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魁
他是头一回见到这位金田家的小姐。妈妈早早就让宾客们各自离开，剩下的都是些亲近的朋友和友邻，不久后也散了。妈妈把小姑娘带进房里来，按照她的吩咐，坐在病榻旁边。萨奇在被子的边缘处偷偷看她，见她如葱白般细嫩的小手交叠在膝盖上，厚重的嫁衣把她压得弯下了腰。小脸被垂下的饰品挡住，只隐约看到她繁星般的睫毛低垂着。
“是礼子吗？”
小姑娘轻轻地点了点头。头上的饰物发出细微的撞击的声响。萨奇慢慢坐起身，看到她紧张到几乎要将脸埋进胸膛里。
“辛苦你啦。”萨奇安抚她。许久后听到她用细细的、还是孩童的嗓音说道：“没关系。”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果然。”萨奇看着她紧紧交握住的双手。“真是太可惜了。”
“我是自愿成为萨奇先生的妻子的。”
萨奇缓缓吸了口气。他摇摇头说：“你这么小，你的父母为什么要你说这样违心的话呢？”
于是礼子就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便听到她发出轻轻的啜泣声。
“怎么啦？”萨奇诧异地问。
“我是……自愿……”她一边哭泣一边依旧斯斯文文地说着话。“毕竟萨奇先生家是这里的大户……”
“但是你应该听说过了吧，我的病。”
“是的。”
“那你也愿意吗？”
礼子沉默着。萨奇看着窗外。天色差不多要全部暗下去了。方才热热闹闹的声响仿佛在瞬间被席卷而来的阴沉的天色卷走，只留下窗外青色的树的暗影。
“可是我向来是不相信这种事情的。”看了一会，他开口道。
“什么事情？”
萨奇低下头，伸手握住礼子柔嫩的手。“用年轻女孩子的肉体以及她奉上的灵魂驱逐妖邪之身，在我看来，不过是以前一些卖艺人的骗人伎俩而已。用抓获到的美丽的姑娘，然后专门找像我这种无药可治的病人，用花言巧语骗已经绝望的父母上当，然后获得一大笔钱财逃之夭夭。这种事我在国外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了，可没想到我自己最后也走了同样的一条路。”
他放开了礼子的手。那双手此时已经遍布了汗水。他懒洋洋地伸了下腰，躺回到被窝里。
“真冷啊，已经是冬至了吗？”
礼子低头不语。萨奇看着昏暗的房顶，说道：“我之前已经拒绝过很多这样的请求，这次也不例外。如果你不愿意，我会立刻让你回去。钱也不用退回来了，大约所谓的金田家的小姐也是假的吧。世界上哪来的聪慧小姐会答应这样一头婚事？”
礼子冲他深深地弯下腰。头饰碰到木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是不会回去的。”她坚定地说道。随后她小心翼翼地爬向床榻，掀开被子。萨奇转过身，由得她脱去身上的嫁衣和叮当作响的头饰，他感觉到她散开的秀发覆上他的脖颈，手臂平贴着自己的后背。她僵硬地躺着，等待着姗姗来迟的黑夜。

早上果然下了一场大雪。院里即刻乱了套。洗衣妇和杂工忙着清理残雪，还有打理昨夜宴会后余下的大堆垃圾以及贺礼。萨奇醒过来的时候礼子已经起床了，正在门边和一名工人说着话。工人离开后她匆匆忙忙地转身，当发现萨奇在瞪着她瞧时她的脸立刻红得跟上了妆似的。
“怎么了？”
“合子太太说今天早上下雪了，现在走廊里又湿又潮，让你千万别出去。”她走到衣柜前，翻出一件厚实的短装上衣。萨奇捂着嘴咳嗽了半响，见她还在衣柜前犹豫不决。
“短装会不会太冷呢？”她嘟哝着说。
“随便就好。”
“萨奇先生会希望穿回西服吗？”看着自己翻出的两件套西服，礼子显得非常兴奋。她把西服抱在怀里，匆匆跑回到床榻边。
“还真是个孩子。”萨奇看着她红通通的脸调侃道。“如果你想看的话，那就穿吧。”
“毕竟身边的人都很少穿西服啊。”礼子解释道。
“都是穿和服吗？”
“都是和服。”礼子一边为他系上衬衫扣子一边说。“在以前，别说像您这样的从国外回来的大人，就连西服都很少见到。”
“在法国，倒是和服很少见。”
“真的吗？”
“真的。”
穿好衣服后，礼子让萨奇在原地转了一圈。她说：“你们是外头回来的大人物，自然见多识广。你说真的，也只能是真的了。”
萨奇忍不住笑起来。
走廊上果然到处都是水迹。随处可见杂工们在地板处劳碌的身影。萨奇不听礼子的劝告，硬是从房间里出来。眼前的院子已经覆盖上薄薄的雪层，只是厚度不够，看上去有点脏和灰，并不如萨奇所想的如同白色的镜子一般。松木枝头处还挂着一些融化的碎冰渣。大院的青色土墙处也是湿答答的。他深呼吸了一口冷冰冰的空气，觉得多日来压抑不已的心肺仿佛被冰水洗涤过一样舒适。
“萨奇先生，萨奇先生。”礼子从屋檐处转出来，手里头多了一件披风。
“你见到我母亲了？”萨奇问。礼子点点头。
“刚才太太就来看望过您了，她现在正在阁楼里呢，呆会是想让您去见见她。”
“那就再等等吧。”

