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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笑江湖之繁花映晴空 by 酥油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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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3-10-05 21:41回复
    楔子
      这是两座新坟。
      但在如林如海的墓碑中并不显眼。
      显眼的是蹲在墓碑前的小男孩,五六岁的年纪,脸上却有一股超越年龄的成熟。
      他跪在那里,好似两条腿已经与地上的泥土连成一体。
      啪嗒啪嗒。
      他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挎着个小竹篮,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
      “樊霁景,我爹让我给你送饭来。”后来的小男孩将竹篮放到他面前。
      “樊霁景,你听到我说话吗?”小男孩推推跪着的樊霁景的肩膀。
      樊霁景突然伸出胳膊,指着左边那座坟道:“这是我爹。”
      小男孩的手顿住了。
      樊霁景的胳膊又指向右边,“这是我娘。”
      小男孩傻乎乎地站在旁边。
      樊霁景缩回手,继续沉默地跪着。
      小男孩突然蹲下身,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大声道:“子曰:人生自古谁无死……温故而知新,呃,方知,方知……情到深处……船停泊。这句话告诉我们,人都是会死的,爹娘也是会死的,呃,我们温习他们,但是也要保重自己。我爹常常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所以你不要太难过。”
      他说完,发现樊霁景正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不由刷得红起来,“我说的都是老师教的。老师说的,都是圣人教的,都是很有道理的。”
      樊霁景还是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他被看得恼羞成怒,“你不信自己去看书!我爹说,聪明的人都是看书看出来的。笨蛋才去动刀动枪。”
      “咳咳。”他身后传来咳嗽声。
      小男孩转头看向来路,头立刻一缩,小心地戳戳樊霁景的肩膀道:“我爹和你师伯来了。”
      樊霁景身体微颤。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花云海俊美的脸孔绷得死紧。
      小男孩嗫嚅道:“我是在安慰他。”
      “是么?”花云海将尾音拖长。
      小男孩拼命点头。
      花云海对身边的步楼廉叹气道:“犬子痴顽,让步掌门见笑了。”
      步楼廉淡然道:“花大侠客气。”
      花云海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不以为意,只是冲着樊霁景的背影道:“霁景,你来。”
      樊霁景眼睑微垂,慢慢地站起转身,头仍是低着的。
      花云海道:“我已经与步掌门商量过了。你虽是云溪之子,但出嫁从夫,云溪嫁入樊家门,从此就是樊家人。所以,你还是跟你大师伯回九华派吧。”他说着,冲步楼廉拱手道,“以后就有劳步掌门代为管教。”
      “好说。”步楼廉缓了缓脸色,对樊霁景道,“我与你父亲虽说是师兄弟,但感情更胜亲兄弟。从今以后,我会将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养育栽培,决不负你父母在天之灵。只是今后不许你再哭哭啼啼。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光明磊落,才无愧于天地。”
      樊霁景嘴角一抿,慢慢抬起头来,双眼却是干的。
      “霁景谨遵师伯教诲。”  


    2楼2013-10-05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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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凶未明(一)
        蓝焰盟肆虐江湖已久,终于激起白道公愤。辉煌门纪无敌在武当凌云道长、少林慈恩方丈的支持下,号召白道武林同道,展开一场浩大的剿灭蓝焰盟行动。
        樊霁景作为九华派代表参与其中,与其他白道同仁一起摘取了艰涩而肥大的胜利硕果。从此,蓝焰盟成为江湖邪恶传说,白道众人则在凯旋声中各自收拾包袱回家。
        樊霁景赶了将近两个月的路,终于回到九华山。他刚踏进九华派大门,就看到二师叔宋柏林和五师叔吴常博一脸凝重地站在那里。
        “二师叔,五师叔。”樊霁景背着包袱,恭恭敬敬地行礼。
        “你知道了吗?”宋柏林沉声道。
        樊霁景呆了下,疑惑道:“不知二师叔所谓何事?”
        “你师父死了。”
        ……
        毫无预兆和缓冲,所谓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樊霁景整个人被雷劈中似的,半晌没反应。
        吴常博没好气道:“二师兄,你太直接了。”
        宋柏林用眼角睨着他,“不然你觉得应该怎么说?”
        吴常博干咳一声,放缓声音道:“霁景啊。”
        樊霁景有了点反应,迷茫地看着他,眼神隐隐带着期待,期待他会反驳宋柏林。
        “你师父死了。”
        ……
        樊霁景又被雷劈中了一次。
        宋柏林眼角一抽,“你说的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
        吴常博道:“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让他感觉到我对他的关怀。”
        宋柏林指着没回神的樊霁景道:“那他现在看上去和刚才又有什么分别?”
        吴常博道:“他刚才是震惊,现在是感动。”
        “你强词夺理。”
        “你无理取闹。”
        “你巧言令色。”
        “你贪图美色。”
        宋柏林气得差点把胡子翘起来,“我哪里贪图美色?”
        吴常博冷哼道:“我哪里巧言令色?”
        “你现在就是!”
        “我……”
        “二师叔,五师叔……”
        “什么事?”宋柏林和吴常博都气愤地转过头看他。
        樊霁景眨巴着眼睛,缓缓开口道,“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宋柏林脸色一黑道:“被人杀死的。”
        “让你说得婉转点。”吴常博立刻补充道,“刺客刺杀他的时候,他没躲过抹脖子的那一剑,又一时没找到东西堵住伤口,不幸失血过多……唉。”
        樊霁景道:“可是我师父武功高强,江湖名列前茅,当年连武当凌云道长都曾盛赞师父的仙莲剑法天下独步。慈恩方丈也曾……”
        “好了好了。你出去一趟怎么话变得更多了。”宋柏林冷声道,“你师父是被暗杀的。对方用的正是凌云道长赞不绝口的仙莲剑法。”
        吴常博难得没有反驳,附和道:“你师父刚刚把仙莲剑法传给三个衣钵传人,他就被仙莲剑法刺杀了,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他拖长音,樊霁景果然追问道:“怀疑什么?”
        宋柏林道:“怀疑凶手乃是本门中人。”
        樊霁景失色道:“怎么可能?”
        宋柏林道:“除了你师父之外,会仙莲剑法的只有你大师兄关醒,二师兄朱辽大和五师弟施继忠。你师父对他们想来信任有加,若其中一人突然出手……”
        樊霁景道:“那也不可能得手。师父武功远在师兄弟之上,就算暗算也难以得手。”
        吴常博道:“一人难以得手,若三人就难说了。”
        樊霁景震惊地看着他,“五师叔,你的意思是……”
        吴常博撇了撇嘴角道:“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樊霁景正色道:“师叔此话差矣。凡事都应讲究真凭实据,更何况是这等弑师杀人的大事。三人成虎,若不是师兄弟所为,却让他们承受无妄的流言蜚语,师叔又于心何安?”
        吴常博被他说的老脸一红。
        宋柏林冷哼道:“若非他们,还有谁会仙莲剑法?”
        樊霁景道:“物有相似,说不定那刺客的剑法酷似仙莲剑法也不一定。”
        宋柏林道:“师兄是死于仙莲剑法中的‘挽海狂潮’,我绝不会看错!”
        吴常博突然清了清嗓子。
        宋柏林不耐烦道:“我是看你刚刚回来,所以提醒你。关醒他们弑师已是铁板钉钉之事,你要好自为之。”他说着,就甩袖离去。
        吴常博看了樊霁景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叹了口气,追随宋柏林而去。
        原先因为想着凶手,樊霁景还不觉如何。如今吴常博和宋柏林一走,念及步楼廉生前种种,失师之痛便如狂风般席卷心头,连包袱从肩膀上滑下也无所觉。
        不知站了多久。
        夜幕渐渐压下来,月光铺撒大地。
        有脚步声悄悄地从里头传出来。
        须臾。
        上官叮咛从走廊探出头,小声道:“三师兄。”
        樊霁景双眸茫然地找寻了许久,才认出极为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她。
        “师妹,”他眼睛骤然清亮起来,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她道,“刚才师叔说师父被暗害了,究竟是真是假?”
