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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的黑猫都在流浪   ▲ 墨小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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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我叫姚小棉,这是我的名字。
只是苏庆嘉从来不这样喊我,他都是顺溜地喊我姚小胖。
姚小胖,姚小胖,从雾气朦胧的清晨一路喊到夕阳西下的黄昏,像一道没完没了的咒语。
那时候的我还没有遇见程沂尘,那时候的我几乎就要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在程沂尘还未来到桃花镇之前,我和苏庆嘉是一对上天入地配合默契的好搭档,镇上的人都说我们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青梅竹马。
从小,我就喜欢跟在苏庆嘉后面满镇子的溜达。当苏庆嘉与别人打架的时候我就会在一旁为他加油助威,而当有人试图欺负我时苏庆嘉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弹人家的脑瓜崩。
可是当苏莱往我身上吐口水时,苏庆嘉却当机立断地叛变了。
起初,这个叛徒选择蹲在角落里嗑着瓜子观战,后来,见我忽然发挥怪力地对苏莱进行反击,他才意识到事态严重,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把将我从苏莱的小身板上扯开。
回家的时候我甩着青紫的胳膊不再看苏庆嘉一眼,我觉得这孩子才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就已经懂得重色轻友,长大一点儿那还了得。
都说回头是岸,我想我有必要提高警觉远离叛徒。
一路上,苏庆嘉都看着我的眼色小心行事,他干净的掌心枕在脑后,嘴里叼着柳条斜睨着我,直到沉默指数严重超标他才黑着脸说,得了吧姚小胖,你看人家苏莱瘦得跟豆腐干似的,你呢,胖得跟豆腐泡似的,人家往你身上吐了口口水,你把人家直接送进了医院,你说说你还想干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透露出一种心疼而又惴惴不安的神情。
我知道他在不安什么,我是个孤儿,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孤儿,可是现在,连学费都凑不齐全的孤儿却把一朵喜欢吐口水的祖国花朵殴打进医院了,这代表,我那年迈的奶奶又将要为**劳。
一想至此,我的眼泪和鼻涕就全部吓出来了。
其实我死也没有想到苏莱会柔弱到这种地步,只是被我推倒在地就翻着白眼不省人事,我发誓,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对她进行武力摧残。
苏庆嘉看着我,狭长的眼睛在路灯黄昏的光芒下看起来格外让人踏实。
他说,别哭了,你本来就挺难看的,一哭起来就更没得看了。再说了,有什么事……都还有我呢。
他的语气别扭得要命,却让我忽然止住了想哭的冲动。
那时候的我,隔着薄薄的一层眼泪,第一次那样仔细地看着这个陪我一路成长的小小少年,他毛茸茸的眼睛和映着夕阳的额头。可是很多年以后,当我想要再次记起当年的苏庆嘉时,却只能想起他雪白的虎牙以及眼角一颗淡淡的棕色的泪痣。
只是苏庆嘉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已经足以让我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变得那样踏实而温暖。他让我相信,在我贫瘠的世界里有这样一个人,无论你犯下多大的错误,无论你的处境怎样艰难,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给你一方得以安稳的城池。



IP属地:浙江1楼2012-08-11 07:31回复
    002
    一整个暑假,我都沉浸在被苏莱他们全家追杀讨要医药费的噩梦里无法自拔。直到苏庆嘉为我找到了一份工作——送牛奶。
    清晨6点,我穿着印有一头大母牛的工作服,蹬上苏庆嘉为我借来的自行车,意气风发地穿行在桃花镇的每一条巷子里。
    而巷尾新搬来的最后一户人家就是程沂尘,他每天订购两瓶牛奶,一瓶自己喝,一瓶用来喂饱他养的一只小黑猫。
    我第一次看见程沂尘时脑子里就有了一个想法,我想,如果可以,我宁愿一辈子穿着可笑的工作服在每一个空气新鲜的清晨为他送一杯牛奶。