晚上的宴会在约莫6点的时候就开始了。
萨奇坐在壁龛一侧，礼子在他的下方，一直低着头。只有在母亲叫她的时候她才会抬起头答应几声。不久后，来自各方的达官贵人抵达，由母亲和萨奇招呼着，礼子便悄悄退了出去。萨奇喝了点酒，慢慢的便有点头晕。他期待着的早上那几位艺伎一直没有出现，他看着眼前载歌载舞的艺人们，很快就心感厌倦。客人里面有人的儿子与他一样从国外回来，但说话方式却极其陌生，并由始至终没有与他正面相对的机会。他看着自己的酒杯，就在那清莹莹的酒水里头，自己棕红色的头发以及淡颜色的瞳孔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越来越烦躁，只想找个借口出去转一转。
“萨奇君是在法国沾染上的病吧。”有人在他旁边小声地说。他听到周围发出的叹息声，里面还包括他母亲的。
“是啊，那种地方。”母亲说。
“回到国内应该就会好起来吧。”
“只要娶妻生子应该就会好了。”
他放下酒杯，自顾自站起来。
“怎么啦？”母亲吃惊地看着他。萨奇向她鞠躬，说：“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需要叫医生来吗？”
“不用。”
走廊处到处都亮着灯。他慢慢地走了几步，任凭夜晚冷冽的寒风吹散身上的酒气。入夜后的雪面反射着清澈的蓝光，看上去倒比较像大海的表面。他手撑住护栏，闭上眼睛深呼吸。
“礼子！”
突然而来的争吵声惊动了他。萨奇仔细听着声音的来源，小心挪动自己的脚步。声音来自走廊的一条立柱后面，就在自己的房间不远的地方。他靠近了一点，看到礼子瘦弱的背部正对着自己。而清晨那位艺伎站在她的前面，双手搭在礼子肩膀处。
“打搅你们了吗？”萨奇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那位艺伎移开手，微微偏过头看着他。
“我是来劝礼子回家的。她不能够一直在这。”
“为什么她不能在这？难道是因为我的病吗？”
她别扭地点着头。萨奇走到礼子跟前，看到她的眼睛因为哭泣变得红肿。
“我之前说过我不会逼迫你的，是吧。”
礼子点头。
“那么你也说过是你自愿嫁给我的，是吧。”
礼子点头。
“那么你走不走，又与我的病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关系的。”礼子咬着牙，坚定地说。萨奇擦去她眼下的泪水。
“你先回去吧，母亲那边需要你帮一下忙。”
走廊里，就只剩下他与那位艺伎。萨奇抬头看了看天色，灰黄的，带点浅青色。可能是又要下雪的缘故。他看了一会，听到艺伎说：“你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是不是？”
“你说的怎么样是怎么样？”
“与她成婚，然后生子。像普通人家那样。”
“哦，那不是挺好的吗？”
艺伎有点冰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我不会让你这样干的。”
萨奇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显然他离开的有点早，眼前的艺伎明显是要上场的。她穿了一件比清晨要隆重得多的鲜红色的和服，长长的衣襟拖至地表。里面露出纯白色的长衬衫，也是绣满了与和服一样的仙鹤图案。盘起的头发里插了一支红色的水仙发簪。上面编织的串珠一下又一下碰着她粉白的脸颊。嘴唇的颜色也比清晨时更要鲜红。

