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太阳蜷缩在灰白色的云朵后面，除夕前早的阳光并不甚好。几缕斜斜的阳光穿透结满了霜花的窗子，最终斑驳地撒上粼的额头。
粼打了个哈欠，然后懒洋洋地伸着懒腰，同时高高翘起的尾巴轻盈地反映着它的意愿。它饿了，它在像往常一样问主人要吃的。
嗯，一定是没看到。它这样想着，又喵了几声，可仍没有谁能够回应这矫情的叫声。
隐隐有不妙的感觉在心里升腾起来。它马上在房子里它知道的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有，谁都没有！一定是出去了吧。它颓丧地想着，看来今天的早饭至少要挪到中午才能吃了。
太阳一寸一寸地上升。然而它每一秒的移动对粼来说都是极其漫长的。终于，当腹中的饥饿让它无法再趴下去的时候，它开始翻箱倒柜。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小时左右的体力活后，粼的耳朵沮丧地耷拉着，整个身子萎成一团，满脑子都是卤鸡腿的景象与味道。
更饿了。
昨晚因为玩毛线团可没怎么吃呢。
忽然，一阵糯米的香味从窗缝中飘将进来。粼急忙腆起鼻子 ，贪婪地嗅着这味道——卖糯米糕的人就从它家门前经过，正靠在围墙上歇脚。啊，一定还有一个卖烤肠的人从相对的方向过来，还没经过大门，但淡淡的肉香已经完全勾起了粼的食欲。
不行了，冲！
粼咬咬牙，退后几步，然后急速冲向窗子——正要撞上的那一刻，它猛地一跳，咬住扳手，扳手随着粼的下坠也猛往下沉。
嗷，锁得更紧了。
粼呼呼地喘着气，望着那窗玻璃，几乎想一头撞上去就算头破血流也要把窗户撞开。但它又退后了几步。它想再试一次。这回，它的力气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大了，但跳起来的一瞬间，它巧妙地衔住了扳手，利用它的上弹力将扳手弄上去了一些。
但还是没有打开。
粼凝视着扳手，再一次用尽全力跃了上去……

【Part.2】
窗户打开了！
粼一激动，顺着力从窗户中滚了下去。好在这是平房，没有摔伤什么地方，只是它滚下去的水泥地上是平常人们倒脏水的地方，弄了它满身的泥巴。
粼的激动感霎时间消了一大半，不过它甩了甩脑袋，立马又开始准备下一步的计划。
咪嗷——
粼猛停住了行进的脚步，它转过头看，是阿墨，那只全身黑如锦缎的黑猫。阿墨睁着绿幽幽的眼睛，笑意若有若无地盯着它，咪？
——饿了？
喵呜！粼瞪着它，也叫了一声。
——看你那瘦瘦的样子！还好意思说我？
——哟哟哟，生气了呢。
——看着吧，等一下我就会弄吃的来！
阿墨笑眯眯地望着它，不再叫，可对粼来说，这是明显的挑衅。
粼来到小贩面前，大概打量了一下。烤肠和糯米糕的烤炉周边都围满了各种调料和瓶瓶罐罐，跳不上去，要想吃到，只有抓着那人的衣服爬上去，抑或是——
咪呀——
粼试图唤起老太太的同情心。
卖烤肠的老太太看了一眼粼，眼中满是厌恶的表情，不过马上又缓过来 ，盯了粼几秒钟，给它扔下去一根有点焦的烤肠。粼也不管烫，连叼带滚的就把烤肠推进院里了，更准确的说是推到阿墨的面前。它满脸神气，一爪摁住烤肠，斜起眼来看着阿墨。阿墨蹲在一块石头上，也望着粼。对峙两三秒后，粼就开始狠狠地啃了起来。
阿墨步履轻悄地走近粼，它想凑到粼的旁边去。可是粼一下子警觉起来，嘴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哪儿热乎哪儿呆着去，你不是说我弄不到食物吗？看，我弄到了，别想抢，因为就是这样的我也能打败你。你看你，那么瘦，前胸贴后背，怎么可能和我相匹敌。
阿墨停住了。它咪了几声，眼巴巴的望着粼。
粼瞟了阿墨几眼，继续吃着。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小块儿了。不过它停了下来，它昂起头，鄙夷地望着阿墨，然后雄赳赳地从窗户中趴进去了。
阿墨忙凑过去吃下剩下的那一块， 不过说实在的，这一口还不够它塞牙缝儿呢。吃罢，它凝望着粼的窗户，感激地看着，良久。