        上官叮咛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天很黑,但借着月光,她看到樊霁景的脸色苍白如雪。
        “三师兄,”她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我们先回乐意居再说。”
        “乐意居?”樊霁景纳闷地看着她。
        上官叮咛也不解释,俯身帮他捡起包袱,朝乐意居的方向跑去。
        樊霁景跟在她身后。
      九华派一共分成前后左三大宅。
        前宅是住普通弟子的,后宅是住的是步楼廉、宋柏林、樊霁景等人。而左宅就是乐意居,用来招待客人的。
        到了乐意居,上官叮咛才舒出口气,用正常的声音道:“总算逃出来了。”
        樊霁景道:“什么逃出来?”
        上官叮咛道:“二师叔和五师叔控制了那边,我们只好搬到这里来住。”
        “你们……”
        “就是我和大师兄二师兄五师弟。”上官叮咛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胳膊,“现在又多了三师兄你啊。”
        樊霁景瞠目结舌道:“事情为何发展到如斯田地?”
        上官叮咛耸肩道:“都是二师叔和五师叔逼迫的。他们一口咬定说是大师兄二师兄和五师弟杀了师父,还限他们立刻交出凶手,不然就监禁起来。我们没办法,只好偷偷搬过来。”
        “可是……”
        “别可是了,你还没吃饭吧,跟我来。”上官叮咛冲他做了个手势,往里屋跑去。
        关醒等人正在屋里头吃饭。
        上官叮咛兴冲冲地跑进来道:“三师兄来了。”
        樊霁景迈入门槛,屋里人看他的表情个个怪异。
        关醒是一贯的面无表情,施继忠则埋头吃饭,视若无睹。只有朱辽大站起来道:“三师弟,来,这里坐。”
        樊霁景依言入座。
        上官叮咛邀功道:“幸亏我去那边探听消息,才知道三师兄回来的。他当时还傻乎乎地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呢。”
        朱辽大眸光一闪,道:“三师弟,是不是师叔跟你说了什么?”
        “他们说,”樊霁景强忍悲痛道,“师父被害了。”
        朱辽大看了关醒一眼,见他没有反应,才道:“不错。凶手到现在还逍遥法外。”
        樊霁景道:“听师叔说,师父是死于仙莲剑法的‘挽海狂潮’?”
        朱辽大摇头道:“这我们也不知。师父的遗体我们都不曾见到。师父死于仙莲剑法也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樊霁景道:“师叔总不至于骗我们。”
        朱辽大冷笑道:“这可不一定。他们觊觎仙莲剑法已久,此时正好让他们借题发挥。”他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拍了拍樊霁景的手臂道:“其实,师父这次把选衣钵传人的规矩给废了,但凡他的亲传弟子都能学习。可惜你去赴武当凌云道长的寿宴,不能由师父亲口传授。但等这阵子的事情过了之后,我会找机会传授于你,也算告慰师父的在天之灵。”
        啪。
        施继忠放下筷子站起来道:“我吃好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关醒。
        关醒点点头,“去吧。”
        施继忠这才转身离开,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搭理朱辽大等人。
        朱辽大笑容顿时有几分不自然,“五师弟还是一样的急躁。”
        关醒道:“因为这世上总有那么多让人急躁的事。”
        朱辽大嘴唇动了动,半晌干笑道:“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樊霁景乍闻噩耗,没什么胃口,随便扒了两口,便匆匆告辞找了间客房休息。


      3楼2013-10-05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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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凶未明(七)
          樊霁景道:“表哥,这是九华派的事情,你毕竟是花家人……”
          “九华派的事?”花淮秀冷哼道,“如今整个九华派稍微有点头脸的人物都有嫌疑,你让谁查?”
          “我……”樊霁景张了张嘴巴,刚想毛遂自荐,就被花淮秀截断道,“你莫要忘记,我上次推断的结果,你是最有动机的人之一。”
          樊霁景讷讷道:“可是表哥刚才还为我作证……”
          花淮秀眯起眼睛道:“所以你现在是过河拆桥?还是你准备去找那个阴山派的作证?”他猛然收口。
          樊霁景惊讶地看着他道:“表哥你……”
          花淮秀恼羞成怒道:“我才不管你与那个郑风是什么关系。”
          樊霁景道:“我与他只是同路同行。”
          花淮秀盯着他,似乎在掂量话中的真假。
          樊霁景只好一动不动地任由他看。
          看了半天,花淮秀总算满意,转移话题道:“总而言之,九华派想要查出杀掌门的凶手,我想要早日离开九华山,所以我必须早日查出杀你师父的凶手。”
          樊霁景想反驳,但花淮秀直接送了一杯滚烫的茶过来。
          他接过来,手掌用内劲将茶冷却下来。
          花淮秀挑眉道:“你的内功比你的招式要好得多。”花家财雄势大,从来不缺武功秘籍。花家缺得是能练成绝世武功的人才。所以花家人的武功虽然不高,但眼光却很好。
          樊霁景道:“九华派只有一套内功心法。”
          花淮秀眼睛微微一亮道:“说起来,你的师父不像一个好人。”
          “表哥!”樊霁景面色一沉道,“无论我师父曾经做过什么,所谓死者为尊。你还是莫要扰及他老人家的英灵。”
          花淮秀撇嘴道:“我不过就事论事。一个为人公正的人,害他的一定是小人。而一个本身就……不够公正的人,害他的极可能是受到不公平待遇之人。”他见樊霁景皱眉看着他,微微一笑道,“这样说起来,你又有嫌疑了。”
          樊霁景纳闷道:“我几曾受到不公平待遇?”
          “步楼廉一共五个弟子,除了唯一女弟子上官叮咛和你之外,人人都会仙莲剑法。这难道不算不公平?”
          樊霁景摇头道:“师父是九华派掌门,他有权决定让谁继承仙莲剑法。”
          每次他用一脸正气的表情说傻话时,花淮秀就无比怀念当年那个年少却机灵的樊霁景来。他叹了口气道:“你这么想,未必人人都这么想。”
          樊霁景疑惑地看着他。
          “上官叮咛虽然是女子,但女子一样有女子的野心。九华派并非传男不传女的门派。你不在九华山也就罢了,她人明明在九华山,你师父却传别人剑法不传她。难保她心中不会有想法。”他道,“更何况,施继忠说过,你师父身前一直嫌她笨手笨脚,对她呼呼喝喝,但凡有点自尊心的女子都会耿耿于怀吧。”
          樊霁景道:“但师妹她……”
          “更更何况,上官叮咛与朱辽大两情相悦,却遭遇你师父百般阻挠,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两人恶从胆边生……”花淮秀举起杯子晃了晃,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樊霁景别他眼中闪烁的冷意惊到,半晌才道:“但是……”
          “但是光凭他们两个人也未必能够杀得了你师父。”
          樊霁景点头。
          “所以他们现在也仅仅是有嫌疑。”花淮秀放下茶杯道,“我现在有个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感觉?”
          “你师弟师叔之所以对你师父的死无动于衷,或许是因为……”
          樊霁景追问道:“因为什么?”
          花淮秀缓缓道:“不管是不是凶手,他们都有杀人的动机。”
          樊霁景愣住,半晌才道:“你是说,他们都希望师父死?”
          “有此可能。”花淮秀道,“不过正因为这样我才好奇。如果是凶手,他应该将自己的动机千方百计遮掩起来,然后装出悲痛欲绝的模样,为何他们一个个都毫不掩饰?”
          樊霁景道:“他们并非不悲伤,他们只是感情内敛。”
          花淮秀压根没理会他的反驳,“除非……”
          “除非什么?”
