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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七樱大的博客，想要勾搭她貌似只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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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渡时日】前奏
当直升机的巨大螺旋桨以要将天空翻搅的气势转动时，褐发男孩盯着高速旋转的叶桨感到头晕。低温中冷冷的成份包裹住全身，他深呼吸进一口高海拔的稀薄氧气。
以为这样，他就可以稳住心跳。
但只要看眼前那个男人一眼，心跳又会再度失序。
黑发被风压吹得凌乱，红色眼珠依旧冷峻，高大男子沉默地看着他。
男孩想让冻僵的唇角扬起微笑，却只有眉头改变了弧度，想不到是皱起了眉。本来是想笑着道别的呀！他心里这样叹息。
男人又穿起了往常的黑色制服大衣，独缺手臂上被扯落的暗杀部队臂章。他对长袖上的毛边不甚在意，黑发下别起的羽毛装饰依旧艳丽张狂。那是五彩缤纷的鸟羽，被冷风吹动象是急着翱翔于天际的囚禽。
该上机了。男孩听到机舱里传来扣板机的响声，明白这一刻已经到来。
男人偏过头，象是在思考什么而斜眼看着男孩，然后伸出一只手抓住肩上飞舞的羽毛。扯落。他要目瞪口呆的男孩举起双手，然后将抓在手里的羽翼碎片放进小小的手心里。
唇在耳的旁边低语着，迟疑几秒后，另一张唇同样开启了话语。
男孩脸上带着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我在意大利等你。』
『我知道。』
不是『好的』，而是『我知道』。那是小小声又消极的回应。男人明白这点，却觉得这样就够了，所以他退后一步，看着男孩爬上直升机。
当巨大的金属机体攀升到半空时，覆盖白雪的冰山、玩具般的石墙小屋、一切皆像布景般在窗外朝地平线展开。男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剩下融雪上一列越走越远的脚印。
这是两人下次相会前，横渡时间之河的一缕轻羽。

【虚渡时日】Mediterranean Blue【上】
象是旧式幻灯片一般，车窗外的光影断断续续地打在他脸上，亮度与阴影不停交错着，节奏宛如快速的小步舞曲。时有时无，男人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敲，心中万般念头随空想中的节拍器摇摇摆摆。
黑色轿车在宽广的庭园中跑了十多分钟，彭哥列大宅的主建筑才终于显现在挡风玻璃前。从远处看只是如同模型屋大小的豪宅，渐渐地随距离拉近而放大，如同一座高耸的小山。自大门两侧延伸出去的一大片外墙反映在车窗上，从里面完全看不到石雕建筑体的尾端。
就快了，就快到了！
在这样的期待刚掠过心头时，车子驶上铺着地砖的车道，速度也开始减慢。弧形车道的宽度约两台车并排，中心点的位置与大宅前石阶梯相衔接。通往实心木大门的阶梯坡度平缓，总共有二十四阶，如今上面站满了侍者。
抵在颊边的手放下，男人抬起头将目光投射到仆人身后的宏伟建筑。这次，他眉头没有皱起来。
车子滑进石阶前的红地毯，红绒布不偏不倚正对后座车门。四个轮胎方停止转动，看似管家的中年男人已经上前拉开车门。车内唯一一名乘客停顿几秒，然后身子慢慢探出车外。
西西里岛午后的阳光是淡香槟色，一点一点反射在那个男人的肩头上；好几个月没有整理的黑发随性绑成一小绺，上面绑着羽毛颜色丰富而鲜艳；休闲衬衫裹住了坚实胸膛，下半身深色长裤扎在短靴里。衬衫外面罩着窄版西装外套，手臂上还挂着一件黑色大衣。
前额的头发长长了，一双红色眼睛隐藏在浏海阴影下，色泽转成酒红。那视线没有不耐，随着男人站在原地，静静地扫视着眼前巨大的彭哥列堡垒。
每个门僮都按倷不住好奇，略抬起头偷觑台阶下的男子，但是又惧怕被惩罚，稍微瞄一眼就赶紧将目光放到地上。因为目视过程太过短暂，他们一致觉得自己有幻觉。
怎么可能那双红眼会这么平静无波？他明明就是性子如同火焰一般炙烈的才对呀。
｢欢迎回来，XANXUS少爷。｣台阶上大总管有礼的鞠躬，然后默默跟随着男人拾阶而上的脚步。
