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总是这么温柔的前辈很过分。而总是任性地利用这份温柔的自己很卑鄙。
有些话黄濑凉太不会说。
“但是篮球的话，有好好地珍藏在这里哦。”
他抬起手，敲了敲胸前，心脏的位置。
不止是篮球。
不是只要伸出手，就能把想要的东西握在掌心的。
笠松侧了眼不去看黄濑的笑容。黄濑从包包里摸出一捆碟片，笑盈盈地晃了晃，“你看前辈，我还特意带了碟片来，你的节目我都一式两份刻下来了，这份送给你。呐不是我说现在超想看这个的，看到了前辈却不能听前辈对我讲话真是辛酸，想听前辈的声音啊我放DVD前辈做口型好不好？”
笠松条件反射就抓起旁边沙发靠垫丢了过去同时大喊你神经啊黄濑！开口后才想起自己失声状况的笠松更加气急败坏地听到了黄濑“啊真的做（口型）了”的调笑。
这样绝对很奇怪吧！
「你到底是来干嘛！」写得太过用力甚至挂破了纸。
“就是来看看前辈~”
笠松撕掉一页另写，「别开玩笑了，随随便便就跑来只是打个招呼而已么！如果一直都知道我在这里，之前七年能见早就见了吧。」
最后一次见面要追溯到黄濑高三的时候，森山大二就结了婚，笠松和黄濑都出席了婚宴，但笠松是作为伴郎。
黄濑在宾客的酒席间注视台上站在森山身边的笠松，身边觥筹交错，光影模糊。
黄濑想，早晚前辈也会。但他真的不想再体会一次这样和许多人一起从台下看着台上的前辈的经历了。
不久后他就破格免考，直接被知名模特公司聘请，于是那就顺理成章成了最后一次见面，距今七年。
黄濑在笠松的盯视下最后还是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好啦好啦前辈我投降。真正的理由是……”他侧眼望着窗外折射着光芒的浮动的雪点，“我好像要走了，去国外发展，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日本，就算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我……啊……”最后的字句模糊在唇齿间，他竭力地压抑下喉中的酸意。
奇怪啊一到了前辈面前，就像是当初那个刚进高中的毛头小子一样。
——所有所有的情绪，都想要，告诉你。
　　……但是不可以。
笠松正坐的姿势保持了几秒，然后才低头动笔。
「是么。」
　　「祝贺你。」
「不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跨越的话，可是没有资格自称海常王牌的啊。」
黄濑咬唇忍耐着。
笠松嘴角弯起了个细微的弧度，他像是释怀了一般舒了口气。
「总算得到了一次机会啊，偶尔也想要说说这样以你为豪的台词，作为前辈。」
　　「要打篮球么？」
　　“诶？”看到这句黄濑抬高了头。
笠松匆忙划去了上一句话，「手滑了，冬天跑出去打篮球太奇怪了，当我没提。」
“好啊！”黄濑霍地站了起来，流露出孩子一样的欣喜神情，“1 on 1！前辈来1 on 1吧！”
笠松有些傻眼，他差点忘了，黄濑凉太绝对不会漏掉任何一件蠢事不干。
【TBC】
　　

　　05.
　　牵扯到情绪的事情上，笠松有的时候有些笨拙，高中时篮球帮了他大忙，自己受挫的时候，队友失意的时候，不需要想太多或者说什么，一个人或者几人一起，只要拿起篮球去球场就好了。
他本没打算跟黄濑提篮球的，却像签名一样流利地在自己反应过来前就写下了那句话。
笠松否决了黄濑去室内球场的建议，总感觉如果进去了就会像回到了海常一样。
人在离别前务必要远离回忆。一旦失足是很可怕的。
可是往事的触手缠上来时，无论如何挣扎也难以摆脱。
笠松只是一个恍惚，黄濑再次趁空隙完成了又一个完美的突破。扣篮的哐啷声拉回笠松的神思，黄濑在篮下朝他比出V字手势，“连下三城了耶，前辈还不来追么？”
下一球笠松使出拿手特技，假切后急停转身跳投，黄濑一脸兴奋表情，“噢噢噢噢不愧是前辈！这个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超赞的啊！”
你也顾虑一下我的腰，笠松扶着腰有些呲牙，少了高中那种全天候的训练果然还是不行。
也许是被这球振奋了精神，接下来的黄濑更加全情投入了的样子。
背后换手运球，后仰跳投。清爽的入网声。
……球场上的黄濑，像是一团光芒。笠松拼命睁着被金色身影刺痛的眼睛。
胯运过人，带球上篮。
