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吧 关注:172贴子:417

夜色温柔--【美】菲茨杰拉德 著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我已和你同在了!夜色这么温柔…… 
……而这里没有一丝光明, 
除了那随着阵阵微风吹落,  
穿过暗绿和回环的苔径的天光。” 
——《夜莺颂》 


1楼2007-03-13 09:19回复
    • 219.146.58.*
    评论《尤利西斯》的文章。”

     “我现在真希望有根烟抽,”麦基斯克平静地说,“眼下这个更重要。”

     “他了解那个圈子的事情,你不这样认为吗,艾伯特?”

     她突然没了声音。那个戴珍珠项链的女子也来到水里,同她的两个孩子会合。
    此时,艾贝·诺思从水下像一座火山岛似地冒出来,将其中一个孩子举起放在自己
    肩上。这孩子既害怕又高兴地大声喊叫,但那女子只是恬静地看着,没有笑容。

     “是他的妻子吗?”萝丝玛丽问。

     “不是,她是戴弗夫人。他们不住在旅馆。”她直勾勾的眼光,一动不动地盯
    着那个女子的脸庞。过了一会,她倏地转向萝丝玛丽。

     “你以前到过国外吗?”

     “到过,我在巴黎上的学。”

     “哦!那你也许懂得,你要是想在这儿玩得舒心,那就得设法结识一些真正的
    法国名门。这些人能有什么长进呢?”她用左肩膀朝海岸指指,“他们只是三五成
    群地四处闲逛。当然,我们有推荐信,我们在巴黎见到了法国所有第一流的艺术家
    和作家。那让人多高兴。”

     “想必也是。”

     “你可知道,我丈夫就要写完他的第一部小说了。”

     萝丝玛丽说:“噢,是吗?”她井不很在意这些事儿,她只是想,这么热的大,
    她母亲能否睡得着。

     “小说与《尤利西斯》一书的思想有关,”麦基斯克夫人接着说,“所不同的
    是,我丈夫表现的是一百年,而不是二十四小时之内的事[注]。他表现一个老朽的
    法国贵族,并把他放到机械时代中加以比较——”

     “嗨,看在上帝分上,瓦奥莱特,别见到一个告诉一个,”麦基斯克提出抗议,
    “我不想在小说出版前就传得沸沸扬扬。”

     萝丝玛丽游回到岸边,她把浴巾披到酸疼的肩膀上,再次躺在阳光下。戴骑师
    帽的男子手只拿着一瓶酒和几只玻璃杯,从这顶遮阳伞走到那顶遮阳伞。不一会,
    他和他的朋友闹得更欢,凑得更近了。此刻,那些遮阳伞连成了一片。她猜想有人
    在辞行,这大概是他们在海滩上的最后一次聚会了。甚至孩子们也知道喧闹声是从
    那遮阳伞下发出的,都转身朝那边张望。在萝丝玛丽看来,这一切都与那个戴骑师
    帽的男子有关。

     中午时分,炽热的气流笼罩着大海和天空,甚至五英里远处白带子般的戛纳市
    也渐渐模糊起来,恍如一道清新、凉爽的幻景。一艘旅鸫鸟式的船只从外侧黝黑的
    大海驰来,横着靠近一块海滩。似乎这广阔的海岸到处死气沉沉,唯独在那透过遮
    阳伞的阳光下,红红绿绿的色彩和叽叽喳喳的声音传达出生活的气息。

     坎布恩朝她走来,在几步远的地方站住脚。萝丝玛丽闭上眼睛,装作睡着。接
    着她微微睁开眼睛,蒙蒙陇陇地看到两根模糊的柱子——两条腿。那人想躲进一块
    云彩投到沙滩上的阴影里,但那块云彩在如灼如烤的天穹中飘走了。这时萝丝玛丽
    真的睡着了。

     她醒来时全身大汗淋漓,她发现海滩上已空空荡荡,只有那个戴骑师帽的男子
    在收最后一把遮阳伞。萝丝玛丽睡眼惺。恰地躺着,他走过来说:

     “我打算走之前来叫醒你。一下子晒得太黑没有好处。”

     “谢谢。”萝丝玛丽低头看到自己晒成深红色的大腿,不禁叫道:“天哪!”

     她快活地大笑起来,想邀他一块聊聊,但迪克·戴弗已带着一顶帐篷和一把海
    滩遮阳伞走向一辆停着的汽车,于是她就下水去冲洗身上的汗珠。他走回来,把耙
    子、铲子和筛子收到一起,塞到一块岩石的裂缝里。他朝海滩四下巡视一番,看是
    否遗漏了什么东西。

     “请问现在几点了?”萝丝玛丽问。

     “大概一点半了。”

     他们一起面对大海,眺望了片刻。

     “这时辰不坏,”迪克·戴弗说,“这不是一天中最糟糕的时辰。”

     他看着她,她一时觉得自己生活在他眼中那片明亮的蓝色世界里,这意念十分
    强烈和自信。他扛起最后一包杂物向汽车走去,萝丝玛丽也上岸,抓起浴衣抖了抖,
    径直走回旅馆。


    5楼2007-03-14 10:32
    回复
      怎么没了?TJ……


      IP属地:江苏6楼2010-11-12 19:27
      回复
        这么长怎么发的完呢


        IP属地:天津来自手机贴吧7楼2012-04-10 01:18
        回复
          一共33万字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2-09-23 20:12
          回复

