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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孤 芳 不 自 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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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别了清风,静静离去。 

  露珠初凝。 

  当红日在东边探头,给庄严的北漠王宫覆上一层娇艳的颜色时,北漠王已经起床。北漠王睡得并不好,他已经失眠好几天,自从东林大军压境,他睡得一天比一天少,就如北漠的边界一天比一天接近都城。昨日快马送来军报,楚北捷近日又开始攻城,北漠将士死伤众多,则尹浴血奋战,好不容易保住边城堪布,但以目前北漠军的兵力看来,要抵挡下一轮的攻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失去堪布只是迟早的问题。 

  东林敌军得到堪布,就等于得到了一条通往北漠都城的大道。北漠危矣。 

  阳凤一早求见。 

  "阳凤今天带了一个人来见大王。"阳凤身穿北漠王亲自赏赐的贵妇服饰,行礼后款款起身。 

  北漠王对则尹这重臣向来宠爱有加,此刻则尹身在边疆,更是爱屋及乌,对阳凤慈祥笑道:"哦?何人如此重要,竟要你亲自引见。" 

  阳凤柔声道:"大王英明。此人聪慧机智,边疆战局,说不定会因她而扭转。" 

  阳凤自随则尹回都城,已是北漠宫廷中炙手可热的贵妇。她天生骨子里一股清秀贵气,让人印象深刻,北漠王早从则尹处听过她的性子,知她不喜信口开河,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定有七八成把握,不禁愕然道:"何人如此能耐?快传进来。" 

  阳凤却不急,屈膝低头道:"请大王恕罪,此人姓白名娉婷,是阳凤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她本不想管这事,被阳凤百般央求才答应相助,但提出了三个条件。" 

  "说。" 

  "是,"阳凤道:"第一,她只会在北漠被犯时相助,若有一日东林败退,她立即抽身,不再和北漠有任何牵扯。" 

  北漠王倒不在乎这个,边疆几乎不保,哪还有心思想追击东林的事,欣然点头道:"我北漠并无侵犯他国之心,这一点不足虑。" 

  "第二,北漠任何人不得查探她的来历。" 

  "这……"如今四国纷争,各国皆有奸细潜伏其中,为王者若要用人,一定要仔细考究来历,否则不小心让奸细潜入中枢,岂不断送江山?这白娉婷到底何方神圣,这般神神秘秘。北漠王因人是阳凤亲自带来的,不好直言驳斥,心中未免有点不满。 

  阳凤察言观色,轻声道:"大王不必多虑。我这位朋友自有伤心往事,不欲被人知道她的来历。但她绝对不会是奸细,这一点阳凤可用将军府上下众人的性命担保。" 

  这么一说,北漠王当即放心下来,嘴上却哈哈笑道:"用人得当乃大王的责任,是否可信本王一看便知,何用你将军府满门性命担保?第三个条件又是什么?" 

  阳凤道:"大王若想她为北漠化解危机,需全部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不能有一丝更改。" 

  这等若将北漠的兴亡只放于外人手上,北漠王笑容一敛沉默下来,半晌方冷冷道:"若她要北漠军权,本王难道就要将帅符给她?" 

  不料阳凤竟立即道:"军权正是她所要求的其中一样东西。阳凤请大王将边疆军权交给娉婷,她定有法子让东林敌军退去。" 

  北漠王脸色蓦变,到底顾虑则尹脸面,勉强笑道:"你那朋友好大的口气。东林敌帅是赫赫有名的猛将楚北捷,你夫君则尹尚不敢轻敌,她区区一个……"忽然心中一动,岔道:"是个女子?" 

  "是。" 

  北漠王更不以为然,往王座上一靠,摆手道:"区区一个女子,哪有这等本事?罢,让本王赏赐她一番,让她回家去吧。"可笑,敌军压境危机之际,多少大臣等着向他奏报国事,自己居然浪费时间听了妇道人家一番没有见识的话。 

  阳凤低头片刻,知道若不把话说清楚,休想从北漠王处得到支持。失去娉婷的帮助,自己夫君的性命岂不危险?猛一咬唇道:"大王听我最后一句话。" 

  北漠王不想让她难堪,仍大度地点头道:"说吧。" 

  阳凤踌躇片刻,走前几步,对北漠王附耳轻道:"此事我曾答应过娉婷不向任何人泄漏,但事关北漠存亡,阳凤不得不说。大王千万莫小看娉婷,楚北捷智勇双全,则尹亦未必是他的对手,娉婷却一定可以克制楚北捷。" 

  "怎么说?" 

  "因为娉婷就是迫楚北捷与归乐订下五年不侵犯盟约的人。" 

  北漠王蓦然一震,转头盯着阳凤。 

  阳凤毫不逃避北漠王的视线,缓缓点头,轻声道:"楚北捷对娉婷情根已种。只要他知道娉婷在北漠军中,势必投鼠忌器,不敢全力发动对北漠军的进攻。如此一来,则尹才有更大的胜算。" 

  "万一……" 

  "万一楚北捷不念旧情,那……"阳凤噎住,一脸哀容,幽幽道:"大王怎忍心问阳凤这般残忍的问题?"想起宫殿外等候的娉婷,顿时心疼如绞,忍着眼泪咬牙道:"请大王立即召见娉婷。" 

  "传白娉婷。" 

  "传白娉婷!"一声接着一声的传唤,直达等候在侧殿中的娉婷。她放下手中已经发凉的茶碗,稍稍整理衣裳,深深叹了一口气,跨出侧殿,向北漠王所在的大殿从容走去。 

  天下哪里真的有可以逃避纷争的地方?她终于还是正式卷入了北漠的军事政治中。


IP属地:浙江51楼2007-07-11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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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北漠王笑道:"东林王忽然昏迷,东林王族一定大乱,光是为了镇服东林内部蠢蠢欲动想争夺王位的各派,楚北捷就不得不领兵回到东林去。"他笑了一会,似乎想起旁事,叹了一声。 

      阳凤不解,娉婷却明白过来,微微一笑:"大王忽然感叹,恐怕是在叹这药效力为何竟让人哭笑不得,只昏迷十几天就苏醒过来。如果有一种可以躲过检验而又可以致人于死的毒药,让东林王一命呜呼,岂不一劳永逸?"她说中北漠王心思,毫不显得意之态,反而幽幽叹道:"我费了不少心血,不断改良配方,却还是无法使它取人性命,否则归乐就不会被东林屡屡侵犯。也许天意如此吧,如果真配出这样一种毒药,从此哪国的权贵都不能安寝了。" 

      阳凤听在耳里,想起正在堪布浴血奋战的则尹,心生感触,微不可闻地轻声道:"世人皆好杀戮,这是何苦?" 

      北漠王到底是大王,最为实际,很快转回正题:"配好迷药后,我会立即命人交给我方的人,好择机对东林王下药。不过配药加上路程来回需要时间,堪布现在岌岌可危,小姐有何建议?" 

      "大王考虑得很对。"娉婷料到北漠王会有此问,好整以暇道:"我们应该一边派人对东林军散发谣言,说东林王族内斗,东林王病危,谣言一旦传入楚北捷耳中,楚北捷开始不会在意,但一定会派人回东林打听消息,这样可以保证东林王昏迷的消息早日传递到东林军中,逼楚北捷回军。" 

      北漠王双眼射出欣赏目光,赞道:"小姐果然厉害,思考周全,攻敌攻心。" 

      "大王过奖了。"娉婷敛眉垂眼,不卑不亢,淡淡道:"另一边,万一让东林突破堪布防线,敌军将会势如破竹向北崖里进发,到时候恐怕东林王的任何消息都无法阻挡楚北捷的劲骑。所以,必须派遣可以对抗楚北捷的人守卫堪布,让楚北捷觉得要攻进北崖里并不是短期内可以办到的事情。" 

      "除了小姐,再难找到一个更适合的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北漠王哪会迟疑,取过早准备好的兵符王令,走下台阶,双手递给上兵符王令。北漠王凝视面前这个即将接掌北漠边疆最高军权,看起来柔弱万分的女子,沉声道:"小姐好自保重,北漠就看小姐的了。" 

      阳凤深深吸进一口清冷的口气,走到娉婷身旁:"我会给则尹手写书信一封,向他说明关于你的事。有他在,你不会遇上将士不服新帅的头疼事。" 

      娉婷手持兵符王令,不语独立,心已飞往远方刀光剑影的堪布。怎能不感慨,即将与楚北捷再遇,这次,会隔着千军万马、血迹斑斑的战场――对垒。


    53楼2007-07-11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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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楚北捷到底会使什么诡计。娉婷没有独掌大权的念头,她向北漠王要求兵符,不过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可以让北漠军听从她的策略对抗东林。因此除了第一天到达时与各高级将领匆匆碰过一面外,便没有再以主帅的身份召集众人。 

        办公的地点在则尹为她腾出的行辕内,陪同她研究战略的只有则尹。她唯一好友的夫君,对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主帅不但毫不排挤,反而处处为她着想,光这份磊落胸襟,就值得娉婷佩服。 

        北漠军处于劣势,不是则尹不行,而是楚北捷确实太强。 

        "小姐在想什么?"则尹打破厅中沉默,放下刚刚才得到的最新情报问:"这次我方死了数十个能干的前线探子,只获得一些没有多大用处的消息,真是得不偿失。" 

        娉婷心里仍在分析才听来的消息,没有回应则尹的话,摊开地图,玉指纤纤上移,指着下方右边角落,蹙眉自言自语道:"南方过去数十里都是连绵不尽的茂密丛林,楚北捷为何连日来不断派兵到那里去?" 

