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霄璟回过身,而晚纤还停留在原地。
“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站在那里。”霄璟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冷傲,却在这寂静的夜中,有一种安定的力量。
晚纤只好低垂着头,走到霄璟身边。“对不起,只是你……您的琴声太过美丽。”略想了一会儿,晚纤又补充道,“当然,您本人也是。只有这样的琴才与您相衬。”晚纤凝望着那把九弦琴隐隐流光的侧影,由衷地赞叹。
霄璟笑了。晚纤突然觉得,这个女子的笑容虽然美丽,却陈杂着那么多的寂寞。 “来,你仔细看,你觉得,这琴弦之上附着的,是什么?”
晚纤又走近了些,仔细看着那把琴,莫名地觉得那琴庄严得一至神圣,有袅袅的薄雾似梦一般若隐若现。一瞬间,她觉得心底沉静下来。
“是时间?”她尝试着说出一个自己还算满意的答案。
霄璟依旧是笑着,她欣赏晚纤聪慧的资质,而她并未透露半句,只淡淡回答,“不,是生命。”
次日清晨。霄璟便已整理好一切。今日,便是离开的日子。她提着那个平素放琴的精巧的木箱,来到村庄的集会所。人们早已在那里等待,有关霄璟琴艺的言论早已传遍整个村庄。看到霄璟,人们主动为她让开一条道。她今日再度换上了那件白色长裙,每一步,都走得轻盈,而又清高。她轻抚着琴桌,浅笑着,“很好,只有最上等的檀木桌,才衬得起这天下无双的琴。”她将琴放在桌上,略向下面的人示意,便开始了弹奏。
她的指尖行云流水,袖摆翻飞。流动的云朵,翩跹的蝶,层层叠叠的波浪,她奏《高山流水》的疏朗隽永,《阳春白雪》的柔美清新,《阳关三叠》的波澜起伏,《乌夜啼》的婉转凄绝,《潇湘水云》的淡雅哀愁。一时之间,静谧的流水,晶莹的白雪,重叠的石阶,凄清的悲鸣,都仿佛为着这个女子而有了生命,凝聚成和谐的乐章,焕发出耀眼的光彩。
所有曲子都弹毕。台下的人依旧享受着最后的余韵,谁都没有感觉到霄璟已演奏完毕。没有掌声,没有惊叹。她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霄璟将琴收好,提起她精巧的箱子,向村口走去。正当她准备离开村庄时,她听到后方传来雨点般密集的脚步声。
“请等一下!”随之而来的还有雨后春笋般稚嫩的童音。
霄璟没有回头,这是属于她的矜傲,没有人能停住琴师霄璟的脚步。
而后面的脚步声仍在继续,并越来越快,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霄璟看着这个匆匆赶上她的孩子——晚纤,她依旧穿着最简单的衣服,眼眸里却是无法遮掩的光亮。
“怎么了?”霄璟淡淡地笑着问道。
“那个……”晚纤迟疑着,似乎在考虑应如何开口。最后,神色变得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请您教我琴技!”随即,她向霄璟深深鞠了一躬。
霄璟苦笑着,但依旧是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根琴弦。那是一根崭新的琴弦,长期的保养使它在日光下有明亮的光泽。
“你若真有此意,收下这琴弦便是。”霄璟将琴弦递给晚纤,“回家去吧。若是有缘,我们自会再见。”霄璟的笑容又一次带着不曾消褪的落寞。
“啊,可是……”晚纤收下琴弦,欲言又止,她想紧跟上眼前的女子,尽管她清楚,无论何时,她们之间的距离都不会缩短半分。
“回去。”霄璟收起了笑容,回复简单利落,仿佛命令般说道。
“是……”尽管如此回答,晚纤依然站在原地。而霄璟又再度上路了,没有再回头。晚纤,只能看着那干净的背影依旧不染纤尘地离去。
霄璟离开后几天内,尽管村人对她的赞美始终不绝于耳,却再没有半点她的消息。这个女子,到来和消失都如此干净。晚纤把霄璟赠予的琴弦放在床头,蚕丝一般透明得溢出光彩。那几日,晚纤虽然照旧和朋友们一起游戏,却再也没有了以前那般心思,仿佛这也随着霄璟一并走了。她时常想起那翻飞的白色袖摆如清蓝的流水。想起那蓝色的裙裾飘扬如暗涌的波澜。那纤细修长的手指如蝴蝶轻灵的舞动,在琴弦上开出灿烂的花。还有那带着散不尽的寂寞的笑容,冰雪般清冷,开满不胜寒的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