            她们走进餐厅时将近两点了。强烈的光线穿过户外摇曳的树枝射进来,空无一人的餐桌上晃动着一片斑驳的树影。两个侍者,一边收拾餐具,一边用意大利语大声交谈。她们一进来,那两人便住了口,随即给她们端来一份普通的午间客饭。
              “我在海滩坠入爱河了。”萝丝玛丽说。
              “爱上谁了?”
              “先是迷上了一大群可爱的人,后来爱上了一个男子。”
              “你跟他说话了吗?”
              “只说了几句。淡红色头发,很英俊。”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不过他已经结婚了——事情多半是这样。”
              母亲是她最好的朋友,总是尽心尽意地指点她,这种状况在演艺界也许并不少见,但需要指出的是,埃尔西·斯皮尔斯夫人这么做并非为补偿她自己所遇到的挫折。她生活中并没有什么个人的苦楚或怨恨——她两次称心如意地结婚,又两次守寡,但每经历一次,她那心悦诚服的禁欲主义情感就愈加深厚。她的一个丈夫曾当过骑兵军官,另一个是军医。他们对她都有些影响,而她想要把这些影响完全转移给萝丝玛丽。她从不放纵萝丝玛丽,她要让她长得健壮;她也毫不吝惜自己的辛劳和热心,要在萝丝玛丽身上培养一种理想主义。眼下,她已多少接受了这种理想主义,并学会用自己的眼睛来看世界。因而,当萝丝玛丽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时,她就得到由她母亲的爱心和她自己组成的双层外壳的保护。她少年老成,不信任那些浅薄。浮夸和平庸的人,然而,由于萝丝玛丽在电影界一举成名,斯皮尔斯夫人觉得该让她在精神上断奶了。即使这种生气勃勃的、多少有点心气浮躁、好高骛远的理想主义将会关系到与她无关的一些事物,她也会由此感到高兴而不是忧伤。
              “那么,你喜欢这个地方了?”她问道。
              “要是我们认识那些人就有趣了。这儿还有另外一些人,但他们没多大意思。他们认出了我,得,不管我们去哪儿,大家都看过《老爸的女儿》这部片子。”
              斯皮尔斯夫人等着她这股自负的激情平静下来,随后,她平平淡淡地说:“噢,这倒提醒了我,你什么时候去看望厄尔·布雷迪?”
              “我想,要是你休息好了的话,今天下午就可以去。”
              “你去吧,我不想去了。”
              “那明天再说吧。”
              “我要你自己去。路并不远,何况你又不是不会讲法语。”
              “妈,难道就没有我不必做的事吗?”
              “哦,好吧,那就晚些时候去,不过要在我们走之前。”
              “好的,妈。”
              午餐后,她们都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乏味无聊,这是美国旅行者在宁静的异国他乡产生的感受。没有发生什么事来激动她们,门外没有人来召唤她们,她们自己的一些想法也不会突然从别人的脑袋里冒出来。她们眷恋着美利坚帝国的喧闹,感叹这里的生活停滞不前。
              “我们就呆三天,妈妈。”她们回到房间时萝丝玛丽说。室外,一阵轻风吹过,炽热的气流穿过树丛,热风从百叶窗钻进室内。
              一你在海滩爱上的那个男子怎么样?”
              “妈,亲爱的,除了您,我谁都不爱。”
              萝丝玛丽来到旅馆门厅,向戈赛老爹打听火车的情况。身穿浅褐色卡其制服的侍者懒洋洋地靠在服务台旁,呆板地瞧着她,接着又突然注意起他的职业礼仪来。她坐上汽车,同两个谦卑恭顺的侍者一起去车站。他们毕恭毕敬,一言不发,这让她很尴尬,她真想鼓励他们:“说下去,别在意,这不会打搅我的。”


            IP属地:德国9楼2013-08-20 16:37
            回复
              他们这才第一次照了个面。布雷迪性子急躁,精力充沛。他握住她的手,她知道他在上上下下打量她,这姿态她熟悉,而且让她感到亲切,但也常常给她一种微妙的比摆这种姿态的人要优越的感觉。如果她的身体是财富的话,她就能够发挥它天生拥有的一切长处。
                “我想过,不定哪一天你准会来这儿。”布雷迪说。对于谈论私事,他的语气过于生硬,而且还拖着一种有点夹生的伦敦土腔。“旅途愉快吗?”
                “愉快,不过我们还是乐意回家去。”
                “不不不!”他反对,“呆上一阵——我想和你谈谈。让我来告诉你,我想谈谈你的一部电影,《老爸的女儿》。我在巴黎看的。我当即给大洋彼岸拍了电报,想弄清楚你是否已经签约。”
                “我刚——我很抱歉。”
                “天哪,多棒的一部电影!”
                萝丝玛丽不想傻乎乎地用笑来表示赞同,她皱了皱眉。
                “没有人想只凭一部电影就永远给人记住。”她说。
                “的确——这不错。你有什么计划?”
                “母亲认为我需要休息。等我回去后,我们也许同国立第一制片厂签约,或者维持与费莫斯制片厂的合同。”
                “谁是我们?”
                “我母亲。生意上的事她做主。没有她我可不行。”
                他又把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而当他看着她时,萝丝玛丽对他也生出某种感情。这不是爱慕之情,也全然不同于今天上午在海滩上她对那个男子怀有的情不自禁的欣羡。这是一时的冲动。他想要得到她,出于她那青春少女的情愫,她也考虑顺从他,然而她知道,她只要离开他半小时就会把他忘掉,就像跟电影里的男演员接吻一样。
                “你们住在哪儿?’布雷迪问道,“哦,是的,住在戈赛旅馆。噢,我也订了今年的计划。但我写给你的那封信仍然有效。既然康妮·塔尔梅妮只是个孩子,我宁可用你而不是别的姑娘来拍一部电影。”
                “我也这么想。你为什么不回好莱坞呢?”
                “我受不了那个鬼地方。我在这儿挺好。等着,我把这个镜头拍完就带你四处转转。”
                他回到拍摄现场,开始低声且温和地同法国男演员谈起话来。
                五分钟过去了——布雷迪还在说话,那个法国人时不时地换换脚,点点头。突然,布雷迪中断了谈话,冲着冷不防射来一束强光的地方喊了几句。此刻,洛杉矶①仿佛在对她大声疾呼。她无所畏惧地再次穿行于这座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城市,想要回到那儿,然而,她不想再见布雷迪,她清楚他拍完这个镜头后会有怎样的一种心境。她不无留恋地离开了拍摄现场。地中海世界不再那么寂静了,因为她知道那儿有一家电影制片厂。她喜欢在大街上行走的人们,她在去车站的路上给自己买了一双布面平底凉鞋。
                --------
                ①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西南部港市,北郊的好莱坞为美国电影业中心。
                她母亲感到高兴,因为萝丝玛丽完全照她的吩咐去做了,但她仍要女儿扬帆远航。斯皮尔斯夫人外表看气色还好,但她已经深感疲惫,死神的床榻确实使人疲惫,她曾在她那两个丈夫的床旁整夜守候。