    而在这之前,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小富婆,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数钞票,一直数到满天星辰的夜晚,到那时,我会给奶奶买一个24小时不间断供热的小暖炉,当然,我也会给苏庆嘉的姥爷也买一个。
    哦,我忘了说了,其实苏庆嘉也是一个孤儿,他跟着他年迈的姥爷一起生活。
    但是孤儿与孤儿之间也是有区别的,苏庆嘉是一个生活在小康家庭里的孤儿,而我是一个正在努力奔跑在通往小康生活之路上的孤儿。
    程沂尘从事的事业有一个很优雅的名字,叫做自由撰稿人,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个名字是骗人的,他的确每天撰稿,但却一点也不自由。
    我第一天给程沂尘送牛奶的时候,他的大门上贴着一张字条:替我喂猫一瓶牛奶,谢谢。字体的下面画着一个朝下的箭头,我一低头就看见一个白瓷花盆,里面种着新鲜的指甲花。我的大脑空白了一会儿,才又在腹中空空的饥饿感中闪现一丝灵光。
    我将指甲花花盆搬开,果然,下面放着一枚银色的钥匙。我用它打开朱红色的大铁门,像是前来探宝的孩子一样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桃花镇的清晨总有朦朦胧胧的雾气自地面浮起,清晨的熹光透过厚厚的云层落下来,噼噼啪啪地将雾气打散。
    程沂尘就是在如此热闹的光线里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隔着厚厚的落地窗看过去,有融融的光线在他精致的轮廓线上打出一圈明晃晃的光晕。
    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我猜那是因为黑猫突然窜出来,我有些措手不及了。
    喂猫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着苏莱,我甚至希望她此刻可以立即飞过来吐我满脸的口水。想着想着,肚子里传来一阵哀怨的鸣声。
    接着,是落地窗拉开的声音。
    我回过头去,看见程沂尘揉着惺忪的睡眼笑着朝我招手。
    我举着另一瓶还未开封的牛奶走近他,乖顺得像一只猫似的。程沂尘眯缝着狭长眼角看着我,笑着问,饿吗?
    我答非所问,我叫姚小棉。
    程沂尘一愣,露出一抹释怀似的笑容说,姚小棉,我请你吃咖喱饭吧。
    姚、小、绵。每一个字都在他低沉的声线里变得格外动听,动听得仿佛就要滋生出爱情。
    程祈尘递给我一双兔毛拖鞋,他拉着我到厨房坐下,我们的面前摆着两盘香味四溢的咖喱饭,勺子上印着精致的卡通猫头图案,筷子上也是,两个盘子之间是一个透明矮胖的玻璃花瓶,里面插满新鲜的指甲花。
    他说,快吃吧,凉了对胃不好。
    我便像受了催眠的人一样,无意识地拿起勺子开始吃饭,我甚至忘了说谢谢。整个早餐的过程中,程祈尘都表现得非常沉默,他优雅地咀嚼着咖喱,然后拿起雪白的餐巾按了按嘴角。
    他问我,姚小绵,你会讲故事吗?
    我惊慌地摇摇头,生怕他发现我的笨拙和傻气。
    程祈尘循循善诱,其实讲故事很简单,你得塑造出几个人来,接下来让他们按照你的意思办事、生活,就可以。
    我一脸不解地望着他。
    他叹口气,向我坦白,是这样的,姚小绵,就在八个小时前,我失恋了,她带走了我的银行卡、钱包、略有价值的首饰和瓷器。她留下一只猫。
    我歪着榆木脑袋问他,然后呢?
    程祈尘回答,然后就是,她顺便带走了我的灵感,姚小绵,明天就是截稿日,你来帮我好吗?
    我绞尽脑汁也无法说服自己去拒绝程祈尘,却为自己找到了无数条义无反顾的理由,比如他的声音很好听,比如他的眼神很诚恳。
    再比如,我喜欢呆在这里,呆在有阳光有黑猫的地方。
    那一天是八月十三日,天气晴,我吃掉了一盘冷得发酸的咖喱饭,我认识了程祈尘。
    


    IP属地:浙江2楼2012-08-11 0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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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3
      那篇名为《复仇者》的短篇小说竟然真的被印成铅字,苏庆嘉来找我的时候我正恍惚地抱着东坡肉发晕,东坡肉是程祈尘的前女友丢下的黑猫,程祈尘工作的时候我便把它抱回家照看。
      苏庆嘉推门进来,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姚小胖,我今天看见苏莱了,她没死也没残,正在那儿疯狂购物呢。这下你算是彻底解放了,明天就把送奶的工作辞了吧。
      我立即竖起全身的寒毛反抗,不不不,奶还是要送的!
