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巴纳比。
他有点惊恐,很想大叫说快回海里去难道你还想再被抓一次?人类欠你已经欠得够多了。然而在看到巴纳比一点一点靠近自己时,他却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耳里是满满的海涛声,冰冷的海水一阵阵拍打着胸膛。
巴纳比就在他的面前停住,两人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而此刻中间再也没有任何阻隔。他看着原本病重的青年此刻神奇地恢复了健康,柔润的面颊泛着微微莹光,弯着眼睛对他笑。那彷佛将世上所有的水彩都装进去的绿色,此刻只映着他一个人。
然后,巴纳比就那样微笑着,伸出手扶住他的脸颊,闭上眼睛吻了他。
那双手非常柔软,温度冷凉,碰触他时彷佛质地最温润的玉。巴纳比的嘴唇也是凉的,带着些许咸涩,海洋的气味,泪水的气味。
他不敢动,怕这一切就像雾气一般挥挥手就消失无踪。他甚至不敢去握住巴纳比的手,他害怕巴纳比会带着他潜入深海,而自己会头也不回的跟着。又或者他真正怕的是自己会死死抓住巴纳比,再也不放他离开。
……然后?
然后,当他回过神来时眼前只剩下海浪,冰冷的水拍湿他的脸,在颊边留下苦涩的味道。后面有声音逼近了,是伙伴们骂骂咧咧的冲进海里来拉他,还有女儿在岸上尖锐的哭声。
是了。
那才是他一路走来,而今要回去的世界。
虎彻望着眼前无垠的大海,白色的泡沫漂浮其间,天上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些,夕阳正要缓缓沉进海平线那端。
※
之后的生活也没什么,就是那样平平凡凡的过下去。
虎彻减少了出海的次数,更加用心在生态保育这块领域。有了人鱼返乡计划的成功作为经验,想推动环保法案变得更为容易。
女儿慢慢的长大,一天比一天更像逝去的妻子。虎彻摸着她的头时总是有诸多感慨,觉得人生怎么可以装得下那么多失去和那么多拥有。
然后,偶尔,真的是很偶尔的机会底下,虎彻跟女儿谈起了身后事。
「也不用办得多隆重,简单就好了,烧一烧之后骨灰就拿去洒在海里……嗯,就是放生人鱼的那片海。」
女儿因为从小失去妈妈而对这种话题有些敏感,皱着眉听完之后,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嘟嘴吐槽他。
「亏爸爸还是海洋保育专家呢!骨灰洒进海里会造成环境污染的啦!」
「……不会吧!烧一烧剩下来的又没多大撮!」
「要是大家都洒进去那还得了啊!」
他哈哈大笑,知道女儿其实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他其实很珍惜这样能跟女儿斗嘴的时间。
不过有些话他并没有对女儿坦白,包括这样的海葬究竟包含了他多少的私心在里面,还有他是多么盼望那一刻的到来。
在一切终结之时投身海中,就像每天晚上他不停重复的梦境一样,抛弃这身沉重的皮囊和无用的双脚,和巴纳比一起在辽阔的大海里,自由地游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