XANXUS默默地走上石阶梯，朝雄伟建筑物靠近。阶梯最上端是一扇哥德式实心木门，平常只开半扇，如今一左一右向里面退去，露出一条拱顶通道。穿过大门，通道侧边列着两排圆柱，支撑花纹雕刻的拱形门廊。他很清楚这条长廊会通往彭哥列府的建筑物主体，也知道进去后在会客室、议事堂和各办公处有多少人在等候，但直觉的厌恶感促使他转出长廊，大剌剌穿过中庭，转进侧翼高楼。


男人站在象是绿色瀑布的门帘前，讶然地睁大了双眼。
小时候每当他远远地看见父亲跟家族成员在讨论重要事情，内心总会萌生一股渴望，期盼自己也能够置身其中。他会像他尊敬的父亲一样，成为同样受人敬重的十代首领。
有一天，他突发奇想躲在会议桌下，等待父亲跟干部们进来开会。为此XANXUS躲了整整三小时，连佣人进来布置桌面时也不吭一声。当家族里的男人陆陆续续踏进会议室，甚至坐下来开始传阅资料，完全没人发现桌面下非法入侵的举动。但XANXUS来不及窃喜，父亲就进来了！那双皮鞋在门口顿了一下，然后走到长桌主位上，下一秒白色桌巾被掀开，大量烛光倾泻入桌底。
『你在这里啊，XANXUS！』
面相慈祥的老人和黑发红眼的小男孩，在长桌底下相互对视着。一方笑了，另一方则红了脸。
父亲大人果然很厉害！
当时小男孩满心赞赏。
数年后他明白那都是因为彭哥列血统的超直感，所以父亲才会发现义子躲了起来。对那特殊能力，XANXUS是一半佩服一半气恼。直到指轮战后瘫倒在下任首领面前，他更是打从骨髓里对那血统遗传充满深深恨意。过去确信着自己未来可以接手家族产业的笃定；确信着自己可以跟父亲一样拥有伟大心灵的笃定，最后却成为侵蚀掉理性的蛊毒。
只不过如今王者的形象渐渐剥落，转眼间所有威势都已成昨日黄花。而他千里遥远路程从极北之地回到了意大利，与目的地仅剩下一道门帘阻隔——能发出炙热火焰；充满疤痕又强悍的大掌，却沉重的拉不动这一袭天鹅绒。
老人似乎想要说话，闷闷地咳了几下。红眼睛几番挣扎，才下定决心揭开帘幕入内。
别室的光线很暗，落地窗不只是拉上夏季用轻质白纱窗帘，连带颜色沉重的厚绒绣花帘子也完全掩蔽；最靠近拱形门的那扇窗户还留有一些空隙，向晚夕阳在地上种出一道长条状的金黄，宛如丰收的大麦田。顶上的水晶灯没有点亮，倒是房间四处摆设的两三盏台灯和立灯正大放光彩，象是一个一个光球。
偌大空间角落堆着一架钢琴，防尘用的白布覆盖在上头，显然这才是这间起居室的真正用途。本该给客人休憩用的沙发全撤掉了，剩下一把贵妃椅，和整个房间中央最醒目的家具：一张豪华大床。
保暖的床褥上有个老人，靠在床头板上挺着背坐起身，苍老脸上笑盈盈地望着独子走进门。还有一个应该是医护士的男子坐在躺椅上，看见XANXUS后吓得跳起来，抓着病历资料的手狂发抖。但XANXUS一点也没有闲功夫去理会那种家伙，鲜红目光全盯着床上的老人。
他远比记忆中还要老了…………以前头发有这么白吗？脸颊怎么消瘦成那样？惊愕表情只浮现一两秒，眨眼间XANXUS面无表情，象是带上一层面具。
｢果然是XANXUS~~~~｣老人——彭哥列当家九代首领——Timoteo看起来非常开心。
｢……父亲。｣嘶哑嗓音轻声呼唤出许久未言语的称谓，挺拔身影越过房间，靠到了病床前俯下身，让Timoteo用唇碰了碰额头代表祝福。
老人注意到，男子并没有如同以往，或是跟其它家族成员一般，掬起首领手背轻吻作为问候。那对鲜红目光仅是淡淡扫过老人枯瘦的手指，上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一枚戒指。视线还在手臂上注射过点滴，用透气胶带贴附着棉球的伤处停留两秒。
｢你回来了呀………过得好吗？｣
男人挑起眉，没好气地恶声回答：｢『托您的福』，还没死。｣
在一旁看着两人互动的医护士查觉气氛不对，准备退出房间，｢…呃……九代首领，我先把检查报告送回去……属下告退了！！｣
XANXUS瞪了落荒而逃的背影一眼，顺势向后坐到躺椅上，空间里一度陷入沉默。
他们有好多话想说，也好多话该说。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在这些年里从来没有面对面谈过。明明没有非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恨，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听不见另一人声音的地步。


他和父亲间的距离，已经不是血统上的遥远。对岸在哪里？会比他和那个男孩还远吗？