          花淮秀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惊世骇俗,又摇头道:“没什么。”
          樊霁景的耳朵突然动了下,然后就听隔壁的门被啪啪啪大力叩打起来。
          花淮秀起身打开门,探出半个身子道:“宋大侠?吴大侠?”
          外面传来宋柏林的声音,“花公子可知霁景在何处?”
          樊霁景连忙从屋里出来,“二师叔,五师叔。”
          宋柏林也不答话,径自将身后的一个弟子拉出来道:“喏,你说说案发当晚看到了什么?”
          那弟子缩了缩脑袋,低声道:“弟子在掌门出事那晚看到关醒大师兄和施继忠五师兄一起提着剑从花园走过。”
          樊霁景吃了一惊。花园从掌门房间到他们房间的必经之路。
          宋柏林冷笑道:“他们不是说当晚在屋里喝茶聊天么?难道喝茶喝多了去花园解决?”  吴常博道:“师兄,你现在是怀疑他们杀掌门,还是怀疑他们糟蹋了你种在花园里的花?”
          宋柏林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道:“你认为我是为了点花就翻脸的人吗?”
          吴常博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你种在花园里的茶花是我不小心弄断的。”
          “……”宋柏林突然一掌劈过去道,“我要杀了你。”
          吴常博抬手挡住他的攻击,叹气道:“师兄,你刚才明明说不会为了这点花就翻脸的。”
          宋柏林道:“我刚才是问你我是不是这种人。我现在是告诉你,我就是这种人!”
          吴常博:“……”
          花淮秀对他们的花花招式没什么兴趣,插嘴道:“若是如此,我想我们要问清楚关醒和施继忠当晚究竟在做什么才好。”
          宋柏林哼了一声道:“这还用问?”说完发现所有人都直盯盯地看着他,顿时焦躁道,“随你们去问!”说罢,拂袖而去。
          吴常博对着樊霁景微微一笑道:“那便交给你了。”
          樊霁景郑重地点头。
        来九华派的这几天,除了樊霁景之外,花淮秀只看得顺眼关醒和施继忠,在问的时候不免含蓄,但再含蓄的说辞也掩饰不了质问的本质。
          因此施继忠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张口便想反驳,却见关醒摆摆手道:“有人见到我们在花园?”
          在花园和经过花园是有区别的。在花园意味着他当时的目的地只是花园,并未再去任何地方。
          花淮秀道:“你们为何半夜在花园?”
          关醒面不改色道:“练功。”
          花淮秀皱了皱眉。为何九华派都喜欢半夜三更练功?宋柏林和吴常博也是。难道九华派的武功需要吸收日月精华?
          樊霁景道:“练功是好事,为何大师兄当时不言明呢?”
          施继忠欲言又止。
          关醒道:“我们练的是仙莲剑法。”
          花淮秀道:“你们师父不是正大光明地传授你们仙莲剑法?为何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练。”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道,“难道你们怕有谁偷学?”
          “不是偷学,是,是……”施继忠神色复杂,愤怒、失望、痛苦、疑惑……种种感情纠结在一起,竟让他的眼眶微微发红。
          关醒叹气道:“我们不是凶手。”
          花淮秀道:“我们相信你,可是要一个相信的理由。”
          关醒本是极为内敛之人,此时眼中也不禁流露微微的怒意,“我教他仙莲剑法每一招的最后一式。”
          花淮秀和樊霁景都是一怔。
          樊霁景道:“师父不是将仙莲剑法都传授给你们了吗?”
          关醒道:“我开始也以为是,但后来才知道,他只传授给他们前面的几式,却没有传授收招。”
          花淮秀道:“这收招可有什么讲究?”
          关醒道:“收招配合内功心法引导体内真气回丹田。若是不收招,长久下去,练功之人就会走火入魔而死。”
        I


        9楼2013-10-07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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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新人路过混脸熟书大人罩罩啦啦啦


          来自手机贴吧12楼2013-10-09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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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未明(一)
              日头慢慢从中向西偏移。
              樊霁景感到西晒的阳光正攀爬着自己的后背。应是暖洋洋的温度,竟让他有种被灼伤的痛感。
              花淮秀见他半天不说话,只是两眼发直地盯着地面,沉不住气道:“你好歹说一句话啊。”
              “表哥。”
              花淮秀的心微微一紧,一双明眸亮闪闪地看着他。
              樊霁景说话的时候只有嘴唇在动,整张脸的其他部分都僵硬如磐石,“你饿了吗?”
              花淮秀什么都没说,直接出脚踢在他的小腿上。
              樊霁景一动不动地硬接了一记。
              花淮秀皱眉道:“怎么不闪?”
              樊霁景慢吞吞地转过头,半晌才委屈道:“腿麻了。”
              “……”
              轰轰烈烈的表白就这样随着樊霁景一瘸一拐地走出客厅而暂告结束。
              花淮秀原本想趁热打铁继续追问的,但樊霁景却借口肚子太饿,拐着腿躲进厨房后,将门反锁,任凭他怎么敲都不出来。
              眼看日头西落,时近傍晚,花淮秀终于怒了,抬起脚狠狠地踢在门板上道:“我也要吃!”
              过了会儿,终于传来咿呀一声。却不是门,而是窗。
              一只手端着一碗面在那里上下颠簸。
              花淮秀没好气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
              樊霁景惊慌地看着他。
              “我不逼你。”即使对比着彩霞满天的落日美景,他的容貌依然艳极,尤其笑时,竟比彩霞犹胜三分。“我们现在来讨论案子。”
              樊霁景凝眉,须臾抬头看着花淮秀道:“表哥。”
              “嗯?”花淮秀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蔼可亲。
              “你莫要骗我了。”樊霁景叹气道,“我不会出去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到花淮秀将两扇窗子开到最大,然后躬身跳了进来。
              樊霁景:“……”
              花淮秀笑眯眯道:“里面说也是一样。”
              樊霁景道:“你刚才说查案?”
              花淮秀眯着眼睛打量他不说话。
              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细致地描绘着每一寸皮肤,乌黑的瞳孔闪烁着点点金光,充满着热切的期盼。
              樊霁景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道:“表哥,这样是不对的。”
              花淮秀并不感到失望。他本来也没希望一根木头突然就能开出一朵花来,“这世上何谓对?何谓错?对与错本就是人分辨出来的,又为何不能由人来推翻?”
              樊霁景呆呆地抬起头,看向花淮秀的目光是那样的新鲜,就好像头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
              “怎么了?”花淮秀皱眉。
              樊霁景道:“没想到表哥除了破案之外还很会讲道理。”
              “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花淮秀将他的话又回味了一遍,顿觉别扭,“等等,什么叫做没想到?”
              樊霁景道:“说明我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花淮秀噎住。
              “表哥真的有查案线索了吗?”樊霁景急忙将话绕开。
              但花淮秀有岂是这么容易就被打马虎眼的人?
              他莫测高深地盯着他,好似要将樊霁景脸上那层僵硬而尴尬的表情剥落下来,看看隐藏在后面的真正情绪是什么。
              “表哥?”樊霁景不安地问道。
              花淮秀慢慢地收敛探视的目光,淡淡道:“此事以后再议也可。先处理你师父的后事。”对他来说,樊霁景的反应已经让他喜出望外。他原以为以樊霁景迂腐木讷的个性,在知道之后定然会满口之乎者也礼仪道德将他拒之千里。但结果是他拒是拒了,却是拒得这样暧昧不清,犹豫不定。只要不是一板子打死,他就有信心能拨开乌云见晴空!
              樊霁景悄悄地松了口气道:“表哥真的知道凶手是谁?”
              “我不知凶手是谁,但有人也许会知道。”
              “谁?”
