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哐当哐当…”
破旧的绿色铁皮火车飞速掠过田野，车轮与铁轨飞速的摩擦碰撞出细小的火花。
车厢中弥漫着各种陌生气味，呼呼飞转的电扇卷不走夏日的困倦。
这样的环境不是不让人厌烦的。
“哈欠”我打了个哈欠，翻翻面前的书页，一头倒在身后坚硬的卧铺上。
上铺的年轻人爬了下来，坐在靠窗的书桌前。
车厢里的哈欠声越来越多，一盏盏小灯在阵阵平和的鼾声中熄灭了。
满脑子的疲倦使我也不由的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却一直清醒着，怎样也睡不着。
就这样呆了几分钟，终是熬不住了，坐了起来。
窗前的年轻人依然在那里坐着，仿佛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在窗外甚浓的夜色中留下一个凝固的剪影。
依稀望见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小小的火星漆黑的环境中格外刺眼。
我努力嗅了嗅，是薄荷味万宝路。清凉的气息干干净净的，在鼻腔里柔和的碰撞着。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转过脸，看到我在一直注视着他，一惊，然后笑了下，“呵呵，你也睡不着啊？”
我也微微的点点头，露出一个窘迫的微笑。
“你好,还不睡啊？”
年轻人抖了抖指尖的香烟，还未完全熄灭的烟灰便闪着火光洋洋洒洒的掉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再次侧头看看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迷茫的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到站呢？”
然后露出一个微笑，“你好，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么？”


【1】她也许是我心中的一个伤疤，即使结了痂，也不敢用力触碰，不碰的时候它却丝丝瘙痒牵扯着神经。
碰了就会痛的撕心裂肺。
我为什么会愿意对一个陌生人讲？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看见了她眼中化不开的浓雾吧。
和我一样。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雨天吧。
北方的气候总是火辣辣的，即使是冬日也有如烈火般的干燥。
冻得人身上都热了起来。
南方，却那么缠绵。
这不，刚来A市第一天便碰上了这绵绵小雨。雨丝细密连贯，落在裸露的手臂上就有些粘腻。
我不喜欢雨天。我也不相信会有哪个北方爷们喜欢雨。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两天。
直到第二天出门还未停。
走着走着走进了一个公园，然后在一座不知名的桥前面停下。
桥下开满了正在盛放的荷花，袅袅香气在雨中馥郁着。
在这种下雨天恐怕也就只有我这样人生地不熟的神经病会在这里傻站着。
很快，我发现我错了，就在桥头，有一个女孩也在那里站着。
她穿着一条单薄的长裙就那么站在冰凉的雨雾中，脖子上却围着一条猩红色的围巾。
在雨帘中模糊着，又很是醒目。
我就在那一瞬间看呆了，怔怔的站了好久。
然后反应过来，却以为这个女孩要轻生。
这念头一起，我发现我的身体比思想还快，连连迈了几步，冲到那女孩面前。
然后稀里糊涂的说了一大堆道理：“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么？还那么年轻干嘛要去死…”
当我说完这一堆话，喘着粗气拍着胸口时，那女孩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我，仿佛吓傻了一般。
“嗨，同学，你没事吧？”
女孩眨眨眼，然后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笑了。
“哈哈，我没事啊,我在这等朋友。”
我知道她在说谎，因为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她湿漉漉的睫毛，和发红的眼睛。


【2】 “这个开头真是狗血啊！”我听完年轻人的讲述，立刻不给面子的笑起来。
年轻人也笑了：“我也那么觉得啊。”然后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
这味道纵使再好闻也是含有尼古丁焦油等多种致癌物的。于是我抽抽鼻子，皱眉：“你烟瘾那么大啊。”
年轻人吐出烟雾，并歉意的笑笑：“抱歉。”然后按灭烟头说：“我怕我不抽烟讲不下去这个故事。”
我立刻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愧疚起来。
年轻人释然的笑开了：“没事。”随即挑挑眉，“我讲了很久了哎，你愿不愿意讲讲你的故事呢？”
“好啊，不过你要先讲完哦。”我学着他的样子也戏谑得笑了。


