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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把小说给发一下『有顶天家族』——by森见登美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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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从后门的逃生梯逃走,一道可怕的暗影笼罩上空,原来是陆续从秋日晴空降落在混合大楼之间的鞍马天狗。弁天已经走上楼梯,此刻我的处境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可怜的狸猫无路可退了。
我奔回仓库,变身成桌上的不倒翁,倒在地上。
弁天走进仓库,目光停在我身上,她将我
捡起,甩了几下,放在欧式餐桌上的不倒翁旁边。一个鞍马天狗走进来,他拉出一张扶手椅,以手帕仔细拭去尘埃。弁天大摇大摆地坐下。在今天这种秋日,她穿着一袭单薄的露肩洋装,美艳至极,好色的男子只消瞧上一眼便会往生极乐。
“矢三郎在吗?”鞍马天狗问。
“他的绰号叫落跑矢三郎,八成已经跑了吧,帝金坊。”
“那您打算怎么做?我护送您去星期五俱乐部吧。”
“我有点累了,想在这里休息一下。”
弁天的视线一直在餐桌上的两个不倒翁之间游移。她微笑着注视我,下一秒目光又移往旁边的不倒翁。她把黑发像丸子一样盘在头顶,让我联想到怒发冲冠的模样,她本就吓人的冰冷微笑这下显得更加骇人。
“帝金坊。这里有两个不倒翁,你不觉得奇怪吗?它们有相同的焦痕,就连弄脏的地方也一样。”
“没错,确实可疑。”
“矢三郎是个变身高手。”
我暗暗叫苦——看来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弁天拿起餐桌上的天狗香烟,送进嘴里。帝金坊弯腰替她点烟。火焰燃起,弁天像蒸气火车般吐着白烟,瞬间仓库里宛如失火一般浓烟密布。平日安住的巢穴遭人用火烟
熏,想必就是这种滋味。我遥想祖先的痛苦,试着屏住呼吸,最后还是忍不住狂咳起来。一直打量两尊不倒翁的弁天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冲着我嫣然一笑。
“好久不见啦,矢三郎。”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金阁、银阁找我商量,说是妹妹最近常独自外出,似乎是被坏公狸给拐骗了。”
“真是两个碍事的家伙。”
“人家可是关心妹妹的好兄长。”
弁天将还没捻熄的天狗香烟塞进泛着黑光的手提包,拎着我,踩着清亮的脚步声离去。
“走吧,帝金坊。灵山坊你们也是。”
我皱着眉头被她抱在胸前。她走下楼梯,朝拜倒在一旁的古董店主人微微点头示意,走向寺町通。只见她领着一身黑衣的鞍马天狗,沿着热闹的商店街走向北方。她俯看怀里的我,露出猫儿般的微笑。
“真是又圆又可爱,你就暂时当只不倒翁吧。”
“要去哪里?”
“你毁了我的飞天房,还弄丢了我心爱的扇子,当然要请你到星期五俱乐部作秀喽。这是我们说好的,别说你忘了哦。”
“关于五山送火那晚,我真不知该如何向您道歉。可是……”
“用不着道歉。”弁天愉快地抬起脸。“要是
你的表演不受好评,把你煮成火锅就行了。”

寺町通旁,有一家寿喜烧店。
这家老店创立于明治时代,木材与水泥交错的建筑物兼具日式与欧式风格。有人说,光是看到那威严十足的大门灯笼,就觉得食物一定好吃。穿过暖帘,店里灯光昏暗,金黄色的朦胧灯光照向走廊,光线未及处则一片漆黑。在光与暗的交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味氛围。客人被领到楼上。楼梯像地道般狭窄,而且陡峭,仿佛会有阿猫、阿狗或是什么尊王志士跌落下来(注:以幕末时代为题的戏剧中,新选组追杀尊王攘夷派人士的画画,常出现这类场景。)。愈往上走,光线愈暗。上楼后,包覆全身的美味空气愈来愈浓厚,牛肉香气扑鼻而来,简直如梦似幻,似乎就连泛着黑光的楼梯也变得美味可口。
我和弁天来到这家寿喜烧店最顶楼的包厢,等候星期五俱乐部的其他成员到来。十张榻榻米大的包厢里摆有两张圆桌,坐垫堆叠在角落。
我变身成一个普通大学生,全身僵硬地在包厢角落正襟危坐。
弁天手倚栏杆坐在窗边,眺望住商混合大楼栉比鳞次的景致。从窗户往下看,可见寺町通的拱廊屋顶呈南北纵向排列。对能在天空飞翔的弁天而言,这样的景色或许无趣,
但对只能在地上爬行的狸猫而言,这可是罕见的美景。
天空的卷积云染成了桃红色,让人打从心底觉得寂寥的秋风阵阵吹来。
“你喜欢寿喜烧吗?”
“只要不是狸猫锅,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好吃。”
“比起寿喜烧,我更爱狸猫锅。”
“好怪的嗜好。你不懂,牛肉比狸猫肉好吃多了。”
弁天凝望远方。“自你父亲成了狸猫锅,不知过了几年了。”
“你明明也吃了那顿火锅,别说的好像和自己无关似的。”
“当时我刚加入星期五俱乐部,还是第一次吃狸猫。”
弁天白皙的脸颊被夕阳余晖染红。
“那火锅真是汤鲜味美啊。”


来自iPhone客户端33楼2013-04-27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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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吃吧。多吃一点。”
    弁天将锅底的火锅料全装进我盘里。我不知道她是好心,还是想利用我解决剩菜。大学教授一脸羡慕地望着我。
    “今晚暂且饶了你吧。”弁天说。
    “意思是不拿我下锅了吗?”
    “明天我就不知道了。”
    宴席到此告一段落,恢复平静。
    俱乐部成员个个满面通红,悠然自得地坐在榻榻米上喝酒。弁天打开窗,让凉爽的夜风吹进室内。她取出天狗香烟叼在口中,教授移膝向前替她点烟。弁天若无其事地向他道声谢,把口中的烟喷向寺町通上空。
    “下个月的尾牙宴是狸猫锅对吧?”毗沙门说。
    “还是依照惯例,借用一下千岁屋吧。”惠比寿说。
    “当然没问题,其他店八成也不愿煮狸猫吧。”
    毗沙门将酒一饮而尽,露出石狮子般的表情。“可是,为什么尾牙宴一定得吃狸猫呢?我倒比较喜欢吃牛肉锅。”
    “说这种话,会被除名哦。”惠比寿出言劝戒。“会员规则里有特别注明这点。”
    “也许是谷崎润一郎订的规则吧?”大黑天交抱双臂说道。
    “真的吗?”毗沙门问。
    “听寿老人说,谷崎润一郎也曾是会员。”
    “真的假的!”
    “谷崎会吃狸猫吗?他爱吃的应该是海鳗吧?”
    “可是海鳗夏天才有啊。”
    “下次是轮到布袋兄准备狸猫对吧?”毗沙门问教授,但当事人不予理会,专心欣赏在一段距离之外抽烟的弁天。弁天坐在窗缘,转头问教授:“布袋兄喜欢狸猫对吧?”
    教授这才回过神来,他重重点头,鼻孔翕张。
    “没错。狸猫很可爱,可爱得不得了!”
    接着教授滔滔不绝地谈起狸猫有多可爱。看其他人微笑倾听的模样,就知道教授八成曾多次这样高谈阔论。
    “狸猫肥嘟嘟的矮胖模样真讨人喜爱,肥嘟
    嘟一词根本就是为狸猫而发明的。它们眼圈是黑的,四只小脚也是黑的,真是可爱极了。紧盯着人看的眼睛、小跑步远去时摇晃的屁股……就连粪便也是又圆又可爱。狸猫的美,多得说不完。”
    教授眼中微微泛泪,愈说愈投入。
    “我打从心底迷上狸猫是几年前的事,那只狸猫真的很可爱。当时我独自走在北白川旁,发现路旁的水渠里有只受伤的母狸。那天打雷下雨的,它全身被雨淋湿,听到雷声就抖个不停。也许是脚伤疼痛的缘故,我抱它回家时既不吵也不闹。我替它疗伤,喂它吃饭团。不论喂什么,那只狸猫都吃得津津有味,和我一样是个贪吃鬼。也和我一样讨厌打雷,每次打雷它都怕得轻声呜咽,情绪相当激动,令人好心疼。遇到打雷的夜晚,我都会替它盖上毛毯,陪在身旁。它康复后,我把它放回山上,离开时它还一直盯着我,数度回头观望,这才离去。啊,毗沙门兄,你不相信对吧?那是因为你没有亲眼看见!你没亲眼见识那只狸猫的可爱。它一定知道我是救命恩人。狸猫真的很聪明。它摆动着屁股往前走,可爱的双眼不时回头瞄我呢。我只好叫它赶快回家,当时的心境实在可用断肠来形容。我既落寞又怜惜,忍不住流下泪来。自那之后,我便为狸猫着迷……”
    这时,毗沙门在一旁插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啊。大家都知道布袋兄对狸猫相当着
    迷,但每年吃狸猫锅你不是都吃得津津有味吗?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喜欢狸猫和爱吃狸猫,两者并无矛盾。像你吃得心不甘情不愿,一脸无奈,但我可是每一次都吃得津津有味。煮狸猫也是我的拿手绝活,料理时得用一种秘方巧妙地消除肉腥味。狸猫肉真是美味极了。一边吃一边夸赞,是应有的礼貌。”
    “可是也没必要非吃狸猫不可吧?还有很多美食啊。”
    我打从心底赞成毗沙门这番犀利的言词。
    然而教授继续用他那已经不太灵活的舌头,兴高采烈地陈述吃狸猫是一种爱的表现。站在狸猫的立场,他这套理论实在教人不敢苟同。要是有人吃了我后说爱我,可真教人哭笑不得。
    “我喜欢狸猫,喜欢得想要吃掉它们!”
    “布袋兄,虽然你我相识多年,但我实在搞不懂你。”毗沙门露出苦笑,抚摸着粗糙的胡须,“你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啊。”
    接着大家继续喝酒,教授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最后喊着:“狸猫是可爱,不过在场有个同样可爱的人。”说完又对弁天纠缠不休。
    “真是的,布袋兄又喝醉了。”
    “真可怜,虽然能体谅他的心情,但还是押住他吧。”
    弁天冷眼看着其他人押住教授,凑向我耳边说道:
    “喂,我觉得无聊了,我们到外面去吧。”