思即了身处异国的少年，XANXUS神情有点动摇。Timoteo看在眼里，老朽的脸庞线条软化成微笑。｢所以……你见到纲吉了吗？｣
可恶的超直感！XANXUS啐了一口，大概是被说中心事，表情明显不悦。
｢…………见过了。｣
｢那孩子还好吗？｣
｢谁知道啊！我又不是那家伙的保姆！｣
｢……看样子，你们处得比我想象中还好嘛。你吻过他手背了吗，XANXUS？｣
｢！！！！！！！｣许是恼羞成怒，XANXUS满脸通红。一双虎目以前所未有的凶狠，紧盯着床上老人，看起来大有下一秒钟就会跳上去揍人的可能。
将这反应代替肯定性回答，Timoteo还是笑容满面，一点也不把儿子的怒气放在眼里。｢那是好事，孩子。你的忠诚能赋予他更多信心。｣
｢…………把那种懦弱的人拉到首领宝座上，你开心了吗？｣
男人的狂躁怒气没有减弱，只是里面参杂了其它的什么。黑发下眉头深深皱起，没有移动过半寸的目光望着父亲。
关于男孩成为下一任十代首领，XANXUS已经无所谓了。那夜在云之指环战中，从父亲口中说出对少年的道歉，他也完全能够体会。因为理解，才对这一切感到无比悲哀。
老人也有同样想法，所以低下了头，｢对纲吉而言，我真的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决定吧？｣
｢……………………｣
｢但不是那个孩子不行啊………｣
华丽宝座已经铸上了拥有者的姓名，彭哥列血脉让人无从否认起。如今这个庞大家族已经慢慢苏醒过来，伸展开老朽的躯体，准备承接新一代的势力。
第十个要献给古老家族的祭品，这就是彭哥列的羔羊。
｢那家伙的下场会很惨。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选了他。｣
｢你在担心纲吉吗？｣
｢哼！谁会担心那种垃圾啊？｣XANXUS压下脾气，动作粗鲁的一脚踩在绣花椅垫上，整个人向右靠进椅背里。他的目光刻意飘向另一边，以避开父亲解析的眼神。
那个超直感太可怕了！他可不希望又听见甚么奇怪发言。
Timoteo看着儿子的逃避举动忍不住想笑，但虚弱的身体却无法随心所欲，所以只轻轻咳了两声。他真的是太老了…………而那些烦恼，在不久的将来，也许都会化解开来吧？
看着父亲缓缓移动身子，似乎打算要休息，XANXUS起身站到床边却不知所措。假如要他去服侍年迈的长者，那未免也太矫情了！但是毕竟Timoteo的身体状况违和，他必须负一部份责任，所以XANXUS勉强自己坐在床沿，背对着床铺上的老人不说话。


明白那就是儿子表达关心的最大限度，Timoteo安心地躺下，把话题转为适合睡前的闲聊，｢对了，纲吉今年十七岁了吧？小你整整十岁。｣
不明白怎么会提到这个，XANXUS略侧过头，狐疑地看着父亲。
｢哎呀～～还好他长得像妈妈，不然跟家光一样就糟糕了！虽然五官比较秀气，但以后绝对也会是不输迪诺的小帅哥呢。｣
｢………………｣
｢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奈奈怎么会喜欢上那个粗枝大叶的男人？长得跟熊一样，又会吃又会睡～～～｣
似乎忘记那个会吃会睡的熊男，是自己信赖的门外顾问，老人越说越起劲。
｢还有啊，奈奈怀孕的时候，家光整天拿着超音波照片到处献宝。后来小孩出生了也是，老带着他替纲吉拍的照片来炫耀。｣
｢………………｣这是要他怎么接话？跟老头子一样咬牙切齿吗？
｢其实纲吉还在奈奈肚子里的时候，我跟家光打了个赌呢！｣
｢…赌？｣
｢如果奈奈生下来的是女孩，就给我做媳妇。如果是男孩，约定就取消。｣
｢………………………！！！｣XANXUS呆了半晌才弄懂父亲话里的真意，整个人从床上跳开，红色眼睛瞪的跟乒乓球一般大。
这次他是真的脸颊涨红了。
老人象是唯恐儿子脸上血管爆得还不够，还追加一句，｢真可惜，你差一点就可以娶到纲吉了。｣
这时候儿子才看清楚父亲脸上恶作剧的笑容，明白自己被耍了，心中忍不住烧起满腔怒火。但只要一想到父亲说的『指腹为婚』，某种疯狂的羞愧就猛地从胸**发出来，所以身为一个男子汉，XANXUS选择了———立刻逃离这房间。
隐约听得见老人从被子里闷闷地隐忍着大笑。
｢可恶！！你这臭老头给我记住！！！｣
因为医护士通报而随后赶来的护卫班成员，只见黑发红眼男子满脸凶残地冲出九代首领休憩间，嘴里还咆哮着咒骂。当晚，全家族的人都流传着『九代父子依旧失和』的传言。

XANXUS换下了身上的外套。
