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团里的人偶们
偶对有些人来说是死物,对另一些人却是活物。
造出这具偶的时候,他亲手裁量了红绸半匹,作成曳地的长裙。那红似火,配着绿如潭水的碧玉,她的黑发与裙摆一般曳地长。他抚弄着她的头发,赞叹她:“真美啊……”
这一定是世上最精美的偶。
他的手指触到她的脸颊,冰肌玉肤,带着微微凉意。他勾起了嘴角,像是嘲笑自己的臆想,又像是得意自己的作品。
女偶缓缓抬起了手,手指攀过他的肩头,触到了他的面颊。他额上一撮刘海滑了下来,她眨了眨眼,那眼似琉璃,清清楚楚地映着他的轮廓。然后她抬手把刘海捋到他耳后。
“红玉。”他念她的名字。
她点头重复了一遍,像是确定那是自己的名字:“红玉。”
然后她念出他的名字:“少恭。”
于是他也点头说:“欧阳少恭。”
偶是有魂灵的。那些人不懂。
这间奇妙的马戏团,日日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的人偶戏,台上就是一出又一出的故事,像是偶活了过来,有着演不尽的人生。
这个马戏团,就叫做“人偶戏团”。
商队慕名来到了马戏团。
他们见到的是黑发红衣的女人。红衣饰金,黑发束玉。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媚得叫人失了心神。偏她闲闲散散地卧在榻上,端夜光酒盏,在马戏团烛火与熏香的帐子里,袅袅烟尘垂幔之后,自有一股无形的气韵,让人不得轻亵。
“你们找谁?”她曼声问。
“找人偶戏团的主人。”
“主人?”她眼色里忽然有些笑意,“我就是主人。”
商人愣了愣:“我们……是想要买这里最好的人偶。”
她抬了抬眼,似是倦倦地看了看他们,轻笑一声:“买去做什么?”商人未答,又听她笑:“立在橱子里供人看么?”
商人此时看到帘幔后头依稀多了个人影,乌发及腰,一身宽袖长袍,金衣垂绦,仅立在那里,恭谨有礼,温文儒雅。
帘幔掀了开来,,他们看到女人的面貌。她微挑的眼角,画上魅人的眼线,额间花钿铺开艳红的纹,一身红衣似火,看得他们忘记了呼吸。
“咳。”她牵着的男人轻咳了一声,“你们这样看着我家主人,是否不妥?”他说。
这个男人眉目温和,华衣美服,谈吐间温润含笑。
“他就是这里最好的偶。”女人说。
商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而女人嘴角的笑意渐深。男偶看着她的眼里仿佛有一泓春水微漾。
他竟然是一只偶。
“呵。”
而此时男人笑了声,“难道不是你?”他伸手拦住了女人的腰肢,吻住她的唇,仿佛吮尽芳香,方才说:“你才是这里最好的。”
女人也笑:“那让他们来选吧。”她转头看向商人们,“你们要这里最好的偶,是要我,还是要他?”
商人惊呆了,有人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然后忽然一个箭步上前去,他想掀开他们的衣服,看一看那些关节究竟是人、是偶?
男人与女人并肩而退。
他们的关节这时甚至没有一点弯曲,两个人身杆笔直地一跃而起,然后稳稳地、仍然那样挺直这身板,落到了层层垂幔之后。
他们确信那是偶,没有一个人的动作会这样僵直。他们更确信这是故意露给他们看的缺陷,因为片刻之前那些动作,直与真人无异。
商人抬头往帐顶上搜索,上面密布的操偶线如蛛网,让他们分不清其中哪一条对应的是哪一只偶。然而他们发现这个帐子里,人偶在角落里立着,在帐顶悬着,在帐边上的箱子里睡着。
“我们……求见这里的主人!请不要再开玩笑了!”商人说。
垂幔后的两尊人偶僵直地站着,他们眼中的光辉仿佛在一刻间散去,成了两具“死偶”。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就是这里的主人。”
帐子里的偶好像在同一刻睁开了眼睛。
马戏团里不知什么时候加了一出戏。
讲一个商人求见一国国主,被领到了一间奇妙的城堡,里面都是人偶。最后他发现连国主也是人偶,吓得要死,逃走的时候被人偶卫兵发现——城堡里又多了一具人偶。
人偶戏仍旧日夜不绝。马戏团的昏黄的烛火照亮了舞台,而真正的偶师在幕后,没有人寻见过他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