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应“南都周刊沙龙”之邀,主持陶杰先生的讲座。讲座的主题是80后、90后年轻人的文化心理,这让我想到严复先生译著《天演论》里的一句名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诠释了什么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一只虎皮鹦鹉飞出笼子逃走了。能够重新获得自由本是件好事,但是十多天后,人们在森林里发现了它的尸体,在果实累累的林子里竟会有鸟饿死!用看林老人的话讲:“家养的鸟儿,用不着找吃找喝,慢慢地会失去寻食的本领,一旦飞出笼子,难免饿死。”
问题来了:世界上有哪一只鸟儿是为了笼子而出生的呢?是谁把那只虎皮鹦鹉关进了笼子?笼子难道是鸟儿的天然宿命?这只死了的虎皮鹦鹉背叛鸟笼的行为,究竟是逆“天”还是逆人?最终导致虎皮鹦鹉死亡的,究竟是让它丧失了寻食本领的笼子,还是正在养育着无数只自由的小鸟的大自然?显然,这个悲惨的故事,只不过是“笼中鸟”的教材,对在自由天地里生存着的虎皮鹦鹉是无效的。
很不幸,中国式的教育,正在使用着这个“家养虎皮鹦鹉”的教化。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来自父母、来自老师们的教化,无一不在向孩子们提示着笼子的存在。现在的80后、90后,几乎都听过“好好读书就行了,不要想太多,不要去管别的事儿”这句家训。以高考指挥棒为中心的学校教育,更是把学生们训练成了只会背诵正确答案的考试机器,你不可以胡思乱想标新立异,你不可以脱离圈定的认知空间自由思考,否则就是出错,而出错的结果就是丢分,就是被无情地淘汰。
如此三十年下来,被笼式教育教化出的青年们,很自然地把“适者生存”理解成了对笼中法则的顺从,越是这种教育体系下的优秀者,就越是处处显示出对笼内生活的适应能力之超群。于是,我们看到了如此奇观:对“我爸是李刚”的痛骂,让人分明听出了“我爸怎么不是李刚”的埋怨,“啃老族”成了坚定不移拒绝断奶的精神婴儿,接受父母倾尽积蓄买的房更是心安理得。“怕”字当头的弱者心态,连对不公平的愤怒都被斥为“粪粪”,凡事不出头,成为年轻人在相互取暖时的共勉。当然,不满归不满,抱怨归抱怨,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以朝圣般的执着,年复一年以百万人计地去争取钻进公务员这只“金鸟笼”的机会。
从未有过的迷茫、胆怯、彷徨,正弥漫在年轻人的心头。年轻人不仅锋芒尽失,且不说架构未来的话语权,就连自己的前程都如白驹过隙般地无从把握,“新青年”的思想激荡早就变得遥不可及,像“五四”新文化运动那样由年轻人站在潮头浪尖的场景更是要像考古一般追忆。
当然,年轻人不应受责备。倒是要问问,究竟是什么原因,把80后、90后变成了心理上的“弱势群体”和事实上的权利被剥夺者,利益上的被损害者。
事实上,从家庭环境开始,这种心理上的弱化、权利的被剥夺,就已经被长辈们以爱的名义被剥夺了。许多家庭,正是把自家孩子当做笼中的虎皮鹦鹉,他们倾尽全力经营着鸟笼,让自家的“独鸟”不知冻馁,不经风雨。当然故事是要讲的:他们会一遍又一遍地讲述,逃出笼子的那只鹦鹉被活活饿死的悲惨故事。当然他们隐瞒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森林里到处都是累累的果实。而体制化、规模化、机械化的教育,更是进一步磨灭着孩子们的个性,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学舌鹦鹉,只被允许复读现成的答案,自主思考的权利被剥夺,一切对现实的叛逆和挑战都会受到惩罚:只是在网上转发了几个老家伙的言论,大学生村官就被投进了劳教所;多少在现实中失去了话语权的青年选择在网络上体验那点可怜的说话的自由,却又承受着“被跨省”的恐慌。
话题由《天演论》说起,故事从虎皮鹦鹉开始讲起。不是太了解自然界的生物,但可以肯定的是,虎皮鹦鹉不会是被他爹娘塞进鸟笼的,我也不知道,这种弱化、愚化、矮化、压制下一代的情况,会出现在“动物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