        则尹也围到地图前,眉毛一扬,似乎想到什么,旋又放弃地摇头:"要越过南边百里茂林从背后攻打堪布那是不可能的。这不但要绕一个圈子,白白消耗士兵元气,而且林中危险重重,毒蛇毒虫不可胜数,恐怕大军还没有到达堪布后防就已经出现半成左右的伤亡。" 

        娉婷正翻看书柜上一大摞沉甸甸的堪布志记,闻言心中一动:"关于百里茂林,可有相关记载?" 

        "那地方阴森恐怖,肯去的人很少。"则尹道:"不过堪布前任护城官是个挺认真负责的人,曾经四处收集堪布附近的地形资料,并且集结成册以传后人。在这些书中应该会有一些关于百里茂林的记载,不知道是否够齐全清晰。小姐如果要,我这就去取。" 

        他亲自将另外一间书房中几乎铺满灰尘的大套旧书卷取来,稀里哗啦放满整个案台,心中黯然。 

        希望东林王昏迷的消息可以在楚北捷使出他那到现在都没有人可以猜出的奇计前传到,否则若娉婷无法预先识破此计,堪布将失,堪布失守的话,等于敲响北漠国和所有北漠人的丧钟。 

        事到如今,则尹再恢复不了往日在沙场上雄视无敌的气概,唯有寄希望于据说是楚北捷克星的娉婷。 

        这真是令人丧气的窝囊感觉,谁叫他对上在沙场上从无敌手的楚北捷呢? 

        娉婷察觉这瞬间的沉默,抬头打量则尹,妙目中闪过谅解的精明光芒,悠然叹道:"上将军已经几天没有合眼?养精蓄锐才可以对抗敌人,去好好睡一觉吧。" 

        "我还可以支持。" 

        娉婷淡淡一笑,柔声道:"上将军若强撑的话,岂不正中楚北捷下怀。他最拿手的就是用计迫得敌人日夜警惕,精神不济,等磨到一定时候,不待他攻城,守军已经不战而溃了。" 

        则尹凛然警惕,点头道:"小姐说得对,过度的紧张反而消耗我们自己的元气。"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坦白道:"不瞒小姐说,自和楚北捷交战以来,我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晚一定要舒舒服服睡个好觉,养足精好和东林军厮杀。" 

        他长身而起:"待巡视兵营一轮后,我便去睡觉。"推门去了。 

        东林大营内,除了负责守夜询查的人,其余士兵早睡入甜甜梦乡。 

        没人担心会被北漠军夜袭,在北漠军屡次不知死活的贸然夜袭失败后,不会再来一次吃力不讨好的尝试。 

        更没人担心是否能突破堪布,取得最后的胜利衣锦荣归,他们有天下无敌的统帅 ,只要镇北王旗仍在,他们坚信只要旗帜指向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方向。 

        镇北王旗,此刻正高高插在大营最中央的帅帐上,迎着百里茂林从远处送来的强劲山风招展,猎猎作响。 

        帅帐门缝处漏出光亮,楚北捷仍未入睡。金片坠织而成的战甲挂在帐壁上,偶尔反射着晃动摇曳的烛光。漠然静静站在一旁,等待楚北捷说话。 

        自从递上探子的最新回报,楚北捷就没有作过一声。 

        良久,楚北捷才将手上的军报放回案几上,不动声色问道:"那位忽然接替主帅之位的小姐,会是何人?"


      56楼2007-07-11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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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然恍然大悟,低头暗中品味,又叹道:“不但如此,假如王爷出手,将给世人留下用毒物加害手无寸铁女子的印象,王爷光明磊落的名将风度蒙尘,这定会严重打击我军上下如虹的气势。此消彼长下,占领北漠之战再不是我们预料的局面。” 

          楚北捷欣赏地看漠然一眼,握着缰绳淡然道:“她虽然使了攻心之计,但却让我不得不感激非常。要不是对我信任到了可以托付性命的地步,她断断不会行这一计。” 

          漠然听楚北捷心情甚好,也朗笑道:“所谓棋逢对手,王爷不也立即回敬一招,痛痛快快撤兵二十里。天下男人虽多,却没有多少人能为她毫不犹豫放弃一座城池。”笑后又轻叹一声,恭敬问道:“王爷请恕漠然驽钝,漠然心中仍有一个疑问。” 

          楚北捷哪能猜不到心腹爱将想问什么,唇角勾除一丝邪魅的微笑:“即使没有任何理由,本王也不会下令攻城。失去白娉婷,将是我楚北捷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区区一座堪布城池,怎及她半根头发。” 

          漠然也早料到主子的心意,不过亲耳听他道来,依然忍不住心头顿时涌起男子汉的豪气,赞道:“娉婷姑娘福气不小,竟得王爷眷爱。可我军接下来该如何办,是否一直停在二十里外?” 

          楚北捷心中已有定计,凝视前方,道:“三个时辰后,发兵攻城。” 

          “攻堪布?”漠然不解道:“即使不用毒蜂,只要娉婷姑娘仍孤身留在城楼上,我们就无法发动进攻。因为仅是射上城楼的乱箭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漠然啊,你识我不如娉婷,识娉婷也不如我。”楚北捷胸有成竹道:“以身犯险之计她只会用一次,每次兵临城下都用自己性命要挟,我楚北捷看上的女人才不会这么没出息。我敢保证,当大军再次到达堪布城下,她已经另行想好应对之策。”说罢仰头长笑,豪气满腔道:“有她在,堪布之战将变得前所未有的精彩,这会是我楚北捷一生中最令人感叹的战役。” 

          漠然却大感头疼:“王爷终于遇上难得的对手,胜负岂不难料?” 

          “记得我定五年之约时留下的宝剑吗?” 

          “记得,是王爷最心爱的离魂。” 

          “此战本王必胜,战利品就是未来的镇北王王妃,”楚北捷油然道:“娉婷虽聪慧,却已离魂,为我――楚北捷离魂。” 

          猛抽一鞭,意气风发,踏尘而去。 

          三个时辰后,东林大军轰然再临,气势更胜从前,见识过自家主帅超凡气度的士兵们精神抖擞,准备最后必胜的堪布之战。 

          帅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楚北捷从容镇定,骑在马前,凝视面前沉默得异常的堪布城。 

          派出的探子飞报:“禀王爷,堪布城中竟然无一兵一卒,北漠军不战而撤!” 

          众将震动,连楚北捷也皱起英挺的眉,沉声道:“再探!” 

          “是!” 

          “漠然,”楚北捷点名道:“你说说。” 

          漠然思索片刻,徐徐道:“当务之急为摸清楚北漠大军动向。如果他们撤往北崖里方向,我军可衔尾追击,一举击溃敌军。如果他们绕过堪布,反而屯兵南边的百里茂林,那可就不妙了。” 

          正商议间,探子再报,飞身拜倒,高声禀道:“王爷,北漠军入了百里茂林!” 

          各将脸色大变,显然想到北漠主帅的用意。虽然冒险,但确实是目前最可行的策略。 

          “北漠大军屯兵百林茂林,既可随时出动突击我方粮草畿重,又可断我军退路,隔断王兄继续派来的援军,假如我们继续深进北崖里,将成为孤军。”楚北捷默然半晌,忽然朗声笑道:“刚刚识破毒蜂的来历,竟让你立即想到利用百里茂林,娉婷啊娉婷,叫本王怎不爱你敬你。可此计并不能彻底阻碍我军,只能多拖延几天时间而已,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笑罢,面色渐转凝重,沉声道:“驻兵堪布,神威将军全权指挥。” 

          挥手召来令箭,递给神威将军君舍,楚北捷冷冷一笑:“本王亲率一万精兵,破她百里茂林中的大军。” 

          “王爷三思,北漠军人数不下五万,一万精兵恐怕不够。” 

          “一万足够了,”楚北捷以睨视天下的豪气,含笑轻道:“没本事怎能夺得美人归?娉婷啊,楚北捷这次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一万精兵,继北漠大军后,发往连绵百里,人迹罕至的百里茂林。


        61楼2007-07-11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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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捷,是我,又是我,为了阳凤,为了千万流离失所的北漠人。 

            心疼和懊悔来得无声无息,刺伤五脏六腑,恨不得这统统化为一场可以苏醒的梦。 

            “这是前世的冤孽么?”娉婷咬破红唇,哽咽不能语。 

            血,和这连连环环的计,怎对得起曾插在发端那朵弱不禁风的雏菊? 