      苏庆嘉冷哼一声,丢下一句,随便你。
      有一瞬间我有点儿心虚,虽不明白这种心虚源于何处,但我知道苏庆嘉早已看出了端倪,他心里透亮,明知我对程祈尘怀有不轨之心,却冷眼旁观并不说破。
      也许他早已断定,我跟程祈尘之间不可能有戏。
      就像苏莱,当她发现我对程祈尘春心大动之后,也在第一时间与我握手言和,俨然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姐妹花,我想这恐怕也是因为她认定了我与苏庆嘉没戏了。
      女孩子之间,只要彼此不构成威胁就可以和睦相处,因为我们都迫切地想要结交一个挖心掏肺的玩伴。
      我必须得将我对程祈尘的那点儿思慕之情一鼓作气地讲给苏莱听,刻不容缓,不然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因为绷不住这个秘密而在程祈尘面前爆掉。
      苏莱津津有味地听着,一脸听快板儿的喜悦与灵动。
      偶尔也会发表感慨,真的啊?那你帮他洗衣服的时候有没有偷拿他的内裤?
      我立即将枕头砸过去,满脸番茄红。
      苏莱盈盈地笑,笑着笑着,情绪跌入谷底。
      她说,小绵,我觉得苏庆嘉不喜欢我,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对你才有不轨企图。
      这句话说出来时是悲伤的,倔强的,还带着点儿遭受背叛的味道。我立即竖起三指发誓,无论苏莱同学的猜想是否成为现实,姚小绵同学都保证绝对只吊死在程祈尘一棵树上!
      苏莱就咧开嘴满意地笑,又略显惆怅地说,说真的姚小绵,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从小我就一身的病,动不动就发高烧,严重时还会晕倒,所以没有谁敢跟我玩儿,他们都怕将来有一天我突然死掉了,我爸妈会赖上他们。只有你,你那么穷,可是你不怕我。所以我不许你背叛我,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讨厌的那个人就是你。
      说完便抱着我哭了。
      这个女孩儿面对感情时的勇敢和脆弱让我羡慕极了,她像一面镜子,折射出我的胆小和懦弱。
      在程祈尘面前,我除了是个送奶工,还是个饲养员,最多算是一个傻里傻气的孩子。
      在阳光微醺的午后,他揉着我的头发说,姚小绵,傻小孩儿,想吃点什么?
      就像是在逗弄一只对他忠心耿耿的猫。
      哦对了,那只黑猫在一个安静的夜晚离开了程祈尘。听说一只猫的离开,不是因为它寂寞,也不是因为它受到了虐待,而是因为它发现自己必须流浪。
      它听到全世界流浪的黑猫对它的召唤,它只好丢下它的主人昂首阔步地踏入更为广阔的天地中去。
      从此以后,程祈尘的房间里再没有任何有关前女友的物件了。
      于是他开始用源源不断的啤酒瓶子来填补他家的空隙。
      程祈尘白天酗酒夜晚赶稿,他常问我,姚小绵,今天是几号了?
      像是在等待谁的归期。
      


      IP属地:浙江3楼2012-08-11 0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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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4
        苏莱对苏庆嘉告白的时候我在场。
        她一定很紧张,白皙的手在身后搅着,脚尖一下一下地磕着大理石地面。苏庆嘉说,有话快说,我还要回去给我爷爷做饭。
        苏莱眼一闭,心一横,脱口而出,我愿意替你给你爷爷做饭!
        苏庆嘉眯缝着眼睛,问她,何必这么客气?
        苏莱说,不客气不客气,我就喜欢给自己喜欢的人他们全家都做饭!
        我一口水没憋住,差点儿呛死自己。
        苏庆嘉和苏莱一起回过头白了角落里的我一眼。然后,苏庆嘉伸手拍了拍苏莱的头,他说,小朋友,别说傻话了。
        也许苏庆嘉不知道,这句小朋友,在苏莱听来是怎样的残忍,就像程祈尘对我的残忍一样。
        她咬着牙,忽然上前揪住我的手腕问苏庆嘉,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姚小绵?
        苏庆嘉的脸上带着微愠,又带些被识破的窘迫,他一字一顿地说,苏莱,你再闹,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苏莱放下骨气,放下尊严,问了傻问题,苏庆嘉,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肯喜欢我?