    弁天越过窗子,逃离犹如落入酒中的方糖,逐渐瓦解的宴席。
    她拉着我的手自栏杆纵身一跃,转移阵地到拱廊屋顶上的高架道路。“弁天小姐,快回来啊。”星期五俱乐部的成员声声呼唤,但弁天置若罔闻,踩着轻盈的步履走在寺盯通上空。
    我们发出轻细的脚步声,走在沿着拱廊的细长通道。弁天的天狗香烟的白烟弥漫在大楼之间。
    住商混合大楼夹道的拱廊往南延伸,底下暗藏着寺町通的灯火,将地面照得白亮如昼。这里是禁止一般人出入的作业通道,所以一路直达四条通的光之通道不见人影。抬头一看,位于住商混合大楼楼顶的咖啡店和酒吧灯火通明,坐在餐桌旁享受星期五之夜的人们宛如模形。随着夜色渐浓,脚下的寺町和新京极的喧闹也逐渐平息。
    虚幻的偌大明月高挂夜空,弁天心有所感地说:“月亮好大啊,我喜欢圆圆的东西。”
    “是吗?”
    “我想要月亮!”她突然冲着天上的明月大喊。“喂,矢三郎,快帮我取来。”
    “怎么可能。就算是您的请托,也未免……”
    “没用的家伙,什么都不会……真是只可怜
    的狸猫。”
    “您怎么说都行。”
    “看到这么美的月色,我就感到悲哀。”
    “您喝醉了。”
    “我没醉……才喝那么点酒……”
    新京极六角公园就在底下。
    拱廊上,电线凌乱地堆在一起。弁天从通道探出身子,俯看着公园。公园对面是新京极的拱廊。位于新京极与寺町通之间的这座公园,随着夜阑更深,人影稀落。为数不多的树木枯叶落尽,更显凄清。一个青年坐在新京极誓愿寺门前唱歌,歌声飘了过来。
    继续往前走,来到一栋黑色的住商混合大楼前。通道旁有一面小看板,上头潦草地写着“Cafe & Bar”几个字,旁边摆了一张小桌和两张圆椅。抬头一看,大楼的五楼窗口敞开着,灯光流泄而出,窗边吊着一口金色大钟,里头垂下一条细绳,垂至餐桌旁。
    弁天在圆椅坐下,轻轻拉了拉细绳。大钟发出叮铃声响,窗口探出一名留着胡须的秃头男子。弁天抬头,举起两根手指,男子颔首,又缩回窗内。不久,一个托盘以细绳吊着,从窗口垂吊而下。托盘内放着两杯弁天喜欢的红掺酒,也就是烧酒掺赤玉红酒。
    我们在这秘密酒馆,举杯邀月。弁天喝着酒,直呼悲哀。不久,她站起身,端起装有桃红色酒液的酒杯,滑行在拱廊上。
    “何事令你如此难过?”
    “你就要被我吃了,真可怜。”
    “你别吃我不就行了?”
    “可是,我总有一天会吃你的。”
    “你说的这么直接,真教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说。“这可是攸关我的性命。”
    “我喜欢你,喜欢得想吃掉你。”弁天说着向来的台词。“不过,吃掉喜欢的东西后……喜欢的东西就没了。”
    “这还用说,你可真是任性!”
    这时,“喂——”传来一阵拉长声音的叫唤。
    踩着危险的步履走在狭长的高架通路上的,就是那个在宴席上滔滔不绝诉说对狸猫的热爱的大学教授。只见他甩乱了头发,摇晃着圆肚,将弄脏的西装和手提包揣在怀里,走得气喘如牛、挥汗如雨,拚了老命朝我们走来。
    “啊,老师。您追来啦。”
    不久,他追上我们,加入这场在屋顶举办的星期五俱乐部续摊酒宴。


    来自iPhone客户端35楼2013-04-27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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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教授会合后,弁天提议去“赏枫”。
      弁天付完酒钱,从跨越寺町通拱廊的一座小铁桥往西走去,然后爬上住商混合大楼的螺旋阶梯。顺着阶梯来到大楼屋顶,她踪身跃向隔壁大楼。住商混合大楼之间,她巧妙地从这座屋顶移往另一座屋顶。我和教授惧高,吓得两腿发软,弁天只好折返,执起我
      们的手。我们三人就在月光下的屋顶世界飞越着。
      “弁天小姐!”教授气喘吁吁地说。“你身手还真矫健!”
      “教授也是啊,以您的年纪,动作还这么灵活。”
      “为了采集标本,我连热带丛林也去过。我可是缎练过的,和一般老头可不一样。”
      “来,再加把劲。”
      “真是服了你,你简直就像只天狗。”
      不知详情的教授这么一说,弁天在月光下哈哈大笑。
      不久,我们抵达了某座住商混合大楼的屋顶。
      大楼位处巷弄,屋顶幽静无声。还摆了一台不知谁会利用的自动贩卖机,旁边有一株高大的枫树。教授和我早已体力不支,便坐在自动贩卖机旁的蓝色长椅休息。弁天站在枫树下抽着天狗香烟,仰望树梢。枫红在自动贩卖机的日光灯照射下,犹如玻璃艺术品般晶莹剔透。天狗香烟的烟雾袅袅上升,飘向夜晚的屋顶。
      我想起从前红玉老师和弁天在大楼屋顶赏花,我送红玉波特酒前去的那一天。那天弁天成功学会飞翔,踏出了天狗的第一步。如今她得到了一切,脸上却已不见昔日向恩师微笑的雀跃面容。
      我们欣赏着夜晚的枫红。我拿出相机,拍
      下纪念照。
      “我想起初次和你见面的那一天。”教授开口说道。
      “真不好意思,那种事您大可忘了。”
      “我忘不了。那天是尾牙宴,听说包厢里关了只狸猫,我前去一探究竟。结果发现你躺在铁笼旁,睡得好甜。你叠起坐垫当枕头,孩子似地缩着身子。”
      “是这样吗……”弁天手搭在枫树的树干上,缓缓绕圈。
      “当时我心里想这女孩是谁,我不知道星期五俱乐部的新成员竟是个妙龄女子。还以为是千岁屋老板的女儿因为看管狸猫太累睡着了呢。铁笼里关了只出色的狸猫,表情丝毫不显惧色。正当我和那只狸猫对望时,你正好醒来,来到我身旁和那头狸猫说话。”
      “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早忘了。”
      “你对那只狸猫说:‘你就要被我吃了,真可怜。’接着还补了一句:‘不过,我还是会吃了你。’”教授阖上眼,莞尔一笑。“那时我就坠人情网,迷上了你。我懂你的心情,你和我志同道合……”
      “老师,您误会了。”弁天望着枫红说道。“我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是吗?”教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可是我记得。”接着他又喃喃说了些什么,打起了盹。
      弁天一脸哀戚地绕着枫树走。“弁天小姐?”
      我叫唤,但她不搭理。天狗香烟燃起红光。由于弁天一直绕着枫树打圈子,白烟形成一股漩涡,紧紧包覆着树身。四周顿时烟雾弥漫。弁天修长的身影在浓烟中忽隐忽现,烟头的火焰不时可见,宛如一头蠢动的喷火怪兽。
      我拨开密布的浓烟走向弁天。“你在做什么?”我问道。弁天的倩影在浓烟形成的厚墙另一端,我才走向前,她又转身钻进浓烟深处。
      “你别过来。”弁天在烟雾中说。“你要是再过来,我会吃了你。我是说真的。”
      我立刻停下脚步,被烟呛得咳嗽,问道:“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你怎么了吗?”
      “都是月色太美,令我有点感伤,想泡个澡。我要回去了。”
      “你也太任性了吧!你打算把我们丢在屋顶上吗?”
      “矢三郎,要送老师回家哦。”
      烟雾变得更加浓密,接着陡然刮起一阵旋风。
      不久,一切动作全部停止。夜风吹散了浓烟,视野逐渐清晰开阔。枫树底下已不见弁天踪影,只有烧尽的天狗香烟烟屁股。

