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力……气……”他颤动着嘴唇，料想这或许是自己最后的话语，心理竟没有一丝惊慌。将死之人，或许便不再奢求什么……只是……师父……折剑山庄……
意识变得有些遥远，他快要闭上眼睛之时却猛然被奇怪的气息控制，“唔！！”他右手挥起，袖剑一瞬刺向皇甫卓的颈项，“……呃啊！”他前行压制下攻击的速度，皇甫的少主才终于得空格挡下他猝不及防的一击。
这是……！皇甫卓锁紧眉心，姜承像被牵着线的木偶一下接一下的向他袭来。糟糕！被控制了吗？皇甫卓只得用剑格挡闪避，此时若再伤身负重伤的姜承，他必死无疑。
“呵呵呵，又有无聊的人类闯进我的领地，不过这样看，将是场好戏呢~” 纤细的女声响起，皇甫卓侧目，便见一全身包裹着冰蓝色气息的女子站在枝头。他架住姜承的袖剑，对那女妖怒吼，“妖孽！放开姜兄！”
“将死之人~被我利用一下得以多活几刻~何尝不是好事？”她抬起纤细的手指轻轻遮住嘴唇，周围的树木挂上了霜。
不妙，腹背受敌，不知何时那妖物就会进攻。如刚才那般强大的法术，若躲闪不及，根本无法脱身。
“唔……” 几个回合下来，姜承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弯着腰全身都剧烈的颤抖着。停下来！停下来啊！他竭尽全力夺回自己的意识，然而腿脚还是不听使唤，胳膊又擅自的动起来。
“……姜兄……！”他退后一步，架起长剑。
女妖在树顶饶有兴致的看着，尖锐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杀……杀了……我……快……”他攥紧五指，咬紧牙关，强烈的抗拒着敌人的控制，“快！！”
皇甫卓合上双眼，握剑的手指收紧了几分。他小心的用袖子下的左手化出风刃，回身指向树顶的女妖，却被又一次向自己袭来的姜承打了一个踉跄，法术只是击断旁边的一根树枝。他右手的长剑和他的袖剑擦出火花，皇甫卓稳住脚步，缓缓睁开双眼。
他直视着他紫黑色的双眼，金属之间碰撞的当当作响。
“皇甫……少主……杀……我……！！唔啊啊！”他低下头痛苦万分的呻吟，几步之间洒满他的鲜血。
“……待我杀了那妖孽！”皇甫卓猛然抽回长剑，却见姜承疾步上前，右手抓住剑刃狠狠没入自己的身体。温润的血飞溅的他二人衣袂脸颊皆是，然后他猛退一步，使剑刃被抽离，“
……姜兄！不！你不能死……！姜兄！”他上前去抓姜承的袖子，然而只扯下了一块淡紫色的布料。他倒了下去，连踉跄都没有。
“哼~这两下就不行了~真是扫兴~”女妖抬起纤纤玉指理了理她白色的发丝，甩了甩她有几分透明的水袖，不计其数的小妖又从树后草前现出了身形。
姜兄……
皇甫卓的嘴唇动了动，指节攥的咔咔作响，“今日若不将你斩于剑下愧对我皇甫之姓！”他回身出剑，单脚猛蹬地面一跃而起，剑气震飞扑上来的小妖，剑刃直取女妖颈项。女妖连忙聚气将其他妖物提起档下致命一击，低等的小妖继续不知死活的向他扑来，他挥剑逐一击杀，然后稳稳落回地面，回身却被一爪抓破衣襟。伤口很浅，他起初并未在意，一步回过，剑刃撕裂了妖物的身体。
“唔……咳……”运气之后他才觉出异样，口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他连忙念出阳属仙术压制毒素，只是以此时他的修为也只能暂时缓解。必须尽快决出胜负，否则体力会先不支，而且姜兄他……他侧过视线见冰霜的范围已经侵袭至脚下，身后便是倒在地上的姜承。若再被相克的水属法术侵袭，他恐怕撑不住。
从她对正面攻击的慌乱来看，也许是个法术强大，自身薄弱的妖。如果能伤及本体，或能一击制胜，但必须防范她的法术。他正分析着形式思量着对策，再望向树梢时女妖竟不见了踪影。
“？！”
“在你身后哟。”柔美冰冷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他回身举剑然而那泛着水光的法术已经成型。
“啊~”没料到那妖物也和自己犯了同样的错误，她脚下似乎绊倒什么法术便歪斜了，皇甫卓急忙换出风壁格挡攻击。
虽然躲过正面袭击但威力还是不容小觑，他一步不稳直接被震开，后背重重的撞到树干上。落下的水雾沾到衣服上布料便被留下一个小洞，皮肤碰到更有几分灼烧一样的疼痛。他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小妖又围了上来，他挥剑斩碎它们的身体，抬头看见女妖蜷着身子捂着不停流血的脚踝。
“无能的人类！怎么还没死！”她叫嚣着，皇甫卓余光见姜承被冰霜包绕的袖剑上满是血迹。女妖念着法术，气急败坏的将苍白的手指指向倒在地上的人，“去死吧！他很快也会去陪你的！”
