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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庆幸你还能睡得着。”
我被这个并不刺耳的男声唤醒了。虽然我认为应该是由于做了噩[]梦或者是别的什么理由,但我确实在他的这一句话后醒了过来。
睡眠的时间比我想象中过得要久,窗外早已变成了黑漆漆一片,车厢里于是亮起了暖黄色的灯,正在我们的头顶,因而光线几乎是直直地倾泻下来将眼睑照的通透,确实不是适合睡眠的环境——大概这也是那个男声这么揶揄我的原因。
然而在最初的几秒钟过后,令我在意的事慢慢清晰起来:这并不是之前那个人的声线——或者说,不完全是。我循声望去,对面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名看起来二十多岁、穿着丝绸衬衫的男青年。除非他和之前那位是亲兄弟,不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他们两人如此相像的原因:几乎一模一样的金发蓝眼,唯一不同的就是面前的男性看起来更为成熟一些,没有了女人似的那种柔弱的美,下巴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胡茬。
“刚才的那个人呢?”
“你说什么?哥哥我可没看见什么人……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他茫然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是在开玩笑。我于是只能认为方才的交谈只是我梦境的一部分。而主角显然和我面前的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处于不同的年龄段。
“抱歉,我大概是睡得太沉了……”
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随意地向后靠在软垫靠背上。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很不一样,并非出于相貌和衣着的改变,而像是从一株柔软的花变成了一株人工制造的宝石花朵,依旧美丽却生硬冷漠。笑容一成不变,在我看来却像面具一样虚假。
“刚才我说到哪儿了……?”
“亚瑟。”我脱口而出,紧接着开始后悔自己的缺乏考虑。他皱起了眉。
“是吗?嗯,亚瑟·柯克兰……”
我没听他直呼过亚瑟的全名,因此这让我有点儿吃惊。不过我很快就放下了这种惊讶,因为他的袖口露出一截染血的绷带,这让我终于想起了那些伤[]口的始作俑者,以及造成伤[]口的过程。我再次打量着他的脸,苍白的颜色一览无余,还伴随着一种病怏怏的灰暗:这些更加衬托出他眼睛里蔓延着的阴[]郁。
“居然是加[]拿[]大……几乎连印[]度也……!!”
我记得他那时情绪几近失控的声音,一向从容不迫的优雅姿态被现实确凿的失败击得粉碎。现在看起来他已经拾回了他的理智,而且可以说是冷静得令人陡生寒意。
“记得这道刀伤吗?亚瑟耗时七年给我精心准备的好礼物。真是难忘的七年。”
他点起了一支卷烟,而我则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半隐在烟雾后的脸。
“你也曾说过他会独立生存。”
“猫儿长大都是要自己觅食的。不过哥哥我可没想到他是头狮子。”
“你早就知道的。”
他放下烟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燃烧着的火星拖着一条烧剩的余烬慢慢靠近他的手指,在触及到皮肤之前被他轻轻抖落在地毯上,很快就分辨不清。
“不。哥哥我知道,但我并没去想。”
我突然从内心深处开始发觉这男人的可悲。在战火和硝[]烟逐渐在我脑海里成形之前,我却更先看到亚瑟的脸。与往日带着满腔愤怒与杀[]意的凶狠表情不同,他看起来非常忧郁,眼神被压抑的情绪像灰霾一样笼罩着,与伦[]敦的天空如出一辙——倒是与他非常相称。除此之外他的脸颊泛着微红,唇上残留着刚刚接[]吻后的湿[]润颜色。
“你是个十足的傻瓜。”他像哮喘发作的病人那样恨恨地揪紧了自己的衣领,直到那些名贵的布料被揉皱成不忍目视的悲惨模样。
“的确。那么你也一样,我的小亚瑟。”
我十分赞同这段听起来有点没头没脑的对话。它在我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着,昭示着这两个人的确是真正的愚蠢透顶。如果能将仇恨同某些微妙的情感分得更清楚些的话,他们也许还有挽救的地步。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即使过了很长、甚至更长的一些年月,他们依旧愚蠢得解不开那些绳结——明明本应直接剪断就无后顾之忧,但谁也磨不利那把剪刀。
我以为亚瑟能从自身经历里寻找到经验教训,但是从他在1775年到1783年间跌的那惨痛的一跤来看,我显然是误判。我到现在还能清晰地回放亚瑟那充满着绝望的质问:
“你为什么要帮阿尔?!”
“我只是从整体局势考虑。”
亚瑟冷笑起来,即便如此也没能遮住他满脸的疲惫和哀伤。
“这算是报复,是吗?啊啊我明白了,就是这样没错吧,你就是在对我当年的行为耿耿于怀!我那是讨要回我应有的东西!你怎么能……”
“够了,亚瑟。你当我们是怎样的存在?……报复?我们还没有资格拥有这种东西。”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亚瑟的脸非常苍白,并且呈现大理石一般的僵硬。他沉默地盯着对方许久,然后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而留在原地的人则无奈地笑起来,雨水从他的眼眶滑落到下巴,敲打在胸前闪耀着光辉的战斗勋章上。
我站在雨里想,果然这两个人都是一样的。
意识在车厢里聚拢又散去。面前的男人已经点燃了第三支烟(我分明记得这是无烟车厢)导致整个包厢里被缭绕的烟雾填满了。他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说:“亚瑟会恨我吗?……听起来倒是不错。”
我想我大概是可以反驳的,然而我的身体实在不擅长应对这些环绕着我的烟雾,它们搞得我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该死的尼[]古[]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