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也无处可去]
到达农庄的第一个傍晚，夕阳很美。肖顺尧几乎是用一个下午走遍了整个农庄，感受这座城市仅存的乡野气息。肖顺尧不记得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片大片的田野被柏油浇盖，硬生生成了交错的铁着脸的马路。
这里曾经只是个小城。
此刻肖顺尧正蹲坐在一个老树桩边，闭着眼睛想着什么。老树真的很老了，树干粗的张开双臂都环抱不起，年轮在它苍老的身体里沉积，把时光刻成了一道一道的划痕。然而不久前，它终于在利锯的撕咬下倒下了身子。
肖顺尧靠着树桩，感受着老树微弱的气息。
七天了。
寻找他的第七个日夜，肖顺尧依然一无所获。曾经熟悉成了习惯的，那个人的存在，在七天前突然就消失了，并且消失的彻底，这让肖顺尧很不舒服。于是他开始找他。
就像老树在寻找生命，可它已经失去了。
肖顺尧突然感觉到，嘴角边有某种冰凉的液体滑过，就那么闯进了他的口腔，咸咸的。他笑了，然后开始肆意享受这种美好的味道。像个婴儿一样。
你在哪儿？他自言自语的说着。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肖顺尧极度惊喜的转过头去，顺手拭干了脸上残留的透明液体，不想让人知道似的。他的瞳孔里闪过几丝浓厚的期许。
是你……语气有些失望。
年轻人，还不回家吗？天快黑了。农庄的老伯从麦田里回来，草帽来回扇动，想蒸干他黑的发亮的额头上滚动的汗珠。那是种很自然的美。
家？我无处可去……肖顺尧自嘲般笑了笑。
那就留下吧，老伯说着，眼神却一直飘忽在身后的麦田里，我的植物们，欢迎新朋友。你听——他们在唱歌儿，可好听了。
是啊，唱歌……他也很爱唱歌的。
走吧，回家。肖顺尧起了身，跟着老人向着不远处那座低矮的小平房走去。他听见老人说，我的花花草草们，该浇水了……多好啊。
我好想你。他突然转过身，对着老树桩说。

[这道理谁都懂说容易爱透了还要嘴硬]
小平房外花团锦簇。色彩纷呈的花草将房子围了起来，南风吹过，还有各种花香夹杂的气味，真令人舒服。仲夏的农庄。
吃饭了。老人张罗着一桌的菜，端着杯自制的红酒，颜色晶莹剔透。
那个人也爱喝红酒，不管优质劣质。没钱的时候就拿劣质的过过嘴瘾，也不抱怨什么。他喝红酒的样子，是最好看的，肖顺尧想。
来，陪我喝一杯。老人招呼道。
好，那我陪陪您。他说。
他以前经常陪他喝的。
小伙子，我很高兴你陪我。一杯下肚，老人又满上了杯子，对着肖顺尧说道，可这年轻人哪有什么无处可去的？到哪儿不是一片天啊……我在这农庄待了大半辈子，一眼就看得出来，
你可不属于这里。还是尽早回去吧，收收心。
他的眼神里不知带着什么意味。
原来除了你，谁都不要我……可现在，你也丢了我。
老伯，肖顺尧猛的喝尽了一杯，想淹没了自己似的。我真的无处可去……我在找他，只有他是我想要的。可是我找不到……我把他弄丢了……
他？
他总穿蓝色的格子衬衫，瓦蓝色的。他眯起眼睛的样子很好看，总能把我吸引。他很了解我，永远都是为了我。他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有这样的一座农庄，我做他的工人。他很脆弱，他爱我，可我伤了他。他是我的，可他不见了。
肖顺尧说着，就笑了，就哭了。
你爱他？
不，我不爱他。可我就是要找到他，我不爱他，我不会爱任何人的……包括我自己，包括他。以前不爱，以后也不爱。对，就是这样……
那么现在呢？
都爱透了又为什么还要嘴硬？
肖顺尧也不知道。
我们喝酒吧。肖顺尧说。然后他拿起酒杯，一杯一杯的灌着自己，哪怕酒杯里其实是没有酒的。那他在灌什么？寂寞吗？还是失落？
[因为我爱你，和你没关系]
肖顺尧还是留了下来。
老人在床上，他在床下。
这是一种奇妙的位置关系，他与他，他与他。以前肖顺尧总是在床上。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床下的人，是可以一直看着床上的人的。难怪那个人老是说爱睡床下。
说说你们的故事吧。他听见老人出传来的声音。
好。他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三年前我们一起上了大学，为了打工，我们没有住校，而是在校外不远处租了间小公寓，小到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单人床。我睡床上，他睡床下。他说他喜欢睡地板，我信了。他总是在照顾我，像照顾最亲的人。他很瘦，皮包骨头似的，可他总能让我吃饱。那天，他说他喜欢我——不，准确的说是他爱我，可我就是在那天追到了心仪已久的女孩。他抱着我，哭着请求我要了他。可我没有，我觉得他很蠢，我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把他丢在那里，我走了，没有回头。
你真傻。老人带着嘲讽的声音像极了一把刀，割着他。
对啊……我真傻。肖顺尧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他说他爱我，跟我没关系。你说，跟我没关系的事，我干嘛那么在意啊？干嘛打他啊？他那么好看的脸，就生生儿的留下了我的巴掌印，想想都疼。我把他的心啊，他的爱啊，都打碎了。他不见了，就这么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他一定觉得，是我不要他了。可我怎么觉得，是连他，都不要我了呢？
你活该！
我活该……呵呵。我活该无处可去。我怕那么负责任的人，因为我不要他们牺牲。可他就是那么负责任，一直到离开之前，还给我留了早餐。你说骂我都怕了他了，怎么还会爱他呢，对吧？他太傻了，比我还傻……不过他还没有傻到不知道痛，所以他走了，来惩罚我。这种惩罚真残忍，但我活该……哈哈！
夜很静。
他不知道老人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只是不再听见任何声音。
肖顺尧不说话了，他睡不着，于是开始看窗外的星星，一颗星，两颗星，一颗心，两颗心，都离他那么远，那么远……
我爱你，和你没关系。他说。
[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就能陪你]
他还是在老树桩边坐着。
第二日的清晨，老人早早下田干活了。肖顺尧不愿意离开，于是又回到老树边，又安静的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他的身上，脸上，照在每一个角落里。
是你！！肖顺尧突然大叫了一声，疯了一般将脸贴到老树桩上。这种熟悉的味道，这种只有那个人身上才会有的味道，淡淡的薰衣草香，他真的闻见了！！他无比贪婪的嗅着这味道，不放过任何一丝的气息。他迫切的感受到，他所一直寻找的他，一定是来过这里的！他可以确定。
肖顺尧向着麦田里跑去。
……
他是不是来过这里？薰衣草的香味，那是他的味道！！穿着蓝色格子衫的少年，我的小鑫，我的赵泳鑫，他一定来过这里对不对？！你告诉我！！！
他对着老人撕心裂肺的喊道。
对不起，我没见过，真的没见过。老人平静的可怕。
可我闻见他的味道了！他的味道！
此时的肖顺尧像极了疯人院里痴狂的可怕病患。在扯着嗓子嘶吼。
你忘了，院子里有薰衣草，我晒干了备在那里的，一年四季都有。到早上太阳一晒，就特别香。你要找到人，他没来过这里。
肖顺尧绝望了。
他无法控制的思念着那种味道，想念那个带着那种味道的人。他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快乐，忧伤，离别，相聚……因为习惯了，所以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可是一旦失去，他才知道自己早就上了瘾，想戒都戒不掉了……
那个在他需要的时候，就陪着他的味道。
我需要你啊……他喊着，却不知道那个人能不能听见。
太阳升到了顶空，又开始传来那种香气，他闭上眼睛，顺着气味一步步不知向着哪里走去。脚下踩碎了，不知谁的心。

