幻。
一场白日梦。
——她没有发现刚刚熙熙攘攘的教室，突然变得空无一人。
谁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把平安的祈祷献给了谁；
——她没有发现身后那棵繁盛的樱花树，突然憔悴了。
谁在枯败的樱花树下为谁哭泣；
——她没有发现远远盛放的烟花，突然静止了，整个夜空只剩月光。
谁在谁的世界里燃放了人生无数个美丽的片断；
——她没有发现，少年离去时，手中捏着一朵几乎变形的玫瑰花。
谁要在分别的那一刻为谁变出玫瑰，谁又为了谁最终没有让花绽开；
她的世界烟花开满了天空；他站在月光的顶端数着年华。
钟楼顶端，高空的风肆无忌惮地吹，然后突然停止。
她闭上眼。
已经完全想起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她的右手猛地按了一下天台冰冷的地面，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纵身跃起，将即将跳跃出去的少年扑到在地。
有尖锐的疼痛爆发在心房。
谁声嘶力竭的呼唤飘扬在风中，最后融化成一滩眼泪。
她看见他站在天空的尽头，背景是整个颓败的世界。
突然所有的景物都转化成没有边际的黑暗。
——长梦将醒。

[樱木寒，花未开，君生我未生]
中森青子不知道的是，她闭上眼的那一刻，留给黑羽快斗的是全世界的废墟。
中森青子不知道的是，她闭上眼的那一刻，黑羽快斗就已经疯了。
所有的隐瞒和保护都是虚假。
他讽刺而悲凉地笑起来。
——呐，快斗，书上说人的一生就像一场烟花，绚丽地开放以后就回归平静……真的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但是。
——但是，这场烟花很长，而且很灿烂，而且，人生的烟花……是很难忘记的。人生的好多片断都是一朵很漂亮的烟花。比如说……现在吧。
——和你一起来看烟花，很高兴呢。
——这个片断……就是我很想珍惜的一朵烟花。
——即使我老去，也很想珍惜。
如果烟花逝去怎么办。
那就让我再一次点燃吧。
即使我老去，也很想珍惜。
那就让我……老去吧。
在黑衣组织报复性的那场战争里，中森青子为保护自己的青梅竹马死去，活下来的，是黑羽快斗。
后来，人们都知道，怪盗基德在江古田的钟楼燃放不合时节的烟花，隆隆的声音和美丽的闪光持续了整整一夜。
那是一年中夜晚最长的那一天。
时值深冬。
有着茶色头发的少女转过身，看乱发少年决绝的目光。
——你决定了？
——是的。
——请你想清楚。
——我想的很清楚。
——你真的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
黑羽快斗看向一旁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少年——你能理解，对吗？
少年锐利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他没有说话，仅是点点头。
茶发少女知道不用再多说。
——那么，开始吧。
少年冰蓝的微笑着的眼睛在轻轻颤动，如同初春时节淡色温和的晴空。她的手指触到他面部的皮肤，轻软而冰凉，没有太多的真实感。
方方正正的白色房间，冷冷的色调没有温度。心痛，心痛得无法自已。
滴滴答答的音乐，听见喃喃低语的人声，直到听见细细的、心碎的声音。
——颠倒的现实和梦境。
滴滴答答的音乐……是医院里，心电图的声音；
喃喃低语的人声……是谁夜以继日的呼唤；
细细的。心碎的声音。
我已经死去。
那为什么，还会有那么真实的梦境？
滴滴答答的音乐渐进。
喃喃低语的人声渐远。
细细的。心碎的声音。
如此清晰。
——中森青子还不知道的是，那些撕心裂肺的年华，黑羽快斗是如何孤独地度过。
——漫长的等待没有终点。


少年冰蓝的微笑着的眼睛在轻轻颤动，如同初春时节淡色温和的晴空。她的手指触到他面部的皮肤，轻软而冰凉，没有太多的真实感。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的，他年轻的脸。
——那么，开始吧。
——好。
——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让她暂时醒过来，看看你的脸。
后来他看着少女睁开迷茫的眼，迷茫地看着他，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不知为什么，有着温热的温度，后来他才发现，是自己的皮肤太冰凉。
足够了。
后来，他躺在床上，回头看着沉睡着的少女，微笑。
