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现在躺在一群士兵之间,他们有的精疲力竭,有的受了重伤,有的已经死了。
我还活着……因为我不会死。
守城的战士会死,但是城池是不死的,比如,我。
现在我脸上都是血,还混杂着泥土和黑色的碳粉,穿着和普通士兵无差别的衣服,看上去奄奄一息,肯定糟糕透顶。恐怕任谁也认不出来这是他们身后的这座城。
我想叹口气,但是胸口处疼的要命,只好忍着。平躺在地上看着天空,是血红色的,夕阳一点也不刺眼,圆润而鲜红的挂在远处连绵的山上,空气里满是难闻的血污与硝烟交织的味道。虽然不是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可是我现在却觉得反胃,想吐出来。真是糟糕透了。
我身边一个年轻人痛苦的呻吟了两声,试图翻过身去。动了两下之后,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在我身边的人又一次死去,我都不知道是否应该分一点同情给他。
毕竟他是叛军。
安史之乱最后以叛军溃败收尾,我现在就在欣赏这场大戏的结尾——只可惜自己太作死,也作为群众演员搭进去了。喉头有点甜,我一偏头就吐出一口血去,正落在刚才不幸死去的年轻人的铠甲上。
在我愣神的时候远处响起了不紧不慢的马蹄声,我想抬头看,但实在动不了。所以我只能在那里挺尸一样的躺着,直到他出现在我视野里,挡住我头顶那片静止的天空。
政治一身玄色锦袍,长发仅用一条带子束着,黑发黑衣,纯色的白马昂首立在在血色的天空和棕褐色的土地之间。这幅画面的色彩感太过鲜明,以至于我险些被刺得流出眼泪来。
他勒住马,从高处垂眸望着我,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感,只是一汪无波的深潭。之后他伸出一只手给我,不容置疑的说,上来。
我费力的伸出手拉住他,借着他的力翻到马背上。之后他一拉缰绳,白马驯服的朝着城内飞奔而去。我在他后面,看着黑发与衣摆随着疾风飘扬,他身上还是有股宫中熏香的味道,但只会让人觉得沉稳庄严,并无轻浮之处。
我靠在他背上差点累的睡着了,所以当他将我送回城中我家里时,我是被他生生拉下来的。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是被抱下来吗?反正他把我送到家里,自己又出门买了许多药,回来强行将药煎了灌给我喝,还非替我清洗伤口。我有点不好意思,已经不是不通人事的孩子了,可他根本没理我的反对。
一切收拾的差不多了,他坐在床边上看着我叹了口气,伸手摸我的脉搏。冰凉细长的手指在手腕上搭了一下,就向上提了三寸左右,稳稳的按了一会,才松开——很久之后我看见他在大殿里对南京做这个动作才知道这是在摸龙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要摸也是说一声,又不是不让你摸,为什么非装的像是诊脉一般。
当时他放下手后,脸色又严肃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又不敢问,只能耐心的等着他说出什么惊世的言论。等了不知多久,他总算开口了。
他说,不要多心,好好守你的城便是了。
我无法拒绝,事实上也没有谁敢拒绝他的话。
他让我守城,我便守着。北地边关向来不安稳,唐亡了,宋朝软弱,更是战火连绵。每次我站在城墙上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士兵负伤归来,便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黑衣青年束着白马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伸出手让我上来。这个画面让我觉得血腥气都散了不少,恍惚间闻到的是那种特别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