              “你的三师叔。”花淮秀道,“掌门过世这么大的事都不露面,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
              樊霁景皱眉道:“三师叔闭关久矣,或许已经不想再理凡俗之事。”
              “究竟是不想理还是不能理,总要见过才知。”花淮秀顿了顿道,“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樊霁景还在犹豫,花淮秀已一锤定音,“等我吃完面就去见他。”
              “呃。”
              “对了,面呢?”花淮秀似乎现在才想起那碗白花花的面条来。
              樊霁景望着地上不知何时被他不小心倒翻的面条,一脸尴尬。
              花淮秀道:“算了,我再找点别的东西吃吧。”
              “没东西吃了。”樊霁景说着,摸了摸微凸的肚皮,“刚才在厨房无事,我就一直吃……”
              花淮秀:“……”
            饿肚子和宋柏林同桌的两个选择中,花淮秀选了前者,于是只能带着一肚子的饥肠朝扁峰闭关的飞龙洞走去。
              樊霁景见他面色不佳,不敢搭茬,默不吭声地跟在他身后。
              到了飞龙洞前,樊霁景道:“我先去通报一声。”
              花淮秀饿得连话都懒得说,随手挥了挥。
              樊霁景小心翼翼地走到洞口,极小声地唤道:“三师叔。”
              花淮秀与他相距三四尺,见他嘴唇上下动,愣是没听见有声音发出来,禁不住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通报啊。”樊霁景声音压得极低。
              “你这样谁听得到?”花淮秀没好气道。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一个低哑的声音道:“谁?”
              樊霁景整了整衣衫,恭敬道:“掌门门下弟子樊霁景求见扁师叔。”
              里面顿时沉寂了。
              花淮秀站得撑不住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他的屁股刚刚沾上石头,就听扁峰沉声道:“进来吧。”
              樊霁景这才轻轻地推开门。
              花淮秀跟着站起来,举步要走,就听扁峰又道:“其他人先在门口等着。”
              樊霁景见花淮秀皱眉,立刻投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花淮秀冷哼一声,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
              走入洞内,樊霁景便闻到清雅的檀香迎面扑来,让原本惴惴之心慢慢地平复下来。
              扁峰盘膝坐在洞内的石榻上。平复由于长久不见天日而变得异常苍白,瞳孔透着淡淡的琥珀色。
              “三师叔。”门缓缓合上,房间里仅剩一盏微弱的油灯来支撑黑暗的侵袭。
              扁峰慢吞吞地抬起眼,“你来了。”
              樊霁景垂眸道:“师父过世了。”
              扁峰点点头道:“你二师叔已经告诉我了。”
              “弟子本不欲打扰师叔清静,只想请师叔出山,主持师父后事。”
              扁峰道:“有你二师叔在,何必我操心。”
              樊霁景默然。
              “你师父被害的各种传言,五师弟已告知于我听。”扁峰歇了口气,似乎太长的话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以至于说话的速度越发放慢,“这个案子现在交由你来查。”
              樊霁景毕恭毕敬道:“是。”
              扁峰望了眼油灯,叹息道:“人死灯灭。有些事情莫要太执着了。”
              樊霁景身体微震,张口似欲反驳,但目光触及那双洞悉世情的琥珀色眼眸时,话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轻声道:“多谢师叔教诲。”
              “得饶人处且饶人。”扁峰说了一句别有深意的话,轻轻挥手道:“你去吧。”
              樊霁景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倒退着出来。
              花淮秀见他掩上门,与他一同走出五六丈之后,才压低声音问道:“如何?”
              樊霁景摇头道:“师叔也不知凶手是谁。”
              花淮秀失望道:“一点线索都没有?”
              “师叔闭关这么多年,我们还是莫要用这些事情来惊扰他老人家。”
              花淮秀此刻有些饿过头,也不觉得腹中空空难受,心思又重新活络起来道:“既然案子没线索,你便抽空想想你我之事?”
              樊霁景一惊,脸像火烧云一样,红光从颈项一路往上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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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楼2013-10-09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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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未明(二)
                花淮秀逗趣道:“你这样子,倒像我在调戏良家妇女。”
                “表哥。”樊霁景支支吾吾道,“你莫要这样子。”
                “这样子?”花淮秀倒是被他的反应激起了兴趣,不由上前一步,像登徒子般轻挑了下他的下巴道,“还是这样子?”
                樊霁景抬起头,一双眼睛竟然闪烁几许水光,配上那张大红脸,仿佛水灵灵的红苹果,着实可爱至极。
                花淮秀觉得自己胸口被撞了一下,几乎想扑过去大咬一口。
                樊霁景突然转头看向来路道:“有人来了。表哥。”
                花淮秀不自在地挪开目光道:“你我都穿着衣服,怕什么人来?”
                樊霁景低下头,看看他鞋尖和自己鞋尖的距离,然后退后两步道:“你站得太近了。”
                “你我都是男子,何须避嫌?”花淮秀无辜地看着他。
                樊霁景讷讷道:“可是你刚刚……”
                “刚刚如何?”花淮秀故作邪恶地挑了挑眉。
                樊霁景脸色突然一正,转过身去。
                来路,一个九华派弟子正匆匆赶来。
                花淮秀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刚才也算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他竟然这么远就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九华派弟子走到近前,恭敬道:“樊师兄,师父有请。”
                樊霁景认出他是宋柏林门下,连忙道了声谢,跟着他朝后宅走去。
                花淮秀虽然恼怒那个弟子不识相,打断好事,但心中仍不住对宋柏林的打算生出几分好奇之心,便一路跟在他们身后。
                到后宅大堂,便见宋柏林、吴常博、关醒、朱辽大、上官叮咛和施继忠等人都在座。
                宋柏林见他与花淮秀进来,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又黑了几分,“花公子。我们要谈的是九华派内务,还请回避。”
                其实花淮秀早在远处看到这番阵仗,便有预感要谈之事恐怕非同寻常,只是不想他竟然说的这样直接。他虽然心高气傲,但也知门派内务最忌讳旁人在场,因此拱了拱手,便转身回房。
                他走后,樊霁景在施继忠身边落座。
                宋柏林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缓缓道:“师兄的遗体不能再存放下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低头不语。
                身体恶臭已经渐渐从灵堂弥漫开来。给尸体下葬是悬在人人心头的一句话,但是谁都不敢先提出来。毕竟杀步楼廉的凶手还逍遥法外,现在将他下葬,就是让他死不瞑目。
                吴常博沉吟道:“还是缓一缓吧?毕竟凶手还没有找到。”
                “来不及了。”宋柏林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龙须派送来书信,说要我们联合起来对付魔教。”
                吴常博皱眉道:“魔教回睥睨山之后一直安分守己,并未有劣迹流传于江湖啊?而且前阵子它不是还给朝廷围剿了么?怎的又要联合起来对付?”
                宋柏林道:“江湖中事哪里有对错可分,不过立场不同。之前魔教扩张生意,惹得不少门派怨声载道。如今它遭遇朝廷围剿,实力大不如前。那些门派自然要赶着来打落水狗。”
                吴常博道:“我们九华派向来自给自足,与我们有何关系?”
                宋柏林意味深长道:“有没有关系,不是你我说的算的,要掌门来说。”
                “掌门?掌门师兄不是已经……”吴常博微微一怔道,“你想李代桃僵?”
                宋柏林道:“李代桃僵是旁门左道,非解决之道。”
                吴常博听他说自己的猜测是旁门左道,心中不悦,冷哼道:“那你有什么好提议?”
                宋柏林道:“人生谁无死?掌门之位交替本是人之常情。”
                吴常博道:“但是杀掌门的凶手还没有抓到!”
                “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掌门是遇害?”宋柏林冷冷地看着他。
                吴常博皱眉道:“你看我作甚?”
                “没什么,只担心有些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吴常博勃然大怒道:“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一天到晚就在九华山上下晃悠,我要对谁管住自己的嘴巴?”