一条细细的导管连接上细密的仪器，分别注入他们各自的血液里。
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飞快地衰老。
——我们既是上帝也是恶魔，我们要穿越时光的洪流，让人起死回生。
那个没落的组织最后的研究，竟然用在了我身上。
他微笑着。
我说过，我会再次点燃我的烟花，即使我老去。
他听到身后传来少女啜泣的声音。
——快斗。快斗。
——不要再离开我了。不要再离开我了。
——快斗。快斗。
——回来吧。回来吧。
他回过头。
少女十七岁的娇嫩的脸在窗口流泻的日光下像美丽的花，眼泪飞进柔软的风里。一群白鸽呼啦啦飞过窗外广袤的天空，背景是清澈透明的蓝天和漫天飞舞的樱花瓣。
原来自她醒来，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樱花都开了么。
她看见他的脸。
有皱纹，有老年斑，有白色的鬓角。
但是眼神是那么清凉的冰蓝色，五官是那么熟悉的位置，他托着盘子的手，有着很优美的骨节，上面已经有了花扇般的褶子。
他看她心痛的目光，淡淡一笑。
——我回不来。
我回不来，和那天一样的说法。
只是那时，他犹是少年。
而现在，他已白发苍苍。
他怔怔看着她身后美丽的季节。
然后转回身，背对着她。
她站起来。
但是。
她的手臂从他佝偻的腰环绕过去。
但是。
——快斗，你知道吗？
她的气息弥漫在他迟钝的触觉里。
——你是我永不败落的烟花。
她的眼泪浸湿他粗糙的脖颈。
——我梦了你十年。
——所以。时间再长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会等。等你回来。
在她放开手离开咖啡馆的时候，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自己苍老的脸。
居然，哭了么。
十年后的江古田高中还是没有变。
她站在那棵樱花树下，在春日醉人的阳光和柔软的风里，看樱花瓣漫天飞舞。
校园里很喧闹，到处是学弟学妹的欢笑。
社团活动，零食小铺，节目表演……
他们说，今年学校资金不足，就不放烟花了。
她来不及遗憾，她忙着在人群中搜索出一张熟悉却苍老的脸。
但是一无所获。
樱花祭持续了很久，直到天渐渐黑下来。
她望着有月升上深蓝的夜空，看樱花在风起风落之间或是飞扬或是静止，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他在那棵树下冲她用力挥舞的手。
她不想再待下去，于是走出校门。
但是没有回家。等她回过神来，看见钟楼静穆的轮廓。
又来到这里了么。
十年梦，梦十年。
她觉得眼睛有些酸胀，于是仰起头来。
然后她突然看到了烟花。
那是她见过的最盛大的烟花，一朵一朵，比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繁盛。炮声和闪光突然就在她心里溅起大片大片温暖的涟漪。
恍若旧年。
是谁牵着谁的手在街边奔跑，是谁说谁是谁人生中美丽的烟花。
——我叫黑羽快斗，请多指教。
一朵鲜艳的玫瑰绽放在她眼前。
她慢慢抬起有了雾气的眼，看见黑羽快斗对她露出洁白的小虎牙。
是真实的，十七岁的笑靥。
——找我什么事？你和工藤不是很忙么？
——是啊，忙你的事。
——我的事？
——拿去吧。我们终于拿到了禁药。
——这是？
——APTX4869。
——这不是没有用吗……
——感谢我们吧，我们终于找到了药的资料，而且这颗药是专门为你改造的，你会倒退整整60岁。
——也就是……
——也就是说，你可以做回原来的黑羽快斗了。
——真的。很谢谢你。
——不过，照刚才的情况来看，就算没有这个药，你也会去找她了吧。
——……没错。
——为什么呢？
——因为她在……等我回来。
他闭上眼。
她在等我回来。所以我就回来。其实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喜欢吗？
他问她。
——喜欢。
她轻轻地说。
他伸出手抚去她温暖的眼泪，然后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你也是我人生中最灿烂的烟花。
她笑得哭了。
谁的世界烟花开满了天空，谁在月光的顶端数着年华。
他数着的是她等待的年华，而且终于数到了尽头。
她世界里的烟花，开满了他天空，并且永不败落。
十年后，她繁华的梦不再延续，因为她的幸福已经开始。
[旧梦终，烟花盛，天涯共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