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牵着儿子进来的时候我甚至没注意到他有那么年轻。他对我礼貌的鞠躬然后蹲下帮儿子褪下帽子手套和羽绒服，把这些都整理好放在靠门的长椅上，又单手扯下自己有点太大的绒帽，另一只手一直牵着儿子，连脱外套时候也就换手一刻松开。等他带着儿子坐在我对面的木椅上，我才看清他的样子。说得上清秀，干净的脸却显得很是疲倦，连带沉重的黑眼圈。他抬头同我对上视线，说话，目光却似打量。大约是觉得我看起来不那么可靠。我们围绕着他儿子的问题对话，就连声音也很年轻，该用个什么词描述呢，清亮？好像不太恰当。他的喉咙有些粘稠的嘟囔，也许是话题的疲倦，或者将要感冒了。今年首尔的冬天也依旧不善解人意。
我建议他松开儿子的手，他说那样做他儿子和他自己都会不安。他不太希望儿子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大叫尖叫，或者将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在陌生环境会意外的爆发，抓着他的手就会镇定些，至少对这一点他有把握。作为医生我当然不会因为病人的作为而生气，我向他建议松开手，就那么一瞬间看到了他眼底的踌躇。
在大脑里我试着回忆这几天对他儿子资料的记忆，不过现在这半分钟正在回想关于他的片段。记得的也只有他姓李而已。
他松开儿子的手，手指有些迟疑的停顿。突然空出来的这只手在放在腿上还是放在桌子上之间犹豫，最后还是放在了桌上，轻轻的叠上右手。室内的空调温度不够吗？我分心的在意着他的手背，红红白白的斑纹很没有血色，左手食指不经意的抠着大拇指的倒刺。我想他一定很累。他的儿子眼睛放空的对着我身后的窗户，嘴巴一张一合的。我保证，要是这小人能集中精神与你对视，他一定是个可爱又讨喜的小男孩。他不知道他右手边的父亲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爱的表达，兴许他的脑袋里活着一整个光宇，这让他施舍不出哪怕一丁点热烈给予他可怜的年轻父亲。
我觉得鼻梁上的眼镜好重，取下来揉了揉眼窝。我给面前的年轻父亲提出了自己的治疗建议，并希望他能好好考虑一下。还有睡个好觉。
2.
第二次见他他穿了和上次同样的一件衬衫，这让他显得老气。他没有洗洗他的衬衫，让我有一点点的不太舒服，因为上次我就注意到了地三颗纽扣边的奶黄色食物污渍。很小一块，说不定是洗衣机不好。他背着个背包，看上去就像个大学生，若是不看没刮的胡渣的话。他对自己的胡渣有点不好意思，说是昨晚没睡好，晚上有辅导班一早温书来不及刮。我偏心的称呼他为李先生，而不是平时对其他家长的称呼，谁谁谁的父亲/母亲。这是私心，我不得不承认我对这位李先生的兴趣出乎我意料的大。当然这不是可怜，能让我可怜的人太多。只是面对他，我从心底渴望去保护去分担。上次见面之后，我有特意翻出资料看了他填的不那么详细的监护人资料。李胜贤，23岁，自由职业者。真的很年轻呢，那么这个孩子是17岁时候有的咯？现在的社会真是不得了。可我无法把李胜贤归进让我无法理解的年轻的一代之中，他的倦态不知是成长的烙痕还是责任的轴印。谁没犯过错误呢。
简单交流之后护士带他儿子离开做些必要的检查，他很担心的在位子上坐不定。我倒了杯温水给他，为让他别一直绷着神经不如聊聊天。他两只手捂着马克杯微微笑着点头，靠着椅背安定了许多。真的只是闲聊，他比刚刚要精神许多，听到我说的一些听来的趣闻会一下睁大眼睛。那样的他也挺有趣，我总觉得他想说些什么，可直到他被通知去领他的儿子他也没向我倾述哪怕一丁点。喔，当然，这再正常不过不是吗。我也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把他的生活倾倒给一个并不熟识的医生。我们之间的唯一联系，只有那个拴住他脚踝的残障儿子。
离开前他说谢谢并对我笑着道别。
我从百叶窗看下去，他抱着儿子走去停车场。
3.