室外还是冷冬，屋内炉火却早早就升起，温暖空气在各个角落漫游，所以根本不需要再穿外套。行李早先一步被送进了房里，孤零零地堆放在角落，蒙尘外壳跟整齐干净的地毯很不相衬。虽然被逐出家门的时间不算短，但他的随行物品才两只皮箱，装备非常简单。
站在穿衣镜前，XANXUS漫不经心研究着映照在镜中的自己：一头黑发乱七八糟，红色眼睛下有疲倦的阴影；少掉大鱼大肉后两颊变消瘦，下巴象是被削尖了一样。
一边想着该整理整理头发，布满疤痕的手指利落地解开了袖口，衬衫转眼间被抛下。他换上深灰色V领针织衫和黑色棉裤，重新扫视着整个房间。
这里是彭哥列家族的本家，也是旗下产业最古老的建筑物。因为数度扩建和整修，占地规模相当可观，一半以上的家族首领都在这里居住过。宽大的会议厅和宴会厅是家族聚会时的重要场所，其中还包含圣堂、陈列厅等极富纪念与历史意义的设施。九代首领目前就住在本家侧翼楼房的别庄里，同时也在那里处理公事。
但是，XANXUS的寓所并不在这里。
如同其他部门和特殊组织，巴利安这支暗杀部队的基地并没有设置在本家。彷佛呼应着这只部队的自负和乖僻，巴利安在家族里总是不受欢迎。为了强调自身的神秘性和安全因素，只有家族高级干部和巴利安组织成员，才能得知基地真正的设置点。基地本身地形险峻，四周更有严密防护措施。在那里，才是巴利安队员真正的居所。
所以，XANXUS很久以前就不住在本家里。
眼前这间房间有两个会客厅，隔着绯红色桃心木门之后，是宽敞的卧室；天花板铺上黄缎色粉漆，上面用棕线刻划着复杂的藤蔓纹路；酒红色的墙面描着金色线条，地上全铺着纺织装饰花样的绒地毯。
这是他加入巴利安前使用的房间。
是他度过童年时光的小小世界，如此而已。在现在的他看来，空间却是大多了，明明小时候从来不觉得房间特别宽敞。除了室内光线非常幽暗，纵使点亮许多灯座，角落却还是漆黑深晦。
也许是穿着便服显得神情放松，XANXUS赤着脚穿越房间，到小吧台去倒了一杯麦茶。除了手中冰块敲在玻璃杯上的声音；和火炉柴火时不时劈哩啪啦跳动的爆音，空荡室内变得太过安静。
这都是因为空间太大了，而他只有一个人。
拿着杯子在长沙发上坐下，连呼吸声都一清二楚。如果再静一点，恐怕连窗外星星出现的声音都能听见吧？所以那阵混乱步伐跟斗嘴，从大老远的走廊尽头一出现，XANXUS就发现了。
他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立刻去锁门。虽然这个举动并不会有任何实质效用。彷佛是要应证这股不祥预感，大门在五秒内被推开，夹带众人的噪音往两侧退去。
｢喂喂喂，老大你在不在啊？｣
｢哎哟，人家好想念老大喔！｣
｢老大～～是王子我喔！你回来了吗？｣
不辜负众人期望的，XANXUS在沙发上翘起脚来，看样子是没有移动或遁走的打算。那你来我往的争吵在进门同时全噤了声，尤其是见到会客厅里态度怡然自得的男子。直到视线中那个男人喝光杯中饮料，手中边转动空玻璃杯边瞪着不知死活的昔日部属。
｢………吵死了。｣如假包换的标准开场白。
一时之间已经完全听不出是谁在开口，每个人都急着想冲上前，确认眼前存在的不是幻影。
｢你真的是老大吗？喂喂，该不会是玛蒙的幻术吧？｣
｢真是的～～这么特别的长相还会有别人吗？真的是老大啦！｣
XANXUS难得这么有耐心，只是坐在原位瞪着靠近的队员们，手中玻璃杯没有要发射出去的迹象。当然偶尔还是会冒出几句惯用发语词，｢垃圾，看屁啊？｣或是｢滚到三步以外，垃圾｣，真叫人倍感怀念！！
穿着条纹长袖上衣的贝尔率先挑了张椅子坐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扶正王冠，长浏海遮住了双眼，但目光显然正在XANXUS身上打转，而且是充满了好奇。｢……玛蒙的黏写说老大今天回来，那小矮子测得果然很准～～嘻嘻！｣


叮！
响声过后，电梯的金属门静静向两边撤去，露出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长廊的一侧有半个人高的大型玻璃窗，可以清楚看见后面是分成好几个隔间的靶场。这样的靶场在这层楼不只一间，虽然XANXUS眼前的房间没有人，但走廊中回荡着不知哪个射击室传来的回响。
红色眼睛只瞄了一眼，XANXUS旋即转开眼前靶场门板的手把进入。门后有个登记的小柜台，柜台后有数个置物柜，和一个趴在桌上背对他的老者身影。室内很安静，唯一的声音是老人将螺丝起子放到桌面上的敲击声。