      明月在秋日夜空中绕行,夜气渗入肌骨。
      我倚着生锈的扶手,眺望夜景。公寓大厦的阳台上,有名女子坐在摺叠躺椅上赏月;
      一群身穿西装的男子,在大楼屋顶点着神社灯笼的小神社里参拜;另一座大楼屋顶的酒吧里,一名舞妓和身穿茄子装的人一起跳舞。在这无声的屋顶世界,眺望如此奇特的景致,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天狗。
      教授低吟一声醒来,微微打颤地问我:“弁天小姐人呢?”
      教授说他肚子饿了,从一个和他很不搭调的大手提包里取出许多以锡箔纸包妥的饭团,堆在我们两人之间。在他的邀请下,我拿起饭团,有包煎蛋的和包昆布的。教授的手提包里还带了酒,他那双毛茸茸的大手,一手握着饭团,一手握着装有日本酒的酒杯。
      “我很会做饭团,好吃吧?”教授笑道。“我很喜欢饭团,因为冷的好吃,烤过的也好吃,随时随地都能享用。”
      我们俩大快朵颐起来,我还向他讨些酒喝。
      “弁天小姐不会再回来了吧?”
      “我们总说这是‘弁天小姐的中途退场’,她总是毫无预警地突然消失。”
      “她总是教人摸不透。”
      “你应该是大学生吧,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和弁天是认识多年的狸猫和半天狗,只好编了一套故事,煞有其事地细说我和弁天认识的经过。教授点头听着,无限感慨地说:“总之,她真是个与众
      不同的美人呢。”
      “老师,您也十分与众不同啊。”
      “哪里哪里。”
      “像您对吃的执着就非比寻常。”
      教授吞下口中的饭团应道:“我对吃的确执着。我尝遍各种东西,半是为了研究。”
      “老师连狸猫也吃……”
      “何止是狸猫,我来往于世界各地,不论是昆虫、植物、动物、还是鱼类,我无所不吃。”
      “好吃吗?”
      “既然要吃就得吃得可口,这是餐客的义务。说得白一点,就是每条命都得津津有味地吃——非得抱持这种态度才行,这是我追求的境界。所以我才什么都吃,但有毒的东西可吃不得……吃了会要人命的。不过,我只是只井底之蛙。你不妨试着放眼世界,你会发现人类还真是什么都吃,对吃的执着实在令人惊叹,我不得不佩服,并深深体会到,吃是一种爱的表现。人类竟然会吃如此五花八门的东西,竟会爱如此多样的事物!我实在很想大喊一声:人类万岁!”
      “可是,被吃的一方可就喊不出万岁了。”
      “被吃的一方当然很不是滋味,我也不希望有熊或狼啃我的脑袋,没人喜欢成为别人的食物。不过,终究有一方会被吃,而且我也想吃。说来可怜,我很喜欢狸猫,但也喜欢得想吃掉它们。不只是狸猫,我们也会吃那
      些可爱的动物。虽然可怜,但它们真的好吃。这是很大的矛盾,也是爱。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爱没错,这就是爱啊。”
      “人类不必担心会被煮来吃,才会说得这么悠哉。”
      “你好像是站在被吃的那一方呢。不过,你说到重点了。我们人类确实不必担心被吃,我们没有天敌,死后会被烧成灰,被微生物吃掉,化为尘土。不过,这样的结果我反倒有些落寞。直接被微生物吃掉,实在很落寞,既然一样是死……如果不会太痛,我宁可让狸猫吃进肚里。比起在医院皱巴巴地老死,当狸猫的晚餐有意思多了。死在医院根本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养分,这实在教人落寞,要是能让狸猫填饱肚子,那远比死在医院里要强得多。”
      “要把老师吃掉,这工作狸猫可做不来。”
      “说得也是……而且我一定很难吃,真悲哀啊。”教授又拿起一个饭团吃起来。“狸猫一定会觉得我难以下咽,这么想的人类,真是悲哀啊!”
      “我从没听过有人因为这样感到悲哀。”
      “以前有只狸猫曾对我这么说,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情景。啊,你一定以为我在骗人吧!这也难怪,狸猫会讲话,根本没人会相信,所以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教授笑咪咪地说。“不过,它真的是一只出色的狸
      猫。”


      来自iPhone客户端36楼2013-04-27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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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过四条大桥,在夜色中前往六道珍皇寺。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淀川教授与父亲的事。当父亲得知即将被妻子的救命恩人吃下肚时,不知是什么心情?我想,他应该不会很难过吧。或许这只是我的自我安慰吧。但
        淀川教授与父亲的对话场面,不知为何令我感到莫名怀念。
        六道珍皇寺的古井一片漆黑。
        二哥变身成青蛙,就此挥别狸猫一族,在井底长居不出。我很久没和他见面了。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我很想见二哥一面。“喂——”我出声叫唤,但没有回音。我索性变身青蛙,跃进井中,在井底溅起一阵水花。黑暗中二哥“哇”地惊叫一声。
        “哥,是我啦。”我从水里探出头来。
        “搞什么,原来是矢三郎。你还活着啊,我担心死了。”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二哥点燃一根小蜡烛,井底登时明亮起来。角落有一座隆起的小土坡,上头还有个形似神社的迷你建筑。一只小青蛙坐在旁边,朝水面上的我挥了挥手。我游向那座岛,爬上岸。
        “你也打算离俗当一只青蛙吗?”二哥叹了口气?“要是两个儿子都当了青蛙,老妈一定会哭得很伤心。”
        “我只是要借宿一晚。”
        “那就好。”
        我与二哥并肩坐在水边,望着荡漾的井水。我娓娓道出今天的经历。
        “真是热闹的一天啊。”二哥说。“我真佩服你。”
        “哥。”
        “什么事,矢三郎。”
        “我不仅,为什么我不恨那位教授呢?或该说,我很喜欢他……弁天小姐明明将父亲煮成火锅吃下肚,为什么我还迷恋她?”
        “那是你傻瓜的血脉使然啊。”二哥笑道。“况且身为狸猫,有时难逃被吃的命运。人类吃狸猫并没有错。”
        “哥,你真了不起。当真是了悟世事。”
        “不,老实说,我只是不懂装懂。毕竟我只是只井底之蛙。”
        “你又用这招来逃避。”
        “才没有呢,我还差得远。”二哥潜入水中吹着泡泡。“我现在想起老爸,还会流泪呢。”
        蓦地,我们察觉古井上方有人走近,二哥跳出水面熄去烛火。有人正静静地朝井里窥探。我靠向二哥。
        “又有人来找你诉说烦恼啦?”
        “不,是弁天小姐。”二哥说。“她总是不说话。”
        我们在黑暗中并肩而坐,竖耳倾听弁天的呼吸声。不久,咸咸的水滴落入井中,沾湿了我的鼻尖。
        “她总是独自一人在此哭泣,井水都被她弄咸了。”
        两只青蛙从井底仰望圆形的天空。弁天不发一语,任凭咸咸的泪水淌落。
        “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事感到悲伤吗?”我
        问。“难道真的是因为月色太美?”
        二哥仰望不断飘降的泪水,说道:“小孩子哭,是没有理由 的。”


        来自iPhone客户端38楼2013-04-27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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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从前。
          我父亲与弟弟夷川早云争夺狸猫一族的龙头宝座,最后由我父亲获得胜利,赢得“伪右卫门”的称号。在被星期五俱乐部那班怪人煮成狸猫锅之前,他是京都狸猫一族的首领。在他漫长的光荣时代,“伪如意岳事件”可说是颠峰代表作。在这之前,从没有狸猫能施展出让天狗大吃一惊的绝技。
          事件的开端,是鞍马天狗与红玉老师的争执。
          天狗个个脾气古怪,少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其中老师和鞍马天狗更是水火不容。尽
          管个性温和的岩屋山金光坊极力居中调解,始终不见成效。有一年,在一年一度于爱宕山召开的天狗聚会中,红玉老师嘲笑那三名总是形影不离的鞍马天狗,挑衅地说:“你们简直就像山上的树果嘛。”一场难得的盛会就此成了鞍马山派与如意岳派互吹天狗风的大混战,结果别说促进友谊了,根本就是更进一步加深彼此的嫌隙。后来鞍马天狗与红玉老师都被宴会主人爱宕山太郎坊给臭骂一顿。
          那件事之后,鞍马天狗始终对那天的争执怀恨在心。于是他们展开车轮战,轮番潜入如意岳,接连召开“药师坊拚斗大会”,企图让红玉老师疲于应付。他们不分昼夜豪饮,并窜改歌词,高声哼唱羞辱红玉老师的曲子。老师被气得晚上睡不好,甚至忘了到学校教课,终日恨得咬牙切齿。面对这场灾难,我大哥不知如何是好,二哥则是索性跷课到新京极看电影。
          不忍看老师如此痛苦,决定挺身而出的,正是我父亲。他展现出壮阔豪气,竟摇身一变成如意岳。这便是“伪如意岳事件”名称的由来。
          那些鞍马天狗被诱入真假难辨的冒牌如意岳,在山上设宴玩乐,浑然未觉。不久,当他们打算返回鞍马,竟发现走不出这座山。他们想飞,却被茂密的枝桠挡住去路;想下山,却总在相同的地方打转。此外,还饱受
          怪事袭击,像是从树洞掉出无数个不倒翁,遇上一群由能歌善舞的鸡组成的舞团“豪华鸡”,以及一只从烟雾弥漫的树林穿越而出的白色巨象等等。鞍马天狗方寸大乱,在伪如意岳中四处逃窜。一星期后,他们个个狼狈得与野人无异,乖乖地向红玉老师磕头谢罪。
          红玉老师与鞍马天狗的纷争到此也告一段落。
          不过持续一个多星期变身成大山,完成这一生一次的壮举后,我父亲已经筋疲力竭,后来足足在纠之森里躺了一个月之久。向来对狸猫不层一顾的红玉老师,专程拎着礼盒前来探望。当时,他还差点踩扁一只在枯叶上打滚的小毛球,那就是年幼时爱在父亲身边打转的我。
          “悠哉躺在床上度日,当狸猫可真是轻松啊。”
          这是红玉老师开口的第一句话。
          我父亲从枯叶铺成的床上坐起身,笑着说:“我又干了傻事。虽然开心,但这次实在玩过头了。”
          “凡事要懂得适可而止,你好好静养吧。”
          “多谢关心。”
          红玉老师心底想必很感谢父亲。而我父亲也明白他的心意,对自己为了保住老师名誉卖命一事,从未说过要他知恩图报之类的话。