“住手！”皇甫卓匆忙起身，从衣袂里取出符咒，几步上前抬起左手，用食指将符咒打在女妖的额前，指尖斜划，“杀！”
他闭上眼，父亲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卓儿，此次的妖物，怕是非比寻常，前几次派去的弟子大都有去无回。这是蜀山道长前几年赠与的符咒，仅此一枚，谨慎使用，必要时可保你一命。」
“啊~”符咒白光一闪，女妖瞬间化为烟气。她还没成形的法术也随之消失，周围的小妖停了下来，很快化作黑雾消散了。他将剑戳进土地以保持身体的平衡，不禁一丝冷汗滑落，他深吸了一口气。冰霜慢慢散去，树林都恢复了原状。

皇甫卓也知道他的父亲不愿意让他和欧阳家的人走的太近，何况只是欧阳家的弟子……但是……皇甫卓在院子里练着剑，不觉一剑削断一个石柱。
姜兄……
他默默的注视着反光的剑尖，手腕一翻回臂将长剑背在身后。
“少主，少主。”
“何事？”皇甫卓回身，额前一缕刘海稍档了右眼
“姜公子醒了。”
“……！”他稍稍一愣，连忙回手收剑，大步向内院的房室走去。侍女帮他打开房门，然后皇甫卓便抬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皇甫……少主……” 他还未曾开口，躺在床上的人先测过了头。他半睁着眼睛，脸颊也是一片惨白。
“姜兄。”皇甫卓向他走去，落步在他的卧榻旁。他合了合眼睛，心中的石头总算着了地。
然而本来想说的话，真正到了面前却全都忘到了脑后，皇甫卓只是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姜承转过了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墙面，“多谢……皇甫少主……救命之恩。”
“你……！”皇甫卓猛地转头看他，额前的刘海随之一甩。末了他呼出一口气，合上眼睛。
「二……小姐……」
他背过身去，摇了摇头。一切都是一厢情愿罢了，姜兄于我，只是当做皇甫世家的少主而已吧。他当日舍命相救的举动，只是要保护皇甫家的少主？……想这些有什么用。
“伤好之后，便回折剑山庄吧。”他莫名的心烦意乱，一时话语出口便几分刻薄，随后却也没再多言，拂袖而去。
两三天之内皇甫卓都未曾再前去看望姜承，有个人的原因，也是又赶上前几日皇甫的门柱有事外出，个把礼拜还回不来。府内大小事宜都落到了这二十岁不到的少主身上，心中的那些有的没的也被放到一边了。
清早的天才亮，冬日的开封也有几分凉意，皇甫卓从剑鞘里抽出长剑，突然想起了什么。多日未去看姜兄了，也不知他怎么样了。他收剑回鞘，回身推门出屋。
他走过长廊，轻声走向姜承的屋子。
“姜兄？”皇甫卓几步迈上台阶，伸手叩了叩门扉。大概是太早了，他还有伤未愈，需要多休息的，我怎么忽略了。哎……皇甫卓兀自轻笑，回身准备离开，正巧碰上一位侍女。
“见过少主”
皇甫卓点头示意，“照顾好姜兄。”
年轻的女子听闻此言似乎有些疑惑，“姜……姜公子天还未亮就离开了……”
“什么！？”皇甫卓的脸色瞬间变了，“你怎么不阻止他！”他气愤的一甩袖子，吓的侍女一下跪了下去。
“少主恕罪，奴婢也曾劝阻，但姜公子执意离开……而且他……他说，少主您本也不愿多留他。”
“一派胡言！”皇甫卓大喝道，“他走了多久？”
“不……不到一炷香……” 侍女的话音未落，皇甫卓已快步除了府门。凭姜兄此刻的伤势，他定还出不了城门。
好在苍天相助，皇甫卓未追出太远便在药铺附近看见姜承那一袭紫色的身影。他的步伐很慢，不时的停下来。这简直是胡闹！皇甫卓皱紧眉，大步赶了上去。
他上前一把抓住姜承的小臂，“姜兄。”
他回过身，挣开皇甫卓的手，双手抱拳弯腰行礼，“皇甫少主，请恕姜承不辞而别。”
皇甫卓强压着怒气闭上眼睛，转过身没理他，努力放缓语气道：“跟我回去。”
身后的人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低着视线，“我的伤已无大碍，不必再劳烦……”
“跟我走！”皇甫卓终于忍无可忍，回身对他大声命令道，不等他回话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皇甫世家的方向走去。
姜承对这般强硬的态度颇感不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几步疾行之间扯到了伤口，“唔……”他捂住胸口，差点绊倒。
皇甫卓意识到异常马上停下脚步，“姜兄！”他伸手扶住了姜承的肩膀。
姜承摇摇头，稳住了重心，“无碍。”他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更让他震惊的事发生了。皇甫卓又蹙了蹙眉，用力的合了合眼睛，似乎在为什么事下决心。姜承正摸不着头脑，便猛然感到脚离了地，重心一下子随之升高了。