平时散漫不经，赛场上却拼命三郎到了结束后站都站不起来的地步。架起他时感受到的，节奏悲壮不甘的心脏的鼓动，和汗水泪水体温一起，笠松至今都记得。
夹带续运，反手入樽。
海常的录像带，他留到现在。
他怎么可能在过……完全没有黄濑的生活。
一投不中，补篮。
我好像要走了，去国外发展。
“前辈！我说前辈啦！”
第二次被后辈扯回了神，笠松一肘顶开凑得太近的后辈。黄濑灰头土脸地爬回来，“真是的前辈你怎么啦，刚才起就不在状态的样子。”
笠松没法回话，咬了咬嘴唇想去翻纸笔，被黄濑一把拦住。“诶别别别前辈，先等下，”牵起笠松的手掌摊开，模特皱起了秀气的眉，“所以刚刚才说过请更加爱惜一点自己……这不是都冻僵了嘛。”然后就赌气似的拉着笠松在这个街头小篮球场边的长凳上坐下。
什么啊，脾气还跟小孩儿一样。笠松看着自己被紧紧捂住的双手。
“虽然想和前辈对话，但是在暖和起来以前前辈还是别动比较好。”黄濑脱下大衣给笠松穿上，长出一大截的袖子很好地保护了笠松冻红了的手。“还好还好，这样就不冻冻了哦。”
……好想揍人。听到那种说话方式好想揍人。
是说黄濑的大脑回路到底是怎样啊。是怎样才能在一句话以内让自己的小感动荡然无存全部转化为施暴欲的啊。
好想拳打脚踢他一顿然后甩下大衣说谁稀罕你自己留着。
好想骂他，不管什么都好。
笠松终于觉得失去声音是件糟糕透顶的事了。
见笠松一直盯着自己看，黄濑反而更开心了，“前辈你别担心我，当模特可是天天都要做健身的哦。”
死开谁在担心了！
“而且还有别的办法~”黄濑灿然一笑，把手伸进笠松暖烘烘的袖管，有些冰的手覆盖上笠松的。
……不能更奇怪了！笠松下意识向后一缩。
但黄濑用行动再接再厉地刷新了笠松的世界观。他整个人从正面贴过去靠住笠松，毛茸茸的脑袋就埋在笠松颈边，一边故作可怜地撒娇，“好冷嘛前辈……好冷好冷好冷……”
刚才谁说的不冷！
还有黄濑，你二十六了。
有槽也吐不出来，笠松深深叹了口气，任黄濑蹭着。
要拥抱告别，自己也是做不到的吧。虽然打了点折扣，不过……黄濑。
笠松在袖底轻轻回握了一下黄濑的手，然后闭上了眼睛。
最笨蛋的后辈。
　　最优秀的后辈。
　　最烦的后辈。
　　最引以为傲的后辈。
　　最放不下的后辈。
　　最没心没肺的后辈。
　　最温柔的后辈。
最重要的后辈，要展开翅膀飞过海洋了。
别一个人走，别觉得寂寞，未来的路，自己好好保重。


06.
　　温热的液体淌进后领，笠松几乎霎时便像被烫到了。
黄濑却不依不饶地把头埋得更深了些，眼泪大滴大滴砸在笠松肩上。
笠松狠劲把他甩开，黄濑缩回去揉着眼睛，在笠松“大男人哭什么哭”的眼神里小声分辩：“是眼睛流汗啦……”
老掉牙的托辞笠松自然没有买单，又想甩开黄濑的手找纸笔。黄濑将他钳得死紧，又贴了回去，“只有在前辈面前才会忍不住任性！所以这一次……前辈就让我……”
树梢有零星的碎雪幽幽飘下，如同是有了魂灵而游曳着的萤火虫。
长凳边是一枚枚这样的萤光垒起的、积雪的珊瑚礁。
落尘有声，他们安静依偎。
笠松对这种气氛一直以来都完全没辙，直到黄濑整理好心情放开他他才能松口气。
黄濑的刘海压得有些凌乱，笠松忍不住抬手帮他拨了拨，正要收手时手腕却被捉住，黄濑双眸犹有些湿润，就此深深望进他的眼睛。精灵样的雪星浮绕在他金黄发丝旁，宛如银河流经璀璨的太阳。
对视了有多少秒，笠松没去数。他想起一些画面，心如苇舟，载浮载沉。
——黄濑，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对我说？
他想起高中时代，很多次地，他在黄濑莫名哀伤的神色里，从没问出过的这句话。
很久，黄濑撒开了手，默默无言了一会儿，一抖肩膀忽然就是一个喷嚏。
笠松的脸黑了，立刻就要解下大衣还给他。
黄濑还是笑得冒傻气，“前辈穿着没关系，待会儿一起走的时候只要搂住我的肩我就不冷啦。”
笠松把大衣狠狠塞进了他怀里。
黄濑一边穿一边碎碎念着“那就换我来搂前辈的肩呗”，看到笠松“你休想”的表情就悻悻然吞声了。
穿好了。黄濑又挂着死乞白赖的笑脸拉住笠松的右手，“来试试看前辈的手暖起来了没有嘛。”
黄濑的手掌很大，包住笠松的拳头也毫不费力。他牵引着笠松的手，用余光瞥着笠松紧紧抿着的唇线，一边按捺自己，一边缓慢地、缓慢地在白纸上勾画出图形。
“完成！”黄濑兴高采烈地举起两人合力完成的、虽然有点小扭曲但总体形状不错的简陋图案。“好圆满啊……”他喃喃地说。
那是一个篮球。
　　07.