                他的气话倒是让宋柏林放下心来,“嗯。记得别出九华山。”
                “你……”
                吴常博刚想反驳,宋柏林却已经将脸撇向了关醒。“你是本门大弟子,掌门师兄的后事便交由你处理。”
                关醒起身恭敬道:“是。”
                朱辽大望了他一眼,眼中颇有不甘。
                宋柏林又问樊霁景道:“案子可有眉目?”
                樊霁景颓然地摇摇头。
                关醒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吴常博终于抓到机会,讥嘲道:“一个月的时限未至,你这样着急做什么?”
                宋柏林道:“早日查出凶手,也可早日找到掌门即位人选。”
                “你这话……”吴常博眼睛往关醒一撇,嘴角动了动,未再说下去。
                宋柏林一扫堂上诸人道:“如今门中出了这样大的变故,你们都要打起精神才好。”
                “是。”众人应和。
              樊霁景从大堂出来,便见花淮秀背靠墙壁,一手捧着烤鸡,一手拿着筷子,一点点地撕着吃。看他的速度,显然饿极,但看他的动作,却又优雅如行云流水。
                花淮秀见他盯着自己的烤鸡,笑道:“趁你师叔们不在,拿个烤鸡未算是偷吧?”
                樊霁景道:“你空腹吃鸡不怕油腻?”
                “总比饿死强。”他眼睛往后一瞄,关醒、朱辽大等人都依次出来。
                这是通往乐意居的必经之路。虽然宋柏林与他们表面上休兵,但谁心里头都知道这是暂时的。若樊霁景找不到凶手,或者他找到的凶手是双方中任何一个人,那么战火依然会燃起。
                朱辽大走过来,拍了拍樊霁景的肩膀道:“查找凶手之事还要抓紧。”
                樊霁景点头道:“是,二师兄。”
                朱辽大叹了口气道:“想当初师父健在时,师叔面目何等和蔼可亲啊。”
                言下之意是,如今实在面目可憎。
                施继忠道:“师叔也只是秉公办事。”
                朱辽大望了他一眼,嘴角不屑地撇了撇,意有所指道:“也是。毕竟师叔正在打算新掌门的继任人选。”
                施继忠面色骤变,正欲发作,却被关醒轻扯了一下,只得按捺下来。
                朱辽大犹不知足,对樊霁景道:“案发当日谁不在场,谁在说谎,都是极为重要的破案证据。”显然已经知道施继忠和关醒当时并不在房中,而在花园之事。
                施继忠脸涨得赤红。
                关醒淡淡道:“不肯说出事实的,又何止一人。”
                他指的当然是当初朱辽大死活不愿说自己身在何处之事。
                朱辽大自讨了个没趣,不禁有些悻悻。
                天色越来越暗,连带门口众人的影子都模糊起来。
                关醒突然开口道:“三师弟,我有话对你说。”
                樊霁景转头看了花淮秀一眼。
                花淮秀耸肩道:“你们九华派内务多。”
                “花公子若有兴趣,一起来也无妨。”关醒说着,就要转身,却听朱辽大道:“大师兄,若我也有兴趣呢?”
                关醒淡淡道:“你若有听墙根的本事,请自便。”
                朱辽大脸色顿时极为难看。可惜夜间天黑,除了与他靠得极近的上官叮咛外,无人注意。
              樊霁景与花淮秀一路跟着关醒,直到屋里。
                “请坐。”关醒点灯,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樊霁景和花淮秀落座。
                关醒道:“我知道你们心中必然还有疑问。”
                花淮秀挑眉道:“你愿意说?”
                “师父已死,有些事放在心中也无用。”关醒顿了顿,缓缓道,“你们不是问,为何师父要对二师弟五师弟保留最后一式吗?”
                花淮秀问道:“为何?”
                “为了不让他们与我争夺掌门之位。”
                关醒的答案大出樊霁景与花淮秀的意料。
                “其实二师弟有一句话并未说错。若非你出门在外,那么当初学习仙莲剑法,或许有你一份。”关醒的表情一直是淡漠的,即便说的是师父害徒弟这样耸人听闻的消息,依然脸无动于衷的模样。
                花淮秀皱眉道:“步楼廉贵为一派掌门,他想将掌门之位传给谁就可以传给谁。难道朱辽大和施继忠还有能耐改变他的决定?”
                关醒摇头道:“他怕的不是二师弟和五师弟改变他的决定,而是怕他们影响我的决定。”
                花淮秀道:“我不懂。”
                关醒道:“二师弟对掌门之位早有野心。师父说他私底下经常有意无意地数落我。”
                花淮秀虽然没亲耳听到他说什么,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那么五师弟呢?”樊霁景突然开口。
                关醒凝眉。
                樊霁景道:“五师弟对大师兄一直都是尊敬有加。”
                “五师弟没有错。错的是我。”关醒缓缓地吐出一句令花淮秀和樊霁景瞠目结舌的话,“是我对他有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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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楼2013-10-09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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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未明(五)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宋柏林争分夺秒地向江湖其他各派发布掌门过世和樊霁景将继任掌门的消息。
                  步楼廉在九华山被害到底不光彩。宋柏林故意让送信的弟子在路上延迟几天,趁机将步楼廉的丧事和樊霁景既然掌门之事在一天之内分上下午办了。这样等其他门派派人来吊唁时,木已成舟,不容易露出马脚。
                  这一天,九华派过得极为繁忙。
                  除了花淮秀之外,所有人都在奔忙着,不是从那头来,就是从这头去。
                  期间不时有人在大喊——
                  “宋师伯说要换棺材!”
                  “五师叔说召集所有弟子来哭丧!”
                  “掌门的尸体去哪里了?”
                  “我刚刚放在这里的烛台呢?”
                  “……”
                  花淮秀慢慢悠悠地走到灵堂外,嚎啕声和诵经声一阵阵地从里面传出来。
                  灵堂内果然跪满了人,一个个头低得极低,僧人在灵堂前诵经。
                  关醒等嫡传弟子跪在最前头,披着丧服,素冠压得低,看不清脸色。
                  九华派众弟子见花淮秀进来,哭声陡然放大,瞬间将诵经声淹没在哭海之中。
                  花淮秀在堂前鞠躬上香。
                  尽管他心中对步楼廉有诸多不满诸多不屑,但看到这种情景,他对他不免生出些许怜悯。一个人死了之后,来奔丧的人中,竟十之八九都是杀他的凶嫌,其中更包括他一手带大的弟子,他全新栽培的徒弟……这是何等的讽刺?又是何等的悲哀?
                  花淮秀叹了口气,慢慢转身到关醒等人面前。
                  五个人之中,只有樊霁景和上官叮咛答礼。
                  花淮秀从灵堂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点起一支香,开始烹茶。希望能借此平和自己胸腔里因那一室的虚伪算计而引起的反感和厌恶。
                  不知道过了多久。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花淮秀回神,望着被自己煮得乱七八糟的茶,幽幽叹了口气,起身开门。
                  门外的是樊霁景。他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素菜和米饭。
                  花淮秀反身回桌前坐下,“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怎么有空来我房里?”
                  樊霁景苦笑道:“你说得好像我是要去成亲。”
                  花淮秀道:“那只是迟早。”他毫不掩饰话中酸意。
                  樊霁景并不接茬,进门将托盘放在他面前,“听说你早上什么都没吃,所以我特地带了你喜欢吃的菜来。”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说归说,花淮秀的眼睛还是朝托盘望去。
                  樊霁景指着托盘里的素八珍道:“我记得小时候还和你抢过这道菜。”
                  从他进来就一直绷着的脸终于微微缓和,花淮秀撇嘴道:“你还记得?”
                  樊霁景道:“我回去之后被父亲训了很久。”
                  花淮秀眼中难掩笑意,拿起筷子道:“我也是。”
                  横亘在两人中间的那道无形河似乎窄了点,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
                  花淮秀见只有一双筷子,便道:“你不吃?”