          红玉老师讨厌洗澡,可是一旦泡进浴池便久久不肯出来。
          我劝他说:“差不多该起来了吧。”结果老师发火说道:“是你叫我洗澡,我才专程来的,难道我就不能悠哉洗个澡吗!”四处游荡的么弟这时已经泡昏了头,开始呼呼喘气,眼看随时就要在众人面前露出尾巴。我只好请大哥帮忙照顾老师,急忙带着么弟逃往更衣室。
          我们在藤椅坐下,看着电视喝咖啡牛奶。
          “好甜哦。”
          “真的很甜。”
          “哥,咖啡和牛奶明明都不好喝,为什么咖啡牛奶这么好喝呢?”
          “那是相乘效果。”
          “香肠效果,那是什么?”
          “就是命中注定的相遇。一旦遇上了,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么弟心领神会,喝着咖啡牛奶。
          “虽然老师嘴巴上那么说,他其实很喜欢哥吧。”
          “呵呵,这我早知道了。”
          “哥,你也很喜欢老师对吧。”
          “喂,这种事你可别跟别人乱说哦,有损我的名声。”
          “哥,你去大阪那段时间,老师总是问我:矢三郎他怎么了?有没有被弁天吃了?”
          “那可真是感谢他啊。”
          接着我们坐着发呆,么弟还打了个嗝。
          变成青蛙终日窝在井底的二哥,曾经问我:“你还记得老爸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泡在井水中的二哥一直想不起父亲最后说过的话,并为此懊恼。
          那天我在做什么呢?
          我回想那个冬日的清晨。
          我跟在父亲屁股后面走出纠之森,来到小河边,父亲扬起鼻子嗅了嗅,我也跟着嗅闻四周的气味。弥漫在森林中的气味改变了,那是渗进了京都各个角落的冬日气息。我和父亲一面嗅闻,走在无人的河畔。那是我和父亲共度的最后一个清晨。
          一如往常的一天。
          父亲带着大哥外出。二哥沉溺于扮不倒翁的游戏,然后像平常一样不知跑哪儿去了。么弟在母亲身旁撒娇,我去向红玉老师学艺。虽然有人提醒过我,星期五俱乐部的尾牙宴将至,要多加小心,但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可怕。太阳下山后,和父亲一同外出的大哥独自返家,也没人感到不安。处理完只园的事,父亲说“有个重要的约会”,和大哥分开。父亲是狸猫一族的首领,突然另有要事是家常便饭。入夜后,二哥也回到纠之森。他不知上哪儿玩乐去了,喝得酩酊大醉,不理会大哥的训话,像布袋和尚般嘻嘻笑着,后来在大哥的叨念下沉沉睡去。母亲
          也抱着么弟入睡。
          但我睡不着,还记得那晚我在森林里一会儿跑一会儿走。
          来到参道上,我茫然地眺望点着灯火的下鸭神社。半晌,大哥走过来对我说:“快去睡吧。”我没听他的话,一屁股坐下。大哥也没多说,迳自坐在我身旁。就这样,我和大哥一起望着参道深处温暖的亮光,不过并不觉得特别心神不宁。我只记得自己坐着发呆,不记得当时是否想着父亲。
          那一夜,父亲没有回家。


          来自iPhone客户端42楼2013-04-30 0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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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大哥不发一语,一直眺望着街上的灯火。
            来到出町柳时,我们才想起红玉老师被留在澡堂。
            “得赶紧去接他才行。”大哥揉着眼睛,疲惫至极地说。
            “不用了。大哥,你回去吧。我去就行了。”
            我在出町桥旁让大哥下车,自己坐着自动人力车赶往澡堂。
            深夜的澡堂挤满了人,鼎沸人声传到路上。我钻过暖帘,向柜台的妇人行了一礼,走了进去。更衣室里挤满了客人,从学生到老人都有,充斥着体臭、烟味和热气,人类臭味浓郁。
            嘈杂的喧闹中,红玉老师顶着一张臭脸坐在按摩椅上,瞪着格子状的天花板,仿佛每一格都贴有鞍马天狗的大头照。老师左手拿
            柿米果,右手握啤酒罐,大型壁扇吹乱了他的白发,那模样像极了可怕的妖怪,以致进出更衣室的客人都与他保持距离。他这副模样,倒还保有几分天狗的威严。
            我蹲在按摩椅前,老师喃喃地说:“你竟然将恩师丢下不管,你是要我自己走路回家吗?”
            “真的很对不起。”
            老师破口大骂,顽强抵抗,我使劲将他拖出澡堂,推进人力车内。
            自动人力车静静地在漫长的夜路上行进,我走在一旁。老师穿着棉袄,全身圆滚滚的,像个小孩。我夸那件棉袄好看,老师回道:“很羡慕吧?这是海星送我的。”
            “什么?”
            “你弃我不顾跑到大阪逍遥的那段日子,海星常来看我。她说天气愈来愈冷了,就送了我这件棉袄。她虽然嘴巴毒了点,做事倒是挺细心的。”
            “不管对方是狸猫还是人类,只要是女性,老师就对她们特别好。”
            “要你啰嗦。”老师说。“……毕竟我只剩这点乐趣了。”
            我们不发一语地走着。
            寺町通昏暗冶清,感觉永远都走不完。夜空清澈,星光斑斓。我默默地走着,口中呼出白烟。当年在清晨的纠之森,静谧无声的森林里,父亲也一样口吐白烟。那天早上小
            河的潺潺水声,父亲嗅闻冬日气息的模样,逐渐在我脑海浮现,但画面已经变得模糊,令我无比落寞。一想起从前,便觉得自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真不敢相信自己过去竟然浑然不觉,我愣在夜色中,几乎停下脚步。
            “矢三郎。”老师说。“你怎么啦?今天话特别少呢。”
            “我在想我爹。”
            “蚵嗲?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老师,不是蚵嗲,是我爹。”
            “这样啊。原来不是蚵嗲,是你爹啊。”老师长叹一声。“总一郎怎么了吗?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的人,任凭你再怎么想念也没用啊,所以我才说你傻。”
            “刚刚我才知道,最后和我爹见面的人是矢二郎哥哥。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听说我爹和二哥一起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因此落入人类手中。”
            “他是落入火锅中吧。”
            “说得也是。”
            “不过,只要活在世上,不论天狗还是狸猫,早晚都会殒落。就连自由在天空飞翔的天狗也有掉在屋顶的一天,这世界就是这么无趣。狸猫掉到火锅里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认为总一郎并没有掉错地方。”
            “这我知道。”我口气强硬地应道。
            老师也许是不高兴,沉默了半晌,不久他
            突然温柔地说:“总一郎最后见到的人,可不是矢二郎喔。”