【Part.3】
太阳在时光的推移中默默又沉了下去。暮色四合。天地一片浊灰色。时光推落了太阳，磨钝了天地间的色彩，却平息不了粼的肚子的歌声。
好饿……它蜷缩成一团，给自己取暖。这时，外面的糯米香又飘了进来。
啊，糯米糕我还没有吃到呢。不知道白天的那方法还会不会再次奏效。但愿吧——粼又从窗子里爬了出去。这回它跳开了臭水洼，径直朝买糯米糕的小伙走去。
喵——喵呜——
谁知小伙不但没有给它施舍一块糯米糕，还踢了它一脚。粼撒腿就跑，时而回过头来看几眼散发着香味却寥寥无几的糯米糕。唉——看来又要饿肚子了！哼，不就是个糯米糕嘛？我才不稀罕呢！
尽管这样想着，粼还是心里颓颓的。它正准备爬上窗户的时候，身后一声“喵”让它停了下来。
是阿墨。那个早上吃了我一块烤肠的黑猫。
——嘿，又饿肚子呢？
——哼，要不是你白天吃了我一块烤肠，我现在或许还能多挨一会儿。
——那是你自己给我的。
——闭嘴，还不是你乱叫，叫得我心烦？
说罢，粼跳上了窗沿。阿墨却赶忙跑进它的小窝里——院子中一个用砖头砌东西留下的缝隙——粼看到它的后腿有点瘸。阿墨叼了一个小圆木头碗出来，碗里是满满的糯米，上面还铺着一层肉松。阿墨望着粼家的空窗，喵呜！
——嘿，出来看看吧！
粼又从房间里跳上窗檐，不耐烦地瞟了一眼，一看之下却再也转移不了目光了，啊，是糯米糕！还是肉松味儿的！
阿墨得意得翘起尾巴，喵嗷，喵嗷。
——这份是你的，下来吃吧，我已经弄了好几份吃饱啦，看看你，连一碗糯米糕都搞不定，你能弄来那根烤肠可真是奇迹！
粼一下子被食物的获及冲昏了头脑，没有注意任何细节，蹿了下去，也不管脚掌上没来及避开的泥巴，按住那碗就开始吃。那一碗其实挺多的——对一只猫来说。阿墨就在旁边看着，可粼始终没有发出呜呜的威胁声。当那木碗被舔得犹如被洗过一样的时候，粼满意地跳上窗檐，进了屋子，进之前，它回过头喵了一声，叫完后，却发现听话的对象早已离开了。
喵……喵……
院子里有粼少许的回音。
——谢谢……谢……

【Part.4】
二零一三年的第二场雪终于降临了。细碎、轻灵、曼妙的雪花如载满韵律的音符从夜空中扬落下来，悠然而翩跹。
艾萍萍拉着母亲的手，两个孤零而臃肿的背影在越来越厚的白色上行走着，身后，是两串渐次被覆盖的脚印。
“妈妈，这雪好漂亮，好像小蝴蝶呀。”是八岁的艾萍萍打破了这般沉默。
“嗯。”母亲漫不经心地敷衍了一声。
“妈妈，这雪好软，就像咱家的地毯！”艾萍萍望着母亲的脸，再次说道。
“嗯。”母亲如是冷淡。
“妈妈， 那你觉得，它们都像什么呢？”艾萍萍终于忍不住了，问。
“软有什么用？漂亮有什么用？只是大自然的一种现象罢了。雪其实也是很残忍的，它掌握着一种新陈代谢，很多生命在这个季节必须逝去，我们应该给予那些逝者最后的专权，比如，将他们埋葬。哦，五脏庙也可以。消逝，这就是雪的馈……”“噗嗤”！“啊——！”妈妈是业余诗人，有职业病，当她的最后一个“赠”字儿还没说完的时候，两个接踵的声音就将她打断。当她回过神来，女儿已满眼惊恐地坐在雪地上，前者是雪碎的声音，后者则是她女儿的尖叫声。
“怎么了，萍萍？”
艾萍萍指着雪碎的地方，手有些抖，“妈……刚才我看见那有一个……小雪包， 就跳上去，然后……有一只小猫……”
母亲看看那个雪窝，里面是一只死猫。“快走，小心有病。”她说道。
“我们不把它埋掉吗？”艾萍萍显然刚才没认真听她母亲说话，不过就是听了，也不会懂的吧。
“埋它干什么？我的小傻瓜，快走吧，它要是一只病猫把你传染了怎么办？”说罢，女人就拉着她女儿的小手离开了。
大雪纷扬，适才的音律不再细碎，不再轻灵，不再曼妙。一具猫尸，在太阳尚未舒展的除夕之晨里，被雪残涩地埋葬。