姜承不觉得轻声笑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皇甫少主。”姜承余光见水中的倒影隐约多出了一人，随即回身行礼。
皇甫卓也双手一抱，“姜兄如此雅兴，我不好打扰。”
姜承闻言笑笑然后摇摇头，“姜承不过凡夫俗子，少主抬举了。”
“谁人不是凡夫俗子呢？你我都非仙神。”皇甫卓一句话让姜承瞬间无语反驳。
“皇甫少主所言甚是。”
“虽说了多次你我二人之时不必叫我少主，看你的意思是不想改口了。”皇甫卓望着池塘里的鱼，随性的道。姜承又不回话了，他便又开口，“我比夏侯兄难以相处吗？”
“不……不是。”姜承马上否定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皇甫卓叹了叹气，换了个话题，“这次前去除妖，真以为可能回不来了。”
“姜承还活着就必定保护皇甫少主无恙。”他又是那视死如归的语气，皇甫卓并不喜欢。
“你我都是命，用你的死换我的生与你好好活着没有区别。并非我身为少主就高你一等，并非你生来就是要为他人而死。”
姜承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抬头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说这种话又是做什么呢，皇甫少主。
“要我杀了被妖物控制的你……怎么下得了……罢了，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皇甫卓的语调写尽了沉重，姜承知道他是真的挂心了。若那日他死了，皇甫的少主怕也是那最悲痛万分的人。
姜承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末了才终于开口，“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成了妖魔？皇甫少主又会怎么做？”他低着头，明知不该提起这种话题。
“没有这种如果。”
“如果到了那时，请皇甫少主务必将我斩于……” 他兀自的继续说道，皇甫卓却终于急了，
“我说了没有这种如果！”他大声喝道，之后又渐渐缓下语气，“我会全力阻止这个如果……若阻止不了，便交给那时的我来抉择吧。”
姜承听尽他语调里的绝望，明明只是假设……我……我要怎么面对……你……
“我并非有意。”他紧闭上双眼，咬紧嘴唇。
“无妨。”皇甫卓没有看他，而是转身上一步伸手抱住了他，然后又马上松开。时间太短，姜承还来不及说什么。皇甫卓意识到自己在跟自己开一个天大的玩笑，他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因为根本不需要解释。他用力摇了摇头，然后一句话也没说的转身大步走去。
姜承望着他的背影低下头，轻声的自言自语，“皇甫兄……”
皇甫卓还是听见了他的低语，但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继续走着，暗自苦笑，“姜兄……”我们这是何苦？
几日之后姜承便辞别，再见便是一年后的品剑大会。很多事情来的太快，皇甫卓不信天意，姜承当日的话却成了真。
父亲伤重不治而去，他带领皇甫家赶至覆天顶做最后决战，才知夏侯的门主也已身死。他并不明白事态为何会发展至如此地步，身上的伤隐隐作痛，但手中的长剑不曾停下。
已经觉醒了蚩尤血脉的姜承得知蜀山七圣带着三神器前来时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这样的结局或是咎由自取。被封印的一刻他脑海里忆起的不是伴他左右的欧阳二小姐，也非出生入死的厉岩，而却是那皇甫的少主，只是有些话到最后也不曾说出口。他想起皇甫卓在池塘边的话语，还有他那太过短暂的拥抱，眼睛久违的酸涩。
再也没有之后……
“皇甫兄……”
皇甫卓被同门搀下覆天顶之时已经意识模糊了，但他还是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封印发动的方向。此生再也无法相见，他想着，然后又记起另一句话，魔无灵魂，死后灰飞烟灭。并没有能阻止那个如果，这时的自己并没能冷静的决绝的做出选择。但是……你也是一样，否则我……怎么会还活着？他合上眼睛，微微低下了头。
“姜兄……” 他轻叹，却除了这久违的呼唤再也多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之间，不过是终生……无解。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