昨天李胜贤没有来，孩子是孩子奶奶带来的。阿姨是个很客气的人，当孩子不在身边的时候便坐下来与我谈一谈。没想到的是，她没有一上来就继续说孩子病情的问题，而是意外的谈起李胜贤。她捂着杯子的坐姿和李胜贤很相似，真的是母子呢。她说李胜贤并不是个坏男孩，只是做过错事而已。谁没做过错事，我这么回她，当然我也一直这么想。阿姨听到放松了许多，在母亲心里即便儿子有了孩子也依旧是自己的小男孩。她告诉我李胜贤其实很懂事，17岁时候不小心有了这个孩子，孩子妈也是未成年却不知怎么没头没脑到临盆才晓得是要生宝宝了，两家闹了很久，李家最后闹累了，念在毕竟是自家孙子也就留下了。小孩生的可爱，虽然是男孩却长得像李胜贤。大了些才觉得和其他孩子有点不同，最后才查出来是个残障孩子。
他牵着儿子进来的时候我甚至没注意到他有那么年轻。他对我礼貌的鞠躬然后蹲下帮儿子褪下帽子手套和羽绒服，把这些都整理好放在靠门的长椅上，又单手扯下自己有点太大的绒帽，另一只手一直牵着儿子，连脱外套时候也就换手一刻松开。等他带着儿子坐在我对面的木椅上，我才看清他的样子。说得上清秀，干净的脸却显得很是疲倦，连带沉重的黑眼圈。他抬头同我对上视线，说话，目光却似打量。大约是觉得我看起来不那么可靠。我们围绕着他儿子的问题对话，就连声音也很年轻，该用个什么词描述呢，清亮？好像不太恰当。他的喉咙有些粘稠的嘟囔，也许是话题的疲倦，或者将要感冒了。今年首尔的冬天也依旧不善解人意。
我建议他松开儿子的手，他说那样做他儿子和他自己都会不安。他不太希望儿子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大叫尖叫，或者将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在陌生环境会意外的爆发，抓着他的手就会镇定些，至少对这一点他有把握。作为医生我当然不会因为病人的作为而生气，我向他建议松开手，就那么一瞬间看到了他眼底的踌躇。
在大脑里我试着回忆这几天对他儿子资料的记忆，不过现在这半分钟正在回想关于他的片段。记得的也只有他姓李而已。
他松开儿子的手，手指有些迟疑的停顿。突然空出来的这只手在放在腿上还是放在桌子上之间犹豫，最后还是放在了桌上，轻轻的叠上右手。室内的空调温度不够吗？我分心的在意着他的手背，红红白白的斑纹很没有血色，左手食指不经意的抠着大拇指的倒刺。我想他一定很累。他的儿子眼睛放空的对着我身后的窗户，嘴巴一张一合的。我保证，要是这小人能集中精神与你对视，他一定是个可爱又讨喜的小男孩。他不知道他右手边的父亲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爱的表达，兴许他的脑袋里活着一整个光宇，这让他施舍不出哪怕一丁点热烈给予他可怜的年轻父亲。
我觉得鼻梁上的眼镜好重，取下来揉了揉眼窝。我给面前的年轻父亲提出了自己的治疗建议，并希望他能好好考虑一下。还有睡个好觉。
2.
第二次见他他穿了和上次同样的一件衬衫，这让他显得老气。他没有洗洗他的衬衫，让我有一点点的不太舒服，因为上次我就注意到了地三颗纽扣边的奶黄色食物污渍。很小一块，说不定是洗衣机不好。他背着个背包，看上去就像个大学生，若是不看没刮的胡渣的话。他对自己的胡渣有点不好意思，说是昨晚没睡好，晚上有辅导班一早温书来不及刮。我偏心的称呼他为李先生，而不是平时对其他家长的称呼，谁谁谁的父亲/母亲。这是私心，我不得不承认我对这位李先生的兴趣出乎我意料的大。当然这不是可怜，能让我可怜的人太多。只是面对他，我从心底渴望去保护去分担。上次见面之后，我有特意翻出资料看了他填的不那么详细的监护人资料。李胜贤，23岁，自由职业者。真的很年轻呢，那么这个孩子是17岁时候有的咯？现在的社会真是不得了。可我无法把李胜贤归进让我无法理解的年轻的一代之中，他的倦态不知是成长的烙痕还是责任的轴印。谁没犯过错误呢。
简单交流之后护士带他儿子离开做些必要的检查，他很担心的在位子上坐不定。我倒了杯温水给他，为让他别一直绷着神经不如聊聊天。他两只手捂着马克杯微微笑着点头，靠着椅背安定了许多。真的只是闲聊，他比刚刚要精神许多，听到我说的一些听来的趣闻会一下睁大眼睛。那样的他也挺有趣，我总觉得他想说些什么，可直到他被通知去领他的儿子他也没向我倾述哪怕一丁点。喔，当然，这再正常不过不是吗。我也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把他的生活倾倒给一个并不熟识的医生。我们之间的唯一联系，只有那个拴住他脚踝的残障儿子。
离开前他说谢谢并对我笑着道别。
我从百叶窗看下去，他抱着儿子走去停车场。
3.
昨天李胜贤没有来，孩子是孩子奶奶带来的。阿姨是个很客气的人，当孩子不在身边的时候便坐下来与我谈一谈。没想到的是，她没有一上来就继续说孩子病情的问题，而是意外的谈起李胜贤。她捂着杯子的坐姿和李胜贤很相似，真的是母子呢。她说李胜贤并不是个坏男孩，只是做过错事而已。谁没做过错事，我这么回她，当然我也一直这么想。阿姨听到放松了许多，在母亲心里即便儿子有了孩子也依旧是自己的小男孩。她告诉我李胜贤其实很懂事，17岁时候不小心有了这个孩子，孩子妈也是未成年却不知怎么没头没脑到临盆才晓得是要生宝宝了，两家闹了很久，李家最后闹累了，念在毕竟是自家孙子也就留下了。小孩生的可爱，虽然是男孩却长得像李胜贤。大了些才觉得和其他孩子有点不同，最后才查出来是个残障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