【3】我想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豪爽的女孩，她用力的拍拍我的肩膀，“好了，看在你那么好心的份上我请你去吃饭吧。”
而后调皮的眨眨眼，仿佛刚刚伤感的女孩不是眼前这人一样。
我就这么愣愣的跟着她走了一段路，被她带进了一家小店里，“老板来两笼小笼包，两碗牛肉面，要大份的！记得多加辣椒！”
见我呆呆的表情，她扑哧笑了：“没见过美女那么能吃么？”
我那晚一定是疯了，居然一直处于脱线状态。
直到那牛肉面上了桌。
被面条辣的张不开嘴的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事情，“唉，你刚刚不是说你还在等朋友么？”
对面那吃的不亦乐乎的女孩仿佛被这句话戳中痛处，放下刚刚挑起的面条，坐在那里。
低着头，双眸被长长的头发遮住，看不清表情。过了好一会，我看到那披着红围巾的肩膀轻轻的抖动起来。
她，是哭了么？
许久，她才发出闷声：“他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
又接着自顾自的说：“刚刚其实你说对了。”
“啊？”
“我刚刚真的想去死。”
她这么一说我却忽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了，就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讲述和那个不知名男孩的爱情。
她一直一直的讲，我只能默不作声的听着。我感觉时间就在那一刻停止，耳边只有她带着哭腔却依然清晰的声音。
“滴哩滴哩”欢快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我无边无际的思绪。
我接起导师的电话，抬起腕表发现误了时，于是急急忙忙要走，这时我想起面前坐着的女孩。
她正抬头看着我，我抱歉的说：“我有急事得走了。”
她好脾气的笑笑，“你走吧。”
我留下联系方式，拔腿就跑，跑了几步又回头问，“你哪个学校的。”
她挥挥手里的纸，“我也是A大的。”
然后付钱，转身。
夜色里，她猩红色的围巾飘起，好像一面旗帜，燃烧着我的瞳孔。
我站在那里许久，知道手机再一次响起，才一边暗骂着，一边快速跑回学校。
不消说，那一晚我受到了导师的训斥。
那天夜里我久久不能入睡，那一条猩红色围巾依然在我眼前飘扬着飘扬着…


【4】我一直坚定地认为我们会再次见面。
于是从那之后我每天在校园里乱转。
A大的面积不小，可是那几天我转遍了整个学校，直至今日，我依然能轻车熟路的告诉你，A大的静园在哪，食堂在哪…
上帝总喜欢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开玩笑，当人想认真做某事的时候，偏偏不能如愿。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可我并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那夜的红围巾燃烧掉了我所有的理智吧。
直到我终于死心，认定她只是我漫漫旅途上的一位过客。
为什么她总是不放过我，我明明死心了，却又给我希望。
叮铃…
“你还记得我么？我是上次和你一起吃面的那个女孩。”倒是想忘记呢。
同样的天气，同样的雨，还是那家小店。
眼前的牛肉面的香气在夜色中发酵着。
当我来到的时候，那个女孩就静静坐在那里。见我到来，抿唇一笑。
“你来了？”
“我和他分手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爱他。”
一句一句，一触即断沙哑的声线，把我所有想说的话硬生生的堵在喉咙里。
我不知道我那晚是怎么会宿舍的。
我居然会为一个女孩神魂颠倒。
我靠在宿舍的墙上，望着窗外点点星光，耳畔只剩下那几句：
“喂，你听懂我说的话了么？”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
“我知道找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生提出这样的要求很无理。”
“可是我想忘掉他，你愿意帮我么？我会尽力爱上你的。”
“你喜欢我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还是点了头。
她并没表现出多少情绪，只是乖乖的低着头喝汤，睫毛柔顺的覆在眼眸上，看不出表情。


【5】那一晚我靠着墙笑了一晚，看到为和她见面而特意穿的耐克黑T恤沾上了白色墙皮也笑得跟个傻瓜一样。
现在想来那么言情的开头和最后那个无比悲剧的结尾对比，真是绝妙的讽刺。
大四毕业的那一晚，我和她在校园的静园里散步。
“喂，停下，我要你的扣子！”
“嗯？”我疑惑的停下。
她不由分说的走上前，使劲的扭着我的第二颗扣子。
那扣子就在我衬衫的衣襟上松开，安顺的躺在她潮湿的手心。
岁月如斯，有你足矣。
这是我那天睡前最后的念头。
第二天中午，我兴冲冲去她的寝室找她吃午饭。
她的室友很疑惑的说：“咦，你不是她男朋友么，你难道不知道她出国了么？”
“出国？”
“是啊，她昨天晚上的飞机，现在可能都到了。”
我最柔软内心的一角就在那一瞬间，轰然坍塌……
我们都是痴情的人，可惜我痴的是你，你痴的不是我。


【6】 “然后呢？”我问
“没有然后了。”
“她就那么走了，没有和你告别？”我一边愕然，一边暗骂那女人铁石心肠
“也不算没告别啊，她揪走了我的第三颗纽扣。”
“不是第二颗么？”
“不是，呵呵，我一开始也以为是第二颗呢”
我奇怪“第三颗什么意思？”
“散。”一个字，终结了这个故事。
车厢里恢复安静。
只有睡着的人们平稳的呼吸声。
一记晴朗的笑声响起，化解了室内难言的尴尬。
“好了，该讲讲你的故事了。”
我点了点头，问，“有啤酒么？”
“我去买。”
年轻人很有风度的去餐车买了酒还有各种下酒小菜。
“哧”拉环打开，泡沫浮起，回忆依然温热……