              IP属地:德国14楼2013-08-20 16:48
              回复
                 兄妹俩一点也不忸怩地并肩站着,他们的歌声尖细而甜美,回荡在夜空中。
                     “在月亮的光辉下
                       我的朋友皮埃罗
                     请给我你的一支羽笔
                       为了写下一个词儿
                     我的蜡烛熄灭了
                       不会再有光热
                     请打开你的门扉吧
                       为了上帝的恩爱。”
                  歌唱完了,孩子们脸上映着红艳艳的晚霞,站在那儿为他们的成功甜甜地笑着。萝丝玛丽在想,黛安娜别墅也许就是世界的中心了。在这样一个地方,必定会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发生。当门丁当一声打开,其余的客人也一起来到时,她更加喜形于色了。他们是麦基斯克夫妇、艾布拉姆斯夫人、邓弗莱先生,还有坎布恩先生,他们都来到了平台。
                  萝丝玛丽感到一阵强烈的失望——她飞快地瞥了迪克一眼,似乎要他对这种乱七八糟的聚会做出解释,但他的表情并没有异常之处。他神情高傲地迎接新来的客人,显然尊重他们性格上多种多样的、未知的可能性。她极端信任他,以致她当即就接受了麦基斯克夫妇到场的正当合理性,仿佛她一直在期待着同他们见面。
                  “我在巴黎遇见过您。”麦基斯克对携同妻子紧随其后到来的艾贝·诺思说,“实际上,我遇见过您两次。”
                  “不错,我记得。”艾贝说。
                  “然而是在什么地方呢?”麦基斯克问,他不愿意就这样结束话题。
                  “嗯,我想想——”艾贝讨厌这种把戏,“我想不起来了。”
                  这番交谈正好填补了对话的停顿,萝丝玛丽直觉地感到,有人要说些得体的话了,然而迪克无意拆散这些后来者组成的谈话圈子,甚至不想去消除麦基斯克夫人那种洋洋自得的神态。他并不去解决这样一个社交问题,因为他知道眼下这不是重要问题,况且它会自行解决的。他正在尽力保持新鲜感,等待一个更有意义的时刻,以便让客人们意识到这一愉快的时光。
                  萝丝玛丽站在汤米·巴尔邦的身旁——他表现出一种根本不屑一顾的情绪,似乎有某种特别的刺激在他身上起作用。他明天早晨就要离去了。
                  “回家吗?”
                  “家?我没有家。我要去打仗了。”
                  “打什么仗?”
                  “什么仗?随便什么仗。我近来没有读过一份报纸,但我猜想有战争——总是有战争的。”
                  “你不在乎为什么而战吗?”
                  “根本不在乎——只要待遇好就行。当生活单调乏味了,我就来看看戴弗夫妇,因为我知道几星期后,我就要去打仗了。”
                  萝丝玛丽惊呆了。
                  “你喜欢戴弗夫妇吧。”她提醒他说。
                  “当然——尤其是她——但他们总让我想到要去打仗。”
                  她对这句话想了想,但想不出个名堂。戴弗夫妇让她觉得最好永远呆在他们身旁。
                  “你是半个美国人。”她说,似乎这应该能够解决问题。
                  “我也是半个法国人,我在英国受的教育,十八岁以后我穿过八个国家的军服。但我希望没有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即我不喜欢戴弗夫妇——我喜欢他们,尤其是尼科尔。”
                  “又有谁不喜欢她呢?”她淡淡地说。
                  她觉得同他不是一路人。他这些暧昧的话让她反感,而听了这番苦涩的直露的表白,她不由得收回了对戴弗夫妇的推崇。她很高兴吃饭时他没有挨着她。他们一起向花园里的餐桌走去时,她仍然在琢磨他所说的“尤其是她”这句话。
                  在路上的时候,曾经有一刻她走在迪克·戴弗的身边。他沉着而敏锐,周边的一切都被他那种通晓一切的自信所包容。有过一年——那是难以忘怀的,她有钱,有一定的名气,还同名人来往。这些名人其实不过是军医的孀妇及其女儿在巴黎膳宿公寓旅馆所接触的社交圈子的大规模扩展而已。萝丝玛丽是个浪漫的姑娘,就此而言,她的生活还没有给她提供许多令人满意的机会。她母亲对萝丝玛丽寄予厚望,不会容忍唾手可得,让人兴奋一阵的这类虚假的替代者,而萝丝玛丽也确实已经超越这一层次了——她步入了电影界,然而还没有彻底站稳脚跟,所以当她从母亲脸上看出她对迪克·戴弗的赞许时,这就意味着他是个“真实的目标”,就意味着她可以自行其是了。
                  “我一直在注视你。”他说。她明白他的意思。“我们越来越喜欢你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她轻轻地说。
                  他装作没有听见,只当是一句纯粹场面上的恭维话。
                  “新朋友,”他说,仿佛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常常比老朋友相处得更愉快。”
                  他的这句话她并没有真正听懂,这时她发现已经来到餐桌旁。灯光渐渐亮起来,而四周则是一片黄昏的幽暗。当她看到迪克右手挽着她母亲时,欢乐的旋律不禁在心头荡漾起来。她自己坐在了路易斯·坎布恩和布雷迪的中间。
                  她满怀激情地转向布雷迪,想要对他说说心里话,但她一提起迪克来,他的双眼就射出凶巴巴的目光,这使她明白他拒绝扮演父亲般的角色。反过来,当他试图独占她的爱情的时候,她也表现出同样的坚决,因而他们只是说些本行业的话,或者很大程度上她听他说些行话。她的眼睛有礼貌地一直看着他,但她如此地心不在焉,连她自己也觉得他肯定能猜出真相了。她偶尔也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并在下意识里把这些话接下去,犹如一个人在钟声敲到一半时,只是凭心里回荡着的,而起初并未计数的敲击节奏就能继续敲下去一样。