        苏庆嘉低沉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什么为什么。
        苏莱回过头看看我,受了伤的神情,毫不犹豫地狠狠将我推开,再不回头地跑了。我没想到自己会被她的怒火波及,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整个人撞到桌上,脑门正中桌角。
        血蒙住眼睛,我吓得说不出话来。
        苏庆嘉低吼一声,立即背着我往医院跑,我额上的血染红他的白色衬衫。少年身上独有的清爽气息覆在脸上,安妥的,心疼的。
        他语气恶劣地嘱咐我,姚小胖,你不准睡过去,不准哭,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我哼唧了一声,眼角余波看见街角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程祈尘,他穿白衣黑裤行走在朦胧夜色中,像是一具哀伤的鬼魅,他的身后是一轮巨大冰冷的月亮,将他的深夜烘托得格外单薄。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顾不得一直试图与我沟通的苏庆嘉,并违背了他的嘱咐晕死过去。
        在缝合伤口的时候,也许是因为麻药的药劲儿提前褪去,我竟然尖叫着转醒,吓得医生手一抖,消毒棉棒都掉在了地上。
        我尽量保持口齿清晰地问大夫,会不会留疤啊?我不要变成二郎神啊!
        医生镇定地告诉我,疤,是一定会多少留下一些的,不过你可以用你的额发将它遮住。
        我心想,这是一多么周到的医生啊……
        下一秒,哭得一脸眼泪鼻涕的苏莱被苏庆嘉拽了进来。
        干什么在门外偷偷摸摸的,要看进来看,姚小胖这个德行你满意了?苏庆嘉面无表情地问苏莱。
        苏莱一个趔趄到我身边,眼神怯怯的,像只被遗弃的猫。
        很久,她的手过来牵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知道,所有的受伤和埋怨,都会随着那一夜的眼泪渐渐蒸发消失。
        程祈尘抚着我的伤口心疼地看我,眼睛像一潭深秋的湖,内敛而伤感。
        他问我,疼吗?
        我拼命摇头,不疼。
        眼泪却滚下来。
        程祈尘急了,忙手忙脚乱地问我,怎么了?到底碰疼你了是不是?我带你去医院瞧瞧去。
        我只是摇头,拽着他的袖口不让他走。
        我说,这眼泪不是为自己流的,是为我的好朋友苏莱,她从小得了尿毒症,一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我受伤的那天她牵着我哭,哭着哭着竟也晕了过去。
        我在她病床边看着,心里全是恐惧,不知道她要那样闭着眼睛睡多久,恨不得摇醒她再也不让她合眼休息。
        程祈尘静静地听着,他的身上带有酒精的清冽香气,烟草味儿的手指轻轻擦去我的眼泪。他安慰我,姚小绵,你的朋友会没事儿的。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当时,程祈尘说的并不只是安慰而已。
        


        IP属地:浙江4楼2012-08-11 0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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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5
          第二年春天,程祈尘开始疯狂写作,不分昼夜,但没有一篇得以发表。几个月后,他已穷途末路,揭不开锅。
          我将送奶的工作交给程祈尘,他换上印有奶牛的工作服,在每个阳光朦胧的清晨按照我曾经日日重复的轨迹开始工作。
          苏莱常常请假,每一次出现在班级时也总是面带倦色。
          苏庆嘉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苏莱好,但那双看着她的眼睛里却始终找不出一丝与爱情有关的痕迹。
          暑假前夕,班级同学组织了一次两天一夜的狂欢派对,苏莱没能参加。
          那一天我和苏庆嘉的状态都不太好,心里惦记着苏莱,又想着毕业后的志愿问题。彼此心中都明白,是想要离开这座小城去更为广博的天地中历练一番的。但也都明白,我的奶奶和苏庆嘉的姥爷,他们都上了年纪,离不开人照顾。
          我还记得苏庆嘉曾经跟我说过,他向往北方的冬天,那样的冷,是干脆且毫不拖泥带水的,让人清醒。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的希翼如钻石般闪闪发亮。
          夜幕微垂的时候,一伙人又张罗着往KTV去,每个人都想要拼死抓住这为数不多的相聚,因为都明白这样年少轻狂的日子,终会离我们远去。
          灯光暗淡的包厢里,有人煽情地唱着情歌,也有几对地下情侣档大胆地牵住彼此的手。
          苏庆嘉坐在角落里,低头点燃一支烟。他用手护着打火机上橙黄的火苗,像是掌心里护着遥远的日出。那光朦胧地闪烁着,忽地熄灭。
          发现我正看着他,手里擎着烟对我说,姚小胖,你去北方的时候我送你。
          我怔住,赶紧摇头,我不去,北方那么冷,我要留在这里。
          他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说你记住,这一次不管你是为了你奶奶,还是为了那个作家,我都不允许你拿自己的未来瞎胡闹。
          我想辩解,苏庆嘉却不给我机会,他只说,姚小绵,你该去就去,这里有我,饿不到你奶奶。她身体还算健朗,就算是有些小疼小病也还有我呢。
          这是苏庆嘉第一次毫无篡改地叫我的名字,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忽明忽暗的香烟上闪烁着的微弱光明里,我只觉得眼前的苏庆嘉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光芒万丈。
          那个夏天的桃花镇格外地闷热,我躺在日式榻榻米上懒散地看着天上浮动的云。奶奶坐在我身边摇着蒲扇陪我说话。