            想他,想他!娉婷疼得捧着心窝,摇摇欲坠。她是主帅,她答应过阳凤,和她肚里的孩儿。 

            离魂,少爷说得没错,她已经离魂。无处安家,芳魂盼着随风而起,到千里之外的镇北王府,再摸一摸蒙上尘埃的古琴,弹一曲英雄佳人。 

            可惜山风不肯如人意,只吹乱她的发鬓,吹不动她孤零零的魂魄。 

            “百年如梦,这个梦真长啊,”站在风中,娉婷轻声喃喃;“苦透了……” 

            则尹正领兵潜向他所在的地方,血色将染红天边。 

            若韩则也许在毁索道。 

            明悟来的无情――一切已无可挽回。 

            也许她和他,本来就没什么可以挽回。 

            想想也可笑,定下计策后,她这个主帅仿佛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只剩胡思乱想的空儿。两个时辰后,该是则尹截到楚北捷的时候。 

            若楚北捷被俘,他一定恨她入骨。 

            但他神勇盖世,也许会逃去。心突突跳起来,仿佛为他逃去喝彩似的。但他还是会恨她入骨。 

            一阵心灰意冷。 

            若楚北捷战死……娉婷一直避免想这个,但又忍不住折磨自己似的想。 

            “你活,我自然活着,你死,我也陪你一道死。”依稀是自己说过的话,那时她在楚北捷怀里,温柔得象要化成水。 

            娉婷咬着唇微笑,若楚北捷死了,最好不过,便把命赔给他吧。 

            “便把命给你吧。”不经意吐出几个字,才惊觉自己快痴了,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营地的草地上,让来来往往走过营地那几个留下负责保护主帅的亲兵惊讶地瞅着。 

            临时改了尺寸,衬出不盈一握纤腰的战袍沾上细灰。娉婷站起来,暗叹自己又走了神。 

            “杀啊!” 

            “杀杀杀!” 

            未回到帅帐外,蓦然杀声震天。 

            娉婷吃了一惊,猛地转身,漆黑眸子蓦然瞪大。 

            东林军!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杀啊!活抓敌帅!” 

            “王爷有令,敌军将领要生擒!” 

            楚北捷的帅旗在营地外围出现,林中连绵不绝冲出东林兵。 

            血光满天。 

            “保护主帅!保护主帅!”留守的亲兵奋力迎战,无奈大部分兵力早跟随则尹而去,哪抵挡得过如狼似虎人数多上几倍的东林军。 

            亲兵们浑身浴血,手持宝剑簇拥过来:“帅营保不住了!小姐快上马!” 

            保不住? 

            输了,她输给了楚北捷,兵败如山倒。 

            她到底还是输了。 

            娉婷瞪大眼睛,昏昏沉沉,被众人拼死送上骏马。一张被鲜血和尘掩住的脸跳进她的眼帘:“小姐!帅营抵不住了!快跑!快跑!” 

            要将人震聋的狂吼和士兵们临死前凄厉的惨叫同时传入耳内,娉婷终于醒觉过来。 

            “抽鞭,跑!跑啊!” 

            满耳都是声音,血光染红漆黑眸子。亲兵们将娉婷送上马,自返身与已经杀入帅营的敌人肉搏。 

            “啊!”又是一声惨叫。 

            娉婷转头,惊惶的视线碰上一道叫人停住呼吸的眼神。 

            楚北捷骑着马,就在营外,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冷冷看他轻易破敌军帅营的战绩。 

            北捷,你要杀我? 

            目光相遇,娉婷已经心碎了。她从不知心可以碎得如此轻易,没个声响,化成千万瓣。 

            泪眼婆娑中,楚北捷正策马越过营地边缘的围栏,娉婷骤然惊觉。 

            下意识地,她勒转马头,挥鞭。 

            跑吧跑吧,在百里茂林中狂奔,逃开这人,再不要相见。 

            这感觉如此熟悉,象当日羊肠绝崖的重演。 

            同样肝胆俱裂,心痛似绞。 

            “娉婷!”身后传来楚北捷的吼声。 

            娉婷闭上眼睛,抽鞭,风呼呼刮在嫩白的双颊上。 

            别追,已经无可挽回,没什么可以挽回。白娉婷已离魂,魂回不了昔日的敬安王府,也回不了你的镇北王府。


          64楼2007-07-11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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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泪水模糊双眼,婆娑中,依稀看见往日一个温柔的笑容。 

              永不,永不,相负。 

              原来一心一意,这般难。 

              挥鞭,再挥鞭!不顾刮得脸生疼的风,只要逃出他的眼帘,逃出他呼吸的天地。 

              身后马蹄声仍在,楚北捷在追。 

              娉婷疯了似的,只管前冲。 

              两人两骑,在黄昏的淡红色中争持不下,穿过茂密的丛林,直冲典青峰顶。 

              失去理智的策马狂奔仿佛持续了一个轮回,娉婷再次举起手中的鞭,骏马猛然嘶叫一声,人立起来,将娉婷摔下马来。 

              “小心!“楚北捷的吼叫传来。 

              娉婷重重摔在草地上,一阵头昏眼花,强咬着牙站起来,终于发现骏马为何忽然煞步。前面竟是深不可测的断崖。 

              没想到则尹为自己留下的良驹竟如此神骏,可她怎能容自己以被俘之帅的身份回到楚北捷身边? 

              与其受辱,不如留着那一段花儿般芬芳的回忆。 

              面对没有退路的断崖,娉婷居然平静下来,站在断崖边上,悠然回头,朝正欲飞身扑上的楚北捷微笑,柔声道:“此处风景独好,使娉婷歌兴大发。娉婷为王爷清唱一曲可好?”满怀柔情,双目泪光颤动,依依不舍地凝视楚北捷。 

              楚北捷见她太过平静,知道不妙,心知此刻一言不对,这烟雾般无法捉摸的奇女子就会毫不犹豫跳下悬崖,脑子里急速转过千百个念头,忽然福至心灵,还娉婷一个温暖的微笑,从容道:“归乐五年契约是本王与娉婷定的。娉婷若纵身一跳,契约立即失去效用,本王将尽起东林大军,挥兵直取归乐。请三思。” 

              这话一矢中的,娉婷脸上笑容尽去,动弹不得。 

              楚北捷徐徐举步,在她面前停下。 

              娉婷眸中泪光盈盈颤动,垂首轻道:“王爷为何要来?” 

              “为了你。”楚北捷沉声应道,牵过坐骑,翻身上马。 

              坐定后,楚北捷在马上伸出手,凝视着娉婷:“随我上马来,从此,你不姓白,你姓楚。” 

              娉婷如遭雷击,浑身一震,仰头凄声道:“北捷!”恍若三生的哀怨情愁在一刹那全数演来,道不尽其中酸甜苦辣,只余满腔流不完的热泪。 

              此般深情,居然属她区区一个白娉婷。 

              楚北捷沉默半晌,叹道:“有你这一声北捷,北漠又算什么?”仰天长笑,状极欢畅,笑罢低头,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温柔,伸手道:“娉婷,到我这来。” 

              娉婷静静凝视那满是茧子的宽大手掌。记得他的热度吗?抚过她的发,她的脸,她的哭泣和欢笑,都是这手。 

              这手递在半空,稳重得仿佛永世移动半分。又是一个抉择,魂魄寻得一个归宿,便要忘尽静安王府,归乐、北漠和阳凤。 

              从此以后,真能不姓白? 

              纤纤玉指,千金重似的,艰难提起。 

              一寸一寸,怯生生地,穿越国恨如山,穿越两军对垒的烽火,穿越十八年不知道谁辜负谁的养育之恩。 

              从此,白娉婷不再姓白。 

              北漠之危已解,阳凤,忘了娉婷。孩子出世,不会知母亲曾有一个闺中好友。 

              一寸一寸,移动。终于轻轻地、轻轻地触到那温柔的手掌。 

              “啊!”手被蓦然握紧,腰上一股大力涌来,双脚已经腾空,被扯入马上人的怀里。 

              楚北捷熟悉的笑容印入眼帘:“娉婷,月亮出来了。” 

              仰头,果然,月亮出来了。亮,弯弯地,哪家的银盘子,笑弯了腰?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他一字一顿认真道。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深情道:“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清冷的月光下,大胜的东林军押带俘虏,由怀抱美人归的主帅领头,取道云崖索道回营。 

              “为何皱眉?”楚北捷在马上低头,看怀里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宝贝。 

              娉婷蹙眉,迷惑地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有什么好闷闷不乐?”楚北捷低头轻轻吻她发端,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输给自家夫君,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云崖索道在望。 

              “我……能问军中的事吗?”不久前才是敌军主帅,连娉婷也不免忐忑不安地打量楚北捷脸色。 

              楚北捷不露声色道:“问吧。” 

              “王爷打算怎样处置则尹?他是阳凤夫君,我……” 

              “本王根本不打算处置他,所以本王才取道云崖索道回营。”楚北捷笑道:“本王料到你们会在水中下毒然后全军而出突袭,所以偷偷来取你们的大营。则尹嘛,就让他在本王的假营里扑个空好了。” 

              娉婷猛然屏住呼吸,她终于明白自己输在什么地方。 

              她全部猜对了,却忽略了一点―――兵贵神速。 

              楚北捷的速度太惊人了,竟在他们的围堵发动前攻进了北漠帅营。她见了楚北捷,魂都飞到天边去了,居然此刻才悟出这点。 

              这一场真是输的冤枉。 

              如此说来,则尹正领着大军在云崖索道另一头挠头找东林军凭空消失的一万大军,而楚北捷岂非根本不知道北漠军主力就在对面? 