                IP属地:德国16楼2013-08-21 08:59
                回复

                  在说话的间隙,萝丝玛丽看看餐桌的四周,只见尼科尔坐在汤米·巴尔邦和艾贝·诺思之间,她那浓密的头发在烛光下如同涌动的泡沫。萝丝玛丽听着他们谈话,被他们奇特对话中所用的简略语强烈地吸引往了。
                    “可怜的家伙,”尼科尔叫道,“你为什么要把他锯成两半呢?”
                    “自然是要看看一个侍者肚于里有些什么货色。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侍者肚子里有些什么东西吗?”
                    “腐烂的饭菜吧,”尼科尔笑笑说了出来,“几块破瓷片、一点儿小费和几截铅笔头。”
                    “对极了——但问题是要科学地来证明这一点。当然了,要是能用那把乐锯的话,所有的脏东西都可以剔除于净了。”
                    “你们在做手术时曾打算用那把锯子吗?”汤米询问道。
                    “我们还不至于这么做。我们被尖叫声吓坏了。我们想他也许会打坏什么东西的。”
                    “这一切听起来多么荒唐,”尼科尔说,“一个音乐家用另一个音乐家的锯子去——”
                    他们在餐桌旁已坐了半小时,一种可以感觉得到的变化悄然出现——他们一个接一个摒弃了某些东西,诸如偏见。忧虑、疑惧等,此刻他们只是最充分的自我及戴弗夫妇的客人。要是显得不够友好和无精打采,似乎就会拂逆戴弗夫妇的一片诚意,因而他们此刻都努力这么做。看见这种状况,萝丝玛丽喜欢起每个人来——除了麦基斯克,因为他竞然成了餐桌上的异己分子了。这倒不是出于恶意,而是他决心用葡萄酒来维持他一来就表现出的那种兴高采烈的心情。他仰靠在厄尔·市雷迪和艾布拉姆斯夫人之间的椅子上,对布雷迪发了一通有关电影的颇为尖刻的议论,而同那位夫人则不说什么。他盯着迪克·戴弗,脸上显出辛辣嘲讽的神情,时而又竭力想同坐在餐桌斜对面的迪克搭话。
                    “你不就是万·比伦·登比的朋友吗?”他总要这么问。
                    “我想我不认识他。”
                    “我以为你就是他的一个朋友呢。”他有些生气地又说了一句。
                    看到登比先生的话题引不起什么兴趣,他又试着把另一些同样不着边际的事扯进来,但每一次迪克那种出于礼貌的依从态度就足以让他感到沮丧,因而,在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被他打断的交谈撇下他又进行下去了。他试图搀和到别人的谈话中去,然而这就像同一只手套一个劲地握手,而那手早已缩回去了——所以到最后,他带着迁就身边的孩子的神态,把注意力全部放到香摈酒上了。
                    萝丝玛丽时不时地看看餐桌四周,热切地希望大伙高高兴兴,仿佛他们都是她日后的养子养女似的。餐桌上有一道美妙的光线,那是从一碗用弗夫克利科佐料烹饪的带辣味的无鳞大马哈鱼那儿发出的。光线投射到艾布拉姆斯夫人的脸上,这张脸充满活力,且显出宽厚和少女般的天真无邪。她身边坐着劳埃尔·邓弗莱先生,他那女孩般的清秀面容在夜晚的快乐时光中倒并不使人过分惊奇。再过去便是瓦奥莱特·麦基斯克,她的可爱已在其容貌上显露出来,以至于她压抑住了将尚未功成名就的暴发户之妻的虚幻地位变为现实而进行的斗争。
                    随后是迪克,他从容地掌握着场上的谈话气氛,全神贯注地照料他的小团体。
                    再过去是母亲,她永远是完美的。
                    再过去是同她母亲谈话的巴尔邦,他优雅而流畅的谈吐使萝丝玛丽又一次为他心动。再过去是尼科尔。萝丝玛丽突然对她有了新的认识,发现她是她认识的人里面最漂亮的一个。她的脸庞,犹如一位天使的脸庞,北欧圣母的脸庞,在依稀可见的尘埃中闪着光彩。这些尘埃在烛光周围飞扬,从松树上的深红色灯笼中投下一片红光。她仍然是文文静静的。
                    艾贝·诺思正在同她的母亲谈他的道德信条,“我当然有道德准则,”他重申道,“一个人活着不能没有道德准则。我的道德准则是:我反对烧死女巫。他们每烧死一个女巫,我就满腔怒火。”萝丝玛丽听布雷迪说过,他是个音乐家,在早年的风光之后,已有七年没有作过什么曲子了。
                    边上是坎布恩,他正多少设法抑制他身上那股明显的女人气,甚至要用带着冷漠的母性态度对待坐在他身旁的人。再过去是玛丽·诺思,她一脸的快乐,面对她一口洁白的牙齿,要不回报她微笑是不可能的——她那张开的嘴唇四周恰似一个优美、欣悦的圆圈。
                    最边上是布雷迪,他那种直露的态度也渐渐变得随和一些了,不再粗鲁地反复标榜他自己心智健全,也不再声称要疏远他人的弱点来维护这种心智健全。
                    萝丝玛丽如同伯内特夫人①的一本有争议的小册子里的孩子那样,怀抱纯洁的信念,确信已踏上回家之路,已经从那边远地区可笑和放荡的临时聚居区返回家乡。萤火虫在夜空中飞舞,远处有只狗在悬崖下边的礁石上吠叫。餐桌犹如一座活动舞台,朝星空冉冉上升,坐在餐桌边的人们有一种在漆黑的宇宙中彼此隔绝的感觉,仅靠桌上那点食物果腹,只有桌上那点光亮暖身。这时,麦基斯克夫人的古怪的、压低的笑声像是一个信号,表明他们已经超脱了尘世。戴弗夫妇突然活跃起来,欢声笑语,兴奋无比,仿佛要向那些已经深信自身的尊贵并得到礼遇的客人巴结讨好,以弥补他们在远远抛在后边的世界里未得到的东西。有一阵他们似乎同餐桌边的每一个人说话,或单个或两个一起,证明他们的友善和爱心。这时,那些仰望着他们的面孔犹如望着圣诞树的可怜的孩子们的面孔。然而餐桌突然破裂了——将客人们大胆地提升超出宴饮水平而进入情感的纯净氛围的时刻结束了,这时,他们还来不及细细品味,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氛围的存在。


                  IP属地:德国17楼2013-08-21 09:01
                  回复
                    坎布恩抓住萝丝玛丽的手臂。
                      “我受不了了,”他急促地几乎发不出声地叫起来,“这太过分了。这会要我的——”
                      “松手!”萝丝玛丽断然说道。她用法语慌乱地低声祈祷了几句。
                      当事人面对面地站着,巴尔邦的衣袖一直卷到膀子上。阳光下他的眼堵塞神烦躁不安,但他用手掌拂拭一下裤缝时姿势倒还优雅。麦基斯克喝了白兰地,显出无所谓的样子,他还撅起嘴吹了一声口哨,伸着他的长鼻子漠然地东张西望,这时艾贝手中拿着块手绢走上前去。那个法国助手站着背过脸去。萝丝玛丽极度悲悯地屏住了呼吸,同时怀着对巴尔邦的恨意紧咬着牙齿,随后听见:
                      “一、二、三!”艾贝扯着嗓子喊道。
                      他们同时开了枪。麦基斯克晃了晃身子但站住了。两个人都没有打中对方。
                      “行了,这就够了!”艾贝叫道。
                      决斗者走上前来,每个人都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巴尔邦。
                      “我宣布我并不满意。”
                      “什么?你肯定满意了,”艾贝不耐烦地说,“你只是不明白罢了。”
                      “你那位拒绝再打一枪?”
                      “你真说对了,汤米。你执意要进行这场决十,我的当事人奉陪了。”
                      汤米轻蔑地笑笑。
                      “这个距离太荒唐了,”他说,“我可不习惯这样的闹剧——你的那位必须记住,他现在可不是在美国。”
                      “嘲笑美国没有用。”艾贝颇为严厉地说。然后他又用温和的语气说:“事情到这儿就行了,汤米。”他们激烈地争辩了一会——随后巴尔邦点点头,对他刚才的对手冷冷地欠了欠身。
                      “不握一下手吗?”那个法国医生提议。
                      “他们彼此早就认识。”艾贝说。
                      他转向麦基斯克。
                      “过来,我们离开这儿吧。”
                      他们快步走开时,麦基斯克欣喜地紧紧握住他的手臂。
                      “等一会!”艾贝说,“汤米要收回他的手枪。他也许还用得着呢。”
                      麦基斯克把手枪递给他。
                      “让他见鬼去吧,”他粗暴地说,“对他说他可以——”
                      “要我对他说你还想再打一枪?”
                      “嗨,我打过一枪了,”他们往前走时麦基斯克喊道,“我的表现相当不错,不是吗?我可不是胆小鬼。”
                      “你是个醉鬼。”艾贝抢白了他一句。
                      “不,我不是醉鬼。”
                      “好吧,那么你不是醉鬼。”
                      “就算我喝了点酒,为什么就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随着自信心一点点增加,他温怒地瞪着艾贝。
                      “那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他执拗地问。
                      “要是你不明白的话,那说什么也没用。”
                      “难道你不知道战争期间所有的人一直都是醉醺醺的吗?”
                      “好了,我们就忘了这事吧。”
                      然而事情还没有全部了结。身后杜鹃花丛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医生匆匆地来到他们身旁。
                      “对不起,先生们,”他气喘吁吁地说,“你们还没有付给我酬金吧?自然这只是提供治疗的费用。巴尔邦只有一张一千法郎的支票,因此他无法付账,而另一位先生又把钱包丢在家里了。”
                      ‘你该想到法国人会考虑这种事的。”艾贝说。随后他转向医生,“多少钱?”
                      “让我来付这笔钱!”麦基斯克说。
                      “不用,我带了钱。我们的处境都不太妙。”
                      艾贝向那医生付钱,麦基斯克突然转身走进灌木丛,在那儿呕吐起来。他的脸色较光前更为苍白,但他还是大摇大摆地同艾贝一起,披着玫瑰色的霞光向汽车走去。
                      坎布恩仰面躺在灌木林中大口喘气,他是这场决斗中唯一的受害者,而萝丝玛丽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同时用穿着凉鞋的脚不停地踢他。她踢呀踢,直到他缓过气来——对她来说,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是过几个小时,她就能见到心里牵挂着的她在海滩结识的“戴弗夫妇’了。