｢……………这间射靶室不给枪法烂的人使用，滚出去。｣花白头发的背影头也不回抛出一句，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个古怪脾气的怪人。
男人笑了，他知道这位长辈就跟记忆里完全相同。｢我想我的枪法还算不错，将尼一。｣
老人唰一声丢下手中零件，回过头猛瞪着眼前的人，他数度调整了单边眼镜，想藉此确定看到的不是幻影。
｢XANXUS少爷？｣
｢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胡说甚么……看我都这么老了，技师头衔也只能传给那不成材的笨儿子……｣
将尼一跟独生子的外貌一点也不相像，身材非常瘦小，花白的发丝记载着衰老的记号。虽然年事已高，但五官看起来就是脾气固执的人，不难想象被称为鬼才的武器调校师在年轻时有多意气风发。老人缓缓步出柜台后，细细打量着从小看到大的少主。
｢……枪的事情我很遗憾。｣
｢算了吧。｣
｢那种对武器判死刑的决定，真是一点道理也没有。｣会把枪枝拟人化并且满心感伤，绝对是将尼一被称为古怪的原因之一。
不过XANXUS可以理解将尼一的气愤，毕竟那是他亲自打造给彭哥列当家少主的专用武器，其中可是投入了相当多的精力。他心里不禁对这位老者浮现些许歉意，｢那是我自作自受。｣
闻言，将尼一年老的脸上露出惊讶，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XANXUS的五官。明明看起来没有甚么变化，为什么他却觉得这个孩子不一样了？
｢那么少爷今天来，是想射靶吗？｣
｢疏于练习，我大概退步了不少。这箱子里的东西，要先拜托你整理一下。｣
男人提起枪盒，老人用跟外表不相符的强壮气力接过去，很仔细的观察了箱内枪枝的状况。须臾之后，他满意的阖上盖子，｢少爷保养得很好，只有几个小零件需要更换，我会再拆开检查看看。｣
｢麻烦你了。｣
｢不，这是我该做的……………其实，有个东西……一直想还给少主。｣
将尼一往柜台里探身，捞出一个小木盒。掀开盒盖后，里面有一片鲜红色的金属片。金属片呈现着两个长条交叉的形状，边缘布满断裂痕迹。它曾经是完整的，但如今却只是个破片而已。
XANXUS目不转睛看着将尼一手上的破片，手指握拳。那是爱枪的一部分，在黑色枪身的滑套上，显示着荣耀的红色十字装饰。
象是自信聚合而成的冷硬武器，跟他真的非常相配。尤其是使用着两位首领的招式，他知道自己很强，拿着枪械更是给所有人带来无比威胁，不过冒牌的强悍终究赢不了那个少年。红色碎片象是XANXUS残余的骄傲，躺在不会被伤害的木盒里。
他静静接下盒子，彷佛看见枪枝被压毁的那一瞬间。


｢另外，我个人想要追加一项申请。｣
｢喔？是什么？｣
｢请让我动用巴利安部队。｣
这次，XANXUS是扎扎实实有了反应。他碰的一声大力关上收纳枪枝的手提箱，长腿交叠在矮茶几上。九代首领和家光都看了他一眼，但冷着脸的XANXUS迟迟没有发表意见，两人又回过头继续讨论。
｢你想调度就调吧！不用询问我的意见。｣
｢唉呀，不过现在非紧急动员的时期，我们门外顾问组织说什么都没有实际权限，巴利安那边又口口声声说只听从您的命令，所以………｣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写封指令书让你带过去。写在哪里好呢？啊，这个餐巾纸好像不错………………｣老人精神奕奕地捏起垫在法式可颂下方的餐巾纸，作势接过家光的钢笔就要书写。若非那声咆哮突然传来，纲笔笔尖的黑色墨水大概就真的会沾染在白色纸巾上吧！
｢够了！！｣
老人和家光看着突然站起来爆吼的XANXUS，脸上神情狰狞到一个可怕的程度。究竟自己在气什么，连XANXUS本人都不知道。只是听着听着，脑袋中好像有一壶水烧开，盖子被蒸气冲飞一样。红色眼睛用力瞪视两人，就算理性部分告诉自己那已经是和他无关的事情，但是胸腔里涨满了怒气却是更不争的事实。
那种胡乱调派暗杀部队的态度！？
用餐巾纸草率发出的指令书！？
他们是想践踏巴利安的威信到何种地步！？
｢巴利安还没堕落到放任你指挥！｣气到似乎连黑色的发尾都在抖动，布满疤痕的大掌往前一挥，动作象是在叫家光别傻了。
被这般怒气正面袭击，胆小一点的人可是会抱头鼠窜的，但家光可不是那种等级的懦夫，挺起胸膛就顶了回去，｢什么啊，说的你好象是巴利安的队长一样！你现在是用什么身分在说话，XANXUS？只不过是九代首领的儿子，还以为自己是老大吗？｣