              马蹄踏上云崖索道,娉婷因为和楚北捷重逢而迷迷糊糊的脑袋继续艰难转动。按照东林军出现的时间估算,若韩割断索道时,楚北捷的奇兵早过了索道,在林中藏起来了。 

              不对,即使若韩茫然不知楚北捷已经过了索道,他依然会按计把索道割断。 

              可……为什么现在眼前的索道还是好好的呢? 

              迷惑间,索道忽然猛地摇晃,发出难听的格拉声。 

              “怎么了?”楚北捷也觉出不妥,一扯缰绳,站在索道中央。 

              电光火石间,娉婷明白过来。若韩确实依计行事了,他不知道楚北捷大军已经过了索道,所以弄松了索道等待敌人到来。 

              苍天开了个玩笑,楚北捷来的时候没有中计,回去的时候却刚好中了埋伏。 

              格拉……格拉……快完全崩断的索道发出令人心悸的刺耳声音。 

              娉婷几乎魂飞魄散,对楚北捷尖叫道:“快退!索道被割断……”还未说完,索道轰然从中断开,娉婷身体一轻,已经失去任何支撑,和她刚说过的话一样向下直直跌坠。 

              “啊!” 

              人在空中,手腕猛然被人拉住,原来楚北捷下坠中一把扯着她。 

              狂风掠过耳边,急速下坠中,楚北捷勉强摸到她的腰,将她护在怀中。 

              两人闭上眼睛,直直坠向下方黑漆漆的、人迹罕至、连地图都没有标明里面情况的恐怖深谷。


            65楼2007-07-11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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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声往耳中猛灌,娉婷紧闭双目,只感觉楚北捷温暖的大掌用力搂着自己腰间,整个人被猛地一掀,原来楚北捷人在半空,不知为何勉力搂着娉婷翻了个身,将自家脊背对准下方。 

                “卡卡”几声脆响,两人穿越茂密的林子,随着被撞得四零八落的断枝继续下坠。 

                那百年老林树木高大茂盛,横枝层叠,“卡!卡卡卡”声中,两人撞过层层厚实树叶,下坠之势弱了几分,娉婷和楚北捷都知道快要着地,深知必无幸免,均彼此搂紧对方,再不肯松手。 

                这也该算死而同穴。 

                噗!噗!安静的老林发出两个沉闷的声音。身体触地,没有听见预想中身裂骨碎的声音,只是两声古怪的声音,地似乎是软的,身体竟笔直插入那软绵绵的地中,将两人下坠的强大力道完全卸去。 

                娉婷和楚北捷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依然还有命在。两人同时向四周看去,都猛然“啊!”一声叫起来,又惊又喜。这片野林不知长些什么野果,连绵数里,由于地处偏僻,从无人迹,因此花自开自落,野果无人来摘,自管落在树下,年复一年,累年落下的野果和枯叶积成厚厚一层,现在恰好又到果熟落地的时候,腐烂的果实和叶子淤积为足有大半人高的救命毯子。 

                姻缘造化,前有层层叠叠茂密枝叶阻挡一下,后有天然的落地毯子,竟救了他们一命。 

                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娉婷朝楚北捷甜甜一笑,楚北捷唇角微勾,笑意未展开时,忽然凝住,露出一丝古怪神色。 

                见他这般模样,娉婷笑容也凝,漆黑的眼睛瞅着楚北捷。 

                楚北捷显然想到什么,脸色越来越沉,后来如同蒙上一层寒霜,转身走出深到胸口的“果流”,选一处略高没有积累太多落果的平地,坐下休息。 

                娉婷怅怅看他走开,愣了一会,看着楚北捷脱下身上脏兮兮的战袍,见他左臂上鲜血潺潺直往下流,从指间淌下,她眼中蓦然一颤,低头也走了过去,低声道:“我帮你。” 

                “走开。”楚北捷低喝一声,语气森冷无情,听得娉婷微微一震,不知所措地退了一步,垂着手看他。楚北捷也不理她,从战袍里掏出一包常带在身边的上好金创药,撒在伤口上,又用牙齿撕扯袍边,弄出布条来包裹伤口。 

                “云崖索道……”娉婷知他心中有气,柔声道:“是我命人截断索道以求阻挡你突袭帅营,竟忘了提醒你。” 

                楚北捷听不到似的,低头自管包裹右臂。 

                “当时两军交锋,主帅定计,我……谁料你回程也……” 

                楚北捷霍然抬头,犀利眼神直逼娉婷,冷漠道:“去也好,回也好,我终会踏上索道。原来,原来你竟恨不得致我于死地,好,好。”他骤见娉婷,欣喜交加,紧接着经历生死关头,清醒后第一个涌上的竟是被心上人加害的疑惑,怎能不怒? 

                连点着头说了两个好字,反而不再咬牙切齿,只是抿着薄唇冷冷一笑:“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哈……”他反复念了两次,仰头放声大笑:“楚北捷呀楚北捷,你这个傻子!”凄厉入骨。 

                娉婷听得心都寒了,独自在城楼上面对敌人千军万马时也未曾试过这般如置身冰窟的冷,脸上血色尽退,颤着唇道:“我……我……”她命若韩割断索道,却不料若韩会将索道暗中破坏引诱敌人踏上死路,可站在若韩的角度,两军交锋,能使敌军伤亡越多越好,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娉婷心里发堵,“我”了半晌,看着楚北捷,眼泪噗噗落下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月高悬,林中寂冷无比。娉婷摇摇欲坠,虚弱地靠在树干上,好半天缓缓坐下,启唇低声道:“你受了伤不能着凉,我生火好吗?” 

                楚北捷盘腿靠另一棵树坐着,视线一直对着别处,面无表情问:“火光一起,不知先找到我们的,是不是北漠大军。” 

                娉婷如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疼得说不出话来,眼中模糊一片,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想起自己一片柔水心肠,倒被他当成蛇毒蝎刺,一咬下唇,举袖擦擦眼泪,扶着树干站起来,转身就走。


              66楼2007-07-11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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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哪?”楚北捷听见她的动静,目光还是没移过来,冷冰冰问了两字。 

                  娉婷气苦道:“自然是找北漠军。”也不管楚北捷如何反应,踯躇走开。 

                  楚北捷重重哼了一声,待她去了,忍不住转头看。 

                  黑暗中,阳凤送给娉婷的长钗在如丝的长发中散发淡淡光芒,竟是昂贵的夜明玉琢磨而成。 

                  楚北捷见她只是在附近矮丛中弯腰拾掇,并没有走远,暗中放下心来。林中猛兽毒物颇多,普通人多半没命走出去。这样一想,心里虽然恼恨自己心软,目光却更离不开娉婷。 

                  不一会,娉婷走回来,战袍下摆装了许多东西,全哗啦倒在楚北捷面前,有刚刚成熟色泽不错的果子,有不知名的草根。楚北捷早把脸偏过去,和她离开时一个姿势。 

                  娉婷坐下,拿起一个果子,悻悻道:“这林中的野果虽然能吃饱肚子,不过我打定心思致你于死地,不吃为妙。” 

                  楚北捷不作声,娉婷又抓起刚刚采来的草根:“这些草药自然也是有毒的,还是不要用的好,日后当个单臂将军也比被坏女人害了性命强。” 

                  她赌气说了两句,见楚北捷还是不闻不问,觉得更没有意思,心灰成一片,不再说话,自捡个果子放在嘴里嚼,满口苦涩,便扔了果子,背靠在树干上发楞。 

                  林风到了午夜更为猖狂,寒入人心。 

                  两人不作声,目光也不相碰,娉婷低头看脚下,楚北捷脸转向北边。相距不过数尺,却觉得隔了千里,怎么也靠不到一起,说不出的心灰意冷。 

                  想起不久前断崖上发的誓言,就如一场奇怪的梦般。就算是梦,也醒得太快了。 

                  娉婷乏累无比,觉得快虚脱了,可眼睛说什么也闭不上,偷偷瞅一眼石头似一点动静也没有的楚北捷,眨眨眼睛,泪珠就顺着脸颊无声滑下来。开始还用手背抹抹,后来索性也不抹了,就那样让泪淌着,反而心里有几分痛快。 

