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考前的一段时间,每晚睡前必听的一首歌是《最初的梦想》。范范的声音很动听,有一种玻璃光亮的质感,穿透了夜间的层层雾水后始终清冽。我喜欢这样的时光,它让我感知到自己的存在。白昼里,我们茫然地游曳在光的骗局中,重复的是一天天相同的疲倦与对未知的恐惧。而夜,是一挂从不熄灭的烛火,只燃烧着冷静的黑,让我们思考,把我们和这世界的脸精确地重叠到一起。在音乐对耳鼓密密的低语中,夜亦成了一个耐心的听者,宽敞的内里卸下了太多积蓄的泪水与彷徨。寂地在《踮脚张望的时光》里说,荡气回肠,是为了最美的平凡。而我们的梦想也应是荡气回肠,或许到最后结果只是平凡,但我们已经在实现的过程中为自己真正活过了一回。
雨水蜇人的六月,高考伴着入境的台风如约而来。所有的船帆都做好最后靠岸的准备。而我亦是忘不了那雨声磅礴的两天,白衣少年悲欣交集的哭泣声像小朵小朵的花连缀成片。
那段时间里,父亲为了陪我,放掉了那个时节田间繁忙的农事。考试的两天里,他都坚持在凌晨四点起来搭五点去市区的车次,晚上又得跑到车站去赶末班车。夜色里总会见到他跑得缓慢的背影,在城市路灯下渐渐延长成一条模糊的描线,夹杂着湿雾,无尽苍凉压在我的心底疼痛。
父亲始终在校门外静静地等我。每考完一科,周边总会有父母着急询问自己子女考试的情况,而父亲在涌动的人流中只保持着一贯的沉默。8号考完最后一科英语的时候,大雨下得更为壮烈,就像人激动或者释然的情绪。我像被掏空内脏一样恍惚地冲出校门。在喧哗人群里艰难行走,迎面便听到有人喊着我幼时的小名。小航。是父亲沙哑的声音。他一只手撑着淡蓝的雨伞,一只手递来一瓶消暑的花茶。走的时候,怎么不拿伞?他问。我笑着说,嫌麻烦。父亲摸了一下我的头,执意撑着伞,并不断把伞倾向我。我看了看此时眼中的父亲,头发不知不觉间已经苍白稀疏,曾经锋芒的眼框被岁月磨得平淡。那天的雨一直下着,滚落到手心,却一直是暖的。
那一天,被时间借走的自由、欢喜与爱重回我们的手上。
那一天,大雨没有浇灭花朵恣情吐出的鲜红色彩,那些停靠在草莓上的蜻蜓把翅膀扑成闪光的徽章,蝉声清晰而悦耳。
那一天,我们曾经执意要穿越的城池、山峦、河道、海洋、平原和边界,渐渐展开宏伟的地图。
那一天,我们开始真正地长大。
很久以后,我还记得到校领取通知书的时候,纽扣又像往常一样把我从庞大的人流中拉出。我们走到废弃的墙垣边,身旁扬花的蒿草丛中停息着几只粉蝶,摇摇晃晃的树影间它们彼此相拥,像岁月里那道深刻的吻在风中飘动着。纽扣拿出粉笔在苔草遍布的墙壁上划出一行:我们的青春,是一阵风。那么快地到来,那么快地消散。
小纽扣,这阵风里有我们最美好的记忆,它们穿过了树梢上稀薄的烟云,让我们看到花开花谢后的圆满。
飘忽的花香中,我们是虔诚的看花人,站在时光的边缘上,等着回忆一点一点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