｢你说什么？这个垃圾———————｣
这下XANXUS眉头狠狠揪紧，双手喀啦喀啦的骨头声响不断，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把家光碎尸万段。不过坏就坏在家光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又补上一句要激怒XANXUS的话，事后想起来他觉得那句话不仅多余又是败笔。
｢不甘心的话，就回去巴利安啊！｣
就是这句话，让XANXUS顿住了，下一秒他直接转身走出九代首领房间。
之前如果觉得两人对话有什么可疑之处，从这句话就可以瞧见一丝破绽。撇开家光那原始人不说，本来他父亲就不是那种冒失到会用餐巾纸下指令的人。看样子两人从刚刚开始就是在演戏，目地是要逼他回暗杀部队。
独留在房里的两人，只能呆望XANXUS离去背影，过了半晌是家光首先跳起来，拼了命向老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九代首领！我的激将法作战失败了！｣
｢算了算了，我本来就不觉得会成功，不过看到那孩子变脸还是蛮有趣的。｣
家光叹一口气，说：｢这样一来大少爷大概更不愿意回巴利安了吧…………｣
｢我倒不担心这个。｣
｢嗯？｣
｢不管是巴利安部队也好，或是彭哥列首领的宝座也好，我只希望XANXUS能找到他生存的价值，这大概就是每个父亲都想看见的吧？这样说起来，我也只是个愚蠢的傻爸爸呢。｣
｢论傻气的话，我对我家阿纲也是喔！｣
｢不过你刚刚那样批评我儿子还是有点太过分了。｣
｢是，对不起…………………｣
看着生平最信赖的其中一人俯下身道歉，Timoteo笑着向后埋进枕头里，闭上眼睛的同时，语气带着出乎意料的愉悦。
｢那孩子的未来会如何呢？我真想亲眼目睹看看。｣


路斯里亚，一个性别认知异常的人，价值观跟人生固然扭曲，但是一起杀人的那几年，XANXUS从来没看过他表现出乐观以外的负面态度。气愤跟虚张声势就某些方面来说，还算是正向的能量。现在路斯的表情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干干瘪瘪的，只是任由空气不断外露。
从路斯身上散发出的情绪，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感染了XANXUS。或是该说他本来就有相同的心情，所以对于理解旁人情感时有多点同理心———XANXUS解读出他声音里的讯息时，发现自己也在颤抖：不知道是光着脚的缘故，还是因为讯息的含意。
路斯在担心下一任晴之守护者。
那么，XANXUS自己又在担心谁？
别室里的讨论一度中断，剩下急促的呼吸声。这时候更庆幸自己带着墨镜，脑袋混乱的路斯默默地想着，他低头看见自己没有戴手套的指关节，上面有些看不见的旧伤。
上次，没有机会好好和了平握手吧？如果是老大，他会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呢？曾经身为他上司的男人，在可以回到巴利安的时候却纹风不动，是不是也在等待着什么？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如果，跟那个『机会』错过了，会有多么惋惜啊！
视线前方，是桌面上的花朵跟酪梨。
花就是花，怎样也不可能会突然变成水果吧？花就只是花而已。他是不是也可以相信，了平永远都只是了平？不会变成花，也不会变成酪梨的了平。
｢知道了。｣路斯的声音格外高昂，表情又变回自信满满，｢人家愿意接下这任务。｣
｢真的？｣
｢不过，人家不要酬劳。｣
｢你确定？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喔。｣
那种写在支票上不知道要填多少位数的酬劳，就这样被奇装异服的暗杀部队队员推掉，他不仅笑着拉低墨镜镜框，连声音也压回低沉的声线，用男性化的口气重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变得像我们一样。这是我的义务。｣
假如那是路斯仅有一次的认真，那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他承诺完后，Timoteo知道事情已经敲定，默默拿出盖着封蜡的信封。那是私人委托的专用格式。路斯接过信封，头也不回地蹬上窗台，准备将玻璃窗的锁头转开，象是想起了什么，他偏过头望着老人。
