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

【乾佑八年，时值多事之秋。先有龙潜荫氏暴毙，皇二女伤心远游。后者皇长女中毒身亡，牵连满氏入暴室。呵，我早就说过，永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里永远不相信眼泪。即便死了，也是不得善终。】
【亥时绿珠掌灯，点了榻前灯芯，服侍歇息。许是近日事多劳神，不消片刻混沌入眠。恍惚中，倒退回元凤四年，可我依旧摆脱不掉宿命——广陵王宫。时光甚至模糊了往日印记，只有远处那株垂丝海棠，清晰可辨。而后，毫无意外，所有的事，再次重演。我被打入暴室，曜儿映儿出生，一年后兄妹双双夭折。命运年轮狠狠朝我碾压而过，可我，竟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彼时，他们兄妹浑身带血，蹒跚着向我走来。一声声质问我，质问我为什么能在他们走后，还这么心安理得，心安理得享受着一切。为什么，就连一滴泪，都不肯落。额头表面沁出一层冷汗，柔荑紧紧抓着锦被挣扎。我想开口说话，想告诉他们，我爱他们，可无论我怎么努力，嗓子就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突然，他们两个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咆哮着将我一口吞噬。】
“孩子！”
【我蓦得大喊一声惊起，抖落了大半锦被在地。可惜，回应我的，只有榻前明明灭灭，微弱的灯光。】

【今晚轮到我守夜，绿珍服侍良人歇下后交代几句就走了。独自站在轻罗苑外，也没什么可做，抬头看着空中皎月，说不出什么情绪。当初母亲并不希望我入宫，而我一直坚持，加上父亲有意培养，才有了现在的小黄门。其实我并没独揽大权的野心，只是想让母亲过得更好一点。毕竟，光靠庶子这层身份，什么也做不了。】
“良人...？”
【此刻兰林寂静如常，直到被轻罗一声惊呼彻底打破。来不急多想，直直冲了进去。借助苑内微弱灯光，我的认知开始土崩瓦解。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百里流萤。没了往日的尖锐，没了往日的疏离。略带慌乱的神色，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闯进内心。我突然觉得她是如此真实，只要你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不知觉地，再看向她，带了些心疼，缓了语气试探唤她。】
“良人，锦帕。”
【没多等她回答，迎着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不知是哪个小宫人送的锦帕，递了过去。】

【这一刻，呼吸于我而言，只剩沉重。刚才的梦魇，清晰到真实，真实到可怕。我既非铜墙铁臂，亦做不到百毒不侵。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凡人。我会累，也会怕。只是永巷，容不得这些。所以，才试着让心变凉变硬。其实，这本没有所谓的对错。】
“谁？”
【适才，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加之苑内灯光微弱，来人尚在远处，模糊间也未曾分辨清楚。只知有人急急冲进苑内，许是因为这种缘故，问话不再凌厉，反而带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又或者是因为那场梦，让自己的气力消失殆尽。】
“怎么是你？”
【余光瞥见来人向前靠近，下意思地将棉被攥得更紧。待他在自己面前站定，才将人看个透彻，略微惊讶地问出心里困惑。柔荑缓缓放松，不再执着。】
“本良人不需要你的东西，更不需要同情。”
【细长柳眉冷冷扫过他递上的锦帕，拿起后重重扔向地上。我知道他本是好意，想让我擦拭冷汗。可我讨厌他看我的眼神，因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这条路，是我自己走的。既然是我自愿，就省了那套柔弱哭诉的戏码。何况，我和他的关系，不单纯，夹杂了交易，就无须牵扯其他。】
“本良人倒是不知，兰林宫上下一干宫人，成日闲着没事，竟还织起了绣帕。”

【她心里诧异也无可厚非，除了必要相见，我从来没有向她证明过我的价值。偶尔陪璟和公主玩耍，也只能让她不要忘记。】
“今日是卑职守夜。”
【她怎么问，我就怎么答，尽量最简化。没有多余的累赘和花花心思，有时太过反而让人生厌。更何况，她能洞悉你的想法，也就少了这层必要。事实上她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你达到她的要求，她也会给予相应的报酬。】
“卑职多谢良人提点。”
【看她用力将绣帕扔在地上，微微皱眉，只是弯腰捡起。也不管它是否脏了，折起放回怀中。我不认识那个塞我绣帕的宫人，仅仅单纯认为别人的关心在意，不能残忍拒绝。而我更知道，她是在提醒我，宫内下人如若发生私情，后果的严重性，非同一般。】
“可良人，这又是何苦？”
【即使没有开口多问，我也知道她此刻并不好受。这么果断拒绝一个人的好意，由她做出来，也不奇怪。但到底她是女人，更是一个失去过孩子的母亲，无论哪种身份，软弱一回，又有何不可。】
“卑职从来不同情别人。”
【人活在世上，大半是从自身出发，所以不用说什么身不由己。既然做了选择，那日后发生的一切，都有必须承担的自觉。凡是有因必有果，没什么值得同情。而我对她，不同情，只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