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应完这句,竟然随手拈起小银勺浅浅抿了一下菇汤,若物是人非,这味道,仿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他淡淡的疏离的笑的时候,卓东来心中下意识的闪过一个念头,李寻欢是不能食用竹笋的,竹笋与他的体质相冲,而自己,又怎会知晓这一点。
李寻欢早已连饮好几口竹叶青压下口中的竹笋味道,一抬眸,恰见卓东来面上些许怔忪的神色,便缓缓笑道“今日已晚,在下先行告辞,明日再来拜访”
“原本便是晚辈要去拜见前辈,前辈若是不弃,便留在这大镖局如何”
“卓爷是否听过一句老话”
“晚辈聆听前辈赐教”
“古人言‘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看来,诚不欺我”
卓东来眉梢轻挑,眸子幽幽深了几分“前辈以为,今日是酒逢知己还是话不投机”
李寻欢沉吟片刻,依旧望着窗外,软软叹了一句“卓爷高明,酒逢知己与话不投机,原本便不相斥”
卓东来优雅的一欠身,眸间笑意深深“晚辈多谢前辈赐教”
“卓爷多礼,李某自不敢当,今日甚晚,李某不便耽误卓爷,先行告辞”
“二十年的竹叶青,前辈若是喜欢,晚辈明日便差人送去太白居”
“送酒去酒楼,李某虽愚鲁不通世俗,却也觉分外不妥”
卓东来唇角微微勾出一抹弧度,平静淡然“若是送与前辈,便没有什么不可”
也罢,长安城,从来没有卓爷做不到事情,只是,送酒,若在以往,只怕自己找他讨酒都是难事,今日便是想推脱,想欺骗自己,想沉迷在他并不愿自己多饮伤身的假象里都是不能,李寻欢轻叹一声,抑下心头刺痛,低低应道“如此,李某告辞”
“前辈慢行”
卓东来话音未落,白衣那人忽然脱力般软软向着一旁倒去,卓东来慌忙上前顺势接住拥在怀中,那人却仿佛回复了一丝清明,努力牵出一抹苍白虚弱的笑,声音愈低,几不可闻,好似喃喃一句“东来,我没事”
卓东来忽然觉得,今晚的意外仿佛太多了些,这人唤的东来,莫非便是自己,事情,好像越来越扑朔迷离,难以穷根追底。
恍惚间,卓东来触碰到那人的指尖,冷的异常,在探手覆上额头,却是滚烫,这人,当真是世家少爷,竟半分不懂得照顾自己,明明在发热,还喝了这么多酒。
卓青在深夜请来了长安的名医,那名医顶着莫名的寒意为软榻上安静睡卧那人把完脉后,眉目低垂,在卓爷骇人的冰冷中回道“这位先生素有痼疾,这次又误食禁忌牵动旧疾,引起发热,我去开个方子,回头遣人煎好,等这位先生一醒便服下,如此过个三五日也就没有大碍了,只是这旧病根子是养不好了,忧伤心、思伤肺,这位先生忧思并重,日后若能开导一番,好生调养着,兴许还能养好一二”
卓东来淡淡重复一句“误食禁忌”
那名医应道“有些人体质特殊,与某些食物性子想冲,食用不得”
“前……李先生只用了一些春笋冬菇汤,以先生之见,是食用不得春笋还是冬菇”
“以这位先生的体质,只怕是食用不得竹笋,这位先生身体原本便不甚健朗,竹笋对他身子损伤极大,若误食,日后纵使有心调养,也难补回一二,医者仁心,此番,还有劳卓爷叮嘱”
“如此,劳烦先生了,卓青,你随着先生去抓药,煎好后记得拿小炉煨着再送来”
“是,卓爷”卓青恭谨的应了一句,放轻脚步引着名医退出,出门之时又顺手轻声掩好了朱漆木门,紫气东来阁便只剩下卓爷与床上沉睡那位李先生,那人究竟是谁,竟让卓爷如此纵容,不止让他留宿在紫气,竟还占用了卓爷自己的床榻,卓爷待他果真非同一般。
卓东来又吩咐卓青,任何人不准靠近紫气东来一丈之内,然后负手立在床榻轻纱之外,朦朦胧胧可见,那人素来苍白的面色因的高热反而泛出一丝殷红,形状姣好的菱唇微微抿着,苍白的不带半丝血色,小巧精致的鼻翼轻轻闪动,清清浅浅的鼻息几乎不闻,几乎不闻,莫不是,卓东来心下一紧,指尖迅速探上那人的腕脉,内息凌乱,心脉竟如此微弱,若自己用内力助他,会不会好的快些。
卓东来又想起那人昏迷之前模糊呢喃的一句“东来”,已经神智模糊,竟还记得安慰自己不要担心,有些事情愈发诡异,一度朝向不可预知的方向迅速发展,而这些事情,与眼前这位安静沉睡之人,竟息息相关,让萧泪血去杀他,是不是一个错误。
月过中天,黎明破晓之时,李寻欢忽然咳了起来,纵使睡着,也咳得丝毫不得安稳,单薄的身子一次次颤动,仿佛就此撒手离去,再也不管什么俗世红尘,卓东来终于不忍,扶起那人的身子替他调息半晌,方才堪堪睡熟,他果然是累了,竟丝毫未醒。
卓东来扶着人睡下,低首为他掩好锦被之时,一抹梅花冷香幽幽而来,让人不禁片刻失神,一个酒鬼,身上竟然没有半丝酒的味道,反而透骨渗着梅花冷香,果真,又是一个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