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听说过了三年,有一个姓六道的将军,指挥了一场大胜仗,名扬四海。那将军原是巷道这带的人,如今回到故里,正值换岁。人家有钱有权,不说还生得一张俊俏脸孔,不但是自己回来了,还带上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说是那女人也是权贵家人的女儿,依在身旁好不叫人羡慕,只是可惜那将军却总也不是笑着的,好像一切与他无关似的。也罢,只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传到众人耳里,传进一个个巷道里,一个个巷道深……
兀自地就笑了。回来了呢,都没回来呢。依旧淡淡地笑着,手指绕玩这不曾褪色的那些个雀钗。终是抱的美人归有什么不好,自己不是也知不过是他的片段而已。罢了,都罢了。
就当他在吧,再扮上,用他施舍的雀钗,再唱几折子吧。悠悠的起身,坐到妆台前。啧,全是灰,怎么看都是一个脏字。淡淡的拂去灰尘,定定地看着已有锈斑的铜镜。拿起黛笔,细细的勾着眉,彩笔勾着眼角,一直笑着看镜里眉目愈发妖治不清的自己,擦去另外半面的粉,单单勾画着半面妆,胭脂染红了整个眉眼。
此生唯我此容,唯予他人,何修此容!云雀像从前一样幽婉的断断续续地唱着,边唱边画着戏妆,手颤颤的,没有办法勾下完整线,声音颤颤的,没有办法唱出完整的词,就这样看着唱着画着,眼前已是一片朦胧,看不清镜里的自己,隐约知道一半真实一般虚无,一半清秀一半妖治。渐渐地,看到半面妆花了,瓷白的脸颊上愣是多了一条掺红掺黑的浊线,颜色是愈发深,眼眉更是不清楚了,脂粉糊。愣愣的看着镜子,也不发声了,就这么一直看着,好像是要挖出什么似的。
带着半面花妆,走到药柜前,一声笑叹,扔了药包。不需要了。不再要了。
依依呀呀的,在台上演着,一复一日。像是在唱给谁听,哦,对了,是唱给那堂角听。堂角没了人没了椅,但堂角还在。总是折子唱到一半就停下了,几声窸窣的脚步,堂里便没了声音,和原来一样了,把那半个折子给吞了去。
你唱了,哭了,离开了,我听了笑了,留下了。
云雀终是离开了。所有的。连人连魂都离开了。都被巷道吞下了。
六道骸倚着墙根笑着。留下了。悉数听下了那时日里的半折子。
数年后,六道骸坐在床头,依然总会想着一些话,想着想着就勾起了嘴角。
【骸先生,
那个叫云雀的漂亮青年叫我在您回来的时候给您放曲,
我是个听客,您生得好看,我记得您,
您说的云雀就是这去曲的主。您不知道吧,可惜那云雀已经死了,就再没人能唱得出这般好听的曲。
死的时候,约莫是两三年前吧,啊就是您回来的第二年,这我可怎么记得,
就是光记得,他嘱咐我给您放曲,可真是不巧了,这几年战乱我也在外面呵呵……
他说只可给您放这曲……】
离开了,是他的福气。早些被吞了,也免得再去寻人,再去等人。让自己无迹可寻,对他而言,岂不更妙。
听说这世道有吞了个将军,说是叫六道骸。
听说这巷道也吐了个故人,也是叫六道骸。
听说这故人抱着那唱片机,像是想起什么,又像是失了什么……
这世道巷道吞了不少人呐,早先有个叫云雀的,叫我怎么记得清?
末了终了,谁又是谁的一出折子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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