                  樊霁景道:“我与大师兄他们一道吃。”
                  无形河的河水暴涨。
                  花淮秀的脸又冷下来。
                  “表哥。”樊霁景温声道,“待用过饭,你便下山吧。天色暗了不好走。”
                  啪!
                  花淮秀将筷子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冷冷地看着他,“你怕我会连累你?”
                  樊霁景似乎呆了下,道:“从何说起?”
                  “收容我等于同时开罪礼部侍郎和花家。你刚刚继承九华派掌门之位,不想招惹强敌,也情有可原。我不会怪你的。”他嘴上说不会怪你,但眼睛却狠狠地瞪着他。
                  樊霁景叹气道:“表哥,你多心了。”
                  “那你究竟为何要三番两次赶我下山?”花淮秀最不明白的就是这个。如果说他想继任掌门,不想与他牵扯,大可明明白白地拒绝他。若说他对他有意,又为何要一个劲儿地将他向外推?
                  外头传来呼唤声。
                  樊霁景回头看了眼,道:“师叔在找我,我要走了,晚上再来。”
                  花淮秀把头埋在饭里没说话。
                  樊霁景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并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
                  等他走后,花淮秀抬起头来。原本已经慢慢沉淀平静的心情重新掀起惊天骇浪。若说之前他还能自欺欺人地认为樊霁景还是那个傻傻呆呆的樊霁景,那么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怎么看他都像是隐藏了满腹的心事和秘密。
                  花淮秀伸出筷子,加了一口素八珍到嘴里,随即皱眉道:“我喜欢的果然只是三味楼的手艺。”
                上午办丧,下午继任。
                  九华派忙得像赶集,有个弟子冲进大殿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一颗米粒。
                  樊霁景穿着九华派掌门独有的宽大长袍,头顶银冠,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走进殿中。
                  宋柏林站在九华派历代掌门的灵位前,将仙莲剑法和象征掌门人身份的仙莲剑亲自交托与他的手中。
                  樊霁景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然后站起身。
                  “参见掌门!”
                  九华派上下的一声齐喝,意味着九华派掌门之位从此易主!
                花淮秀坐在屋檐上,远远地看着正在接受弟子参拜的樊霁景,第一次发现他们的距离竟然是那么的遥远。
                  曾经,他认为樊霁景是根不开窍的木头,希望他能变得聪明一点,机灵一点,至少离自己近一点。谁知道木头的确开窍了,聪明了,精灵了,他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木头成了金子,在所有人的眼底熠熠生辉,却惟独除去了他。
                  花淮秀突然抓起手边的瓦片,狠狠地朝大殿的方向丢去。
                  他的武功虽然不高,但是丢个瓦片当暗器却是不难。
                  眼见瓦片就要撞击在殿前,宋柏林等人面色突变。掌门继任大典被人丢瓦片在门前,这是何等丢人之事。但以他们离门口的距离,就算想接也是不及。
                  但预期中的破碎声并没有响起。
                  门前,樊霁景抓着瓦片,微笑着冲花淮秀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两个童年伙伴之间的玩笑。
                  宋柏林等人舒出口气的同时,不禁对樊霁景的武功暗自心惊。
                  这样的轻功,恐怕步楼廉在世也未必能及!
                夜静如水。
                  花淮秀忍不住将煮好却已经变冷的茶水倒进桶里。
                  尽管知道樊霁景刚任掌门,门中定然有很多事要找他,未必会守中午所定下的约,但等待之后发现自己已然被忽略的感受相当恶劣。恶劣到他不再想为下午丢瓦片之事道歉。
                  啪嗒。
                  脚踩树枝的声音。
                  来了?
                  花淮秀一愣,起身开门,却见一个酷似樊霁景的背影朝外闪过。他心中疑云顿起,想也不想地追了下去。
                  那人的脚程不快,他追出来之后,始终与那人保持着三四丈的距离。
                  路越走越偏僻,却十分熟悉。
                  花淮秀记起这分明是去扁峰闭关室的路。
                  果然,没多久扁峰闭关室便赫然在目。
                  那人在门口顿了顿,然后推门而入。
                  花淮秀不敢靠得太近,又怕太远听不清,只好蹑手蹑脚地挨过去。
                  刚走进,就听里面有人恭恭敬敬道:“扁师叔。”
                  花淮秀心头猛震。
                  竟真的是樊霁景!
                室内。
                  扁峰别有深意地望了眼窗外,淡淡道:“听说你继任为掌门。”
                  樊霁景道:“是。”
                  “看来你的心愿都已经达成了。”扁峰的话里似有无尽感叹。
                  “我还没有将九华派发扬光大。”
                  扁峰沉默良久,缓缓道:“九华派真的要发扬光大吗?”
                  樊霁景愣住。


                17楼2013-11-30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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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未明(六)
                    “又或者,你真的想把九华派发扬光大吗?”扁峰道。
                    樊霁景道:“将本门发扬光大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是好事,却未必是人人喜欢的事。人人喜欢的事,又未必是你喜欢的事。”
                    扁峰的话虽然绕口,但樊霁景却听懂了。
                    他道:“师叔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因为你绝对不想变成第二个步楼廉。”扁峰话中对已故掌门显然并无太多敬意。
                    樊霁景沉默。
                    “我与他从小一起在九华山长大,曾经的他斗志昂扬,聪明开朗,绝非你见到的模样。”扁峰轻叹了口气道,“他之所以会有今天,不过是因为选错了路。”
                    樊霁景浑身一震,眼中厉光一闪而过,仿佛千万根针从瞳孔中飞射处理,“他杀我父母在先,加害我在后。若非师叔你在暗中相护,我早已身首异处。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根本就是人间败类,又岂是单单一句选错路可以辩解的!”他声音低哑,字字铿锵有力,恨意如滔滔江水般翻涌,连身在门外的花淮秀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但花淮秀更震惊的却是他的话。传言樊霁景的父母是不慎跌下山谷惨死,想不到这里头竟然还有这等隐情!