[我不算很自私，也越来越懂事]
还是老树桩。
肖顺尧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迷恋这个老树桩。因为他跟自己一样么？只能，只配被寂寞包围，风干了眼角为谁而流的泪。
肖顺尧，你真是个自私的人！他对自己说。
自私到，得到了他的心却还那么不珍惜。自私到，因为自己所谓的不爱而打碎了他的爱。自私到，用自己的不懂事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他……
肖顺尧，你真是个混蛋！
他躺了下来，将头靠在老树桩边，用装满了泪水的眼睛望着天空。瓦蓝瓦蓝的，和记忆里那个他，是一样的色彩，却不如他美。
赵泳鑫，我真的——不爱你啊……
赵泳鑫，我好想你。
赵泳鑫，你在哪里？
赵泳鑫，别离开我。
……
他哭了，又笑，又继续哭。阳光明媚的天，竟然开始下雨了，将他的泪冲淡，分不清淹没了心的，究竟是雨，还是泪……
他偷偷的，做贼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然后小心翼翼的，向着手腕上割去。他听见了血管破裂的声音，他知道他快死了。
血流出来，被雨水冲散，又流出来，又被冲散。
赵泳鑫，其实我也不算太自私吧？我会越来越懂事，我会去找你，也找我的习惯。赵泳鑫，别不要我，别丢了我……
可是，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告诉我——好么？

[只有你转身，我就在这里]
雨越下越大了。
才晴的天，怎么又下雨了？老人跑回小平房里，隔着窗户抱怨。
老周——门口一个老妇人快步跑了进来，借你这里躲躲雨。她是这附近农庄的动人，老人的朋友。她的身上都是汗水的味道。
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窗外。
哟，你这怎么现在常有客人来啊？老妇人看着地上的毯子说着。
年轻人，说什么无处可去的……老人回答。
对了老周，上次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哪人？
就是每天都穿蓝格子衬衫的那个小伙子，六七天前吧，不是在你这，那个老树桩边上割了腕么……后来怎样了？
怎样？死了。老周说。
尧：鑫，你在哪里？
鑫：我一直在你方圆几里啊，只要你转身，我就在这里。
END

诶。。。。你这个后妈。。。。

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