｢九代首领。｣
｢还有问题吗，路斯？｣
｢为什么是八年？｣
｢嗯？｣
Timoteo显然没意会过来，但是站在外面的XANXUS马上就明白了那是指什么，心跳因而露了一拍。
八年。
摇篮战争后的八年。
沉睡的八年。
｢为什么八年后又决定要把老大唤醒？｣
室内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好像是不能问的问题呐，路斯边说边吐舌头，搓着手从窗户往外面即将亮起来的天色里逃走。
知道了密命是怎么回事，XANXUS想着自己也该像影子一样退场了，不然等等可能就会有人进来。但是冻到僵硬的脚掌像黏在地毯上，怎么也拔不起来。
他很想知道，父亲的回答是什么。


（＊拉斯佩齐亚——意大利北部的港口城，海军的第二个基地。）

风吹开门帘的时候，Timoteo正靠着枕头阅读圣经。这几天他觉得神清气爽，连身体的不适也舒缓许多。
一定是因为西西里岛的春天要来临了，故乡的风正治愈着他。冬天的地中海虽然不会被风雪掩盖，但海岸线就象是枯萎的绿叶，连平时蔚蓝的海水也是一种惨淡灰色。不过再过几个礼拜，这里一定会有所不同。因为春天即将到来，即使现在还只是月夜，一切景象看起来都是毫无色彩。
床上的老人将视线望向窗外，彷佛看见近在咫尺的春意。而那细微却清晰的呼唤，也似乎来自于不远处的未来。
｢父亲………………｣
Timoteo先是对着黑夜睁大了眼睛，然后慢慢回过头。在他眼前出现的，是一个表情战战兢兢的黑发男孩。那个男孩仰望着他，脏兮兮小脸上有一对灿烂的红色眼睛。表情因为早熟而充满了防备，却还是从中泄露一丝丝惶恐。
这是XANXUS第一次跟他见面时的模样。
当他明白自己正看着谁时，孩童的幻影逐渐退去，Timoteo眼前的XANXUS已经是个大人了。成熟的XANXUS有着高大的身材，穿着沾满灰尘的白衬衫抱臂倚在门边。一双红色眼睛还是十分锐利，抿紧的嘴角带点倔强，那种些许不安的模样与年幼时期简直如出一辙。
老人合上圣经的时候笑了，就象是初次见到那孩子时，满心欢喜的笑容。
「儿子。」他对他招招手。
XANXUS象是还不习惯被豢养的野狼，用踌躇步伐走到床边，在床尾远远的一角坐下。他的黑色长裤同样沾满尘埃，在雪白床单上印出了印子，不过Timoteo一点也不在意这种小问题。他只看得见自己孩子脸上的迷惘、觉悟与落寞。
「……我第一次听到爵士乐，就是阿玛蒂敲的鼓。」男人静静的说着。
「呵呵，那老小子的耳朵是很挑，可是自己的节奏感却一蹋糊涂啊。」
虽然没想到会从XANXUS口中听到自己雾之守护者的名字，但是除了家光以外，还有人能跟他说说往事，Timoteo心中充满了怀念：「他的鼓现在还放在罗马的酒吧喔，那可是他最爱去的店呢！」
「那套非常嚣张的鼓吗？」XANXUS诧异地挑高一边的眉毛，不过不能怪他会有这种反应，毕竟那组爬满银色藤蔓雕饰的亮紫色鼓组，从十几年前来看实在太前卫了点。
「费里尼他们都是很有个性的家伙，这大概是每一任指环守护者的特色吧。你也见过纲吉那些朋友，他们可不象是一般的正常人呐。」
听到了特定的人名，XANXUS眉头皱了一下。
「那家伙的想法太天真了。把部下当做伙伴或是朋友什么的，只不过是徒增困扰罢了。」
｢………也许你是对的，孩子。我们是黑手党，不是拯救世界的人道组织，每天睁开眼睛要面对着攸关生死的抉择。我曾经听说过其他家族的领导者，每天早上吃早餐时，要亲眼看着厨子烹调，连咖啡煮好了也要部下先试喝，确定没有被下毒才敢安心吃饭。XANXUS，你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否有乐趣可言？」
「……………………」
「当我刚接任首领的时候，每天晚上我都要确认过当天新闻报导的凶杀案中没有我的家族成员，我才敢安心合眼。」
XANXUS轻哼了一声，对于这种温和派的作法似乎不认同，却没有多表示意见。因为这种杞人忧天的思考逻辑，就象是那个少年会有的行为一样。他无法断然地否定掉。
「不是害怕着自己的性命安危，就是要替整个家族的人担心，我们的人生已经与彭哥列家族变得密不可分，可是这样的生存意义到底在哪里呢？你别忘了，纲吉甚至讨厌着黑手党呢。｣
因为彭哥列家族的关系，纲吉赔上了自己的一切，包含那些被他珍视为宝物的朋友们。因为想要保护重要的人，他不得不变强——就算纲吉并不需要这样强大的力量，是彭哥列强迫他拥有的。
