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打扮好，塞上耳机，拿上钥匙锁门，去7-11买罐装低糖低脂午后红茶。把拉环放在口袋里，插上两根长长的吸管。在书店里挑个靠窗的位置，选一堆感兴趣的书，坐在木地板上阅读，饿的时候在小吃店买章鱼小丸子，或者夹蛋的手卷饼。暑假里，日子，就这么渐渐流淌过去。 

不出去的时候，趴在床上吃苏妈妈做的红豆沙，刚从冰箱拿出来的。 

从小到大都在奶奶家住。奶奶喜欢弟弟比我多，不怎么理我。无论多优秀，多听话，多讨人喜欢，我永远都只是配角而已。 

小时候，同院的小孩不和我玩。那么小的孩子，已经有自己的圈子。觉得无聊时，喜欢抬头看天空的云，或者拿起粉笔往墙上树上地上乱画。记得最骄傲的画作，是一个女孩，短头发，仰着头，面无表情。背上是一双残缺的翅膀。 

苏西问，那个女孩是你吗？ 

我笑着摇头。一幅画而已，不代表什么。 

苏西，邻居的男孩，比我长半岁，从小到大的好哥们。也是我认定，一辈子依赖的人。 

苏西和妈妈住，他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那是个勤劳善良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菊花绽放。他妈妈是下岗女工，现在在街角摆了个小摊卖早餐。她喜欢我，经常请我吃很多可口的东西，让我和苏西玩。 

我也喜欢他妈妈。苏妈妈会做红豆沙，会做八宝粥，会做年糕，我妈妈就不会。苏妈妈说话细声细气，很温柔的样子，我妈妈只会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教育我这教育我那，同时严禁我和苏西玩。在她眼里，苏西成绩不好，性格又野，和他交朋友只会带坏我。 

爸爸妈妈各地走，一年回来两三次。他们每次回来看我都挑我的新毛病，严辞命令我改正。我不听。他们凭什么管我？ 

苏西在我十五岁生日那天，说，叶子，你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乐观地过着孤单的日子。 

我说，我怎么会孤单呢？我有你陪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啊。 

苏西微笑，就像白云身后，蔚蓝蔚蓝的天际。 

看着他的笑容，我忽然想起，蝴蝶。这么说好像有点怪异，苏西=蝴蝶？但是，这么多生物里，我最喜欢蝴蝶。喜欢蝴蝶在阳光下扑着双翅，轻盈地在花丛里穿行的样子，轻松愉快自由。我想过一个奇怪的暗喻：蝴蝶是天使的眼泪。那苏西的妈妈，是天使吗？嗯，肯定是的。 

一直希望苏西的妈妈能成为我的妈妈，那么，苏西就是我的哥哥了。我不再是配角，不再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我也可以变成蝴蝶，不是吗？

咖啡 

周末晚放学。苏西依然在校门口外第二个路灯下等我。学校规定男女同学不能交往过密，被发现的话会被严惩。不知道我和苏西算不算“交往过密”，我只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近他搬家了，虽然离我奶奶家仍然不远，但还是得多走一段路。每天都是这样，不是我等他，就是他等我。然后他推着单车和我一起走，把我送回家后自己再回家。 

今晚，他破例没有讲他的冷笑话，而是罕见地保持沉默。 

叶子…… 

嗯？ 

苏西深吸一口气，问，你今晚，有时间吗？ 

有啊。 

我想……他支吾了一会，说，我想带你去见我的朋友，就是写《月光》的那个。 

我站在路灯下，他却躲在黑暗里，没有跟上来。 

没问题。我转转眼睛。 

你……能不能穿裙子出来？我觉得，我觉得你穿裙子比较漂亮。 

好。奇怪，见个朋友干嘛要穿裙子？ 

临出门前奶奶问我去哪里，我说去同学家做作业。她挥挥手让我出去。我连书包也没有拿，怎么可能是去做作业？对于这种现象惟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根本不想理我。反正我自生自灭是我的事，弟弟怎么样才是她晚年的生活中心。 

切。生活成这个样子，是她的悲哀。 

我不愿意为别人而活。 

换上灰色格子裙，离约定时间提早十分钟到。这是我的习惯。 

苏西依然在路灯下等我。他穿着特别正式的朋克，好像要去见什么音乐界的大人物似的。 

走吧。他说。 

我点点头。 

他叫什么名字——就是那个写《月光》的人？ 

凌。别人叫他L伯爵． 

L伯爵？听起来好像吸血鬼哦。 

昼伏夜出的家伙，呵呵。睡到中午才起床，晚上在酒吧唱歌。 

感觉是很有才的人。 

没错。我很崇拜他的呢。 

怪不得你穿得那么欠揍。 

叶子！苏西毫不留情地往我头上狠狠一拍。这是他的绝招，美其名曰“拍头掌”，我戏称他为“拍头党”掌门人。 

接着我们都不说话了。我看着一片墨黑的夜空，想，很多年后，当我挽起另一个男子的手臂时，会不会想起今晚呢？咖啡一样的日子，蒸腾着小小的幸福和伤感。 

喝下去的时候，苦涩得想哭。滑过喉咙，才是后知后觉的甘甜。

微笑 

和多年前一样，微笑。 

哀伤的心的碎片，它们被我放在身体最深处。它们随着血液，到处流动。把我的身体，一片片割裂。选择这种自虐的方式，让心好受一点。 

你说我傻。我的确是傻。 

不再去蜥蜴。苏颜转学了，苏西依然在我身边。抑制着自己对那个他的思念，在一个又一个流年里默默走过。 

苏西，现在已经是我的男朋友了。他没考上大学，做了个歌手，实现了梦想的第一步。他把头发留长了些，那些朋克的衣服全被我扔掉了。当时他还死皮赖脸地说那是我青春的回忆啊不能丢不能丢，最终还是拗不过我。 

我想丢弃的，不过是一些曾经。掺杂着甜蜜痛苦幸福眼泪的曾经。 

我曾经为你哭过好多好多次。你不知道。 

我曾经是那么渴望靠近你。你不知道。 

我曾经是那么幸福。你不知道。 

你不会知道，也不必知道。 

他们炽热地爱着。 

他们分手了。 

凌继续流浪。分手的第二天，他离开了这个城市。临走前他让苏西告诉我，小叶子，珍重。 

因为我，苏西在苏颜和凌在一起后，闹翻了。他们还打了一架。那天苏西来找我，脸上手上身上伤痕累累。他说，叶子，不要再爱那个家伙了，他不值得。 

苏西，值不值得，有时候不是谁说了算的。 

所有的爱都需要付出代价。我心甘情愿。 

对于所有的伤痕，我只能微笑。 

凌，我从来没有后悔，爱过你。真的。 

现在的我，在苏西的怀抱里，静静地微笑。 

就像多年前一样。那时候，我还没有遇见你。那时候，我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