“不冷吗？”萨奇指着艺伎的光脚问。
艺伎没有回应他。她慢慢往后倒退了两步，做了一个并不明显的鞠躬的动作。
“请记住我的话。”她低头说道。
“不到我的房间里来吗？”
她吃惊地抬头看了萨奇一眼：“什么？”
“我想让你来我的房间单独表演，可以吗？”
“这不符合规矩。”
“没关系。”
“我不能去。”
“我会告诉你我到底哪里出毛病了，这对于礼子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他马上看出了艺伎的犹豫，于是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艺伎躲开他的手。
“请带路吧。”
房间很暗。虽然开了房灯，但依旧觉得里面寒冷且阴森。这般大的房子里头几乎没有什么摆设。萨奇打开壁龛的灯，然后双膝跪下坐在垫子上。
“没有乐器？”那位艺伎看了看周围说。
“你能唱歌吗？”
她显得很拘谨。但是她并没有拒绝。
没有鼓点的歌声听起来越发凄凉。她就这样安静地挥动的衣袖，飞舞着，让它们稳稳当当折至身后。她露出的一截脖子呈灰黄色，更显得她惨白的脸如同一个纸糊的面具一般套在头上。她沙哑的嗓音不如礼子的婉转清脆，却呈现出枯死的池水般寂静和凄婉。歌声越来越低沉，她的动作也越加缓慢。最后舞蹈与歌声同时刹然而止。她维持着结束的动作站在原地，头上的水仙发簪叮咚一声掉落地面。
萨奇站起来，来到艺伎身旁，弯腰捡起那支发簪。
“这叫什么歌？”
“河川。”
“你自己创作的吗？”
他将发簪插回到艺伎头上。艺伎摇摇头：“不是。”
萨奇忽地抓住艺伎的肩膀，把她搂向自己。她的肩膀也比姑娘要宽阔很多。
“为什么要弄成这样？”他狠狠地说。艺伎想挣脱他，她的力气也比寻常姑娘大多了。她推开萨奇，却踩到了自己的衣襟摔倒在地。
萨奇跪在她面前，看到她因为恼怒而皱起的眉头。
“你要装下去的是吧，像个真正的女性那样取悦男人。哪怕是现在这样，我对你有轻薄行为，你也不能反抗是不是。”
他的手伸进和服的下摆，但被艺伎阻止了。她的手变得如同铁钳一般。萨奇嘴巴里呼出浓浓的酒精的味道，他凑近到艺伎的脸前，茫然地审视着这张脸。
“你很美丽，但不是这样。我啊，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世界上哪有长得这般奇怪又美丽的艺伎，是不是？”
他的手抚上艺伎的脸庞，开始用力地揉搓。那些白色的粉末随着艺伎被拉扯变形的脸而慢慢剥落。萨奇用力地擦拭着，就像对待一块上了油墨的面团。而艺伎则一动不动，竭力忍耐。
“你很生气，但是因为你是我们家邀请的艺人，所以不能对我施以报复。为什么你们都这样？是因为钱吗？没有灵魂，没有热情，连唱出来的歌儿都是死水一潭。为什么不试着打我一顿？”
“既然你知道那就请住手吧！”
“可我不是你们！”
萨奇推倒眼前这个所谓的‘女子’。她的脸花了一片，却已经能看到她清晰的五官以及白粉下面的真实的肌肤。
这却是一张英俊的青年男子的脸。
萨奇趴在这位艺伎的身上，低声问：“你是男人，对不对？”
他已经伸进对方衣摆里的手依旧被钳制着。但萨奇趁着把她推倒的时刻甩开了她的手，一直往上摸到她的下体。温暖的凸起有着与自己一样的触感。萨奇喘息着，慢慢地转换着手掌。然而尽管艺伎痛苦地闭着眼睛，他掌下的东西却没有一丝反应。
“你不喜欢这样吗？”萨奇闻着他脖颈下的淡香，徒劳地进行着动作。
“因为我和你不同，我没有那个怪病。”
他最终放开了对方，爬到一旁。艺伎整理凌乱的下摆。他的头发全乱了，黑色的发丝一根根垂在额前。萨奇看着他半响，忽地大笑出来。
“原来，你也觉得喜欢男人是一种病是吗？就像我母亲那样，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好起来。而你，你这副打扮却与我不一样，你是正常的。而我虽然穿着笔挺的西装却是个无药可治的病人。为什么，为什么不一样？”
他笑着，张开双臂向后躺了下去。
“你喝醉了。”
“是啊。”
男子站起来，准备离开。萨奇扭头看着他挺直高大的后背，问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以藏……”
“姓氏呢？”
“户松。”
萨奇立刻撑起上半身。“礼子？你是礼子的亲人吗？不是丈夫什么的？”
“我们这个歌舞团都姓的户松。我是她的师傅，所以我不会让她嫁给你的。”
“这样啊。”他又大大地笑了几声，摔回到地面。户松以藏等了一会，等到萨奇的鼾声响了起来。他走出房间，关上门。却听到雪落的声响，连同自己的心跳声，一起没入了这漫长的黑夜。
（未完~~~）

艺伎梗超棒——
很有日文风的味道呢ww
说起来有一层重复了需要删掉吗【。

日风文太棒~lz文笔很好读下来有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畅快感~\(≥▽≤)/~
希望lz能多多更文嗯嗯•﹏•顺便问一下这篇文参赛麼麼麼？

又见文帝……和风很棒-v-这里是死渣渣阿黛，欢迎入吧阿鲁~

为什么又没有了…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