「不过，」XANXUS顿了顿，不确定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到底是想说服自己或是谁，「这就是强者该付出的代价！身为弱者，被抛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
笔直向上的石阶象是永远也爬不完般地在他眼前延伸着，夹在两侧的茂密树林随风颤抖，沙沙沙的摩擦声不绝于耳。阶梯顶端的建筑物隐约可见，那是一道红色的鸟居。
要不要上去看看呢？虽然来过这里好几次了，但是惟独这次是一个人。也许以这样的气氛前往，还能看见不同的景色。
「才不会咧。」沢田 纲吉小声的对自己吐槽，然后一脸无力开始往上爬。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大概都是这种表情吧！总是看起来很没干劲，对人生没有目标，即使是三十年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顶多就是当个便利商店的小店员而已。
爬到接近顶端的地方后，巨大的鸟居已经完整显现在面前，他却失去兴致而停下了脚步。光是这个高度，也能将并盛町看得很远很远。靠到阶梯旁的石灯笼边坐下来之后，他打开一直拿在手上的塑料袋。
塑料袋里面除了妈妈吩咐的砂糖和味增，还有几根棒棒糖，是新上市的口味。
「没注意到就买了……………。」褐发少年自言自语，捡了一根剥去外层包装纸。含进嘴里一刹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是模仿某种水果的人工甘味。
为什么小孩子会这么喜欢吃糖果呢？说起来，他并不是因为喜欢才买了棒棒糖的。
风一阵阵的吹来，这里的风势远比站在阶梯之下还要强。眼前如同积木般的并盛町向视线内的各个角落平坦摊开，接受着春末阳光的洗礼。
这是一个云淡风轻的下午。
这是一个人独处的下午。
以往环绕着他的人事物，眼下是不存在的，除了那枚依旧用细锁链挂在脖子上的戒指。这枚戒指提醒着他，他是下一任黑手党彭哥列家族的首领。在以此为中心展开的蓝图上，还存在着六个不同的角色。
但是，他们现在全都不在他身边。
有的人去了意大利，有的人忙着棒球集训，连平常最不愿意离开他身边的那个人也暂时不能回来。所有人都在他伸手不及的地方。
这样的生活姑且说是平静，却又格外无聊。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有这种不满，他刻意忽略掉心底的空洞感，喀滋喀滋咬碎了棒棒糖，这种安稳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
脑袋往后一仰，纲吉呆呆的望着浅蓝色天空。
白色且巨大的云朵看起来轻飘飘地，全都往同一个方向移动。其中一个特别巨大的云块看起来象是大型邮轮，上面有船舱、烟囱和船桥，甲板则是闪着发亮金光。
笹川 了平离开的那天，乘坐的玛莉皇后二号(RMS Queen Mary 2)正是这样的大船。她有着黑色船身，船底却是鲜红色的。白色客舱如同堆栈起来的雪山山丘，一个个乘客必须攀着桥桥上船。
他看过电影『铁达尼号』，知道豪华客轮是怎么回事，但亲眼见到实体又是一回事。跟电影尤其不同的是，码头上没有正要生离死别的人们。在交通发达的现在，豪华客轮只是人们打发时间、旅行的一种交通工具。
『一平，行李只有这些吗？』
那天，小女孩反常地黏在纲吉身边，小手一直抓着他的裤管不放。纲吉瞥了一眼她叠在了平行李袋上的小包袱，轻声细语的问着。
出发之前，一平反反覆覆地整理着行李。同样的东西拿起来又放回去，似乎打不定主意要带什么回去。最后她什么都没动，只带了几件常换穿的衣服和京子小春合送的洋装，小小包袱就跟她当初从香港过来时的家当差不多。
纲吉的心里有种感觉，就像一平只是要去香港游玩几天，很快就会回来了。
相较之下，了平这趟去意大利受训费时数月，甚至可能要一年左右，他带的行李却格外精简。毕竟了平最舍不得的是一起长大的妹妹，其他东西就根本无所谓了。
神社的树林里传来了几声乌鸦鸣叫，将纲吉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现在脑海里满是京子那天泪流满面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