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行走在1938年的大漠荒野上,吴亦凡面对着漫天黄沙席卷而来,心好像也被黄沙生生剐出一个洞,痛止不住往外流。
身上着的囚服编号明显得让他遮不住,而这遮不住的感觉就像没穿衣服一样。身后的劳改犯头子用野草编成的辫子一下下鞭笞在落后的犯人身上,让吴亦凡的耳朵也顺便受了凌虐。
人生总是平等的,自己在辉煌的前三十年中受够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该在后面的人生中受点苦,才能平衡不是吗?吴亦凡如是安慰自己。
在流放的日子里,没有人会把犯人当人看,就算是没有什么工作的时候,监狱长也会硬拉着犯人,让他们干诸如把一堆稻草垛移走再移回原味的事,晚上再像赶小鸡一样把他们赶回监牢。说是用于囚禁的监牢,其实连锁都是轻轻一碰就会断裂的那种,干部们懂的怎样画地为牢——用白石灰划出的边界明确规定了牢犯的活动界限,出界了什么都不罚,光罚饭,饭是藏区犯人的命根子,一碗青稞糊糊抵得上半条命,而两顿饭就几乎是要了一条老命。
而另一条逃走的路更是根本行不通,漫漫荒野,混合着不知时间随意灼烧的烈阳,腹内屈指可数的饭粒,没有一项不是致命的因素。常常会有逃到一半的人在路上停留着,就风干成了残骸,只能在简短的人生履历上留下“死因待查”四个字,有了这四个字的禁锢,干部们的画地为牢方案显得格外成功,有一碗青稞糊糊可以糊口,和把自己的肉送到狼嘴里去当兽食,哪种出路更好受,犯人们分的很清。
这天的夜像是死了一样寂静,又热的让吴亦凡睡不着。他搬了张长条凳在界限旁边勉强缩下来,蚊子嗡嗡在他耳边环绕着,像是小时候母亲的唠叨,却又远远不及记忆深处的唠叨声动听。辽阔的草原上方是星粒闪烁的天空,吴亦凡在上海从没见过这么闪亮的星星,觉得有趣,盯了一会儿又觉得眼发涩,一会儿天上的弯弯月牙又模糊成了吴世勋的笑眼。
原来在一起花前月下呆着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分开之后会如此想念。
将吴亦凡流放到这里的是一纸写有“反革命”的罪状,白纸红章也就此敲定了吴亦凡的人生走向,也给吴亦凡与吴世勋华丽绚烂的故事初章暂时落下了句点。吴亦凡还记得他被从吴家带走的时候,吴世勋一脚趿着一只拖鞋,另一只索性直接踩在了青石板路上,边跑边祈求警队千万待他好点。吴亦凡现在心里悔得只能咂出黄莲的滋味,当时浸在蜜里的生活回忆也无法调剂现在的苦,流放的人生就像是海里硕大的浪头,把他制伏在沙滩上死死不得动弹。
旁边的老蔫呼噜噜的声音更是让吴亦凡无法入睡,即使到藏区快半年,他还是没有适应这样的生活。吃苦倒是其次,他这么一个读过书、留过洋的文人,在这一群随口脏话的粗人中总是显得格格不入,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就是身边的老蔫。
老蔫不老,才35,比吴亦凡才大了三岁,可满面残垢的样子,跟内地比起来简直就是四五十岁的中老年男子。流放中的人们是没有镜子照的,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条件,吴亦凡经常看着老蔫的脸入了神,自己会是怎样的呢?会不会自己的脸也是像对方一样,胡茬爬上了脸颊而不能清理,眼旁的皱纹变成了树一样的皮?吴世勋以前说过,当初只一眼,就因为自己这张皮而深深陷入不能自已,现在这张老脸是再也吸引不了花一样的吴世勋了吧?吴亦凡边这么想,边抚摸着自己的脸,感受着指尖的粗糙,心里酸楚泛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