          她说,绵绵,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逗庆嘉,说长大了要把你许给隔壁村卖地瓜的老王。庆嘉当时就哭了,扯着我的衣服大声地求,奶奶奶奶,你把绵绵许给我吧!
          我说我记得,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娶我,他回答,他见老王可怜,不忍心让我到他家去,吃光了人家的地瓜害他揭不开锅!
          奶奶便笑,岁月浸润过的面容格外慈祥,她说,庆嘉是个好孩子,绵绵,你要懂得珍惜。
          我爬起来,笃定地说,我会对庆嘉好,就像他对我好,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奶奶扶着我的头发问我,那绵绵,你告诉奶奶,什么才是喜欢?
          我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什么是喜欢?喜欢是一种痴,是江山不及眉间朱砂,是难以更动,也是念念不忘。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喜欢还是流浪,是后知后觉的哀伤和用尽一生的寻找。
          


          IP属地:浙江5楼2012-08-11 0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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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6
            我舍不得在苏莱长时间昏迷的时候离开,我怕她醒来,发现自己唯一的朋友已经离开,会失落。
            这些日子以来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彼此无时无刻的存在,我不知道自己去了北方之后还能将心底的思念和秘密讲给谁听。
            周末的时候我去看她。
            那个张牙舞爪的女孩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头发如海藻在白色的海底世界缓慢地铺展开来。见我来了,强装开朗地扑来抱我,姚小绵,想死我了!
            我轻轻拍她的后背,强忍着眼泪。才几天不见她已经瘦成这样,手掌轻轻地拍下去仿佛就要把她拍散。
            那一天下午我一直呆在病房里陪她,给她讲学校里的事情,讲镇上发生的一些鸡毛蒜皮,还有程祈尘那些没曾发表但还算不错的故事。
            苏莱一直安静地听我讲,就像曾经听我讲我对程祈尘的喜欢,带着听快板儿时的喜悦和灵动。
            直到夕阳西下,护士走进来要给她打针,我才起身告别。
            我说,苏莱,我会天天来看你,到北方后也会天天给你写信,你要好好的。
            苏莱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我的手。
            她说,姚小绵,我有一件事必须现在跟你澄清。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这个女生,她心中最惦念的除了我这个好姐妹,就只有苏庆嘉了吧。
            果然,她说,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我说过,如果你和苏庆嘉在一起,我会很难过,会讨厌你。
            现在我收回这句话。我曾经告诉自己,只给苏庆嘉一年时间让他喜欢上我,如果一年了,他还是没发现我的好,那么我就变心了。
            姚小绵,现在我变心了,不是苏庆嘉不喜欢我,是苏莱不要苏庆嘉了。
            我不要的人,你可以拿走,我不会讨厌你。
            我笑着点点头,转身关上了房门。
            我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很久,然后敲开了程祈尘的房门。我站在他家门口对他说,我喜欢你这么久了,你也装傻了这么久,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结论。如果你说你也喜欢,那么我会吻你,如果你说不,那么我会放弃。
            苏庆嘉的手还撑在门把上,他逆着屋内柠檬黄色灯光看着我,没有回答。
            他问我,姚小绵,你饿不饿,我煮了你爱吃的咖喱饭。
            


            IP属地:浙江6楼2012-08-11 0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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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7
              事实上我并不喜欢咖喱,但我还是将盘子里的饭吃得精光。
              那一夜,我留在苏庆嘉的房里过夜,我睡得很沉,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嗝或者放屁。
              对于那一夜最后的记忆,就是苏庆嘉帮我盖好了被子,然后转身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那一天,是八月十三日,我爱了苏庆嘉整一年,我知道该是放弃的时候了。
              第二天一早,全城的各大报纸上都刊登着一条新闻,血红色的标题配上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是说在桃花镇发生了一起蓄意谋杀案。四十六岁的苏姓男子于八月十三日晚被乱刀刺死在桃花镇街尾。十八岁青年苏某路过案发现场时见义勇为,也被歹徒重击头部导致休克,目前正在医院抢救。
              这个苏姓男子是苏莱的父亲。
              而那个路过的青年苏某,是苏庆嘉。
              程祈尘优雅地吃着早饭,问我,小绵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我放下报纸,清楚地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我问程祈尘,是你吗?
