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把钥匙是用绳子和椅子做的,在它的粗俗的外表下隐藏着和大自然发生直接的亲密关系的充足的财富。如果把头伸入麻绳做的圈套,那么梅拉尼将会发现森林的腐殖的土秘密的深度,这种腐殖土因为雷雨的雨水变得肥沃,因为圣诞节的严寒而变硬。那是散发出树脂和木柴燃烧时的气息的冥土,在那儿回荡着的大风刮得高大的树木东摇西摆时发出的管风琴的轰轰声。当梅拉尼变成沉重地挂在伐木工的草屋主梁吊下来的绳子上的一堆肉和骨头的时候,她将在这个宽阔的建筑物里得到她的位置,这座建筑物是由相称的树顶和匀称的树枝、垂直的树干和杂乱的树枝组成的,它就叫做:森林。
科克班曾经邀请梅拉尼去看他。一天晚上,她推开了门,门撞到一串管子上,发出了一阵银铃似的乐声。整个“天堂”里的彩色石膏圣像全迎接她,伸出双臂,或者用右手祝福。有百来个大小不同的修女泰雷兹像的复制品,这些像在它们的圣衣会修女服上紧抱着一个苦像,眼睛抬起来望着天花板上的线脚。
“因为她就诞生在离这儿两步远的地方,”科克班热心地解释说。“在圣布来斯路四十二号。如果您愿意,我们一同去参观她诞生的房屋。”
梅拉尼带着一幅懊丧的神情感谢他,这样的神情可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明白他讲的话不合适,虔诚的古玩商在这种场合下应该在哲学家面前让步。如果他想勾勒出这个古怪少女的个性,应该张开眼睛,显得谦虚。这个少女孤孤单单地在森林里行走,用左轮手枪射击,带着偏爱的感情采摘毒菌。这肯定不是一个平庸的人。不幸的是谈话显得很难进行下去,因为她一心想得是从他那儿听到一些适当明确的事情,而不是讲她自己。
一刻种以后她离开了,可是隔了一天她又来了,他们的关系渐渐密切起来。科克班连续地听到梅拉尼向他吐露的她短促经历中的一些片段,越来越惊讶了,因为年龄上的差别和商店里亲切的气氛使得梅拉尼感到安心,鼓励她把什么都说出来。有一天,她告诉他,她在给孩子们上课,他禁不住吓了一跳。因为在此以前她已让他知道了她和刺花的漂亮小伙子的奇遇,以及她对绳子和活结着迷的主要情节。“可怜的孩子们!”他想。“但是,不管怎样,完完全全正常的人在教育界中是非常少见的,也许,孩子们————这些在我们当中受到我们宽容的半疯子————由一些古怪的人来教育是自然的事,而且要更好一些。”
又过了些时候,她向他讲到螺旋式楼梯,狭小的窗口,让她看到各种外型完全不同的花园的五颜六色的窗玻璃。“康德!”他想。“感性的先天形式!她十岁时就发现了先验哲学的要点!但是她即没有这样的要求,也不知道自己做到了这一点。”但是,当他想把康德主义传授给她的时候,他看得出来,他并不注意听他的讲,甚至连听也不听他的话。
她回溯她的更遥远的往事,她暗暗提到她小姑娘时的爱好和反感————对柠檬的爱好,对糕点的反感,————提到有时像灰色的、油污的潮水一样淹没她的烦恼,提到她首先在有刺激性的食物和饮料中发现了少量噗噗响的、使人兴奋和宽慰的东西,以后才以崇高的方式在她母亲的死亡中发现了它。
他在这个时候不再怀疑她具有一种天生的形而上学的禀赋,同时还具有一种自发的不接受任何本体论的本能。他试图使她了解,在她身上天然地体现了千年来两种思想形态的对立状态。从西方人类的最遥远的黎明起,有两股思潮相互交叉,相互对抗,一股是以埃利亚的巴门尼德(注释::巴门尼德公元前6世纪到5世纪中叶:古希腊埃利亚学派的唯心主义哲学家。)为首的,另一股是以爱非斯的赫拉克利特(注释::赫拉克利特约公元前540-公元前480:古希腊唯物主义哲学家,爱非斯人。)为首的。对巴门尼德来说,现实和真理共同溶化在不动的、大量的和统一的存在中。这种固定的幻象使另外一个思想家赫拉克利特感到厌恶,他在抖动的和轰轰响的火焰中看到万物的原型,在哗哗响的清澈的水流中看到永远具有创造性的生命的象征。本体论和形而上学————在存在中休止和超越存在————许久以来,就树立起互相敌对的两种智慧和两种思辩……
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完全被自己崇高的主题迷住了,而梅拉尼的一双忧郁热情的大眼睛盯住他望着。他可能以为她在听他讲话,被他替她塑造的她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肖像征服了。但他是机灵的、清醒的,他知道他面颊上的一个小疣尖上有一根长长的卷曲的红毛,只要看一下梅拉尼,他就知道她只注意这个小小的不美观的东西,他讲的话那个少女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肯定没有,应该承认事实,梅拉尼没有哲学家的思想,尽管她有不可思议的天赋,使她能够自然地、不自觉地、自发地用实际行动来说明那些永恒的思辨的巨大问题。她被那些富于哲理性的事实迷惑住了,它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指引着她的命运,它们对她来说是不能用概念和语言来说明的。她是天才的形而上学者,可是她停留在未开化的状态,永远上升不到使用语言的程度。
她不再去看望科克班了。而他对此也并不感到很惊奇。他的谈话在少女的思想上没有起任何作用。他知道他和她的来往是受偶然的、难理解的和无法预料的影响摆布的。不过他终于去敲她住的小房间的门了。一个邻人告诉他她已经搬了家。
她受到了什么本能的警告,使她决定回到埃库弗森林的草屋去的呢?无疑,一种她无法拒绝的想法起了很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