                    IP属地:德国24楼2013-08-21 11:26
                    回复
                      十四
                      当他们抵达巴黎时,尼科尔十分疲乏,不想按他们计划的再去观赏美轮美免的装饰艺术展览会了。他们把她留在乔治王旅馆,当她通过灯光映照的玻璃门,身影消失在门厅的时候,萝丝玛丽心上的重负被卸掉了。尼科尔是一种力量——当然不是她母亲那种她可以支配,可以预见的力量——一种难以捉摸的力量。萝丝玛丽总觉得有些怕她。
                        十一点钟,她和迪克及诺思夫妇坐在赛纳河上一家新开张的水上咖啡店里。河水闪烁着桥上照来的灯光,摇晃出一个又一个清冷的月亮。当萝丝玛丽和母亲住在巴黎的时候,她们有时会在星期天坐小轮船上苏雷斯纳去,途中谈论对未来的设想。她们没有多少钱,但斯皮尔斯夫人对萝丝玛丽的美貌很有信心,竭力在她心里培植雄心壮志,因而她心甘情愿把这笔钱押在这所谓的“优势”上。而萝丝玛丽在自己出道的时候也想着要报答母亲……
                        自从到了巴黎,艾贝·诺思身上就披了一件红葡萄酒色的薄薄的皮外衣。他的眼睛因太阳和饮酒的缘故布满了血丝。萝丝玛丽这才意识到他每到一处总要喝点酒,她不知道玛丽对此是怎么想的。玛丽很文静,除了常常会发笑,总是静静的,因而萝丝玛丽对她了解很少。她喜欢将一头滑溜的黑发朝后梳,像是瀑布似的自然往下垂——有时头发轻轻巧巧地斜斜地掠过鬓角,几乎掩住了她的眼睛,她这才摆一摆头,让头发顺溜地回到原处。
                        “艾贝,今晚我们早点回去吧,喝完这杯酒就回去。”玛丽的声音依旧轻柔,但透出一丝着急的意味,“你不要在船上喝得太多。”
                        “天晚了,”迪克说,“我们最好都走吧。”
                        艾贝高贵庄重的脸上显出一种固执的神情,他断然地说:
                        “哦,不行。”他一本正经地顿了顿,“哦,不行,还不行。我们还要再喝一瓶香摈酒。”
                        “我不能喝了。”迪克说。
                        “我是说让萝丝玛丽喝,她生来就会喝酒——她在盥洗室或别的什么地方总是放上一瓶杜松子酒——她母亲告诉我的。”
                        他把第一瓶里剩下的酒全倒在萝丝玛丽的杯子里。她到巴黎的第一天因喝了几夸脱的柠檬水而犯病了,以后她再没有同他们在一起喝过饮料,而现在她端起酒杯,喝起香摈酒来。
                        “这是怎么回事?”迪克叫起来,“你对我说过你不喝酒。”
                        “我没有说过我永远不喝酒。”
                        “你母亲怎么说?”
                        “我就喝这一杯。”她觉得她需要喝点酒。迪克喝了酒,不太多,但他喝了,也许酒可以使她更亲近他一些,这也是她必须要做的准备的一个部分。她喝得太猛,呛了起来,随后又说,“还有,昨天是我的生日——我十八岁了。”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们呢?”他们不满地说。
                        “我不想让你们为我的生日忙忙碌碌,弄出一大堆麻烦。”她喝光了杯中的香摈酒,“所以这就算是庆祝吧。”
                        “这绝对算不上是庆祝,”迪克用肯定的语气对她说。“明大的晚餐就是为你举办的生日宴会,可别忘了。十八岁——啊,那是多么重要的年华。”
                        “我常想,人一到十八岁就什么事也不在意了。”玛丽说。
                        “对呀,”艾贝附和道,“过了十八岁,什么都一样。”
                        “艾贝觉得只要他上了船,就什么也不在意了,”玛丽说,“这次他去纽约,肯定会把一切安排妥当的。”她说起来就好像她已对说这些不再有意义的话感到厌烦,似乎在现实中,她和她的丈夫有过或没有过的经历已变成仅仅是一种打算了。
                        “他要在美国搞音乐,我到慕尼黑①歌唱界求发展,这样当我们再相会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我们做不到的事了。”
                        --------
                        ①德国东南部城市。
                        “那真是美好。”萝丝玛丽一边回味着香摈酒的滋味,一边附和着说。
                        “来,再给萝丝玛丽倒一杯香摈酒。以后她就能头头是道地解释淋巴结的活动了。淋巴结只是到人十八岁时才发挥功能。”
                        迪克宽厚地朝文贝笑笑,他喜爱艾贝,但他早就对他不抱希望了。“从医学的角度来说,这是错误的。我们走吧。”艾贝领会出他话中的顾惜之意,便爽快地说:
                        “我有预感,还不等你把‘科学论文’写出来,我就会在百老汇①演奏我的一首新曲子。”
                        --------
                        ①美国纽约市一条大街,为戏院、夜总会等娱乐场所的集中地区。
                        “但愿如此,”迪克淡淡地说,‘’但愿如此。我甚至有可能放弃你所说的‘科学论文’。”
                        “哦,迪克!”听得出来,玛丽感到意外,感到震惊。萝丝玛丽以前则从未见过迪克脸上这般毫无表情。她觉得迪克做出这种宣布是件重大的事情,她也想跟玛丽一样喊出“哦,迪克!”
                        但迪克又突然笑起来,并接着说,“——放弃它再另写一篇。”说着从桌旁站起身来。
                        “喂,迪克,坐下。我想知道——”
                        “以后我再告诉你,晚安,艾贝。晚安,玛丽。”
                        “晚安,亲爱的迪克。”玛丽微笑着,好像她坐在这条空荡荡的船上会十分地快活。她是个勇敢的、有前途的女子,从某些方面来说她追随她的丈夫,改变自己来适应这种人或那种人,而并不能够让他偏离他的道路一步。有时她沮丧地意识到,她秘而不宣的自己的前程已深深地寄放在他的身上了,然而她身上有一股吉祥之气,仿佛她是一种象征……