                  楚北捷侧耳听着娉婷哽咽,听一声,心里便抽搐一下,边忍着不回头,边暗骂自己枉为东林王族,竟没这点点毅力。到得后来,又听见身后传来沉闷咳声,似乎用手捂住嘴了,只是轻微地传出点声响,便再也忍不住了,用脚尖勾起地上已经被风吹干的外袍,轻轻一挑,外袍随势而飞,准确地落在娉婷眼下。 

                  娉婷微愕,怔怔看着那外袍,似乎那是从来没见过的希罕物,良久,方拾起来披在肩上。她哀怨的目光移向楚北捷,咬咬唇,站起来,弯腰取了采回来扔在地上的草根,走到楚北捷身侧跪下。 

                  忐忑不安地伸手,触触楚北捷右臂包扎得实在不怎么样的伤口,这个人啊,不是向来由下属帮他包裹伤口,就是很少受伤。 

                  楚北捷身子每一处都硬邦邦的,脸色阴沉,但出奇地没有作声,也没有动作。娉婷暗松了口气,抿着唇,解开楚北捷的简陋包扎,找石头把草根磨出汁,均匀涂在伤口上。 

                  右臂一阵冰凉,说不出的舒服。娉婷灵巧的小手,嫩软嫩软地抚在楚北捷结实的肌肉上。 

                  折腾半晌,又把伤口重新包扎起来,娉婷略为疲累地审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站起来回自己刚才坐的树下。 

                  脚一紧,被楚北捷握住细瘦的脚踝。 

                  娉婷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他。 

                  楚北捷什么也没说,略微用力,将娉婷拉得坐下,这下,不盈一握的腰落入他左手的掌握,桎梏着娉婷,受伤的右臂艰难抬起,轻轻拨娉婷的脸。 

                  娉婷颤动的眼光瞅着月光下楚北捷依稀可见的脸,乖巧地听从楚北捷的意思,将头靠在厚实的胸膛上。 

                  砰、砰……楚北捷的心跳传入耳内。 

                  也许,是她的心跳。 

                  “我错怪你了吗?”楚北捷叹道:“娉婷,告诉我。” 

                  “娉婷该自豪吗,”娉婷轻道:“天下有谁能被楚北捷误会?” 

                  楚北捷生平首次生出无力的感觉:“我该拿你如何是好?你还有什么瞒骗我的事?” 

                  “我告诉你,你会信我吗?” 

                  “告诉我自从你统帅北漠大军后,为何一直采取拖延战术。你在等什么?” 

                  娉婷星般的眸子看着楚北捷,坦言道:“我在等东林王宫的消息。”感觉楚北捷蓦然震动,身躯僵硬起来,娉婷微微笑起来,舒适地靠在楚北捷怀里,仰脸央道:“给娉婷最后一个机会吧。让娉婷用事实向你证明,娉婷绝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


                67楼2007-07-11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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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侠从园子外的拱门转出来,隔着几枝新发的花儿和推开的窗,远远看见娉婷坐在屋内床边。 

                    她很瘦,瘦得可怜。满脸憔悴,再不是昔日在敬安王府将笑声扬到半天的小丫头,憔悴使人心碎。 

                    何侠掀开珠帘,轻轻跨进房间。过去几天,他一直守在这屋中,等候娉婷醒来,直到御医说娉婷这两日就会醒来时,他却忽然胆怯起来。 

                    他不敢肯定自己可以承受娉婷醒来时的目光,踌躇再三后,他到底还是离开了这房间,在娉婷最有可能醒来的时候。 

                    但该承受的,毕竟不能逃避。 

                    “娉婷……”何侠低声唤着,试探着靠近。 

                    他灵巧聪慧的侍女就在面前,象玉雕的像,只剩形体,没有灵魂。当初的暖玉温香何在?曾经那么亲密地靠在他怀里,和他共骑,远眺征途上一路壮丽景色。这躯体可还有从前的热度?何侠情不自禁想伸手触碰。 

                    “别碰我。”让人寒透心的冷冽,从齿间逸出。 

                    指尖在最后刹那停下,凝在半空,再也无法伸前半寸。娉婷的视线似与他碰上,又似什么也看不见。 

                    里面的温柔、狡黠、灵巧、好奇,统统不在了。何侠只看见藏在里面的寒冷,还有不解和痛心。 

                    何侠怅然收回手,垂眼:“娉婷,你变了。” 

                    “娉婷已不是当日的娉婷,”娉婷惨笑,微顿,幽幽问:“少爷还是当日的少爷吗?” 

                    何侠倾前,仔细审视娉婷。当日不再,咫尺之间,隔着天涯海角。 

                    他百感交集,叹了口气,柔声道:“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我写字,你磨墨;我舞剑,你弹琴;我去哪你都跟着,离一步也不依。长大后,每次出征你都跟在我身边,为我出谋划策,我小敬安王的名声其实有一半是你挣回来的。要是能回到从前,那该多好。” 

                    “从前?”娉婷失神地憧憬片刻,回复眼中清冷,淡淡道:“不错,从前我们制出那药方时,你亲口对我说,这药只毒害小孩,有损天道,我们只能用其当迷药,不能用来杀人。” 

                    何侠浑身一震,气到极点,竟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冷冷道:“从前敬安王府还在,从前我爹娘也还没有被贼子害死。” 

                    宛如血红闪电蓦然撕裂天空。 

                    “什么?”娉婷失声,猛站起来,双膝发软,又跌回床边。 

                    “我敬安王府对归乐有功无过,已经决定放弃所有归隐山林,谁料何肃那贼子定要斩尽杀绝。也是我不好,不该兵分两路,和爹娘分开。何肃,我何侠不报此仇,势不为人!”他咬牙切齿,点漆眼眸回视娉婷,柔声道:“爹娘已去,我又没有兄弟姐妹,最亲近的人只有你了。” 

                    娉婷怔住。 

                    敬安王爷去了…… 

                    王妃去了…… 

                    十八年养育过自己的恩人,撒手去了。没有他们,自己会否早在饥寒交迫中成为城外一座小小的一副枯骨? 

                    会否和扬扬赫赫的敬安王府没有丝毫干系? 

                    那样,刚刚登记的归乐大王何肃忘恩负义屠戮功臣的那一场冲天大火与她不会有丝毫干系,她也不会阴差阳错流落东林,遇上归乐的死敌楚北捷,以致掏出一颗芳心,双手奉上。 

                    思绪随风远到千里外,已成焦土的敬安王府,在那里,慈爱的王妃第一次牵着她胖胖的小手走到正低头练字的何侠前,笑道:“瞧,多讨人喜欢的女娃娃。冻倒在王府门口,就是和我们敬安王府有缘呢。侠儿,你知道什么是缘分吗?” 

                    何侠放下笔,只瞅着娉婷笑,央道:“你别动,就站在那儿。我帮你画画儿,可好看呢。” 

                    一笔画下去,她成了何侠的侍女、伴读、玩伴、军师,有那么一阵,她甚至差点成为他的侧室。 

                    “王爷,少爷教我拿笔啦。” 

                    “王妃说我的琴比少爷弹得更好呢。” 

                    “你要再不听我话好好背兵书,我就告诉王妃去。” 

                    软声笑语,去了,都去了。 

                    伸手一握,往事从指尖讥笑着淌泄而去。留不住。 

                    没有可以回头的余地,若她不是何侠的侍女,怎会设下计策,将楚北捷诱进埋伏,逼楚北捷立下五年不犯归乐的契约?


