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说句公道话,她还真不是个俗女子——凡是能够认为自己不俗的人,必有其不俗之处;何况公孙名家的姑娘有名气,也不仅仅因其相貌丑陋而已。
尚且年幼时便小有名气。莫说乡里近邻,就算是整个郡县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公孙有个丑丫头叫玲珑;丑虽丑,却是个奇女子,莫说伶牙俐齿和巧于辞令,一身好武功,再加上她的博学和目光深远,更是让很多男子都要自惭形秽的。
她安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剑眉蒜鼻,厚唇小眼,眉毛稀稀疏疏的,总是要描画上半天;她的身材倒是枉负“玲珑”二字,肥硕高大,和人们想象中的冰雪聪明灵秀可爱的少女形象格格不入。
很多想象都是没有道理的,可是偏偏人们乐此不疲。于是她走在街上时,面对的常常是人们难说是羡慕还是同情的目光。
后来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负面的评价日渐多于正面。及至名扬七国时,她已经是名家独当一面的人物,毕竟对于女子来说,婚嫁乃是人生第一大事,相貌则是婚姻的首要考虑。嫁不得好人家的女子,必然也非善类,说是偏见也罢,在她这里,倒给了众人对她能力的嫉妒一个宣泄之地。
她不是嫁不得好人家,而是无人愿娶。公孙家丑妇名声堪比当时孟光,然而诸位男子在此时此刻都自谦不如梁鸿。
其实就是不想要个丑老婆,虽说贤妻是谁都想要的,然而俗人么,还是图一时的表面光鲜为多。至于将来——花心的,自然多是这些俗人。
她斜倚门楹,看见邻家那些褶皱满脸,风烛残年了还不忘利用最后的生命说三道四的老婆子,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可笑。她转回头进了屋子。夕阳倾尽余晖,全部抹入她整洁雅致的闺房里。
那些男人,要娶我,我还不肯嫁呢!
这话说得虽然有些酸溜溜,不过她还真的说到做到。上次有个纨绔子弟,看公孙家虽说早不比先时的光景,架子却也未甚倒,巴巴地上门求婚,还没等她父亲发话,她的嘴就已经撅得老高。
父亲自然也是不大看好这门亲事,既然女儿反对,他自然一口回绝。临去时还不忘了逗逗她:再撅嘴可是要变丑的呀。
丑便丑,反正我都这么难看了,不差这一点。她半笑着,把嘴撅得更高了。
凭什么啊?心里一万个不服气。相貌完全是天生的,可是才学和能力却多半是靠自己的修养。为什么女子就要听凭老天的安排,就凭这一张脸和落生的人家,就决定一辈子的命运?
她恨恨地想,不觉间手里的一片叶子已经被撕成碎片。
大家都知道的是她的才情,不知道的,就是她的男子襟怀和气魄。就算是女子如藤萝,必须依附于树,她也要给自己寻找一棵真正值得自己依附的高木,和他一起耸入云天。
这一寻就是几年,上了二十的女子,即使高傲如她,也失却了原有的一份矜持。
她依旧读书,练剑,帮父亲打点家务。
这也算是一种寄托罢了。毕竟是盛年的女子,哪怕心渊如海,也总是有那么一份青涩的悸动。
邻家小妹一个个踏青归来,满面春色地谈论着自己的情郎;订了婚,更是喜上眉梢。闺中姐妹相互间说说体己话,大家都有的炫耀,说自己未来的丈夫多么爱她们。当然也有像她这样守规矩的大户人家的女儿,遵从父母的意思嫁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归宁时,自然话题也是离不了自家夫婿的。
想想也是,俗话说三句话不离本行,那么以丈夫为唯一守业的女子,谈说间怎么离得了夫君呢?
她有些惆怅了,惆怅到想笑。
爱,什么是爱呢……她看着微波的春池。想那些翩翩少年,爱的也不过是少女们姣好的青春容颜罢了。她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女孩子的幼稚。
所谓爱情。不过都是想象,而已。
她依旧笃诚地寻找她意想中的幸福,她的未来,给她未来的那个男人。
直到那个人已然出现,她才猛醒,原来自己并非在寻找,而只不过是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