                      IP属地:德国28楼2013-08-21 11:33
                      回复
                        十六
                        她醒来时已经平静下来,同时觉得很羞愧。镜子中娟秀的容貌并没有让她恢复信心,只是触动了昨日的伤痛。她母亲给她转来一封信,是那个去年秋天带她去参加耶鲁班级舞会的男孩写的,说他到了巴黎,然而这封信也不能帮她消除痛苦——所有这些似乎都十分遥远。她走出房间去经受同戴弗夫妇见面的煎熬,心里因双重的烦恼而沉甸甸的。当她们见了面,一起去试穿几套衣服时,她就像尼科尔一样,用坚不可摧的外壳将受伤的心灵包藏起来。只是在尼科尔谈论到一个苦恼的女售货员时,她的痛苦才有稍许缓和。“大多数人认为,人们对他们的看法要比他们实际感觉到的更加强烈——他们认为别人对待他们不是赞同就是反对。”要是处于昨天那种亢奋的心境,萝丝玛丽也许会抱怨这种看法了,但今天她希望把所发生的事淡忘掉,便爽快地接受了。她赞赏尼科尔的美貌和智慧,而且她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嫉妒。就在要离开戈赛旅馆之前,她母亲以漫不经心的口气说,尼科尔是个大美人。萝丝玛丽知道这种口气实际是大有深意的,说白了也就是萝丝玛丽还不是大美人。这倒并不使萝丝玛丽烦心,她也只是近来才有幸知道她亦有动人之处。所以,她的可爱似乎从来就不是她自身具有的,而倒像她的法语一样,是一种学习的结果。然而在出租车里,她看着尼科尔,并拿自己同厄科尔比较。她那迷人的身段,那时而紧紧抿着,时而满含期望地微微张开的玲珑的嘴唇,有着邂逅浪漫爱情的种种可能性。尼科尔还是个姑娘时就出落成一个大美人了,后来她高颧骨上的脸面绷紧起来,这时她仍是个美人——因为基本的脸架子在那儿。她有撒克逊人的血统,白肤金发。比起她曾有过的比脸面还美的一头云鬓,如今她的头发色泽更深些,然而人却更美了。
                          “我们在那儿住过。”萝丝玛丽突然指着神父大街的一幢房子说。
                          “这倒有意思。因为我十二岁时,母亲、巴比和我曾在那儿住过一个冬天。”她指着街对面的一家旅馆说。这两幢已显灰暗的楼房迎面瞪着她们,仿佛是少女时代的朦胧的回响。
                          “那时我们刚盖了湖边森林的房子,我们只有节省开支,”尼科尔接着说,“至少巴比、家庭教师和我没有大手大脚,母亲则外出旅游去了。”
                          “我们那时也在节省开支。”萝丝玛丽说完就意识到这个词对她们来说意义是不同的。
                          “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地把它说成是一家小旅馆——”尼科尔莞尔一笑,“——我是指她不说‘廉价’旅馆。要是有大大咧咧的朋友打听我们的住址,我们从不说:‘我们住在贫民区的一个脏兮兮的小窝里,我们很高兴那儿有自来水用。’我们会说,‘我们住在一家小旅馆里。’仿佛所有的大旅馆对我们来说都太吵闹,太俗气。当然喽,朋友们总是识破我们,并把情况告诉每个人。但母亲也总是说,这表明我们熟悉欧洲的生活方式。她当然熟悉,因为她生来就是德国人。但她的母亲是美国人,她自己是在芝加哥长大的,因而,与其说她是欧洲人,不如说她是美国人。”
                          他们两分钟后要去会其他人,便在卢森堡公园对面的格尼麦大街下了车,萝丝玛丽使自己振作了起来。他们在诺思夫妇的高居于大片绿叶之上的已拆除设备的公寓里吃饭。这一天对萝丝玛丽来说似乎大不同于前一天——当她面对面地看到他时,他们的目光相遇,犹如鸟的翅膀一掠而过。这以后,一切都正常了,一切都美妙起来了。她知道他开始爱上她了。她感到无比的幸福,感到爱的暖流在全身涌动。一种沉稳、清晰的自信在增长,在心头欢乐地歌唱。她几乎不看迪克,但她知道一切都很顺利。


