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徐贲
2013-03-29 14:06:26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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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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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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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思考
从常识出发，去获得超越常识的认识，这样才能成为一个“有知识的怀疑者”
据报道，广东珠海金湾一小学的学生在教室趴在课桌上午休，每人每天收费1元。这项收费是根据有关领导和物价局的文件执行的，不存在违规之处，但还是引发舆论热议，因为这么做虽然“合法”，但却有悖于一般人心目中的常情和常理。这种常情和常理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常识”。
在美国也有与常情、常理不符的规定，例如马萨诸塞州法律规定，“卧室的门不关严时禁止打鼾”，“靶场不能使用人形枪靶”，“儿童可以吸烟，但不得购买”，“车后座不得搭载猩猩”。这样的规定成为民众的笑谈。笑谈是常识对反常识的事情最常见的反应，这种反应是直觉、本能、情绪性的。常识本身就是一种直觉，基于人之常情的感知，所以这样的反应方式是很自然的。在美国，这样的法规虽然可笑，但由于是经过民主程序制定的，所以也可以通过民主程序来纠正或废除。
虽然许多人用常识来嘲笑那些不近人情、僵化守旧的法律规定和官僚衙门作风，但美国学校里并不鼓励学生仅仅用常识来思考问题。这是因为，常识本身并不包含对常识的思考，常识天生就缺乏对自身知识性质和作用的反思意愿和能力。常识是人的生存环境的产物，是社会文化（包括政治文化）的一部分，仅仅依靠常识，未必总能看到问题的实质。
常识往往被当作平常的知识，它之所以平常，是因为人人都懂、自然如此。但是，正因为如此，常识往往来自习惯、传统、人云亦云，更可能被用作蓄意误导和欺骗的手段。例如，就有这样一个“常识误导”的例子。有人劝你说：“在冬天应该使用氧气枕头，因为冬天树叶少，氧气就会不充足，需要补充。”这个理由看起来颇有道理，符合科学。对于上过学的人来说，植物以二氧化碳产生氧气是一个常识。但经过批判性审察，就会发现并非如此。首先，空气中有很多氧气，减少一点人是察觉不到的；第二，新的氧气只有一半是由陆地上的绿色植物提供的，其余的是来自海洋；第三，北半球是冬天的时候，南半球是夏天；第四，地球上四分之三的绿色植物生长在赤道附近，在那里，冬夏的变化并无太大影响。
对于注重经验、有经验主义思维习惯的美国学生，常识经常会成为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也正因为如此，在人文教育课上，需要告诉他们如何对一个问题从常识开始，然后进一步做详细、深入、周全的思考。在教学要求上，这叫“研究前准备”。我这学期用的一本教科书名为《跨科目研究论文写作》（Writing Research Papers across the Curriculum），是教授会议上讨论后决定使用的教材。书里就有专门一节是讲如何将一个“想法”转变为一个“研究问题”，把常识用作寻求进一步知识的开始，这样对待常识是比较合理的。
18世纪英国诗人亚历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说，“少许的知识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即使不危险，用处也相当有限。大多数人那里的常识，那些平常的看法，也就不过是“少许的知识”而已。这样的常识在思考过程中，有的证明是对的或可靠的，有的证明是不对的或不可靠的。引导学生从常识出发，去获得超越常识的认识，这不是排斥常识，而是对常识和常识所反对的事情都抱有根据的怀疑。这样才能成为一个“有知识的怀疑者”（educated
skeptic），这便是人文教育中所说的自由、独立、理智思考。
对于课桌午休收取1元，我们也可以把它由一个“想法”或“笑话”转变为问题思考。例如，学校说，此项收费是经省教育厅、省纠风办批准的。那么问题是，这些上级单位的“批准”权力是从哪里来的？它们的规定是经过怎样的立法程序订立的？学校还说，所收费用全上缴了财政，“学校没有截留”。那么问题是，是不是只要不“截留”，就能随便订立各种收费规定？收费是为了用之于民，还是为了上缴财政？如果是用之于民，那么具体是怎么个用法？有了这样的问题思考，我们就不仅可以反对搜刮午休的小学生，同样也可以质疑那些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其他收费了。
（作者为加州圣玛利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