              恩?他放下刻着猫咪的勺子不解地望着我。
              是你吧,程祈尘。我勇敢地迎上他的眼睛,心里突然就漏了一个大洞。是你杀了苏爸爸对不对?是你害得庆嘉昏迷对不对?昨天晚上的咖喱饭里下了安眠药,你留下我,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你利用我……去伤害我最亲近的人……
              从内心散发出来的寒意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没想到程祈尘会这样轻易地承认,他说,对,姚小绵,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唯一犯下的错,是不该靠近我。
              请让我吃完这顿早饭,我会去自首。
              我始终记得那一天的阳光,妖娆得仿佛幻觉。程祈尘去自首的时候,我正在医院里陪着苏庆嘉。医生说他的脑部受到重创,恐怕会不再醒来。
              与此同时,程祈尘在**局签订了一份肾脏捐赠协议。
              一年前的八月十三日,桃花镇发生一起车祸,一女子当场死亡,肇事司机下落不明。这个女子就是程祈尘的女朋友。
              那一天下着暴雨,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亲眼看见肇事司机的人就只有程祈尘,但警方无法根据他的描述在全城找到那个司机。
              直到他送牛奶时敲开了苏莱的家门,一年前的回忆打回来,让他几乎窒息,他看着苏莱的父亲,将牛奶递过去。
              他不作响,呼吸均匀,但他知道自己在那一秒已经彻底死去。
              后来的我常常在想,是不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利用我的准备呢?这个臆想是否定的,因为那个时候的程祈尘还没有遇见苏爸爸。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相信,至少在开始的最初,他只是单纯地希望我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那一晚在我迷蒙间落在我额上的吻,也是一种喜欢的传达。又或者,那是他道别的方式。
              


              IP属地:浙江7楼2012-08-11 0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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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8
                苏莱的手术做得非常成功,脸色亦恢复了往日的红润。
                苏庆嘉也在半个月后苏醒过来,只是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记得他的姥爷,不记得曾经爱过他的苏莱,不记得姚小胖,也不记得他自己。
                医生说他的智商只有一个九岁孩童的程度,并且绝大部分的记忆都已经丢失,很难再找回。
                我企图教他学会更多的东西,希望他可以记得我,至少要记得我——不然我的告白会显得多么唐突。
                但是苏庆嘉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在一个下着薄雨的下午,他一个人偷偷溜出了病房,再也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那一天晚上苏庆嘉为什么会在程祈尘他们家附近徘徊,但是自以为是的我却一直相信,他是有话要对我讲,所以才会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所以才会从脑海深处遗弃了我。
                苏莱说,姚小绵,我会在桃花镇等你带着苏庆嘉回来,如果你找不到他,那么不要怪我,那么换我去找,所以小绵,无论如何你都要找到他。
                我笑着与苏莱道别。
                庆嘉,我就要开始流浪,像全世界必须要去流浪的猫一样。我要沿途寻找你的身影,你的声音,还有那句你未来得及讲给我听的话。
                如果北方还有温暖,那就是你,所以我才会不畏严寒一直找下去,因为我知道,流浪过后的猫,都会寻找到它们的同伴。
                所以,流浪的目的,其实是为的不必再流浪。


                IP属地:浙江8楼2012-08-11 0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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