                        IP属地:德国30楼2013-08-21 11:37
                        回复
                          十八
                          虽然戴弗夫妇对人为的时尚向来兴趣不大,然而他们非常敏锐,不会放过时尚所带来的节奏和韵律——迪克圈子里的人都喜欢热闹,如果在寻欢作乐的空隙有机会呼吸一下夜晚清新的空气就更好了。
                            快天晚上的聚会仿佛是上演一出滑稽喜剧。先是十二人,后来变成十六人,他们四人一伙开着车在巴黎兜风。人们着了魔似的参与进来,像专家甚至导游一样陪伴着他们,度过晚上的一段时光,随即又消失了踪影,被其他人取代。人们似乎整天都在为这一良宵养精蓄锐。萝丝玛丽由衷地感到这与好莱坞的聚会有多么地不同,尽管后者的规模要宏大得多。有许多的娱乐活动,还有一辆波斯国王的汽车。迪克从哪儿搞来这部车子,用了什么贿赂手段,这些都无关紧要。萝丝玛丽只当它又是一个稀奇玩艺儿,过去两年里,新奇的玩艺她见多了。汽车是在美国产的一种特殊底盘上组装成的。车轮是银制的,散热器也是。车厢里镶嵌了无数的钻石,当这辆车下星期抵达德黑兰①时,这些钻石就会被宫廷珠宝匠用真正的宝石替换。后面只有一个真正的座位,因为国王乘车外出必须一人独坐,所以他们轮流坐进去,在那铺满地板的貉皮上坐坐。
                            --------
                            ①伊朗首都。
                            但总是离不开迪克。萝丝玛丽可以对她一直带在身边的母亲的肖像保证:她从来,从来没有见过有谁像这天晚上的迪克那样优雅,简直优雅极了。她将迪克同两个英国人相比,艾贝谨慎地称这两个英国人为亨吉斯特少校和霍尔瑟先生。她还将迪克同斯堪的纳维亚的一位王储和某个刚从俄罗斯回来的小说家相比。还同毫无顾忌、诙谐有趣的艾贝相比,同科利斯·克莱相比,他也搀和进来并呆在一起——她觉得他们都比不上他。迪克在整个夜间活动中表现出来的热情和慷慨让她入迷。他具有调动许多不同类型的人的本领,这些人缺乏主动性,像军队的步兵依赖给养那样依赖他的关照。迪克似乎能够毫不费力地这么做,且仍能将最具有个人化的自我奉献给每一个人。
                            ——日后她回忆起她感到的那些最幸福的时刻。第一次是她和迪克一起跳舞。他高大健壮,她则妩媚,光彩照人。他们翩翩起舞,犹如在甜蜜的梦幻中倘佯——他带着她满场子转,巧妙地向人暗示,她就像一束艳丽的鲜花,一块华贵的布料展现在那二十五个人眼前。有一刻,他们似乎停下来不再跳舞,只是紧紧地偎依在一起。清晨的某个时辰,他们单独呆着,她汗津津的搽过粉的娇躯紧贴着他,他的衣服被揉得皱巴巴的,他们在挂着别人的帽子和外套的地方拥抱……
                            她记得最开心的时刻是在后来,那时他们六个人,六个最出色的人,那天晚上最高贵的旧派人物,正站在里兹饭店昏暗的门厅里告诉饭店夜间守门人,潘兴将军①就在门外,他要一些鱼子酱和香摈酒。“他不能容忍拖拖拉拉。每个人,每枝枪都为他效力。”慌乱的侍者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门厅里摆好了一张餐桌,装作潘兴将军的艾贝走进来,他们笔直站着,向他哼唱几段还能记住的战歌。满腹牢骚的侍者对这种恶作剧做出了反应,把他们晾在一边;他们发现之后就给侍者们设置了一个圈套——用门厅所有的家具搭了一个庞大而奇特的东西,其功能类似于戈德堡漫画②中的古里古怪的机械装置。艾贝不放心地摇摇头。
                            --------
                            ①潘兴(1860一1948)美国将军,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曾指挥在欧洲的美国远征军。
                            ②戈德堡(1883一1970),美国连环漫画家,创造了一个专门搞复杂发明来做极简单事情的漫画人物——发明家布茨教授。
                            “也许偷一把乐锯更好些——”
                            “够了,”玛丽打断他的话,“要是艾贝开始出馊主意,那就该回家了。”她不无着急地对萝丝玛丽说:
                            “我得让艾贝回家了。他要赶十一点钟的火车,免得误船。这很重要——我觉得他的整个前途就取决于能否赶上这班火车,但每次我对他谈起这个问题,他总是跟我唱反调。”
                            “我来劝劝他。”萝丝玛丽主动提出来。
                            “你吗?”玛丽不太相信,“也许你可以试试。”
                            这时迪克走到萝丝玛丽跟前。
                            “尼科尔和我准备回家,我们想你可以同我们一起走。”
                            她有些疲倦,脸色在虚幻的曙光中略显苍白,白日里红润的面颊出现了两块灰色暗斑。
                            “我走不了,”她说,“我答应玛丽·诺思和他们呆在一起——否则艾贝决不会去睡觉。也许你可以帮点忙。”
                            “难道你不知道你帮不了什么忙?”他劝告她,“如果艾贝在大学里跟我住一个宿舍,一上来看紧点,情况就会不同,而现在无能为力了。”
                            “不过,我得留下来。他说要是我们同他一起去霍尔斯的话,他就回去睡觉。”她几乎带着挑战的口气说。
                            他飞快地在她手臂上吻了一下。
                            “别让萝丝玛丽一个人回家,”他们离开时尼科尔朝玛丽喊道,“我们要对她母亲负责。”
                            稍后,萝丝玛丽、诺思夫妇、一位说话奶声奶气的来自纽瓦克①的工厂主、无处不在的科利斯及一位名叫乔治·T·霍塞佩罗塔克兴的穿着花哨的油布衣衫的印第安人,一起坐在满载着胡萝卜的市场卡车上胡萝卜根须上的泥土在黑夜里散发出甜甜的芳香。萝丝玛丽高高地坐在胡萝卜堆上面,几乎看不见同车的其他人,他们被淹没在相距甚远的街灯之间的大片黑暗之中。他们的声音远远传来,仿佛他们此刻有着不同于她的感受,不同而且遥远,因为她心里想着迪克,为跟诺思夫妇一起来而遗憾,希望她是在旅馆里,他睡在对面的房间,或者他就在这儿,在一片熙和的夜色中守候在她身旁。
                            --------
                            ①美国城市。
                            “别过来,”她对科利斯叫道,“胡萝卜会滚掉的。”她朝艾贝扔去一根胡萝卜,他坐在司机边上,呆呆地像个老人……
                            后来她终于回家去,这时,天已大亮,一群鸽子飞翔在圣稣尔比斯教堂上空。他们一齐大笑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这仍是夜里,而街上的人却误以为已是青天白日了。
                            “我终于狂欢了一回,”萝丝玛丽心想,“但迪克不在就没意思,”
                            她觉得自己有点误入歧途,于是伤感起来,但这时一个活动的场面映人眼帘。这是一棵巨大的七叶树,开满了花,正被运往香榭里舍大街。树虽被缚在一辆长长的卡车上。但枝叶欢快地摆动着——犹如一个高尚的人身处逆境,仍对自己的高尚充满自信。萝丝玛丽出神地看着这棵树,不禁把自己当作这棵树,因而快乐地大笑起来,顷刻之间,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IP属地:德国34楼2013-08-21 11:47
                          回复
                            二十一
                            他在那儿逗留了三刻钟,之后他突然与别人有了接触,这正是那种对他来说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尤其当他处于不想见任何人的心境。他有时固执地保护着他易受伤害的自我意识,以致他常常挫败自己的意图。这就像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故意弄出一个悬念,以刺激观众的情感,吸引他们的注意,以便使他人产生一种能力来填补他留下的空白。同样,我们很少对需要和乞求我们怜悯的人表示同情——我们将同情保留给那些人,他们以不同的方式让我们体验到怜悯的抽象功能。
                              所以,迪克,也许他自己也分析过随之而来的遭遇。当他在圣安吉斯大街来回踱步时,有个瘦脸的美国人向他搭话,那个人约莫三十岁,像是受了什么伤害,脸上挂着几丝阴沉的笑容。他向迪克借火,迪克给了他。迪克把他当作他早就熟悉的一类人——这样一类人,在烟草店闲逛,一只胳膊肘支在柜台上,天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打量着进进出出的人们。这种人熟悉修车铺子,在那儿有些不明不白的勾当,还常到理发店、戏院门厅去鬼混。不管怎么说,迪克认定他就是这种人。有时,这张脸会突然出现在泰德①的更可怕的卡通画上——还是做孩子的时候,迪克就常常对这种人所代表的这种灰暗的罪恶地带投去忧虑的目光。
                              --------
                              ①卡通画家,生平不详。
                              “你喜欢巴黎吗,伙计?”
                              还不等回答,这位男子就竭力跟上迪克的步伐。“你从哪儿来?”他进一步问道。
                              “从布法罗来。”
                              “我来自圣安东尼①——但战后我就一直在这里。”
                              --------
                              ①美国得克萨斯州南部城市。
                              “你在服役吗?”
                              “我要说我当过兵。八十四师——你听说过那支部队吗?”
                              这人前走几步,眼神凶的地瞪着迪克。
                              “在巴黎住一阵吗,伙计?或只是路过?”
                              “路过。”
                              “你住在哪家旅馆?”
                              迪克不禁暗暗发笑——这家伙今晚打算洗劫他的房间呢,他的想法不知不觉流露出来了。
                              “有你这样体魄的人不应该害怕我,伙计。这一带有不少游手好闲者,专门袭击美国游客,但你不用怕我。”
                              迪克感到讨厌,就停住了脚步:“我弄不明白你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来闲逛。”
                              “我在巴黎做生意。”
                              “哪方面的?”
                              “卖报。”
                              他模样吓人,却做这种微不足道的事,这种反差令人觉得好笑——但那男子又接着说:
                              “别着急,去年我赚了不少钱——每份售价六法郎的《太阳时报》我卖十到二十法郎。”
                              他从脏兮兮的钱包里取出一份剪报,递给似乎成了他的流浪汉同伴的迪克——报纸的漫画画着美国人正通过一艘装有黄金的轮船跳板潮水般地拥出来。
                              “二十万——一个夏天就花掉一千万、”
                              “你跑到帕西来干什么?”
                              这家伙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看电影。”他说得不明不白。“他们在那儿搞了一家美国电影制片厂。他们需要能讲英语的人,我在等他们散场呢。”
                              迪克很快且坚决地甩掉了他。
                              很明显,萝丝玛丽不是在他兜风时走岔了,就是在他到这儿之前就离开了。他走进街角的一家小酒店,买了一张唱片,然后挤进位于厨房和臭烘烘的厕所之间的一个小亭子里,给乔治王旅馆拨了个电话。他从自己的呼吸声中觉得出有向薛尼一斯托克司呼吸①发展的趋向——但正像其他事一样,这种症状只是用来将他导向情感方面。他说了旅馆的电话号码,他拿着话筒站在那儿,朝这家咖啡馆望去。许久,才听到低低的、不熟悉的问话的声音。
                              --------
                              ①即潮式呼吸,由苏格兰疑为病理学家萨氏(J.Cheyne,1777—1836)及爱尔兰疑为病理学家斯托克斯(W.Sickes,1804—1878)两人共同阐明此症病理。
                              “我是迪克——我必须打电话给你。”
                              她停了一会——随后鼓起勇气,用跟他的感情相吻合的语气说:“我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
                              “我到电影厂去找你了——我现在在帕西,就在电影厂的对面。我原想我们可以到布洛涅树林①去转转。”
                              --------


