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麒麟把他的墨镜展示给我看。
粉红色的两只镜片,麒麟把这副墨镜架到了我的鼻梁上。
“睁眼看一下。”
麒麟面无表情的说。
“唔唔?”
我发出了不感兴趣的声音。
“就看一下。”
于是,我勉勉强强地朝墨镜里看去。这一看,让我大吃一惊。
粉红色的镜片里,映出了一只格子衫少年的身姿,那是一个拥有深褐色瞳孔的少年,满眼的天真吴邪。端着茶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宛如在镜片上贴了一张少年的照片。
“这、这究竟是……”
我由于过度吃惊,竟发不出声音了。麒麟只说了一句:
“这是我爱人。”
“……”
“很久很久以前,年纪过大而去世了。”
“年纪过大?”
“是,年纪过大。”
麒麟的双手轻轻地垂了下来,低下了头。没发觉自己的真面目已经暴露了,不停地说了下去:
“尽管这样,我还是想再见到他。哪怕就是一次,也想再见到死去的他的样子。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人情吧?”
我连连点头称是,心想,这话怎么越说越悲伤了?
“后来,仍然是这样一个秋日,风呼呼地吹,海棠花异口同声地说:染染你的墨镜吧,再把它架在你的鼻梁上。我采了一大捧海棠花,用它们的浆汁,染了我的墨镜。然后,喂,你看呀——”
“我已经不再寂寞了。不论什么时候,我都能从这副墨镜里看到他的身影了。”
我是彻底被感动了,不住地点头。其实,我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也想要这样一副墨镜啊!”
我发出了孩子一般的声音。于是,麒麟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样的话,我马上就给您染吧!请把墨镜给我。”
我把墨镜交给他。麒麟把盛着花的浆汁的盘子和毛笔拿了过来。然后,用蘸满了粉色墨水的毛笔,慢慢地、细心地染起我的墨镜来。很快,我的两只镜片就被染成了海棠的颜色。
“啊,染好了。您快点戴上看看吧!”
我的心怦怦直跳,接过墨镜。然后,忐忑不安地把它架到了鼻梁上。
于是,我的两只镜片里,映出了一个粉红色的身姿。穿着嫩粉的衬衫,细眉轻挑。这是一张我永远不会忘记的脸。他眼睛下面,有一粒黑痣。
“唷,这不是花儿爷吗?”
我又笑起来。是我过去最最喜欢,而现在再也不可能见到了的那个少年呀。
“喂,染墨镜,是一件美好的事吧?”
麒麟天真无邪地笑开了颜。
“啊啊,太美好啦。”
麒麟送了我一些战国帛书什么的做礼物。
“请今晚没事看看吧。”
战国帛书已经用塑料袋装好了。
我问麒麟墓室的路。麒麟说,铺子后面就是主墓室,在主墓室里开了棺,就是陪葬的明器了。我谢过他,就按他说的,绕到了铺子的后面。在那里,我看到了那片期待已久的主墓室。
“啊!”
我禁不住发出了赞叹的声音。本以为对这油斗已经了如指掌了,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条秘道。此外,还有那么美丽的海棠、亲切的麒麟小店……我的心情变得好极了,竟哼起鼻歌来了。一边走着,还一边时不时撑一下眼镜。
这一回,镜片里下起了雨。茫茫一片,是无声的雾雨。
随后,在雾雨深处,一个我一直深情眷恋着的庭院模模糊糊地出现了。面对庭院的,是一条旧旧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抹粉红色的身影。
那是我的哦,你们都不许动。
我的心怦怦地跳开了,我想,花儿爷这会儿会不会回头看到我呢?穿着那件他最爱的粉衬衫,晃着手机再踹我一脚……
“你终于回来。”
我好像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庭院里,是花儿爷的一块小小的海棠园,那一片盛放的花朵,显然也被雨淋湿了。啊啊,花儿爷心疼的吧……
屋子里透出了一线亮光。开着灯。夹杂着老旧唱机的音乐,不时地听到两个男人的笑声。那一个是我的声音,还有一个,是我的花儿的声音……
唉——,一声长叹,我把双手垂了下来。怎么搞的,我竟悲痛欲绝起来。
尽管如此,可我却拥有了了不得的墨镜啊!我要永远珍爱这墨镜。
可是,一回到小屋,我首先做的是一件什么事呢?
啊啊,我竟完全无意识地擦了镜片!这是我多年来的一个习惯。
不好,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粉红的颜色马上就被擦掉了。不管我看擦过的镜片,从里面只能看到满园的海棠。
那天晚上,我也忘记看麒麟送给我的战国帛书了,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第二天,我决定再到麒麟家去一趟,重染一遍墨镜。
然而,在青铜门里怎么走,都还是那片终极,哪里也没有什么海棠花林。
后来,我在斗里找了许多天。稍稍听到了一声像是麒麟的叫声,斗里哪怕是有一团红色的影子闪过,我都会竖耳聆听,凝神朝那个方向寻去。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遇见过麒麟。
虽说如此,我还是再也没有摘过墨镜。我想,说不定会看到花儿爷呢。常有别人嘲笑我,你怎么有这个怪癖?
-《麒麟的墨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