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裘第一次跟大叔在银行以外的地方打招呼,是下雪那天,黄昏的马路上。她看到他从便利店出来,提着泡面、榨菜、火腿肠。她心想他对自己可真不好啊,就用这三样东西把自己大发了。等他走过来时,毛裘就对他说:“我请你到我家吃火锅好不好?”大叔愣住了,他以成年人的思维方式迅速想了想,觉得不妥,但拒绝这个小女生似乎又恨残忍,于是他就说:“不行啊,我得回家,我有一只狗……它还没吃东西。”
毛裘坚持,并且说她非常欢迎他把狗也带来。大叔看着毛裘真诚又可怜的神情,她心软了,点头答应了。那天他迟到了两小时,因为这种大雪天宠物店都早早关门,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在路上捡到一只流浪狗,给他洗干净带出来时,天已黑透。在毛裘的残桌旁,他谎称这只狗名叫豆豆,年龄2岁,爱吃骨头。他还亲昵地抱着狗让毛裘拍了一张照片。他心里在想,以后,可再不能乱撒这种慌了。
毛裘火锅的内容还不赖,有牛肉,有虾饺,还有丸子、蟹柳、火腿、茼蒿、藕片、土豆……火锅里还放了几根便宜的人参,祛寒。毛裘问大叔需要什么调料,大叔说:“光醋就好!”毛裘于是给他倒了满满一碟醋。
大叔吃得很开心,也愿意和毛裘劈劈情操。他说,他这个人没有什么优点,就是顾家,过几年,他要在城市里买房子,找个女人结婚,好好过日子。毛裘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感动,一个这么老的大叔,都不放弃对生活的向往,所以,自己应该更加积极一点才对啊。火锅一再地加水,味道变淡了。大叔捡起一根小人参吃掉。“不要吃,人参很苦的哎!”
“是啊,人生很苦的。”大叔说,“但回味是甜的,不信,你试试。”
睡觉之前,毛裘绕着床顺时针走三圈,顺便检查床边的地板上有没有遗落的东西。她忽然想,如果有一天她和一个男人结婚了,强迫症是不是就会自愈?因为总不好意思在另一个人面前履行这种神神怪怪的仪式啊。那么,该和谁结婚呢,毛裘的选择面狭小,但却很诚心。她觉得大叔不错。
在雪晴了的下午,毛裘从银行回来,今天的大叔给她印象特别好。黑制服,白衬衫,蓝色工作牌,土豆一样的大面颊,乡村式的红扑扑的笑容。毛裘在回来的路上跟大叔发了短信:“我们以后还能再一起吃火锅吗?”大叔没有及时回短信,天又下起雪来,像一种很细很重的沙子,很快把城市掩埋。
毛裘在家里一个人同时喝两听蓝带啤酒,她的酒量从来都很逊。喝高兴她唱歌,“我揪着一颗心,整夜都闭不了眼睛……”她爬上床,早早睡下了。她决定从今天起改掉强迫症,所以没有绕床三圈。其实所有的强迫症都是因为没有安全感:一个人坐电梯时,把每一层都按亮,便于及时逃生。吃错呢,则是因为醋可以解毒,预防高血压和动脉硬化、利尿、抗癌,总之,醋一到,百病消。
这一天,毛裘不知道,下午的时候,三个歹徒让银行里的所有人都趴下不许动。所有的人都顺从地装死了,只有大叔悄悄掏出手机。在110报警和毛裘的电话之间,他做了个短暂的选择,最后他给毛裘回来短信:人生何处不相逢。
因为紧张,他把这句短信打成了:人参和醋不相逢。
然后,枪响了。
毛裘在第二天清晨醒过来时才看到那条短信,同时她发现自己的助听器一直呆在床底下。回电话给大叔,大叔的手机却再也打不通了。毛裘想,以后不论喝多少酒,都还是要绕床走时三圈。
春天来得时候,毛裘接到苏豪杰和房美媛寄来的卡片。他们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