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向石静川。
“你能确切回忆起何琳在最后打给你的那通电话里说了什么吗？”
“她说：‘晚上有事，我不过去了。’”
“恩，就是这句。”我击掌说道，“年会第一天中午，我们在大厅碰到何琳，当时她正在打电话，走到我们面前时说的就是这句，宗亦奇那天大概忘了关掉录音开关就把笔揣进了兜里，结果后来把何琳说的话都录了下来。”
“所以就利用这个打电话给石静川，延后了何琳的死亡时间，以制造不在场证明？”
“正是，录音笔应该和登山索一起扔掉了。”
仇烨将头埋进双手，发出痛苦的呻吟。

“关于何琳的死因，这部分石静川会给出解说。”
我走到宗亦奇身旁坐下，石静川朝我点点头，站到房间中央。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参演一幕拙劣荒诞的舞台剧，有股子说不出的滑稽感。
“仇副教授，那天何老师有事先告知要去你宿舍吗？”
“没有，”仇烨强自振作精神答道。“所以我开门看到何琳时有些意外，不过她有我房间的钥匙，毕竟还没彻底决裂，我不好意思要回来。”
石静川点点头。
“第二个疑点：仇副教授为什么要发那封对自己不利的邮件？”
仇烨摇头道：“那绝对不是我发的。”
“如果有确凿证据证明研究成果属于何老师一人，又何须以仇副教授的身份来发这封邮件？写邮件的人难道没有考虑到仇副教授自己会出面澄清吗？”
“着点我们在讨论时也觉得很奇怪。”
“第三个问题：仇副教授你有反握着使用水果刀吗？”
仇烨露出迷惑的神情。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那你注意过你房间的刀架是怎么摆放的么？”
“我......我不清楚。”
宗亦奇笑了起来。
“仇烨你太马虎了，我家小林可是连东西被移动1厘米都看得出来呢。”
“你闭嘴！”我怒斥道。
“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得通以上所有疑点：如果死掉的人是仇副教授，而他死亡时房间里没有别人，凶器上又只有他自己的指纹，”石静川说着做了个握刀刺向胸口的动作，“他会被认定为自杀，也不会有人出来反驳那封邮件。”
仇烨张大嘴巴。
“那天中午何老师是去演练如何杀死你的，仇副教授。”

李警官揉揉鼻子，欲言又止了几番才问道：“那么何琳计划杀死仇烨，最后她自己怎么会变成受害者呢？”
如果说出的那番结论的是我，他肯定已经不客气地冷笑出声了吧？
我插嘴问道：“我们现在能进案发现场吗?”
李警官为此打电话给他的上司请示，征得同意后，我们一行移步至三楼仇烨的房间。
门口的黄色胶条还在，那天之后除了警察应该再没人进去过，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死过人的阴森气氛，烨可能是我的心里作用。

石静川径直走到门旁的矮柜边。
柜子上的刀架已经不见，应该是被拿去警局做鉴定额，旁边的座钟还在，指针指向8:48，我手表上的时间是9：整。
“这个钟走慢了”。
“我那天中午就注意到了，”仇烨说道，“之前当着亦奇的面，我和何琳差点吵起来，为了不影响下午演讲的情绪，我就先回学院了，走之前想把钟调准，但何琳突然发起了脾气，说在我眼里，她还不如一台破钟---这明明是她自己送给我的，我不想和她争辩，就随它去了。”
“这个钟是何老师自己设计的，委托工艺网站定做的，我刚好认识制作者，就向他要来了何老师发给他的图纸。”
石静川说着掏出口袋里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李警官，趁着他研究图纸的当儿，又拿出张面纸裹住手指，轻轻转动座钟旁边的发条轴。
指针转动到9:00时，座钟底部两扇小门弹开，木头小人在机械作用下慢慢地滑了出来。
“这个可以取下。”
石静川捏住木头小人，一把拔了下来，露出内部的金属槽道。
“李警官，凶器有多长？”
“算上刀柄有19厘米”
“你看，这个钟内部的纵向深度差不多也是这么多吧？”
李警官目测了一下，点头称是。