                    扁峰道:“我已经告诉你前因后果,你应当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一个情字。”
                    “情?”樊霁景冷笑道,“他若真喜欢我父亲,当初就该与他双双离开九华山,双宿双栖。可他唯恐名声不保,又贪婪权势,最终选择负我父亲,继承掌门之位。之后我父母两情相悦,本是神仙眷侣,他却偏偏又来破坏,害得我父母惨死,我沦为孤儿。如此还不够!他更将一切仇恨归咎于我!若不是师叔你与他约定从此闭关不出,不问九华之事,他根本不会放过我。”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胸口起伏不止。
                    这些话在他心里整整埋藏了十几年,而如今,他终于能够说出口。
                    这十几年的忍辱偷生,装傻充愣也终于有了回报。
                    步楼廉死了。
                    他当上了九华派掌门。
                    他的人生应当没有遗憾,但为何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樊霁景转过头,望向窗户。
                    尽管隔着窗纸,他也能感觉到窗外那个人因震惊而加速的心跳声。
                    这些都是他最阴暗,最难以启齿的话,他从未想过要暴露在那个人面前。他想让那个人看的,是他的憨厚正直善良宽容。
                    可惜,事与愿违。
                    花淮秀执着的出乎他意料,所以他不得不亲自解开这个谜团。
                    ——用这种方式。至少他不用面对那张脸,不用看到那个人失望和鄙视的表情。
                    “你已经亲手报了仇。”扁峰劝慰道。
                    “这或许是天意。”樊霁景道,“当年他为了讨好父亲,而将仙莲剑法私下传授给了他。如今,我就用这套父亲传授给我的剑法杀了他。果真是因果循环,屡报不爽。”
                    扁峰没有正面接话,“你的确是练武奇才。”
                    樊英死的时候,樊霁景才六岁,学仙莲剑法不过几个月。但就是这几个月,却让他记住了所有的剑法,并在十三岁那年学成。
                    撇去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论武功论心机论智慧,樊霁景都是继承九华派的最佳人选。因为宋柏林、吴常博和关醒等人的条件都在伯仲之间,谁都难以服众。
                    扁峰道:“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樊霁景回头看着他,虔诚道:“接你出关。”
                    扁峰听到“出关”两个字有些茫然。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能够听到这两个字从九华派掌门的口中说出来。他闭关之时,正当壮年,心中自有一番理想与抱负,若非为赎樊英夫妇被害时因一时犹豫而袖手旁观之罪,若非为了保住樊家最后一滴血脉,他是绝不肯屈居于此的。多少个夜,他曾在睡梦中都惦记着离开这座屋子,甚至离开九华山,从此逍遥快活,再不理九华派的纷纷扰扰。
                    可他终究不能。
                    “师叔?”樊霁景见他出神,轻声唤道。
                    扁峰回神,摆手道:“罢了,当离开时,我自会离开。”其实桎梏他的,从来都是与步楼廉许下的承诺。如今步楼廉已死,枷锁已去,离不离开反倒不重要了。
                    樊霁景道:“既然如此,我便在九华派等师叔回来。”
                    扁峰点点头,别有深意道:“我的事你不必挂心,多挂心自己的事,想想究竟要选哪条路才是正理。”
                    樊霁景默默应下。
                  门咿呀一声打开。
                    樊霁景倒退着出来,将门关上。
                    屋里的烛光从窗子里透出来,照在花淮秀的身上,将他半边脸上的神情映得清清楚楚。
                    心痛、震惊、失望……复杂到樊霁景难以分辨。
                    他的心陡然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走。”说着,他撇开脸,望着着前方小小的九华派房舍,踩着那条用凹凸的石板铺出来的小径,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花淮秀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鞋底擦着地面,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像一把锉子,不停地在两人的心头来回拉扯。
                  时至子夜。
                    樊霁景的房间依然还在乐意居,没有搬回后院。
                    他走到面前,推开门,转身看着花淮秀。
                    花淮秀也停下脚步看着他。
                    “表哥,早点睡吧。”樊霁景淡淡地说完,转身进屋,正要关门,却被花淮秀的手挡住。
                    “我有话要问你。”花淮秀黑如墨的眸子在黑暗中黑得发亮。
                    “表哥。”他轻叹。
                    花淮秀冷哼道:“你让我知晓这些不过是想让我离开九华派。既然想让我离开九华派,就要让我知道清清楚楚。”
                    樊霁景垂下眼睑,默默让开路。
                    花淮秀堂而皇之地进屋,点上灯。
                    樊霁景靠着门,一副随时送客的模样。
                    “我问你,你离开时故意和那个阴山派的郑风同行,是不是为了激怒我,好让我尾随你跟踪你,当你不在场的证人?”花淮秀瞪着他的目光冷厉如剑。
                    “是。”樊霁景平静地回答。
                    原本就堵在胸口的闷气更加疯狂地撞击着,花淮秀又道:“所以,你一入江州便不见踪影并不是在一家小客栈里大病一场,而是日夜兼程上了九华山,杀了步楼廉,然后又赶回江州,故意病怏怏地出现在我面前?”
                    “是。”
                    “从头到尾你都算计好了。算计好我会上九华山,算计我一定会为你作证?”
                    “不。我并没有料到你上九华山。”话说到这地步,实在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樊霁景开诚布公道,“不过即便你不来,我也可以请师叔派弟子去花家请你作证。”
                    “你知道我一定会作证?”花淮秀冷哼道,“莫忘记,你失踪的二十几日,我并未和你在一起。”
                    “你会的。”樊霁景毫不犹豫道。
                    花淮秀气得牙齿打颤。
                    “表哥。”樊霁景叹气道,“我发誓,从小到大,我只骗了你这一次。”
                    “难道还不够?”
                    樊霁景语塞。
                    花淮秀猛然转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冷声道:“你不怕我揭发你?”
                    “即便你这样做,我也不会怪你。”
                    花淮秀冷笑。
                    他这声冷笑不但是对樊霁景,更是对自己。明明对方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在利用他,可为何他非但生不出半分憎恶,反而还为他感到心痛难过?
                    该死的!
                    是他自己坚持隐瞒父母的血海深仇,是他自己要一个人扛下这一切的一切,他为何要为这样一个人心痛难过?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会走,走得远远的!”花淮秀捶桌,“现在,你给我出去!”
                    ……
                    “表哥,这是我的房间。”
                    回答他的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大力的摔门声。
                    樊霁景倚着另外半扇门,望着外头的夜色,幽幽地舒出口气。


                  18楼2013-11-30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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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未明(七)
                      翌日清晨。
                      樊霁景刚出门,就看到花淮秀正背着包袱站在院子里,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他。
                      “表哥。”看到他身上的包袱,樊霁景松了口气之余,又不免有些失落。
                      花淮秀转过身,白皙俊秀的面孔冷若冰霜。他伸出手指,朝他勾了勾道:“过来。”
                      樊霁景疑惑地眯起眼睛。
                      花淮秀也跟着眯起眼睛,不过他不是打量,而是威胁。
                      樊霁景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花淮秀不等他走到面前,手便出其不意地挥了一巴掌过去。
                      尽管这个动作对花淮秀来说很快,但在樊霁景眼里,却和商量好了再挥过去没区别。他轻轻松松地抬手将那只准备招呼到他脸上的手掌截住。
                      花淮秀瞪着他。
                      樊霁景回望着他,口气中带着一丝恳求,“表哥。”
                      花淮秀挑挑眉,目光却寸步不让。
                      樊霁景叹息,然后松开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
                      花淮秀放下微痛的掌心,冷冷道:“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不相干。樊大掌门!”
                      樊霁景垂下眼睛,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花淮秀眸中冰霜瓦解,剩下一片心痛到难以自抑的失望。
                      昨夜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明明想好今天打完一个巴掌之后,他还要痛快淋漓地将他骂个狗血淋头。最好能把他骂回那个又呆又傻又憨厚的樊霁景。可是当他真正站在他的面前,他就知道,再怎么骂都无济于事。那个又呆又傻又憨厚的樊霁景从来没有存在过。又或者,只存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
                      尽管是一个逼不得已的谎言。
                      花淮秀果断转身。
                      他宁可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来忘记这一段痛苦的感情,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多呆一瞬。
                      因为这一瞬实在太痛苦。
                      樊霁景抬头,定定地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神情不断地挣扎着隐忍着,好似浪潮一样,翻过来又翻过去,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视线。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瞳孔中已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宋柏林揣着一肚子怒气踏进乐意居的门。
                      原本以为让樊霁景继承掌门之位,九华派的事情就会简单很多,但如今发现,该简单的事情不但没有简单,而且变得更加复杂了。
                      他大跨步走到樊霁景房门前,连敲都没敲,直接拍开。
                      樊霁景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桌子。
                      “霁景!”宋柏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在做什么?”
                      樊霁景转过头,无辜地看着他道:“擦桌子。”
                      “擦……”宋柏林走到桌前,猛地一拍道,“你身为堂堂掌门,怎么可以亲自做这种小事?”
                      “可是以前我也是自己擦的。”
                      “以前是以前,你现在是掌门了,自然不一样。”宋柏林真恨不得自己刚才那一掌不是拍在桌上,而是拍在他的脑袋上。
                      樊霁景道:“掌门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掌门乃是九华派的当家人,地位尊崇,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可是刚才宋师叔推门进来的时候,似乎没想到掌门地位尊崇啊。”樊霁景眨着眼睛,依然是正经又单纯的神情。
                      宋柏林胸口的怒气好似一下子堕进冰窖,全成了冰渣子。
                      他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樊霁景若无其事地低头,抬起宋柏林拍在桌上的手,边擦桌子边问:“师叔来是有什么事吗?”