            我父亲被煮成狸猫锅的那一夜,红玉老师独自在寺町通的红玻璃喝酒。由于弁天一去不归,老师心生闷气,猜想她也许会露脸,便到知道的几家酒馆游荡。当然,红玉老师并不知道当时弁天人在星期五俱乐部,大啖用我父亲煮成的狸猫锅。
            据说就算全京都的狸猫都众在红玻璃,店内照样不会客满。位处地下的店面一路往内延伸,从未有人到过尽头。愈往内走,空间愈小,最后就像昏暗的走廊一般细窄,墙边摆设铺有天鹅绒的椅子和木桌,垂自天花板的吊灯投射出昏黄的光线。那里总是寒气逼人,一年四季都烧着炉火,盛传这绦走廊一路通往黄泉。
            那天店内满是人类以及变身成人类的狸猫,喧闹无比,红玉老师手持酒瓶一路移往深处的座位。弁天不在身旁,老师心里很不痛快,那些饮酒作乐的人类略微吵闹,老师便无法忍受,直想朝他们吹天狗风。
            老师一路走到店内深处,坐在火炉旁取暖,独饮红酒。
            店内的喧闹传不到这里,只听得见火炉的细微声响,以及不时从深处飘来的神秘祭典音乐。老师觉得曾听过那音乐,他说好像是刚出生洗产汤(注:刚出生的婴儿用的洗澡
            水。)的时候听过。那么久远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况且我们狸猫又不洗产汤。
            老师思念着弁天。当时弁天常没知会老师一声便自行外出,和不认识的人鬼混。老师听说她曾坐睿山电车前往鞍马山,很担心她会上鞍马天狗的当。
            正当老师悬着一颗心黯然独酌,幽暗的地上有个毛茸茸的东西闪过。老师“咦”了一声,望向那东西,发现吊灯下一只目光炯炯的狸猫端坐在地,抬头望他。狸猫油亮的狸毛颤动着,老师猜想应该是走廊太冷的缘故。
            “这不是老师吗?您好。”狸猫说道。
            “是总一郎啊。”红玉老师笑道。“这里很冷对吧,要不要喝一杯啊。”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陪您喝一杯。”
            我父亲先爬向桌子另一头的椅子,接着爬上桌,双手动作很不灵活。看我父亲一直维持这种不方便的模样,没有要变身的意思,红玉老师感到不解,便讯问原因。我父亲回答:“因为我已经无法变身了。”红玉老师在杯里倒入红酒,递给我父亲。我父亲战战兢兢地捧着酒杯,伸舌舔着红酒。不久,他拭去嘴角的酒滴,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杯酒了,谢谢您。”
            老师望着坐在桌上的父亲。
            “总一郎,你死了吗?”老师问。
            “说来惭愧,就在刚才,我被煮成了火
            锅。”
            老师取来我父亲喝剩的酒,一饮而尽。“你竟然干这种傻事!”
            “您别这么说,这是每个人都会走的路。”
            “所以我才一再告诫你,要胡闹也该适可而止。”
            “我毕竟是狸猫,没办法想得那么周全。再说,这也是傻瓜的血脉使然啊。”
            接着,父亲提到了许多事。
            他谈到小时候向红玉老师学艺的事;后来和弟弟夷川早云交恶,被老师训斥的事;和母亲的相识都是多亏了老师的事;还有惩治鞍马天狗的事,希望四个孩子都能向老师学艺的事,以及希望老师特别关照矢三郎的事。
            “老师,一切就有劳您费心了。”
            “那小子脾气古怪,那股傻劲和你一个样。不过,他好像傻过头了。”
            “的确……不过,我就是欣赏他这点。或许会给您添麻烦,但还是望您多多关照,日后他定能助老师一臂之力。”
            “嗯。”
            父亲从桌上跃下,对老师说:“我也该走了。”
            “总一郎,”红玉老师说。“和你分别,我觉得很遗憾。这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您这么说,我很欣慰。这趟黄泉路,有了很棒的饯别礼。”父亲呵呵而笑,皮毛颤动。
            父亲站起身,朝红玉老师伸出毛茸茸的手。老师也弯下腰,回握他的手。结束道别的握手,父亲挺直腰杆,潇洒地说:“老师,那再见了。”
            “下鸭总一郎先走一步,请您见谅。我这一生虽然曾经惹出许多麻烦事,但过得精采愉快。如意岳药师坊老师之厚恩,总一郎感激不尽。”
            红玉老师目送我父亲踏上那条一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长廊。昏暗的长廊上,我父亲油亮的皮毛渐行渐远,终至消失了踪影。老师独自留在原地,啜饮红酒,不久,又传来那奇妙的音乐。那是道别的音乐。
            “连到最后都一样傻。”老师说。“他当狸猫真是可惜了。”
            就这样,我父亲离开了人世。


            来自iPhone客户端45楼2013-04-30 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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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送红玉老师回到出町商店街的公寓后,从他房里摸走一瓶红玉波特酒。
              我将自动人力车停在出町桥旁,走向鸭川三角洲。天空万里无云,从北方一路蜿蜒而来的贺茂川与高野川河面反照着市街的灯光,迷蒙的银光荡漾。寒夜里悄无人迹,我坐在三角洲前端独饮红酒。随着酒意渐浓,头部隐隐作疼,我垂着摇摇晃晃的脑袋,低语着:“哥哥……爸……”冷风飕飕。
              我再也受不了刺骨寒风,决定返回纠之森。
              穿过苍翠树林夹道的参道,前方出现神社的灯火。满脸愁容的母亲与么弟就坐在朦胧的灯光下,他们一看到我便挥了挥手,母亲招手要我快点过去。我走下自动人力车,母亲焦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矢一郎垮着一张脸回家,什么都不肯说。”
              “我们去了二哥那里。”
              “然后呢?吵架了吗?”
              我什么也没说,走进树林。
              我恢复狸猫的姿态,踩着枯叶。母亲和么弟紧跟在后。
              大哥在床上缩成一团,安静不动,但似乎还没睡着。我靠近他,注意到床铺四周弥漫着泪水的气味。我轻唤一声“大哥”,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好。大哥依旧缩着身子背对着我,但似乎在听我说话。
              “老妈很担心,你好歹说句话吧。”
              不久,大哥翻过身来,长叹一声,喃喃地说:“妈。”
              母亲应了声:“什么事?”走近大哥。“怎么啦?”
              “妈,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矢二郎一直窝在井底的原因。”
              母亲湿滑的鼻子闪着光,她望向我。我不发一语地点点头。母亲再次将视线移向大哥,沉思片刻。我感觉得出母亲的心就像湖水一样平静。我心想,老妈果然早已知情。
              “他是我儿子,如果连我都不体谅他,他就太可怜了。”母亲说。
              大哥蓬松的狸毛不住颤动,没有回应。
              母亲靠向大哥,悄声地说:“矢一郎,算是妈求你,不要再责怪矢二郎了。”
              母亲平静的声音感染了森林冰冷的黑暗,渗进我和么弟心中。么弟的鼻子不断在我的背上磨蹭,我的背就像抵着怀炉一样温暖。我和么弟不发一语,聆听母亲说话。
              “我都知道了,我懂那孩子。”母亲反覆地说。“你是做哥哥的,就该懂他的心情。”
              “妈,我知道。他是我弟弟,我当然懂他。”大哥蜷缩着身子说。“就是因为懂,我才这么痛苦。”


              来自iPhone客户端46楼2013-04-30 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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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6 夷川早云搞的鬼』


                来自iPhone客户端47楼2013-04-30 0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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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6 夷川早云搞的鬼』
                  父亲死后,栖息于京都的狸猫都说我们四兄弟是“没能遗传伟大父亲血脉的傻瓜儿子”。口无遮拦的狸猫说话有时也挺一针见血的。不过竟说父亲的血脉没人继承,就此烟消雾散,这话听了实在教人光火。狸猫多少都有股傻劲,说得直接一点,就是这股傻劲证明我们继承了父亲的血脉。我父亲当上狸猫龙头后,傻劲发作得更严重,最后导致他被煮成火锅。
                  母亲曾告诉我们——“你们的老爸是只了不起的狸猫,他一定是挂着微笑,从容地化为一锅鲜美至极的火锅。你们将来一定要成为像他那样的狸猫。”但她也说:“可千万不要亲身尝试哦。”
                  因为傻得严重,才更显崇高。我们以此自豪。跳舞的是傻子,看的人也是傻子,既然同样是傻子,那就跳舞吧。我们一直努力跳好这支舞。
                  我们体内流着浓浓的“傻瓜血脉”,但我们从不引以为耻。在这太平盛世下讨生活,我们尝到的一切酸甜苦辣,都是拜这傻瓜的血脉所赐。我们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以及下鸭家的历代子孙,体内都流着傻瓜血脉,以致有时会忍不住迷骗人类、诱骗天狗,有时
                  自己掉进煮沸的热锅。然而,这不该引以为耻,反而应该引以为傲才对。
                  尽管噙着泪水,还是引以为傲。这关系着我们四兄弟的名誉!