“这里，”石静川用裹着纸巾的手指抠到门框内测，“两边各有一个小挂钩，没看过图纸是不会留意的，在挂钩上固定弹性很强的皮筋，将刀放在滑槽上，刀尖朝外，刀柄顶住皮筋推到底，门正好能抵住刀尖关上，当指针移过整点，门会打开，刀在皮筋的弹力作用下沿着金属槽道直射而出，如果那时仇副教授在调时间，肯定是正面朝向座钟，而且距离相当近。”
仇烨的脸色变得煞白。
“第二天何老师找个理由一大早过来就行了，把钟恢复原样，然后作为第一发现者报警，加上半夜仇副教授发给院长的邮件，很容易被判定自杀。”
“但是，到准点这扇门就会打开吧，何琳必须在仇烨回来前的准点之内装好机关，而且万一仇烨回来或者没注意到不就露馅了？”
我回视着李警官，开口说道：“那天晚上学院里有会议，何琳和仇烨都要参加，因此何琳能够很清楚地得知仇烨几时回去。她只要找个理由提前离开一会儿，在仇烨回来前布置好一切，而仇烨已经知道钟的时间不对，没理由不去校准。”
仇烨也承认道：“一下午我都在想着，晚上回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时间校准。”
李警官咂咂嘴，露出不可理解的表情。
宗亦奇则摇摇头笑着嘀咕：“可怜的强迫症。”
“那.....”李警官一时也不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论点，只得顺下去问道：“为什么最后是何琳死了？”
我朝宗亦奇努努嘴。
“这得问他。”
“既然已经说得七七八八了，”宗亦奇吊着眼角懒散地说道，“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他不理李警官谴责的眼神，将仇烨离开后的事情和盘托出。
“让你看笑话了，真是不堪。”何琳苦笑着说道。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说什么好像都很虚伪。
“想象这么多年，除了学术我们几乎没有其他共同话题。”
“那个项目，”我小心翼翼地问，“真像你所说的，没仇烨什么事？”
“你信他，还是信我？”
何琳露出狡黠又戏谑的笑容，一瞬间又和我记忆力大学时代她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这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其中必定有一个人在说谎，而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说谎的人是谁。
“我最恨的就是背叛。”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深藏的情绪却令我不寒而栗。
我心中涌出一阵混杂着愧疚和畏惧的情绪，感觉非常槽糕，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告辞。
何琳送我到门口。
我说了再见;这时忽然兴起一个恶作剧的念头。
我一步踏到旁边的矮柜前，猛地伸手转动那个座钟侧面的发条。
刚刚仇烨要调准走慢的时间，何琳突然反应很大，硬是把仇烨逼走，和我说话时眼角烨总是不自觉地偏过去。毕竟曾是恋人，我很清楚她这些小动作背后的动机，一定是那座钟里头藏着什么猫腻，所以才想着让她大吃一惊。

西方人说：好奇害死猫，我在着点上吃亏无数，却总是学不乖。
何琳扑了过来，力道之大几乎将撞翻。
我拼命稳住身体。
“这下你满意了吧？”
她靠在我怀里，抬头恨恨地盯着我。
我震惊地低头看着直没入她背心的刀柄，脑中一片空白。
她用力地抓住我的衣襟，指关节都泛出了白色。
“不要告诉任何人。”
谁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茫然无措地想着。
“答应我!”她用可怕的声音低吼着，眼中的光亮越来越远。
我条件反射般满口答应，牙齿无法克制地打颤。然后才发现自己瘫倒在地，怀里的何琳已经死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而且没时间给我慢慢思考。
不肯呢过把尸体搬出去，仇烨知道我是最后以讴歌与何琳见面的人，所以我得想点办法为自己洗脱嫌疑。
我那时还不知道刀上只有仇烨的指纹这类细节，我看到桌上有副仇烨的手套，就戴了检查何琳的口袋，翻出了她的手机，还有从钟里拆下的木头小人。
这时我已经万群冷静下来，没用多久就想出了粗略的方案。
我把何琳搬到窗前的椅子上，摆好姿势，爬上桌子打开气窗，把脚印抹去，拿掉钟里的皮筋，重新装好小人，将何琳的手机装进自己的衣袋，开门从容地走出去。
之后我回到五楼自己的房间，接下来基本就如刚才小心所说的。

“绕那么多弯子就为遵守对死者的承诺？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文艺了？”我咂舌嘲弄道。
“我想，这就是我需要为曾近背叛何琳而付出的代价，”宗亦奇苦笑道，“不过我其实也没那么高尚，你记不记得外婆讲过的故事？应允死者最后的愿望是一定要实现的。”
宗亦奇这么一说，我也想起那个故事，一时不由得沉默。
“简直胡闹！信不信我以妨碍公务罪拘留你？！”
李警官一边气呼呼地冲宗亦奇嚷嚷，一边跑到走廊里打电话给他上司汇报去了。
隔天，我和宗亦奇在C市的机场候机厅，仇烨和石静川来送行。
“这次的事，非常抱歉。”仇烨最后叹了口气说道。
宗亦奇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总之，给你们添麻烦了。”
“添麻烦的人是我，不是一向如此吗？”
宗亦奇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虽然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但还是很高兴认识你。”
石静川又用初次见面时那种客套的语气跟我说道。不过我也没有因此感到不高兴。
“唔，再见。”
虽然大概再也不会见了。
10:15，我和宗亦奇走向检票口。
“我说，下次你别再叫我跟你一起旅行了，真是受够了。”
“别这样，不是很有趣嘛。”
“你就一个人享受双倍的乐趣吧，恕不奉陪。”
“你每次都这样说。”
“你给我闭嘴。”