　　篮球对我来说，是一个可触而不可及的梦想。黄濑凉太挂着公式化微笑接受采访时曾这么说过。
那是当然的啦，我也是会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的呢。
是很喜欢篮球没错，只是有的时候看到它会被提醒起一些东西……
……嗯，是的，从掌心溜走了的东西……


08.
　　“我……”
“我……”
“前辈，我……”
要不是还顾着点名模君的面子，笠松真的想立刻和搭着自己的肩一起走在人行道上的巨犬划清楚河汉界。
有话真心请你快说！笠松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能冲黄濑吼一通就真的快要神经衰弱了。
“呜呜呜我不想走啊！！！”
黄濑你！二！十！六！了！别再给我假哭！
……根本不会有什么活跃气氛的效果好么，你这样，只会让人更心烦意乱。
夜景的霓虹灯是流动的光河，市中心商贸楼墙壁上镶嵌的大屏幕里滚动着各种不同的信息。
听到一个音节，笠松猛然抬起了头。
“……本年度万众瞩目的Winter Cup总决赛日前圆满结束，赛前便备受期待的人气队伍——海常高校篮球队，不负众望卫冕本次大赛冠军！……”
笠松像是被什么魔法蛊惑了一般，直到黄濑按上他的肩才转头。
黄濑也在望着屏幕上或是欢笑或是喜极而泣地聚在一起的海常孩子们，“了不起呐——我过去一直梦想着能让前辈带着那样的表情举起冠军奖杯的……”话音半途中止，黄濑惊讶地怔在了原地。
——笠松偏着头看向别处，一只手却压在他头顶，还轻轻揉了两下。
然后再转回头时，露出一个明亮的、肯定的笑容。
没有只字片语。只一个认同的笑容，便用惊人的力量填满了黄濑眼里的整个世界。
城市斑斓的光影滑过黄濑的脸庞，他的发梢轻轻扬起，一闪一闪都是亮色。
前辈，我——
　　09.
　　有的事黄濑不会说出口，是因为知道笠松从没能明白。
橘色的篮球，自己抱在怀里三年的东西，在无人的体育馆里弹跳，弹跳，失力，最后滚到角落。
前辈的背影，寒来暑去自己一直无望地追逐着的……一直在行往远方，一直也不曾明白他的恋慕。
——你的笑容，彻底击碎了我卑劣的渴望。
一个七年过去，再过一个七年，再过一个七年，这种关系也不会改变。
不是只要伸出手，就能把想要的东西握在掌心的。
就算成为宇宙最大的发光体，也不是所有星球都会绕着你转动。
　　10.
　　——黄濑，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对我说？
笠松觉得不对。自己想要的告别应该就是这样的，不轰烈，不煽情，就像日后还会重逢一样平淡地道一声再见。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心悸？
为什么黄濑最后微笑道别的脸总在眼前闪现？
那么强的光的烘托下，黄濑的表情却是他读不懂的复杂。
就像是宇宙中最辉煌的发光体。宇宙的中心，那光芒非常地亮。它是在等候什么么？它是为了召唤谁而发光？无法理解的孤零零的普通星球，只是隔着光年之遥远远地望着。
笠松抽出纸和笔，一秒也不敢停地写了两笔，随后又划掉，撕掉了那张纸揉进口袋，又再一次地，压制着指尖的颤抖在新的一张上飞快地书写着。
——黄濑
——黄濑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
他转身逆着人流，冲向黄濑离开的方向，字迹模糊的纸条被他紧紧攥成了百褶的花。
　　11.
　　人来人往的夜间街道上黄濑停了下来，他原地站了很久，掏出手机，拨通号码。
很快地，对方接通了，除了嘈杂的街道背景音外，没有人声。
黄濑吸了口气，然后说，“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