                  来自iPhone客户端48楼2013-04-30 0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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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渐深,路旁落叶忙碌地东飞西跑。
                    选出狸猫一族下任首领的日子迫在眉睫,我大哥终日忙着拜访大老,在来路不明的秘密地下集会(譬如“夷川早云批斗大会”等等)发表演说,参与复杂古怪的狸猫一族传统仪式等等,忙得根本没空阖眼。
                    叔叔夷川早云是下鸭家不共戴天的仇人。由于他一手掌控了伪电气白兰工厂,在酒香引诱下许多狸猫选择支持早云。但就连这些醉狸也都异口同声地说:“一旦早云当上首领,肯定会干尽坏事,四处捞油水。他现在已经吃得一肚子肥油了,不知到时肚子会变得多圆哩。”
                    这正是大哥的胜算。因为我大哥生性古板,不懂得如何捞油水自肥到令人惊讶的地步。
                    御所、南禅寺、只园、北山、狸谷山不动院、吉田山,不论哪个地方大哥与早云的支持率都在伯仲之间。而听取多方意见做最后定夺的,是鸭东的长老。他们个个老得不能再老,外形活像黏在坐垫上的棉团。
                    今年冬天,只要有三只狸猫聚首,便一定会讨论的话题有二:
                    一是首领的选举,二是星期五俱乐部的狸猫火锅。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但对于星期五俱乐部的残暴行径,没人想得出好办法。对京都的狸猫而言,“狸猫火锅”已是定期在岁末上演的天灾。这当然是错误观念,因为星期五俱乐部其实是人祸,但狸猫们却抱持着一种认命心态,浑噩度日。
                    “人类吃狸猫并没有错。”二哥曾经这么说。
                    我想他的意思是“合乎天理人情”,问题是我们这些在京都隐藏毛茸茸的屁股度日的狸猫,怎么可能体会得到“天理”这一层面呢。
                    简而言之,那是因为大家都是傻瓜。
                    每年岁末,京都的狸猫就会抱持一种乐天的心态,认定:我不可能会被吃。一旦有人被抓去下锅,大家便狸毛颤动,嘤嘤哭泣,但往往没多久就忘得一干二净。虽然每年都会上演同样的戏码,但族人彻底发挥与生俱来的马虎态度,一直对眼前的人祸视而不见。尽管如此,还是会担心受怕,所以有不少狸猫一听到星期五俱乐部的名号,立刻就脱下处之泰然的虚假外皮。你不妨试着在街角大喊一声:“星期五俱乐部来了!”必定每只狸猫都会陷入恐慌,倒地装死。
                    要达到晓悟天命、坦然接受命运的境界,大家还差得远呢。
                    就连说出这番话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来自iPhone客户端49楼2013-05-03 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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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我已经受够这种不抵抗主义了。好歹可以想想办法吧?
                      我打算前去查探星期五俱乐部的动静。
                      母亲面带忧色,大哥说:“你别多管闲事。”么弟则早已吓得簌簌发抖。
                      “我去找淀川先生,向他打听打听。”
                      “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主动深入敌区反而安全。”
                      我变身成最拿手的委靡大学生。
                      百万遍(注:京都知恩寺的别名。)一带到处都是委靡大学生,没人会注意我。
                      我走出纠之森,横越高野川。过了百万遍,我依照淀川教授给我的那张皱巴巴的名片找路,教授的研究室似乎是位于农学院。走进北边的校门,黄色的银杏叶落满一地,随冷风飞舞。我冷得直打哆嗦。一年的课程即将结束,在校园内徘徊的学生减少许多,感觉相当冷清。
                      淀川教授的研究室位在农学院校舍的三楼角落。
                      我敲了门,走进贴墙摆满桌子的宽敞研究室。中央摆着一张褐色餐桌,上面有个电热水瓶,淀川教授和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学生相对而坐,两人张大嘴巴在啃一截树干。真不愧是对吃特别执着的淀川教授,下午三点的点心时间竟然在啃树干!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仔细一看,我发现他啃的原来是尺寸超乎
                      点心规模的巨大年轮蛋糕。
                      “你的点子很有趣,铃木。”教授边嚼边说。“不过,一点屁用也没有。”
                      “就是说啊,一点屁用也没有。如果光是有趣就行,那人生就轻松多了。”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我出声叫唤,两人这才望向我。教授嘴里塞满年轮蛋糕,发出“噢”的一声,脸上登时散发光采。他将一大块蛋糕吞进肚里,朝我唤道:“噢,是你啊!”
                      “我带那天拍的照片来了……”
                      “照片?我们有拍照吗?”
                      “就在屋顶上……”
                      “啊!那可珍贵了!那可是我和她的珍贵合照呢!”
                      学生诧异地问:“老师,是两人独照吗?难不成是玩火的成人游戏?不会是不伦之恋吧?”
                      “铃木,什么是不偷之恋?我是不玩火的。”
                      “没关系,听不懂就算了。我无意打探老师的私生活,先告辞了。还有许多没屁用的事在等着我呢。”
                      那名学生匆忙起身,将一块年轮蛋糕塞进口中。“再这样下去,我就得在研究室过年了。”
                      铃木离开研究室。
                      我拿出相簿。
                      那些照片记录了弁天、教授和我三人共度
                      的那个秋夜;我们从星期五俱乐部溜出来,在寺町的上空散步。有张照片淀川教授站在屋顶上的枫树旁开怀大笑,与脸上挂着佣懒笑容的弁天一同入镜,那可是连摄影师我都陶醉的得意之作。在岩屋山金光坊的中古相机店打工的期间,我也不忘钻研摄影技巧。
                      教授像个纯情少女般尖叫不断,眼中散发着光采。
                      “好美啊!枫红美,弁天小姐更美,简直就像仙女下凡!”
                      我们聊着那晚的回忆以及弁天的美丽,然后我趁机问他:“你的狸猫锅准备得如何?”
                      教授蹙眉摇头,长叹一声。“很不顺利,上回明明那么顺利。要是我被俱乐部除名,就太对不起我老爸了。”
                      星期五俱乐部的成员会轮流大显身手,准备尾牙宴的火锅。不过,这里所说的“大显身手”并非指实际下厨烹煮,而是要取得上等的火锅食材。俱乐部有七名会员,所以会员每七年就会轮到一次,得各自绞尽脑汁弄到狸猫。如果这群会员都是傻瓜,京都的狸猫就太平了,遗憾的是,他们个个都是高手。据我所知,星期五俱乐部的尾牙宴,狸猫锅从未缺席。而今年,轮到了淀川教授来引渡那只可怜的狸猫。
                      “吃狸猫实在太不文明了,干脆趁机取消算了。”
                      “这怎么行。”
                      “您不是很喜欢狸猫吗?用不着刻意吃这么可爱的动物吧。”
                      “我不是说过了,就是因为喜欢才想吃。”
                      “您不会心痛吗?”
                      “心痛归心痛,但吃还是照吃。因为吃也是一种爱的展现。”
                      “那,这您怎么看,您不是救过一只狸猫吗?就是回山上时一再回头看您的那头狸猫。如果把它煮成狸猫锅,您肯吃吗?”
                      “亏你想得出这么残酷的事,你真是个大坏蛋。”教授皱着眉头。“这个嘛……不到那时候还真不知道。”
                      “看吧,那只狸猫您就吃,这只狸猫您就不吃,如果您真的对狸猫一视同仁地喜爱,就不会允许这种差别待遇。可见,您是个方便主义者。”
                      “我只说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又没说不吃,也许我还是照吃不误。况且,爱这种东西原本就不合理,本来就不公平。”
                      “狡辩!狡辩!”
                      “我年轻时可是诡辩社的希望之星。不过,这问题确实不容打混带过啊!”教授低语?“话说回来,你为何这么替狸猫打抱不平?”
                      “老师您还不是一样,为何对星期五俱乐部如此执着,那种团体退出不是很好吗?”
                      “你别乱说,因为你是学生才能说得这么轻松,成人的世界是很错综复杂的。很多事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看来人类社会的结构还真是千奇百怪呢。”
                      “有些事还是别知道的好,非知道不可的事早晚会知道,不用知道的事最好别懂。”
                      “总之,祝您一切顺利。”
                      “嗯,我会努力的。”
                      老师虽然这么回答,但眼神飘忽。看来他八成捕不到狸猫吧。
                      我松了口气。


                      来自iPhone客户端50楼2013-05-03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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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乌丸通的商业街转进六角通,再走一小段路,便可来到西国三十三所第十八番札所——紫云山顶法寺,通称“六角堂”。这间寺院远近驰名,不过寺内还有一处名胜,那便是一块呈六角形的石头,人称“要石”或“脐石”。“脐”代表京都的中心,据说昔日桓武天皇在此建都时,是以这块石头做为基点划分街道,因而有此称号。
                        “都是一千两百多年前的事了,能信吗?”
                        说这种话的人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会更难以置信吧。
                        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脐石。
                        那顶法寺院内那颗孤零零的六角怪石究竟是什么?其实那并非脐石,而是“伪脐石”,是狸猫变成的。
                        想必不少人会惊呼一声:“怎么可能!”
                        没错,我小时候也这么认为,心想:“那根本就是普通石头嘛!光秃秃的,没半根毛,跩
                        什么跩!”
                        当时我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动不动就发怒,心思像玻璃艺品般纤细敏感。
                        那时我还是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狸,被长辈寄予厚望。有天,我决定夜探顶法寺,用尽方法恶整“脐石大人”。
                        我从寺町的旧家具店偷了一根孔雀羽毛,替脐石搔痒;接着还放上大冰块,摆上可爱母狸的照片,把教人垂涎三尺的鸡肉串以盘子奉上。这一切纯粹只是出自好奇心。我心想倘若“脐石大人”真是狸猫,想必会按捺不住,露出狸猫尾巴吧。最后,就在使出禁忌手段——拿烟熏脐石大人的时候,我遭到了逮捕。
                        我年幼无知的罪行对狸猫一族带来莫大冲击,长老们狠狠训了我一顿,赏了我一记“灼热铁锤”。这四个半世纪以来,从未有幼狸被骂得这么惨。我吓坏了,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当时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我在脐石大人面前点燃松叶,扇着圆扇生火,没多久石头在浓烟的包围下像个布丁般摇晃起来,表面突然冒出褐色的密毛,变成一块蓬松的“坐垫”。后来看得目瞪口呆的我立刻被人用网子罩住,押在地上,以致无缘看到脐石大人的遭遇。
                        在那件禁忌的恶搞之后,足足过了半年我才获准踏入顶法寺的大门,不过再次看到的
                        脐石大人仍旧像颗普通石头。
                        还记得那年夏天的某个黄昏,我跪在寺内痛哭流涕地为自己的无礼道歉。