这篇终于更完了= =下一篇估计要等一等

我就接着上学期继续更，还有一篇。

<一>
早上8:36.
我走出地铁站出口，从皮夹里掏出简单地图。
线路是我按照网上的卫星地图手绘的，旁边巨细无遗地标注了沿途建筑的名称———旦置身于不熟悉的环境，要分清东南西北对我而言颇有难度。
这是说起来不仅丢人，而且给我制造了一个至今未解的困惑：我的立体几何明明学得很好，为什么方向感却奇差无比?
我此行的目的地是W市北区的一家独立书店，有个名叫“鲸”小说家在那里举行签售会，推广新书《猎杀黄道十二宫》。
“鲸”的作品是石静川推荐给我的，那次从C市回来之后，我们在网上时有联系。
这位作家在某篇创作中称自己为“小众三流写手”，这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诡异的文风、神经质的主角、脱线的剧情----几本书看下来，我也没弄明白石静川为什么对其青睐有加。
然后就是我现在为什么在这儿的原因了：“鲸”要来W市签名售书，而石静川想要此人的亲笔签名。
我一边抬头确认方位，一边再度暗自懊恼：我当时到底是抽了什么风，才会鬼使神差地提议帮石静川的忙？
手机稀罕地响了起来。
知道去年十二月之前，我还一直把它归类为“非必需品”，最近才开始养成随身携带的习惯。
我拿出来一看，顿觉头皮一麻。
“您好，外婆。”我毕恭毕敬地说道。
电话那头传来外婆的声音。
“喂，小林哪，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我怎么会知道？！

我硬着头皮回道：“公园？菜市场？”
“还是这么没想象力，”外婆果然毫不留情地批驳道，“我在动车上，一个小时之后到达W市，你到车站接我。”
我大吃一惊。
“您怎么会突然过来？！这，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所以不是打电话给你了嘛，”外婆又轻斥道，对我迟钝的领悟力很不赖烦，“我和你外公吵架了，决定离家出走。”
又来了。我忍不住在心里发出呻吟。
“就算你现在打电话给外公通风报信也来不及了，除非他也坐火车过来追我。”外婆得意洋洋地说着。
我哭丧着脸挂掉电话。
要追溯我跟女人打交道的黑历史，母方的女性亲戚们绝对是阴影的源头。
我拼命压下混乱的情绪。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那家书店，然后祈祷排队等候那位小众作家签名的粉丝寥寥无几；实在不行，就算食言得罪石静川，也要及时赶到车站迎接外婆大驾。
惹恼外婆的后果我可担负不起。
就这么心慌意乱地埋头直闯，一不留神跟人撞了个满怀，
我一个趔趔趄。
一团布蒙上了我的口鼻，奇怪的味道在鼻腔里扩散开来。
“小辉！小辉你没事吧？”
有人扶住我麻痹软倒的身体，关切地问道。
小辉是谁？
这是我失去意思前最后一个念头。

“这是个闲置的储藏室，原来架子上放的大概是棉被。”
少年目瞪口呆地望着我。
“这你怎么也知道？！”
既然这里是医院，那么这个无窗不通的房间不可能用作病房或办公室。
据我刚才观察，每个架上的隔层上都散落一些白色的棉絮，架子附近的地面上也有一层，说明架子上曾摆放过大量棉制品---在医院的话最有可能是库存的棉被。
我的视线落在门口的折叠轮椅上。
这样一来，架子上那团白布是什么就显而易见了----将人事不省的人质放进轮椅，由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绑架者推进医院，根本就是堂堂正正毫不引人注目。
“龚正龙就在这家医院吧？”
这回少年倒没再一惊一乍，只是点点头。
“哥说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七>
付秋生刚将车右拐进入锦湖大道，马上被一名乘客招手拦了下来。
“您去哪儿？”
他瞅了眼后视镜。
上来的是位满头白发的老太，而且是独自一人，倒是很少见。
她一边把一个不透明的黑色塑料袋放在身边，一边对付秋生回以一笑。
“我现在还不知道。”
“这,..,.”
“您先开就是了。”她又笑笑说。
付秋生又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
老太正兴致勃勃地望着窗外，脸上虽然有纵横的皱纹，但脸颊红扑扑的，显得很有精神；穿着浅褐色的毛衣套装，胸口别着精致的绿叶饰物。
挺可爱的老太啊，付秋生不由得想道。
过了一会儿，老太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叮当作响的手机，居然是很时髦的苹果4S。
“喂，”她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把手从不锈钢的栅栏后伸了过来。
“您干吗？”
付秋生在红灯前停下车，扭头望着老太。
对方笑眯眯地说：“打电话给我的人想和您说话。”
付秋生露出狐疑的神情，但还是将老太的手机接了过来。
电话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一直往前开，到人民东路和学士街交叉的路口往西转。”
“请问目的地是哪里？”
对方却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