【Part.5】
角度_猫主人
两年前，我家养了一只公猫，它是波斯猫和野猫交配的种，血统没那么纯正，不过长得倒也可爱，身上灰色的纹路一道一道相折，就像反复不断的书名号，我给它取名叫粼。由于我单身一人，所以我两年前养了这只猫，又带它做了绝育手术；由于我不甘重复去年大年三十的寂寞，我在今年除夕的前天半夜就坐上了夜车。我要到亲戚家去。他家不远，但他对猫毛过敏，想了想，我就让粼自个儿呆在家里了。厕所门开着，粼早已养成习惯了；饭厅里我放了够它吃五天的猫粮，虽然我只出去三天，初二就回来；门窗我也都锁好了，应该不会有小偷有机可乘。不过初二那天我坐车回来的路上，突然想起饭厅的门被我锁上了。我的心一下子被揪起来，我好怕我一回家开门就看到横在我面前粼的尸体。不过想了想，我又释然下来了：大不了再养一只吧。

角度_烤肠老太
要过年喽，我再卖天烤肠就要到除夕喽。那天下午，我看到一只满身泥巴的猫不知从哪来的，朝我要吃的。真脏！真恶心！但是我想，过年了，为自己积点福吧！我就大发善心，给它扔过去一根有点焦的烤肠。它叼上就跑了。哼，不知感恩的小家伙！

角度_糯米糕小伙
人人都在过年前想着挣点钱过个好年，我不也是如此嘛。但除夕的前一天下午，我正推着烤炉靠在一家人院子的围墙上歇脚，旁边的烤肠老太刚推走她的烤炉。一大个儿走过来，领着一小女孩儿，问我要一块肉松的糯米糕，我高兴地诶了一声，马上开始做，毕竟又有三块钱可赚了。可正当我准备将蒸好的糯米糕扣进小女孩手里的塑料袋时，一只黑色的野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开始猛咬我裤子，我一惊，糯米糕脱手而下，扣在那女孩儿的鞋子上。野猫马上叼走了，我自知不可能抓到。不过我可不是瘸子，在它逃走之前我狠狠地踢了它一脚。小女孩儿哭了，大个儿非吵着要我赔他十块钱和一块糕。得，卖糕一个，自损十三块钱！还丢了我的一个模具！都是那死猫干的！下次我要让逮到它，我绝饶不了它！猫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角度_艾萍萍
嘿嘿，哥哥姐姐们，你们真以为我那么软弱吗？看到一只死猫就吓成那样。我可是一个早熟的女孩子。我爸妈离异了，我都不怎么感到悲伤。爸爸本来就不爱我和妈妈，我有什么好伤心的？去年妈妈带我去了山东的一个小镇玩，那里正值打狗的风波段。狗太多，镇里经常有人遭到群狗的围攻——买的肉被叼去了。于是N起诸此之类的事故后，镇里人组织起了打狗活动。见狗就打，打死为止。狗埋在一个又一个的深坑里。光是我们住宿的店主家就有一窝崽子，被人发现后一个一个地按进水里溺死了。真的，这东西，刚见时心惊肉跳，慢慢就麻木了，后来甚至在我的潜意识里，狗抢人是不对的，人打狗那是天经地义的。我看到死猫后吓到，是因为，昨天下午，我舅舅带我买糯米糕的时候，就是这只猫让卖糕的打翻了糕点，弄哭了我。唉，谁叫这只猫这么不自量力地抢我的东西呢！哈，受到天谴了吧。

角度_阿墨
我是一只刚过幼猫时代就被抛弃的小流浪母猫。那天是夏，我流浪到这个院落时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但意识还是残留的，那只灰斑纹猫看见我后，给我拖来了一块馒头。是那块馒头救活了我的命。此外，它给我在院子里找来了一个住的地方。它说它叫粼。粼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那样想着。所以，每次我在外面弄到好吃的东西，我就会找它，它却从来没有给我尝过它的半颗猫粮。到冬天了，我有些沮丧。
某天，不知为什么粼一直没有出来和我玩。直到下午，太阳开始朝下爬的时候，它才从窗子里出来。它弄来了一根烤肠，最后还给我留了一小块。当时我也是肚皮贴着脊梁骨了。
我想，粼一定是饿了，那样一根烤肠是填不饱肚子的。其实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已经处于发情期了。我绞尽脑汁，给粼弄来了一块糯米糕，还是肉松的。我骗它说我已经吃饱了。它狼吞虎咽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复杂，我不知道那是幸福，是垂涎欲滴，抑或是痛苦？它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在弄来糯米糕时被打得颤抖的后腿，我吞咽着眼泪，默默离开了。不过，我好像在外面听到了一声“谢谢”。
好饿……我四处寻找食物，却在寻找的同时被雪覆盖。
它好软。它好漂亮。它要是不这么凉，不这么刺骨，而是温暖的该多好，那样我就更喜欢它了。
最终，我徘徊回了大院前，可我再没有丝毫的力气进去了，我倒了下去……

尾题
比蠕动着白色蛆虫的尸体更恶心更可怕的，是腐败的人心。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