【7】第一次遇到他是在一个被学生唾骂了无数次的地方。
没错，是学校。
先别惊讶，没有师生恋，即使有，也是我的一腔痴愿而已。
闷热的夏日，我埋在油墨味里和一堆乱七八糟的字母进行着搏斗。
他仿佛是一股冷空气，吹进了这个狭小的教室。
“Goodafternoon，everybody，我是新来的英文文老师，姓顾。”
讲台侧面的阳光打在他身上，都柔柔的转了个弯。
我从来不知道这个小讲台也可以那么耀眼。
那一晚，我的日记上只写了一个字，“顾”。
Mr.顾的到来让整个班级欣喜不已。
也许任何一个学生都会喜爱这样一位老师，幽默风趣，长相俊朗，会和男生称兄道弟，会借女生言情小说。
他来之后的第一个月月考，我们班的平均分达到年级最高。
当然，这只是大家。不能代表全部，例如我，我的英语成绩不但不高，反而下降到最后。
“叮铃…”
“好，下课。”
然后走到我面前，用干净的指关节敲敲桌子。“来我办公室一下。”
我走进办公室，他坐在电脑桌前看着我的月考试卷皱紧眉头。
看到我，露出一个笑容，“坐下吧。”
然后把试卷递到我眼前。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英语没有学好。我一直认为你的英语会是很出色的。我的讲课方法你不适应么？”
我摇头。
“你家里有什么事情么？”
我依然摇头。
“那是为什么啊?”
我不说话。
我脚步虚浮的走回教室，脑海里只有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只是单纯的堕落，我会对你很失望。”


【9】我撕开了一只剁椒凤爪，仿佛舌头麻木一般大口大口的吃着。
然后泪水就扑簌簌的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我就笑了，咕哝着：“怎么那么辣，辣的我眼泪都出来了。”
然后大口的喝干易拉罐里的啤酒，又打了一罐。
对面的年轻人眼里满是同情。
我就迷迷糊糊的摇摇手指，笑了：“我的故事是不是没有你的浪漫呢。”
是的，因为从没开始。 Mr.顾真的是个好老师。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或许每个人都会如此认为。
我的英语成绩如神州九号上太空时蹭蹭往上涨的同时，我情窦初开的爱恋也慢慢的萌芽生长。
他俯下身讲题时的香皂气息，他在篮球场上和男生嬉戏打闹的身影，他偶尔干净碎发上不小心蹭上的粉笔灰，
让我感慨为什么这个世界在我眼中如此美好。
我不知为何胆怯的我有了如此大的勇气。
我写了第一封匿名情书。
粉粉的底色，纤细的女孩笔迹诉说着对一个老师的仰慕。
我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在放学后把那信封放到那个原木办公桌上。
一晚上的星光因此充满期许。
事与愿违说的就是如此。
第二天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英语办公室，发现原木桌前每日坐着的男子如蒸发一般不见。
我慌张的跑进教室。
同桌神秘兮兮的跟我说：“你知道么，教导处昨天突击检查，在Mr.顾的桌子上发现了情书。”
我如同被惊雷击中，呆在那里。
同桌自顾自的讲下去，“校长认为Mr.顾作风不好，为师不尊，让他自动请辞。”
“唉，多好的老师……”
剩下的话慢慢变轻变轻，轻的我再也听不见。


【10】聪明如他，怎会看不出那纤细的字迹属于他的课代表。
他一字没有说。
临行那一天全班同学都哭了。
我哭得最厉害。
他拍拍我的肩，依然笑得和煦。
然后抱着箱子走了。
风逆着他吹过来，他的白衬衫高高的鼓起来…渐行渐远…… 我抱着啤酒罐子笑得癫狂。
“他走了……他走了……”
然后迷迷糊糊看到一点火花明明灭灭。
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再醒来时已是天亮。
桌边有一罐没打开的啤酒，下面压着两字字：随缘
年轻人的行李和人一起没了，他或许是到站了吧。
我哈哈一笑，拉开拉环，一鼓气喝干啤酒。
列车员的声音在广播里僵硬的想起：前方到站是……
哦，真好，我也到站了。


【结尾】我拉着行李箱在和他在一起的城市漫无目的的走着。
天空中浮现你的脸孔。
耳边响起嘶鸣着的刹车声，我看见司机惊恐的脸，和身体里汩汩流出的血……
斑斓的天空在我眼中变浅……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