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打更的沿着街道大声通告着时辰。
不过是个寻常的冬夜罢了。
天空中也依旧如同刚擦黑时一般飘着细雪。
那雪一落到地上，便化了，却又让这湿冷的夜愈发冷了。
与寂静相比的，是韩府如同炸锅般的鸡飞狗跳。
正东边的门开开和和，晃眼的鎏金盆盛着温热的水被丫鬟的白玉小手送进里屋，而厅前跪着的大小姨娘们跪着哭倒了一地。
而他却听不见。
厅门开了闭了，帕子浸了水被拧着，姨娘哭着，大夫轻声对着丫鬟说着，他都听不见。

重重的床屏下掩着这样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几乎都要看见他的骨那般的瘦弱。在绣着金丝细线的暖雾色锦被里静静地躺着，苍白的，好似碰触就会破碎般。
原本他紧逼的眼，这时却蓦得张开了。
韩家老爷原本是坐在东厅的正座上的，听着丫鬟的传报，原本的沉默也变作了紧张。他虽已快步的走向床，却还是沉不住气得问道：“子瑛，如何了？身子可舒坦些了吗？”
床上的人却没有开口，一动不动，似木头人般躺在床上。
韩老爷又问了几句，却依旧没有回音。
屋子里忽然死寂般的，只听见窗外冷风呼呼的吹。
韩老爷一下子来了怒火。
“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个秀才？逆子……逆子！你怎能如此不孝……”
他却突然发出了一句话，打断了父亲，“爹……他还没来么？”
屋里顿时又恢复了死寂。

他记得那时还是落了满地红叶的日子。那人忽得执起他的手。
“我且问你一句，三日后的凤鸾亭。你可愿在那等我，同我从此隐入山局么？”
他抬起头只见那人的眼。
那是一双含着数不尽爱意的眸子，更在他点头后爆发出更浓烈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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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那时的他刚醒，睁眼便见那人含笑的脸。他呆呆片刻才发现晨读迟了。连束冠都手忙脚乱。
是那人执起他的长发，用檀木梳子将其细细梳起。临了还不忘调笑一句，笑他的发如同女子般细滑，笑他莫不是另一个祝英台罢。
最后虽俱被父子赶在了门外，但看那人轻笑的模样，他只希望这时光愈发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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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变得愈发模糊了。冷汗从额前滑落，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却没有一点用。眼尾扫下一道水痕，不知是汗，还是泪。

不能忘……不能忘的。意识越发模糊了。
但他记着啊，他一直记着啊。
那人最爱三更天落雪的水，那人和他还一起封了一坛在华山山下，那人最爱两晋的竹林七贤，还说从此也要做这般快活的人，那人习惯了城东那家的墨，那人用的笔是亲自去杭城山寺中求的，那人与他……那人与他是真心相爱的，缘何…………缘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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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啊……！”韩老爷惊呼着，只看见那苍白弱小的人吐出那一口鲜血，他终于能听见了，听见那些姨娘们假哭的声音，听见来来去去的脚步的声音……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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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他不会来了吗……他不会来了吧……呵……呵呵”他笑了，嘴角却涌出更多的血。
在众人的惊呼中，他终于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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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凤鸾亭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人，那人不在。其实那日枫叶已经要落尽了，天暗了，也冷了，但那人还没有来。
他抬眼看着亭子里那东南角的柱子。柱子上是那人龙飞凤舞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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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风月，但问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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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从来真性情，那人说，结交朋友，自然是从来无关风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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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只能站在那亭前，一遍遍地问着，一遍遍的对着亭子问着：“可我只想问你，无关男女之情，只问真心，你对我，可曾有过…………”

窗外的雪停了。
但在这样的深夜的细雪是无人在意的。
第二天也不会有存在的痕迹。
如细雪般的消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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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初的时候便已开始准备去扬州的学院读书了，只是身子太弱了，拖了几个月，冬悄然已至春。
那日的桃花开的明媚。他只身一人上了那座凤鸾山顶的亭子。
但见一人着青衣，手拿着毛笔便在柱子上写字。
他刚要开口，那人却已转过身来了。
眉眼模糊不堪的样子。但眼睛却是极好看的。
“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敢问这位贤弟？”
和那听过一遍便永世不忘的话语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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