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返家过春节，车很是难坐，到家门口时天已黑透。早已跟父母通过电话不让接的，是在村水泥路的尽头下车，离家也就几步路，哪想一下车便看到阿耶。
阿耶絮絮叨叨的埋怨车的晚点，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欣喜，他一把抢过旅行箱抗在肩膀上还要拿我肩上背的小包，争执中才恍然发现阿耶比我矮多了，也瘦多了。心底有些难受，耍强的把旅行箱接过来。阿耶却又手忙脚乱的抢着拿我剩下的行李，似是不为他的儿子做点什么心里便充满不自在，拗不住阿耶的固执，只好把肩包与一袋水果让他拿。
阿耶走在前面，胡乱的把肩包挎在胸口，两步一回头的用手电给他的儿子照着路，不时的嘱咐我注意脚下。淡淡的月光下阿耶披着一件老旧的大袄，头上箍着一顶毛线帽，佝偻着腰，不喜言语的他此刻尽收不住声的念叨着那么多的琐事。脑海中油然的浮起二十多年前阿耶抱我在怀里讲那些灵异故事的景象，年轻的阿耶最喜欢把他的小儿子往天上抛，讲好了故事抛，做活计的间隙兴致高了也喜欢抛，我喜欢阿耶的这个游戏，那种感觉就像飞，平时遥远的物什就似在手尖一点就能触到，例如房梁上的横木，例如大树枝桠上的青叶，例如那最早的回忆........
记忆中的片段最早能追述到我两岁的光景，那时村子还时兴叫大队，大队上那年修公路，奶奶带上我给阿耶送午饭。工地的路边有个塘钵，池塘的水已干涸，一棵上了年头的老樟树如同倒扣的炒菜锅，一大棚阴凉挡住了火一般的太阳。树荫下或坐或立着一大帮子人，男女老少都有，吵吵嚷嚷的都在看着池塘里的热闹，有汉子在玩摔跤。奶奶认出了里面的阿耶，她晃着我那牵着的小手说“毛娃，喏，那是你阿耶嘞”。阿耶的裤脚挽到腿肚子上，赤着上身，背上的汗水在太阳下发着油光往下淌，他微弓着身子，一双混搭着泥巴草沫的手大张着上下做势，脊背上的肩胛骨拱起老高。阿耶很快跟对手较量上了，他们先是互相抓着对方的肩膀，但是谁也不能放倒对手，这急死了树荫下看热闹的，在行的就喊抱腰摔，重心降下来就看真本事了。阿耶的对手机灵些，率先抱住了阿耶的腰，他把头贴在阿耶的腰上，像是缠在树上的藤条。阿耶吃不住劲道的晃了两下，树荫下众人开始大声的起哄，他们扯着嗓子吼着阿耶的名字说“不行了，再来两回就倒了要”。缓过劲的阿耶却突兀的“嘿”了一声，弓身环抱对手的腰部，力气大的把对手瞬间起出地面，阿耶再喊出一声长吼一个半旋身的把对手抛了出去，对方在泥里滚了几匝，他认输了。摔跤的精彩让大伙的呼声也格外的高涨，他们纷纷说还是阿耶的劲道足，是条好汉子。
摔跤的胜利让阿耶很开心，他跟工友们热情的开着玩笑，刚才的比试没把阿耶累着，他们继续闹着，笑着，阿耶的笑声敞亮又豪爽，像是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奶奶喊着叫阿耶吃饭，阿耶大步的走过来，他迈的步子又大又快，身上的汗水都被甩了出来。阿耶的笑声传染了我，我也咯咯的笑着，奶奶把我牵着的小手递给阿耶，阿耶却一把将我抄起来往天上一放，我感觉飞的高高的，像是能触到树梢上的樟树叶，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像一枚枚硬币亮闪闪的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