                  71楼2007-07-11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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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林举国转用素色。王令已下,三月内,全国上下无论贵族平民,一律不得使用鲜色。衣着、门帘,连街道商铺使用的表示吉庆和发财的红色招牌,都被勒令摘下。 

                      一片死气沉沉。 

                      两位王子,大王仅有的两位王子,中毒不治。小小的年纪,不足十岁,还没有资格埋入东林王族庄严肃穆的王家墓地,只能按照东林俗例,火化后将那小小的一捧骨灰撒入江河,随天地而消逝。 

                      楚北捷接到噩耗,急忙领兵回国,一路飞砂走石,在都城外五十里,被早已等候的左丞相桑谭拦住。 

                      “停!”远远看见王旗在仿佛褐色的半空中无力招展,楚北捷举手。 

                      十万长途跋涉,筋疲力尽的精锐,轰然止步,被尘土模糊的脸愕然看向前方剑拔弩张的王宫禁军。 

                      “奉王令,”桑谭双手持明黄的王令,昂然道:“都城正逢两位王子丧期,为恐戾气难解,远征之兵不宜入城。所有兵马原地留守,交由富琅王统管。” 

                      众将下马跪听,方圆数里静默无声,只有桑谭发音清晰的字一个一个不带感情地钻进耳朵里。 

                      日暮将至,斜风入骨。漠然听完王令,心寒了半截,偷眼看楚北捷。 

                      楚北捷脸上不冷不热,双手过头接了王令,站起来。 

                      桑谭露出含蓄的笑容,手拢在袖中,亲切道:“王爷总算回来了,王爷和大王是亲兄弟,请千万劝慰大王,不要为两位王子伤了身体。大王命桑谭务必亲自迎王爷入城。”向后退开,已有五十多名穿着王宫侍卫服饰的人等候在路上。似乎王子被毒杀后,王宫侍卫都换了人,这群人中没有一个是熟悉的面孔。 

                      “王爷……”漠然在楚北捷身边垂手站立,压着嗓子道:“将士们离开家乡有一段日子了,个个思乡心切,现在忽然被命令留在这里,恐怕会有人趁机闹事。十万精锐,出了事可不得了。该怎么办,请王爷指示。” 

                      桑谭不动声色,轻轻咳嗽一声,对漠然道:“本丞相宣读的王令,将军没有听清吗?将兵由富琅王统管。” 

                      “左丞相,恕漠然冒昧,军营中的事不可轻忽,这么多的兵聚集在这里,万一出……” 

                      “闭嘴!”一直默不作声的楚北捷忽地低喝。 

                      漠然骇然止话,低下头去。 

                      桑谭正担心不知怎么应付漠然,见楚北捷开口,赶紧道:“时间不早,大王在宫里等着呢,请王爷上马,随我入城。”命人牵来楚北捷的坐骑。 

                      楚北捷在东林掌管兵权多年,不喜阿谀奉承,对纨绔子弟当面叱喝,贵族们对他又惧又恨。往日当然不怕这群小人,可眼下出了两位王子被害的大事,楚北捷偏偏人在边疆,挟大军归城,若有小人趁机中伤,难保大王不生出疑虑。漠然最熟悉这里面的事,暗想无论如何不可以让王爷单独进京,沉声道:“漠然和众亲随护将陪王爷一道进城。” 

                      不料这话正中桑谭心意,笑道:“王爷的随身亲将不必留在这里,可随王爷一同入城。大王还说了,这次讨伐北漠连番大胜,要重重奖赏各位有功的将军。听说漠然将军身先士卒,几次立下大功,大王说,请漠然将军和镇北王一道进宫,大王要亲自奖赏。” 

                      桑谭越笑得亲切,众人越觉心里发沉,一网打尽这四个字,竟不约而同冒上心头,纷纷握上腰间宝剑,目视楚北捷。 

                      楚北捷屹立的身躯仿佛永世不会稍倾,薄唇微抿,刀削似的轮廓在夕阳中如铁铸般没有一丝表情。悠悠看着远方宏伟瑰丽的都城,楚北捷淡淡道:“桑谭,回答我一个问题。” 

                      桑谭被冷冽如冰的语气冻得一颤,面前这个是威名震慑四国杀人如麻的东林第一猛将,眼下又统率着十万刚刚从沙场上厮杀回来的精锐,此刻说错一个字,镇北王杀他这个平日威风八面的丞相如捏死一只蚂蚁。他不敢接触楚北捷犀利的目光,低头道:“王爷请问,桑谭一定言无不尽。” 

                      “你相信本王与两位王子的死有关吗?” 

                      此问刁钻无比。 

                      若楚北捷问的是“大王是否认为王子的死与本王有关”,桑谭大可摆出臣子本色,不敢擅自揣测大王心意,声称自己只是来传递王令的一个官员。


                    73楼2007-07-11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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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楚北捷话锋凌厉,直问桑谭心意,论不到桑谭打哈哈说不知道。如此一来,桑谭如果不想和楚北捷翻脸的话,只有两条路可走,实言相告或撒谎。 

                        桑谭当然不敢在这种情势下和楚北捷翻脸,真话是万万不能说的,那等于把自己的脖子送到楚北捷的剑刃上面去;可如果自己当着十万将士亲口说出“桑谭绝不相信王爷会和王子的死有关系”这话,万一将来小人嚼起这事的舌头,大王计较起来,那足以把他桑谭以和镇北王共同谋逆问罪,株连九族。 

                        刹那间无数念头转过心房,饶桑谭是东林出了名的沉稳,也不由汗湿满背,苍白着脸,嗫嚅道:“王爷……这这……这……” 

                        “这问题很难回答?”楚北捷似笑非笑:“左丞相只需回答,你认为有关,还是无关?” 

                        被楚北捷若有实质的目光一扫,桑谭啷跄退开两步:“下官万万不敢……不敢……”举手一摸,冷汗从指缝连串淌下。 

                        “哈哈……”不等桑谭回答,楚北捷仰天长笑,脸上掠过一丝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愤,骤然收了笑声,露出肃容,沉声问:“镇北王府,是否已经被抄?” 

                        桑谭脸色剧震:“绝无此事!谁……谁散布如此谣言?”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抖得厉害。 

                        能在大名鼎鼎的镇北王面前说谎而能面不改色的,天下恐怕只有那一个女人。 

                        楚北捷转过头来,静静看他一眼,又继续眺望都城,神思仿佛已穿越这短短五十里,回到熟悉的王府。良久,开口叹道:“王府最东侧的那个小院,门口种着断紫花的。那屋子里,摆着一把古琴。”叹息良久,声音一沉,冷冷发命:“拿下。” 

                        桑谭早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听到楚北捷命令,猛打了冷战,刚咬牙举起手中物,漠然早矫捷地扑上。他一个文官,哪里是久经沙场的将军的对手,顿时一个倒头葱栽倒。 

                        桑谭倒在地上,又惊又惧,颤声道:“本丞相是传王令之人,你这是谋反。”身后楚北捷几个贴身亲卫一拥而上,紧紧缚了。 

                        跟随桑谭一起来的数十名宫廷侍卫更不用说,才见异兆,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身边几百把明晃晃的利剑同时出鞘,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顷刻之间,来迎接楚北捷入城的迎接团成了一地被绑得牢牢的粽子。 

                        漠然把桑谭往楚北捷脚下一推,禀告道:“王爷,他袖子里藏了短弩。好狠,三支上弦的小箭都是淬了毒的,近身发射,难有人能躲过去。” 

                        一声闷响,短弩和箭都扔在黄土地里,扬起轻轻一阵尘土飞扬。 

                        楚北捷视线停在桑谭头顶。桑谭浑身战抖,他妻子父母都在都城之内,说什么也不可能不顾九族性命向楚北捷求活,既然必死,不如壮烈一点,昂起肌肉线条抖个不停的脸,嘶声道:“楚北捷,你难道真以为杀了两位王子,大王再无后人,东林王位就轮到你来坐了?如此丧心病狂,大王英明过人,怎会看不出你的毒计?我告诉你,镇北王府已经抄了,你所有藏匿在都城内的逆党已被大王一举破获!恨只恨我一生只当个文官,不够心狠手辣,对你当胸放出那三支毒箭。” 

                        楚北捷任他若狂犬似的咆哮半天,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凝视着地上带着暗青色泽的箭矢,幽幽问道:“这弓箭,是大王的授意?” 

                        “哼!若不是大王念在兄弟情分,不忍伤你性命,希望能将你诱到宫中再做处罚,我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错过杀你的良机?”桑谭一脸悔恨。 

                        楚北捷不屑道:“弓箭射出,不论是否能要本王性命,你身在我十万精兵中,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不敢动手,怕死就拍死,竟还说出可笑的慷慨话。” 

                        桑谭老脸涨红,象涨皮的青蛙般瞪圆了眼睛,翻了几下白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北捷负手在后,眼角也不瞅桑谭一下的开口:“两位王子夭折,确实使本王成为东林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大王又有何证据,认定是本王做的?” 

                        桑谭露出文人的倔态,扭头不语。 

                        漠然在他身后冷冷道:“左丞相从未带军,不知道军营中的规矩。我们凡是碰上不肯合作的俘虏,都会先剥去衣服,任兄弟们取乐一番,再行拷问。”


                      74楼2007-07-11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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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谭的脸刷一下白了。 

                          军营中没有女人,上万士兵禁欲多月,猜也猜到这“取乐”二字是什么意思。严刑拷打也就算了,他若真被剥了衣服受了那等屈辱,即使死了也没有脸面见地下的祖宗,立即浑身哆嗦,再也逞强不起来。 

                          “说吧。”楚北捷站在原地,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地轻道。 

                          桑谭冷汗潺潺,怨恨地回头瞪了一眼漠然,咬牙道:“王爷以为自己的毒计真的天衣无缝?大王当夜就抓获了下毒的贼子,严刑拷问后,那人供认是北漠国的奸细,而提供毒药的,是一个姓白名娉婷的女子。哼,白娉婷不就是王爷府中极受宠爱的女人吗?” 

                          漠然猛震,愕然看向楚北捷。 

                          楚北捷磐石似的背影纹丝不动,无人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军中肃静一片,连轻微的咳嗽也没有一声,都盯着这天下威名正盛的主帅。 

                          最后一丝夕阳的笼罩下,楚北捷终于轻声问:“漠然,目前形势,你看如何?” 