                            IP属地:德国41楼2013-08-21 16:10
                            回复
                              ①巴黎城西的一处公园。
                                “哦,我只在那边呆了一会儿,真抱歉。”一阵沉默。
                                “萝丝玛丽?”
                                “是我,迪克。”
                                “听着,我现在时时都在想着你。要是一个女孩子搅得一个中年男子心神不定——事情就糟了。”
                                “你不是中年人,迪克——你是世界上最年轻的人。”
                                “萝丝玛丽?”又是沉默,他眼睛盯着一个摆有法国劣质酒的架子——上面有一瓶瓶的奥特酒、圣詹姆斯朗姆酒、玛丽·布里沙酒、桔味潘趣酒、费纳·布朗卡酒、罗歇樱桃酒及阿玛纳克烧酒。
                                “你一个人吗?”
                                ——我放下窗帘你不介意吧?
                                “你认为我会跟谁在一起呢?”
                                “那正是我所关心的。我愿意现在跟你在一起。”
                                又是沉默,随后是一声叹息,她回答道,“我希望你现在跟我在一起。”
                                这是她在旅馆的房间,她躺在一架电话机旁,她身边响着一首小曲的靡靡之音——
                                   两个人去喝茶
                                   我为了你
                                   你为了我
                                   噢,就我自己呷
                                他依稀记得她黝黑的皮肤上扑着香粉——当他吻她的面颊,她的鬓角处汗津津的。在他自己的脸下面,是一张引人注目的苍白的脸和浑圆的肩膀。
                                “这是不可能的。”他自产自语。一转眼他已走上大街,大步走向或者说离开米特。他手呗依旧拎着小公文包,他抓着有金扶手的手杖就像是抓着一把剑,
                                萝丝玛丽回到书桌,写完给她母亲的一封信。
                                “——我只见了他一会儿,但我觉得他模样英俊极了,我爱上了他(当然,我最爱迪克,但你知道我的心思),他真的就要导演这部电影了,他马上就动身去好莱坞,我想我们也应该走了。科利斯·克莱也在这儿。我一直喜欢他,但因为戴弗我不常见到他。戴弗夫妇确实非常出色,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有教养的人了。我今天觉得不大舒服,我在吃药,尽管不见得有这个必要;我不打算把发生的事统统告诉你,等到见面时再说!所以,你见信后请来电,来电,来电!是你到北方来呢,还是我同戴弗夫妇去南方?”
                                六点钟,迪克给尼科尔打电话。
                                “你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吗?”他问,“你想不想做点什么静静心——先在旅馆吃晚餐,再去看场戏?”
                                “你看呢?你想要干什么,我都愿意。刚才我给萝丝玛丽打电话,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我想这使我们大家都心烦意乱了,是吧?”
                                “我可没有心烦意乱,”他不以为然,“亲爱的,除非你累了,否则我们做点什么吧、或者我们去南方玩上一个星期,我想我们为什么不去看看布歇,这总比胡思乱想——”
                                迪克这可是说错了话,他此言未了便被尼科尔打断。
                                “胡思乱想什么?”
                                “想玛丽亚·沃利斯的事、”
                                她同意去看戏,这是他们俩的一个惯例,也就是说,他们从不弄得心力交瘁。他们发觉这么做总的来说,可以使白天过得更愉快,晚上安排得更有条理有时,他们的精力难免委靡,他们就归因于别人的消沉和懈怠。如此体面的一对恐怕只有在巴黎才能见到,他们走出旅馆前,轻轻敲了敲萝丝玛丽的房门,没有反应,估计她睡觉了,于是他们就步入温馨的熙熙攘攘的巴黎之夜,在富凯酒吧的暗影里啜饮着味美思酒和苦啤酒。


                              IP属地:德国42楼2013-08-21 16:1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