                        来自iPhone客户端51楼2013-05-03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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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脐石大人地位崇高,狸猫一族的首领轮替时必须拜会脐石大人,向他报告。狸猫一族的重要人物也会齐众于六角堂。
                          我在附近的便利商店站着看杂志,直到约定的时间将至,才慢慢沿着六角通往西走。街上充斥着冬日清凉的空气,天空一片蔚蓝。我来到位于东洞院通街角的一家咖啡厅,推开店门入内,母亲与大哥已经一脸正经地坐在里头。大哥变身成身穿和服的少爷,母亲则是一身黑衣的宝冢美男子。
                          大哥似乎等我等得不耐烦,翻起了旧帐。“希望脐石大人别生气才好。”大哥面有愠色地说。
                          “在那之后脐石大人重新受到了大家重视,我想他应该很高兴才是。”
                          “妈,你想得太天真了。你这样说,又会让矢三郎得意忘形。”
                          孔雀羽毛和鸡肉串的攻势,都无法让脐石大人举手投降,他耐力极强,否则不可能日复一日都保持石头的模样。但他精妙的变身术反而替自己招来了不幸,在那之前,京都的狸猫表面上尊敬脐石大人,其实是“敬而远之”,心里根本当他是“路边的石头”。不过自从我证实脐石大人是如假包换的狸猫,族人
                          对他的评价瞬间抬头,认为脐石大人真了不起,又开始勤于拜访。
                          “脐石大人被松叶烟熏总算值得了。”
                          大哥听我这么说,勃然大怒。“所以我才说你没救了,你在六角堂可千万不能说这种话。”
                          不久,在伪电气白兰工厂实习的么弟也赶到了。“这么晚才到。”大哥臭着张脸。“对不起。”么弟道歉。“今天工厂不是放假吗?”经我这么一问,么弟鼓起腮帮子忿忿不平地说:“金阁他们故意找事叫我做,存心整我。”
                          “原谅他们吧。”母亲温柔地安慰么弟。“傻人总是做傻事。”
                          “说得一点都没错。”大哥和我也说。
                          全家人达成共识后,纷纷起身,准备出发去六角堂。
                          在贴有千社札(注:到神社或寺院参拜时,贴上写有自己名字的木牌做为记念。原本是木牌,江户时代以后大都改用纸张。)的大门前,挤满了京都一带的狸猫。挤不进寺内的族人就群聚在面向六角通的停车场或钟楼,有人假扮成寿司店的外送小弟,有人扮身穿袈裟的和尚、京都圣母院女子大学的学生,或外国观光客等等,犹如一场变身博览会。
                          一群身穿西装的男子挡在门前,指挥着想进入寺内的族人。他们手上别着黄色臂章,
                          上头以寄席体字型写着“夷川家”。想必是金阁、银阁手下的夷川亲卫队吧,看了真碍眼。不出所料,当我们一家人准备进入寺内时,他们百般刁难,说是不相信我们变身的模样,硬要我们提出自己是下鸭家的人的证明,简直是不可理喻。
                          “去死吧你!”母亲喊出她的口头禅;大哥气得青筋暴露,火冒三丈;我不发一语,以身体顶撞男子们的胸膛;么弟则是被弹开,在地上打了个滚。
                          “滚回家去!”
                          “你才滚回家去呢!”
                          没意义的言词交锋不断持续,门前益发混乱,好在这时南禅寺家的当家赶来,训了夷川亲卫队一顿,这才稳住了场面。
                          通过大门时,个性温和的南禅寺当家笑着对大哥说:“矢一郎先生还真是辛苦啊。”
                          “让您见笑了。”
                          “我对夷川家也很头疼,但今天大家还是以和为贵。”
                          清澈的冬日晴空穿过大楼间的低地,光束的尽头可见六角堂。
                          向外挺出、威严十足的屋檐下,线香轻烟缭绕,不时被下吹的冷风给吹散;六角堂前有株高大的柳树,垂柳随风摇曳着。
                          环顾院内,有人摇晃着身子呆呆望着垂柳,有人模仿地藏菩萨,有人被院内池塘的天鹅紧咬正放声大哭,或在屋檐下铺好垫子
                          享用便当,或攀爬覆满青苔的樟树等等,彻底展现狸猫本色。
                          坐镇柳树旁的脐石大人依旧悄静无声,狸猫一族的大人物极力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展现威严。我大哥被母亲推着,拨开人群走了过去。夷川早云抬起头来,瞪视大哥。
                          我们站在拥挤的院内一角,静观其变。有只鸽子从净手池那里飞来,母亲挥手驱赶。
                          “真讨厌!别乱拉屎!”
                          那只鸽子一时不知该往哪儿停,只好飞往他处。
                          我茫然仰望耸立于六角堂北方的池坊大楼,这栋大楼北方有一栋面向面乌丸通的大楼,名叫“洛天会大楼”。所有人是京都的天狗一族。
                          大楼屋顶上种有一栋差体的老樱树,每当春暖花开,便会在鸟丸通的商业街撒落花办。我第一次与弁天邂逅,就是在那阵樱花雨中。
                          倚在红玉老师身边欣赏落樱缤纷的弁天,还没展露出比天狗更像天狗的一面,楚楚动人。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她就像幻梦一场。那时我常代替父亲前去拜访红玉老师,结果我这只狸猫不知分寸迷恋上半天狗弁天。
                          “老爸那时很少去找红玉老师,可是他们明明交情不错啊。”
                          “你和矢一郎不是常代替他去?”
                          “可是,老师一定觉得很寂寞吧。他想必是碍于面子,才没说希望老爸去看他。”
                          “红玉老师也真是的,谁教他要带弁天小姐回来,你老爸最怕她了。”
                          “我倒觉得那时候的弁天小姐很可爱,没想到像老爸这么厉害的狸猫竟会怕她。”
                          “有件事,现在应该可以告诉你们了……”母亲说。“其实红玉老师曾带弁天小姐来过森林,结果你老爸突然无法变身,不管他再怎么试都没用。似乎是因为弁天小姐在场,他不安得无法变身。他可是京都变身术最厉害的狸猫呢。”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我连对你们都没提过,知情的只有红玉老师和弁天小姐。”
                          “就像老妈会因为打雷而解除变身对吧?”
                          “于是你老爸决定不再和弁天小姐见面了。那时红玉老师整天将她带在身边不是吗?”
                          “所以他才会派我和大哥去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母亲长叹一声。“尽管老师会寂寞,但那是他自作自受,我想你老爸一定比他更难过。”


                          来自iPhone客户端52楼2013-05-03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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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吹着金色喇叭震天价响的队伍,穿过寺门而来。
                            走在队伍中央的,是接下我父亲位子,掌管狸猫一族的大狸猫——八坂平太郎。
                            他一直处心积虑想将伪右卫门的位子推给
                            别人,一心希望到悠闲的南国旅行。身上那件与冬日天空极不搭调的夏威夷衫,再再强调了他的主张。他之所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是因为他的心早已飞离狸猫一族在南海的沙滩奔跑,满心幻想着没入水平线的夕阳、扑向岸边的浪花,以及嘻笑着互掷椰子的年轻男女。
                            继平太郎之后,小心翼翼地被安置在松软的坐垫上的长老陆续被抬进来。这些长老错过与这世界道别的时机,丧失变身的能力,得以从狸猫的桎梏中解脱,恣意享受毛球生活。我们以毛球之姿来到这世上,老了之后又变回毛球。想起其间的变化,不禁觉得寓意深远,不过也可能毫无意义可言。
                            “关门!”
                            为了屏除闲杂人等,夷川亲卫队关上大门。
                            一群狸猫摩肩擦踵地挤在狭窄的院内,没事发生才怪。
                            结果开会前就闹出一场骚动。院内一只鸽子开了个玩笑,将一颗毛球叼在空中,负责扛坐垫的族人们紧张得大呼小叫,以致其他六颗毛球也纷纷滚落地面。众人合力捕捉那只鸽子,从它嘴里抢回长老,不过当事人倒是若无其事地说:“我没事、我没事。”真不愧是长老。话虽如此,要将长老们重新安置好可一点都不容易,因为他们全都一副毛球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好不容易院内恢复平静,一身夏威夷衫的八坂平太郎站在脐石大人面前。大哥和早云就座,长老们围着他们两人而坐,外围则挤满了其他狸猫。
                            “请肃静。”
                            八坂平太郎拍了拍他的圆肚。“会议即将开始,会议开始前,要先感谢紫云山顶法寺的各位细心安排这场盛会,也要向百忙之中抽空莅临的长老们致谢。此外,承蒙脐石大人惠赐训词,我将在会议开始前朗读,诸位请起立。”
                            院内狸猫纷纷起身。
                            “‘天候日渐转凉,小心风寒。风寒乃百病之源!’谨此。”
                            院内众狸猫一同敬礼后就座。
                            八坂平太郎向脐石大人行了一礼后,环视院内族人。
                            “回想前任首领下鸭总一郎,他的骤逝为我族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前所未有的损失,那教人肝肠寸断的思慕之心至今未曾稍减,此刻齐聚此地的诸位,想必亦是心同此念。下鸭总一郎是绝无仅有的伟大狸猫,是我族的典范。像在下这种凡庸之辈,有幸代为掌管伪右卫门一职,委实戒慎恐惧。在下之所以能够勉强任此重责,全因有今日莅临的诸君,以及京都里里外外各方人士的支持。在此深深表达在下的感激。”
                            掌声如雷。
                            平太郎清咳几声,朝我大哥和早云使了眼色。
                            “本次,有下鸭矢一郎以及夷川早云两位报名竞选新任的伪右卫门,在此正式向脐石大人报告。”
                            我大哥和早云站起身,互瞪了一眼,然后朝院内族人鞠躬。顿时,吆喝声和口哨声四起。平太郎往肚子使劲一拍,大喊一声:“肃静!”
                            接着,大哥与早云朝脐石大人深深一鞠躬,移步向前,轻抚一下脐石大人。
                            掌声四起。
                            大哥与早云退回位子上,平太郎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么一来,已经向脐石大人报告此事。关于今后的行程想告知各位几件事,征询各位同意。首先,长老会议预定于十二月二十六日晚上,在木屋町的仙醉楼举行。各位可有异议?”
                            院内狸猫不置可否。
                            “那就视为没有异议了。接下来还有件事,依照惯例,在决定狸猫一族首领时会邀请鞍马天狗大人莅临出席,担任见证人。但原本预定出席的鞍马帝金坊大人突然派人前来告知,说肚子不太舒服,不克出席。我提议请其他天狗大人出席,帝金坊大人便说:‘那就让药师坊去吧。’因此,此次希望邀请如意岳药师坊大人担任见证,各位有异议吗?”
                            许多族人面露不解,但仍是无人提出异议。
                            平太郎颔首。
                            “那就当作一致同意。那么,长老会议就订于十二月二十六日晚上,在木屋町仙醉楼举行。当天会邀请如意岳药师坊大人莅临。谨此。”
                            院内鸦雀无声。平太郎一脸困惑看着不肯离去的众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回神,重新宣布:
                            “今天就讨论到这边,散会。”
                            院内狸猫顿时浪潮般依序拜倒,热烈地展开议论。