                          漠然不知为何,竟紧张到双手颤抖的地步,骇然跪下,惊疑道:“若桑谭所言属实,那大王对王爷的疑心,怕是无法消除了。” 

                          顿时,偌大的平原上死寂一片。 

                          站在前面的众将领,把楚北捷和漠然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信本王会害两位王子?” 

                          “不信。” 

                          “大王会信吗?” 

                          漠然犹豫片刻,毅然道:“大王会信。按照王族继承前例,若大王无后,王爷就是王位的继承人,指示下毒的,是曾和王爷有交情的女子。如今王爷率大军归来,大王怎能不疑?” 

                          楚北捷仰头看夜幕降临,连最后一丝惨红的夕阳也逝去,喃喃道:“可见大王也是迫不得已。若我奉命入城,大王也会迫不得已,将本王和所有与镇北王府有关的人集体屠戮。为了东林的安定,换了本王,本王也会这样做。”悠然长叹。 

                          扑通、扑通、扑通几声,背后众将领一脸肃穆,全体跪下。 

                          神威将军君舍沉声道:“我等愿孤身入城,为王爷向大王澄清事实。君舍会以全族性命为王爷作保。” 

                          “我等也愿意以全族性命为王爷作保!”众人的誓言回旋在黑压压的高空。 

                          “你们随我征战多年,大王如果疑我,又怎会放过你们?入城,不过是死路一条。眼下两条都是绝路,入城,我等受死是小事,但东林的军力将会因为将领的集体遭戮元气大伤,致使东林不但无力拓展疆土,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不够;如果不奉命入城,大王就会认定我们要谋反。” 

                          漠然最为忠心,他是孤儿,从小跟随楚北捷,顾虑最少,猛一咬牙道:“入也不行,不入也不行。大王既然生了疑心,定不肯放过王爷,王爷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如索性攻入城去。王爷也是东林的王位继承人啊。” 

                          “攻入都城并不困难,东林的精兵如今尽在本王手中,这也是大王忌惮本王的原因。”楚北捷摇头道:“可即使攻入都城,杀了大王登上王位,东林又将如何呢?一旦内乱,国内人心惶惶,臣民不能同心,外面虎视眈眈的诸国就会趁机进犯。我们希望东林落到被敌国宰食的地步吗?” 

                          一番话说得漠然低下头去。 

                          众人都知道楚北捷在深思,不敢打搅,跪在地上不作声。 

                          平原上的风势越发凌厉,旗帜不断拍打旗杆,数万精兵,沉默着等待主帅的决定。 

                          “为了害我,她竟然不惜暴露自己就是制毒药者。可见为了东林,她是什么都不顾了……”他缓缓转过身来,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既害得东林陷入内乱的危险,更让东林和北漠成为死敌,好,好计。”苦笑摇头片刻,渐渐收敛了笑意,脸上神色一整,恢复沙场上决策千里,傲视前军的气概,眼中神光迥现,高声喝道:“众将听令!” 

                          “在!” 

                          “立即进攻都城。攻破城墙后,不遇抵抗不许杀戮,平民一律驱赶进房舍,贵族一律捆绑等待发落。”楚北捷又喝命:“神威将军!” 

                          “末将在!” 

                          “城破后,你领一万人马,负责整顿城内秩序,派兵驻守在王族和大臣们的府邸外,严禁有人趁乱抢夺财物。” 

                          “遵命!” 

                          “神勇将军!” 

                          “末将在!” 

                          “城破后,你领两万人马,在都城外围驻守,不许让城中任何人逃出,严禁向其他城市发放都城内乱的消息。” 

                          “遵命!” 

                          “神武将军,你随本王一道,率兵将王宫团团围住,我们杀入王宫,去见大王。” 

                          “遵命!” 

                          一轮命令发布下来,楚北捷露出一贯运筹帷幄的从容,淡淡微笑着扫视众将领一圈:“这次是为了东林,也为了我们自保。大家记住了,此次不同与以往攻城,我们以整个东林最强大的兵力对抗人心已经动乱的都城守军,可以轻而易举控制局面,杀人越少越好。” 

                          “谨遵镇北王之命!” 

                          夜空下,蛇一样蜿蜒漫长的黑压压的队伍,向东林都城迅速扑进。


                        75楼2007-07-11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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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 

                            “我楚北捷,不会是为了女人而忘记骨肉生死仇恨的男人。” 

                            白娉婷听出楚北捷话中恨意,挤出一丝苦笑:“我明白的。王爷说的,娉婷都明白,既然王爷找到娉婷,娉婷避无可避,索性性命也交由王爷发落。”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楚北捷顿了顿,凛然道:“你自知必死,为何置大石于路上惊动我的车驾?” 

                            白娉婷犹如被剑刺到心脏一般,身子蓦然晃了晃,会说话的眸子动人心魄地瞅了楚北捷半晌,凄然道:“娉婷是痴人,王爷也不过是个痴人。我说干口舌,王爷难道会信我一字?大错已经铸成,这一辈子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忍不住,泪珠断线珍珠般坠下,哭倒在地。 

                            夕阳西下。 

                            黄尘大道中并无留下一具尸体。 

                            沉默的车队多了一道沉默纤细的身影。 

                            楚北捷发现,原来心和握剑的手,并不是永远契合。 

                            水绿山青,犬吠炊烟。 

                            东林一个偏僻的山林中,默默出现一处朴素的庄子,庄里人自耕自种出入低调。 

                            不过是平凡山庄一座,沉默寡言山人数名。 

                            无人知,东厢墙上孤零零一把入鞘宝剑,曾斩敌国无数大将,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剑光起处,望风披靡,无人不惧。 

                            无人知,西厢一副玲珑心肠,能论天下事,奏惊天曲,一计扭转北漠岌岌可危的悲惨命运,换来肝肠寸断,欲哭无泪。 

                            娉婷独居西厢。 

                            楚北捷不是屠夫,他剑下留情,没有取她性命。 

                            楚北捷也不是小人,饭食衣裳按时送来,虽不丰盛,也不刻薄。 

                            只是,自从那一天后,再没有见过楚北捷一面。 

                            只是,这西厢中,永远空荡荡。 

                            “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 

                            她临水照花,对月弄影,低吟浅唱间,怔怔望向西厢那头,忽然失了眉目间的闲淡,慌忙别过脸,又唱:“奈何纷乱,奈何纷乱……” 

                            低低地唱,轻轻地叹。 

                            漠然坐困愁城。 

                            楚北捷在东厢中,手持宜情惬意的民间诗文,靠在大竹椅中似有倦意,缓缓闭眼,忽然转头,沉沉凝视他,问:“我应该杀了她吗?” 

                            漠然被他深邃的眼一望,肝胆俱震,垂手低头,不敢说一个字。 

                            隔了许久,才听到叹息:“我本该杀了她的。她骗我,欺我,毒我子侄,天下有谁比她更该杀?” 

                            楚北捷连问十日,连叹十天。漠然不禁想起陈观止,这当初为娉婷看病的老名医,想必也记得镇北王爷曾为娉婷久病不愈而发的雷霆大怒。 

                            “她在哭吗?” 

                            “回禀王爷,,没见她拭泪。”漠然弯了弯腰,小心道:“只是,有时候唱歌。” 

                            “唱歌?”楚北捷沉思良久,轻问:“唱什么?” 

                            “娉婷姑娘唱,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 

                            漠然尚未答完,楚北捷已接了过去,喃喃道:“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楚北捷冷笑:“谁是英雄,谁又是佳人?儿女情长,白落得英雄气短。” 

                            漠然不说话了,连视线也垂下,看着脚尖。 

                            “你下去吧。” 

                            “是,王爷。” 

                            跨出东厢门,身后传来楚北捷低沉缓慢的哼唱:“故英雄,方有佳人……”气息悠长,余音回荡,像缅怀一幅已丢入烈火的名画。 

                            日出日落,看火烧云红透天际,听鸟叫虫鸣起伏婉转。 

                            敬安王府,镇北王府,北漠上将军府,一切都变得好遥远。 

                            “她又唱了什么?” 

                            “她唱,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厌诈……”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楚北捷恨恨截断,沉声道:“难道天下只有一个白娉婷是佳人?又哪有她这般歹毒的佳人?兵不厌诈,叫她不要再存妄想。” 

                            余怒未熄,霍然站起,走到房中大柜前,将一路上珍而重之,小心翼翼保护的凤桐古琴拿起奋力扔到地上。 

                            万金难求的古琴喀啦一声,断成两截。 

                            楚北捷发红的眼睛瞪着,犹不解恨,抽出悬挂在墙上的宝剑,挥剑劈断,直把此琴当成心中最恨之人。


                          79楼2007-07-11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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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然跟随楚北捷多年,知道这位王爷面上越平淡,其实心里越积着阴蛰,见他多日隐忍不发,心中其实担忧,此刻楚北捷动气劈琴,他却松了一口气,也不作声,在一旁看着凤桐古琴在楚北捷手下被劈成碎片。 

                              良久,楚北捷停下手中挥舞的宝剑,神色已趋平静,转身将宝剑插回剑鞘,脸上添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冷冽,指着一地木碎吩咐:“你将这琴,给她送过去。” 

                              漠然不敢怠慢,命人扫了木碎,用布裹了一包,亲自送了过去。 

                              过了大半个时辰,漠然回来覆命:“她已经接了。” 

                              “说了什么?” 

