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我们也是会在同居的时候做点正经事的。我忙着写小说,他则忙着练琴。
拜他所赐,我这个原本对古典吉他只闻其名的人,在有生之年欣赏了不少名作。听得多了,又加上本身对音乐的喜爱,和一点点“文字工作者”特有的敏锐通感,有的时候竟然都是我在为他解说某首曲子的内容。
“这首曲子......我看到的是一个偌大的舞会,就像中世界西欧宫廷的那种,很优雅、很豪华。但是在这个场景里有个格格不入的人,他站在宴会厅外的阳台上,冷眼看着这个奢华的舞会。风从他四周穿过......”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他眯起眼睛看着我,一副狐疑的样子。
我被他看得一头冷汗,还是硬撑着说道:“是么?我不记得了,反正这些圆舞曲都差不多嘛!”
“切!”他对我的圆场嗤之以鼻,转身去和乐谱纠结了。
他上独奏课之前,必定要在家临阵磨枪一整天。我若是赖在家里写小说,就要听他弹一整天。碰上旋律优美轻快的还算好,运气不好碰上那种太过专业,外行听着无比沉闷的可就遭了殃。
有次他弹的是一首古典主义的作品。古典主义音乐倾向于整齐对称的乐句,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乍一听上去,一首曲子很多部分都是相同的。某些比较困难的地方,他自然还要重复练习。再加上本身的反复,一首曲子听上十几二十个小时,不疯也傻了。
一开始我还能在这首曲子里找到点动听的地方,还能看着乐谱想想音乐里的建筑美、对称美什么的,到了后期,我就如同困兽一般,绝望而无奈。
我倒在床上双眼发直的看着他:“你能不能别练了,我觉得挺好的。”
“还差得远呢,有一个地方我总是弹不顺......”他嘴上回答我,手里也不停,继续叮叮咚咚。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腾地一声站起来,甩下一句“我出去转转”就往门外走。关上门的一刹那,我才想起来自己什么都没带,手机钱包统统丢在房间里,连件外套都没有。再敲门回去,又太丢脸了,铁定要被他笑死。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家门口,和野猫作伴。
我们租的其实是一幢别墅中的一间房间,在二楼。其实我本可以坐在楼梯上的,可不知怎么脑子一热,直往外跑,等反应过来已是在楼下的大门外了。
那时是冬天了,我只穿了一件毛衣。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对寒冷都麻木了,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他来了。
“你脑子有病啊,大冬天的屋里不待,坐在这儿吹吹冷风!”
见我不回答,他又绕到我跟前,见我坐着闭着眼一动不动,他吓坏了,以为我冻坏了:“喂!你怎么了?!快进去吧!”说着就来拉我,一碰到我的手他愣住了,冰冷的不像个人样儿。
他猛地转身冲回去,拿了一件羽绒服来将我整个裹起来,打横抱着往屋里走。
“你还真重......”
我看着他焦急的眼神,半晌没说出话来,因为太冷的缘故。
“冻傻了?”他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我刚想开口回过去,他就一把抱住,久久不语。听到他喉结翻动的声音,听到他低沉的憋出一句对不起,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再抬起头,眼眶显然是红的,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
“我......”他支支吾吾的低着头,不敢看我,“如果你不生气的话......我想再练一会儿......”最后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小,透着一股股的心虚。
我听完这句话,就差没翻个白眼晕过去了。看着他可哀求的表情,活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求你收留一样,我只得首肯了。
待到熟悉的旋律再次奏响的时候,我突然感觉人生中除了答应他这件事之外,没有更后悔的了。真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没少被他的琴声折磨,也没少折磨他。倒不是写的东西多么味同嚼蜡,而是卡壳是那种暴躁的情绪让他受不了。
他是个很容易受周围人情绪影响的人,我暴躁,他比我更暴躁,一点儿就着。
“你能不能别老这样!”他指责我在房间里踱步。
“不能!”我正烦着,当然争锋相对的回击,“我还没嫌你烦呢!”
“我哪里碍着你了?!”他怒气冲冲,语气刻薄。
“哪里都碍着了!”
这句话显然功效非凡,他立马就关了腔,没再说话。我无心顾及他,一心想着自己的文章。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我们还是分手吧。”语气淡漠得很,“我们不适合。”
还没来得急等我开口嘲笑他恶俗的分手理由时,我只觉得左边胸口突地一抽。再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随你吧。”一样的风轻云淡。
他直视我的双眼,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只是这表情一闪而过,下一刻换成了冷漠。
这是我们之间的惯用伎俩。随后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流程似的。
他摔门而出,我回过神来去追。
“你放开我,拉拉扯扯的算什么......”我擒住他手腕,微微加了一成力。
“我不放!”
“你放开!你弄痛我了!”
我们在吵架的时候,常常会回归到小孩的状态,互不相让,泼皮无赖。
“跟我回去!”
“我不!”
最后终结争吵的,总是一方赌气的在前面快步走,另一方在后头追。几条街之后,相视一笑。
尽管我每次都清楚地知道,他所口口声声说的分手,不过是吓唬我罢了,但是每次还是会一样的心痛,一阵阵抽搐。我甚至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
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真正分手的时候,我反倒感觉不到了。天知道我有多么怀念那种抽痛的感觉,还真是自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