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
展昭猛地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竹伞微颤,雨滴一时纷乱。
待他终于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座拱桥桥头,一个六七旬年纪的老人,正拿着一把嵇琴坐在沿街的屋檐下,正几分迷惑几分关切地看着自己。
“抱歉,老丈,打扰了。”展昭微微低头示意,扯起嘴角努力想拉出一个春风般的笑来,却只余了瑟瑟秋雨凄迷。
那老者显然已是阅尽千帆,当下只是淡淡一笑,些微的苦涩,却带着更多的释然,“公子,有心事?”目光往他手中酒坛看了看,“今日清明,是去——看望故人么?”
执伞的手微不可查的一颤,伞下雨帘又是一阵凌乱,展昭用力闭了闭眼,略垂了眸,笑意终于成形,一如往日的温润如玉,“是,听见老丈的歌……在下一时失神,冒犯了。”
老者缓缓抚摸着怀中嵇琴,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儿,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公子,是至情之人……”转头看向烟雨之中的拱桥,神情凄然,良久,终于一声长叹,“公子,可愿听一个故事么?”
展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座再普通不过的小桥,突然想起那一年陪他回乡,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执了一把白绢水墨的竹伞,白衣翩然,就那么立在这桥头,回首扬眉,无声轻笑。
“这桥……还有什么故事么?”
“有啊,去年清明时候,有两个孩子,就从这桥上跳了下去……”老者的语速很慢,语句里仿佛盛满了江南氤氲的水汽,是他这残朽之身无法承载的沉重,“他们一个是正经人家的小少爷,一个是到处飘零的卖唱女,原是不能在一起的,本就是……不能的啊……可他们偏偏不认命,居然想着,既然不能同生,便索性求个共死吧……”
“不能同生,便共死么?”展昭低声喃喃,执伞的手一分一分地握紧,眼前漫开大片大片的血色和火光,“可他,却连一起死的机会,都不给我……”
“他们一起死了干净,却要我们这些活着的……”老者声音一颤,似是哽住了,喘息忽然重了起来,“要我们怎么活啊……那小少爷的家人,说是我孙女害死了他,要拿我去偿命。偿便偿吧,老头子一条命也没什么意思了……可有个白衣的俊哥儿拦住了他们,把他们痛骂了一顿,说,寻死是最懦弱的行为,自己的幸福不去争取,难道还等着别人送上门么,老天爷没那闲工夫理……”老者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他弯下腰抱紧了怀中嵇琴,“可是晚了啊,晚了啊!我的孩子……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啊……”
展昭身子一抖,几乎再握不住伞,踉跄退了一步,心里那块被生生挖去尚未结痂的地方又被人狠狠撕裂,眼前一片模糊。茫茫烟水中,一条河隔绝了彼岸与此生,依稀可见那人白衣轻扬,笑意若河中波光明灭,薄唇开阖,无声轻唤着谁的名字,承诺着每一天每一年的思念,等待着不知何时的相见。
谁都不曾怀疑过彼此的坚贞,但谁都敌不过人世的无常——再真心再实意再海誓再山盟再九死不悔再深情不渝又如何,掌心的命纹一旦断开,就再也无法接续。
展昭低下头,只觉自己眼角有一瞬的温热划过,落入脚下的冰凉。
却没有半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