                              漠然沉吟道:“她见了王爷送过去的东西,好一会没动,后来掏出怀里一封信,要属下交给王爷,说她没机会面见王爷,要和王爷说的话,都在那信上面。” 

                              “信呢?”楚北捷沉声问。 

                              默然略微有点不安:“属下拿着信出门,她忽然在后面说等一下,把信又拿回去了。属下以为她恐怕还要加一两句话,怎知她点了火折子,把信就那么一递。” 

                              “烧了?” 

                              “是,烧了。”漠然知道楚北捷极为在意那边动静,事无大小都详细禀告:“她对着信的灰烬垂了好一会泪,要我转告王爷一句话。” 

                              “她哭了?她到底……还是哭了。”楚北捷喃喃自语,失神地看着西头,半日才想起漠然还另有话,问:“她要你传什么话?” 

                              “她说……”漠然皱着眉,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她说……真羡慕这琴,毁得这般痛快。” 

                              楚北捷轻微震了震,勉强按奈着定下心神,蹙眉道:“她生了死志吗?”回首来看漠然。 

                              漠然不敢和他犀利的目光对视,低头避过,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一生豪迈,手起剑落,如今何苦这般折磨一名女子,连带着折磨自己。” 

                              “我……我在折磨她吗?” 

                              漠然不语,只低着头。 

                              楚北捷凝视他半晌,悠悠长叹一声,颓然坐下,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漠然出了房门,惶惶不安。庭院中空气沉闷,连老天仿佛也在预示不祥。他不敢离开太远,亲自守在外面等候楚北捷差遣,又暗中派人去西厢探听娉婷动静。 

                              不一会,派去的人回来说:“娉婷姑娘开始坐在床边垂泪,后来点起火盆,把残琴连包裹的布一起烧了这会也不哭了,竟打开首饰盒精心打扮起来。照着镜子擦胭脂的样子,倒真有点像我妹子出嫁那时的眼神。” 

                              漠然心里听得发紧,转头一想,看眼下的光景,王爷心结已打不开了,与其慢慢折磨,也许真的不如痛快了断,也不说话,点点头吩咐再去查探。 

                              楚北捷一人待在房里,也不说话,整个晌午都没动静。也没不怕死的人敢私自进去东厢。 

                              天边快出现火烧云的时候,漠然派去的人已经回禀过娉婷的情况好几次。 

                              那下人一个劲困惑地挠头:“我没藏好,被娉婷姑娘看见了,她也不恼,反而朝我笑了笑,说你明天就不用为我费心了,你们王爷是个有决断的,到今天也该有个了结。” 

                              漠然眉头大皱,刚要开口,房里忽然传来楚北捷的声音:“漠然在外面吗?进来。” 

                              “是,王爷。” 

                              漠然连忙推开房门进去。楚北捷坐在背光处,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但身上已又恢复了在战场上的笃定气势,想必心里已经有了定断。 

                              “你去叫厨子,做一道八宝豆腐,一道红烧鱼,一道翡翠银鱼丸子,一道风清素萍……”楚北捷缓缓开口,连点了十二,三道菜。 

                              漠然一边点头,一边仔细记下,心里清楚着些都是娉婷平日爱吃的。 

                              果然,楚北捷道:“做好后,给西厢送去。” 

                              漠然应了一声“是”,楚北捷又吩咐“拿三坛最烈的酒给我。” 

                              饭菜不一会做好,直接送往西厢,三坛烈酒也送入楚北捷的房间。 

                              楚北捷忽然笑了:“你坐下,陪我喝一杯。” 

                              说是一杯,喝起来成了千杯直下。楚北捷刚正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不说话,烈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喉咙。 

                              房间里只听见倒酒时酒水入杯的 声音。


                            80楼2007-07-11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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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三 章 


                              十一月中,北漠境内迎来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上将军则尹在这个时候入宫,向北漠王提出辞去所有官职。 

                                “为何如此突然?”北漠王赏雪的心情荡然无存,回头看着则尹讶道。 

                                则尹道:“边疆危机已过,则尹也该履行对阳凤许下的诺言了。” 

                                “不再参与兵战,伴妻儿看青山绿水,悠闲终老,对么?君子一诺啊。”北漠王转头不语,良久才道:“阳凤对于毒害东林两位王子的事,至今耿耿于怀?” 

                                则尹长叹一声,沉声道:“国家大事怎能容得下妇人的仁慈,此事不能怪大王。” 

                                “她果然还是耿耿于怀,再多的赏赐也比不上那位闺中好友。”北漠王苦笑着点头:“寡人还能说什么?罢了,罢了,则尹上将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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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漠上将军府,在漫天白雪中,撤下了大门上由北漠王亲自提笔书写的上将军府横匾。 

                                则尹辞官之事,府中上下早有消息流传,侍从们都是跟随则尹多年的亲信,早有则尹到哪他们就到哪的觉悟,所以消息正式公布,府中一派平静,众人心有默契,各自收拾府中行李,准备离开北崖里。 

                                雪一连下了七天,仍不见停止的迹象。 

                                出入都城北崖里的大道一片雪白,只有一队车队冒着风雪缓缓行走。车轮压过积雪,留下两行长长的轮迹。 

                                最中间的一辆华丽马车内,正燃着熊熊炉火。阳凤低头看着怀里的宝宝。这孩子精力旺盛,就如他父亲一般,哄了多时,终于睡着了。 

                                露出一丝甜笑,将孩子放到小小的绒毯中,仔细包里好,阳凤轻轻打个哈欠,依窗而坐。 

                                “睡了?”则尹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审视睡梦中的孩子。他向来惯了拿剑厮杀,见了柔弱娇嫩的初生婴儿,只觉得怎么轻抱都会弄伤他似的。初为人父,竟比初次上沙场更叫人胆怯。 

                                阳凤瞧见他的样子,轻笑起来,也凑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凝视着孩子,爱怜地说:“看他的鼻子,还有小嘴,活脱脱一个小则尹。” “脸庞像母亲。”则尹喜洋洋道:“儿子像母亲,将来一定有出息。阳凤,多亏有你。” 

                                阳凤一怔:“多亏有我什么?” 

                                “多亏有你,不然怎么会有我这可爱的儿子?” 

                                “这是什么话?”阳凤好气又好笑,不想吵醒宝宝,扯扯则尹的衣袖。两人一同坐在垫着厚毛皮的横椅上,阳凤忽然低声问:“夫君是否觉得阳凤太过任性?” 

                                “怎么会呢?” 

                                “阳风逼着夫君辞去大将军的职位,离开北崖里隐居。大雪未停,又不顾庆儿未满月,逼着夫君上路。如今想来,实在是太任性了。” 

                                则尹发出一阵悦耳的低沉笑声,粗糙大手抚着阳凤的脸,问:“我则尹会是被人逼着辞官上路的人吗?辞官,离开北崖里,都是你的心愿。既然是你的心愿,我必定心甘情愿为你达成。”话语稍顿,声音沉下两分,叹道:“何况,我知道你为着娉婷的事心里不安。住在上将军府里,受着大王不断的赏赐,更令你如坐针毡。” 

                                提起娉婷,阳凤脸上添了忧愁,低声道:“我昨晚又梦见娉婷,她就站在我面前,不笑,也不说话。我伸手想摸她,她竟然像影子一样,根本摸不着。则尹,是我央求娉婷为北漠出计的。” 

                                “我知道。”则尹将阳凤抱在怀中,目光沉痛:“我北漠国受了她的深恩,却将谋害东林两位王子的罪责推到她身上,则尹实在没有面目见她。” 

                                “她自己也不愿洗刷这个冤屈。”阳凤愁道:“自从你查到楚北捷隐居的地方,我已经派人给她送过三封信,要她将事情向楚北捷说清楚,设下毒计害死楚北捷两个侄儿的是何侠,并不是她。可她一封回信也没有给我。” 

                                “她现在应该正被软禁,会不会书信没有送到她手上,反而被楚北捷的人截住了。” 

                                阳凤摇头道:“被楚北捷看了不更好吗?可东林军现在对何侠并没有加强追捕的迹象,可见他们还不知道何侠干了什么事。我想楚北捷为人高傲,不会拦截或者偷看娉婷的书信,怕只怕娉婷自己不肯为自己伸冤,那可怎么好?”


                              82楼2007-07-11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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