                            来自iPhone客户端53楼2013-05-03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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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那天,一早便下起蒙蒙细雨,将京都街头染成灰蒙一片,让人屁股发冷。
                              尽管狸猫长着密毛,还是拿冬雨没辙。大哥和么弟一早便出门去了,但我可没那么勤
                              劳,这种天气还在路上走弄湿屁股,实在愚蠢之至,窝在雨淋不到的树下打发时间,方是明智之举。
                              我钻进枯叶里,吃着大福,全心保护自己的屁股不被淋湿,这时母亲突然叫我。
                              “刚才矢一郎打了通电话给我,要你去一趟红玉老师的住处。”
                              我将身体深深埋进枯叶中。“我很忙,走不开。”
                              “你只是在替屁股保暖不是吗?”
                              “妈,屁股发冷是百病根源耶。得好好保暖才行!”
                              “听说红玉老师不愿出席伪右卫门的决选会议,又在闹别扭了,让众人伤透脑筋。”
                              “说要请老师出席的是八坂先生,我还以为他早安排好了。”
                              “才不是呢,那是临时决定的事。大家都很头疼,跑来拜托我,认为老师或许肯听你的话。”
                              “他们就是这样,有需要时才给我戴高帽!我和老师关系又没那么好。”
                              “我说了会马上叫你去,你就去吧,快点!”
                              母亲吹走枯叶,把我踢出树下。狮子会将孩子推入深谷,狸猫则会将自己的孩子从温暖的枯叶床铺中踢向冬日的寒雨。生为畜生道,真教人莫可奈何。要是我继续发牢骚,母亲一定会扬脚踢我屁股。
                              “我知道了啦,我去总行了吧。”
                              “真受不了你。你大哥伤透脑筋,你却在这里悠哉地暖屁股。”母亲气冲冲地说。“顺便到出町商店街买提神饮料回来,要给矢一郎喝的。”
                              我向舒服的床铺告别,从纠之森走向出町商店街。
                              我走上葵桥,望向北方,远山覆满像棉花拉成的白云,灰色河水在桥下滚滚而流。我小心握好伞,尽可能不让屁股淋湿。
                              散步着走出雨声淅沥的出町商店街,我转进弄巷。公寓前,一群族人从老师房里一路排到外头的楼梯,挤得水泄不通。这群狸猫虽然都经过变身,但一次跑来这么多人,老师一定很不开心,原本谈得拢的事这下也谈不拢了。我朗声唤道:“大家好,我是矢三郎,抱歉来迟了。”族人间一阵哗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噢,是矢三郎来了。”
                              我拨开众人,爬上阶梯,走进老师狭小的房间。
                              红玉老师穿着泛黄的内衣背对我,盘腿坐在四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内,瞪着挂轴拔鼻毛。房间摆满了狸猫们献上的红玉波特酒,以酒瓶为分界,从厨房到玄关挤满了狸猫大人物,个个低头叩拜。
                              “啊,失敬。”
                              “别踩、别踩,矢三郎。”
                              我不小心踩到了人,原来是踩到我大哥。
                              “大哥,情况怎么样了?”
                              “各种方法都用尽了,刚才又多补上一些礼品,已经无计可施了。老师该不会是想把我们榨干吧?”
                              这时红玉老师说:“我听到喽,矢一郎。”大哥大吃一惊,又拜倒在地,其他狸猫则不约而同地退向玄关。我压低身子前进,端正地跪坐在门槛前。
                              “老师,下鸭矢三郎拜见。”
                              “你来干什么?我又没叫你来。”
                              “您就别闹别扭了,就当作是参加尾牙宴,去露个脸如何?”
                              “少啰嗦。难得的好酒要是掺进了狸毛,我可是会没命的。”
                              “其实您很开心吧。”
                              “什么!”
                              红玉老师一脸通红地转过头,原本挤满厨房的狸猫纷纷像退潮般逃逸无踪,只留下我一人。就连大哥也夹着尾巴逃走,真是没用。不过老师八成是想起先前想在房里刮天狗风,结果只是白白浪费卫生纸的难堪往事,所以他只是瞪视着我,并未发飘。我也没有刻意变身成牛,白费力气。
                              老师暗哼一声,又转头面向挂轴。
                              房里悄静无声,除了滴答雨声什么也听不见。我默默望着老师微驼的后背,泛黄的内衣下透着凹凸的脊骨。
                              不久,老师点了根烟,吐出浓烟,抱起一旁的不倒翁,语气平静地说:
                              “矢三郎。”
                              “在。”
                              “去帮我买棉花棒。我耳朵一痒就烦躁,很想吹起旋风。我是说真的哦。”
                              “我明白了,我立刻去准备。”
                              “为什么我非得参加你们狸猫的会议不可?”
                              “请您务必要出席!若无老师的莅临,会议便无法召开,京都内外的狸猫都在等着聆听老师训话呢。”
                              “我看是鞍马嫌麻烦把这工作推给我吧。”
                              “坦白说,确实是如此。”
                              “我猜也是。”老师抱着不倒翁装哭,放了个响屁。“意思是,选定狸猫首领这种无聊工作正适合我对吧,鞍马那群小鬼竟敢将这种工作推给我,我从前可是一手掌控国家命运的如意岳药师坊啊!你们也一样,只是想趁机利用我罢了。随便找一位天狗,保住面子,解决燃眉之急。你们就是打这个算盘对吧?你们当中,有谁是真的尊敬我?你说啊?你们哪个不是在毛茸茸的肚子里暗中对我吐舌头?”
                              老师说到这里突然住口,垂首不语。
                              老师过去是否真能操控整个国家的命运,这句话得打个折扣,就连他是否能操控鸭川以东的命运,都让人怀疑。
                              我跪着移膝向前。
                              “人称如意岳药师坊的大天狗,岂需要毛球的尊敬?老师的威风岂是因为有狸猫的尊敬?
                              您是因为受人尊敬才如此威风吗?应该不是因为这种无聊理由吧。因为是天狗,老师才如此威风,就算狸猫和人类对你吐舌头,您还是毋庸置疑的伟大天狗,不是吗?”
                              老师抱着不倒翁,沉默不语。
                              “刚才您说的话,矢三郎会铭记在心。”我说。“就请您全忘了吧。”
                              老师暗哼一声。“叫他们备好酒等我,我如果兴致好就会去。”
                              我想老师一定会来。我在毛茸茸的肚子里暗自吐舌头时,老师轻抚着不倒翁说:“矢三郎,你一定在想我绝对会去,对吧?”
                              “不愧是老师,您猜到了吗?”
                              “你们这些毛球的想法,我早就了然于胸。真是一群傻瓜。”
                              我拜倒在厨房的地板上。
                              结束与老师的交涉,一走出去族人便成群涌上,暗暗吞着口水等候结果。众人间道:“如何?”我回答:“老师答应了。”那些大人物松了口气,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真是累人啊。”“这下终于准备妥当了。”“太好了。”
                              大哥拍拍我的肩说:“干得好。不管再怎么没用的狸猫,也是有优点的。”
                              “这话太失礼了吧!”


                              来自iPhone客户端55楼2013-05-03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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