                      宋柏林强忍住荡漾在心头的怪异感,收敛脾气道:“泰山派和龙须派正在前厅等候。”
                      “这件事交给五师叔就好。”樊霁景道。
                      其实吴常博早就已经去了,宋柏林只是例行汇报。不,应该说,他原本准备例行告知,但现在突然有意识地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还有关于前掌门下葬的事宜。”宋柏林道,“听说掌门准备把他安葬在九华山脚?”
                      樊霁景颔首道:“师父武功盖世,在江湖上声名赫赫,乃是九华派的荣耀。将他安葬在九华山山脚,一来可以护我九华,二来也可受来往路人景仰,实在两全其美。”
                      宋柏林皱眉道:“但山下风水……”
                      “风水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想必师父在天有灵,也不会在意的。”樊霁景道。
                      宋柏林道:“话虽如此,但山下人来人往,诸多不便……”
                      “师叔。”樊霁景再次打断他的话。
                      宋柏林收口,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他。
                      樊霁景嘴角慢慢往上扬,一字一顿道:“我已经决定了。”
                      宋柏林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头到尾都低估了一个人,而低估这个人的后果全是难以想象的严重!他胸口的冰渣子上涌到脸孔,眸光骤然冰冷,“你变了。”
                      “师叔多心了。”樊霁景脸上没有半分惊慌之情。
                      宋柏林脑海里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
                      还记得吴常博当时和他讨论杀步楼廉的凶手时,曾经说过,“或许凶手就是希望我们将这水越搅越浑,因为搅浑的水才好摸鱼,渔翁才能得利。”
                      他的回答是:“哼。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既然他要浑水摸鱼,我偏偏要找个岸上的人来得利。”
                      他以为樊霁景是岸上的,但很可能从来都没有岸。所有的人都在水池子里。
                      樊霁景只是池子里藏得最深的一个。
                      樊霁景轻唤道:“师叔?”
                      宋柏林冷不丁地问道:“步楼廉是你杀的。”其实,他并没有任何证据,只是随意诈对方一诈,让自己多多少少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诸如出现惊慌、惊愕、惊奇,以便判断他在这件事情中究竟扮演着一个怎么样的角色。
                      但至少要有表情。
                      樊霁景没有。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人死不能复生,师叔莫要太过伤心。”
                      宋柏林道:“不错,他已经死无对证,你又当上了掌门,的确可以肆无忌惮了。”他此刻的脑海,无数念头翻腾。如果樊霁景真的是杀步楼廉的凶手,那么他的武功绝对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至少自己单打独斗绝非他的对手,甚至可能连逃都逃不掉。而对方既然连授业恩师都忍心下手,那么自己这个授业恩师的师弟自然更不在话下。
                      樊霁景似乎看透了他的戒备,忽然道:“我父母是我师父杀的。”
                      宋柏林思绪中断,呆呆地看着他。
                      樊霁景道:“我亲眼所见。”如果不是扁峰在暗中点了他的穴道,那么恐怕那时候躺在血泊中的不是一双,而是一家三口。
                      宋柏林须臾才道:“你为何不说?”
                      “我说了,你会主持公道吗?”樊霁景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讥嘲。
                      宋柏林嘴唇一抖,说不出话来。
                      樊霁景道:“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江湖。在九华派,谁是步楼廉的对手?谁又敢做步楼廉的对手?”连一样亲眼看见的扁峰都不敢,更何况宋柏林?
                      “你的武功已经胜过了步楼廉。”宋柏林说这句话不无试探之意。
                      樊霁景没有否认。
                      经过两次试探,宋柏林基本可以肯定,他就是杀步楼廉的凶手。这种时候不否认,就等于是默认!
                      但是他本身对步楼廉其人也无甚好感,何况他又是杀樊英夫妇的凶手,心中不免有些倾斜向樊霁景,觉得他的所作所为虽然让人心惊胆战,但细想之下,又情有可原。“为何不揭穿他?”
                      樊霁景冷笑道:“揭穿九华派掌门是丧心病狂到杀师弟夫妇的凶手?那江湖中人又会如何看我九华派?”他既然准备当九华派的掌门,就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对九华派不利的消息。
                      宋柏林哑然。到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樊霁景的心机的确是他远远不如。“所以你一直在等机会?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然后嫁祸给我们每一个人,让我们互相猜忌,而你坐收渔翁之利?”
                      樊霁景憨笑道:“师叔,你多虑了。”
                      宋柏林发誓,这次他决定没有多虑!“那你下一步是什么?还有谁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
                      樊霁景笑容一敛,神色清冷地盯着他。
                      宋柏林只觉心头一阵寒意。
                      樊霁景缓缓道:“师叔,我只想将九华派发扬光大,以告慰师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
                      看着他虔诚的表情,宋柏林只觉浑身上下都被寒意浸透,冷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樊霁景放下抹布,恭敬地一鞠躬道:“所以还请师叔多多提携帮助。”
                      宋柏林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你还需要别人提携帮助?”
                      “九华派毕竟是活人的九华派。师叔,你说是吗?”樊霁景微笑。


                    19楼2013-11-30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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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未明(八)
                        吴常博将泰山和龙须派弟子安顿好之后,回到屋里,就看到宋柏林正坐在桌边发呆。
                        “你怎么进来的?”他记得他出去的时候明明关上了门。
                        宋柏林道:“我有话要问你。”
                        “我刚刚也问了你。”吴常博没好气道。
                        宋柏林不理他,径自接下去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发现杀步楼廉的凶手是樊霁景怎么办?”
                        吴常博惊住,半晌才道:“杀步楼廉的凶手是樊霁景?”
                        “我是说如果。”宋柏林外强中干地叫道。
                        吴常博反手关上门,坐到他的对面,压低声音道:“没有人会没事拿这种事情做假设。你怎么发现的?”
                        宋柏林叹气道:“我猜的。”
                        “……”吴常博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宋柏林道:“但是他没有否认。”
                        “樊霁景没有否认?”吴常博诧异地看着他。
                        宋柏林不耐烦道:“你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但是以樊霁景的性格……”应该会义正词严地反驳才对。吴常博狐疑地看着宋柏林,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他后悔把掌门之位拱手送给樊霁景,所以想想方设法地拿回来吧?
                        宋柏林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以前认识的樊霁景不是真正的樊霁景。”
                        “你语无伦次的我完全听不懂。”吴常博摊手,“简洁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宋柏林迟疑了下,将今天找樊霁景的点点滴滴,巨细无遗地一一道来。
                        吴常博的神情从刚开始的好奇,到慢慢凝重,最后震惊得说不出话。
                        宋柏林吐出口气,“回到第一个问题,如果凶手是樊霁景怎么办?”
                        吴常博脱口道:“按门规处置!”
                        宋柏林睨着他。
                        吴常博这才发现自己这句话后面有太多阻碍。首先,宋柏林说樊霁景是凶手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在两人对话的从头到尾,樊霁景都没有承认过。而且他还有花淮秀做人证,论嫌疑,他比九华山上的其他人都轻得多。其次,樊霁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步楼廉,可见他武功之高,恐怕连宋柏林和他联手都未必能敌。若樊霁景的真面目真如宋柏林口中所说,那么九华山想要处置他恐怕难如登天。最后,虽说弑师是忤逆大罪,但步楼廉杀樊英夫妇在前,所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樊霁景杀步楼廉也算师出有名。
                        如此种种加起来,他才知道为何樊霁景敢这样明目张胆。
                        宋柏林见吴常博久久不语,知道这个难题也难住了他。“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想,他为何要告诉我。”
                        吴常博道:“或许,他压抑得太久了。”
                        宋柏林侧头看他。
                        “一个人从少年开始抱着杀父母的血海深仇,在仇人面前毕恭毕敬,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尽孝的模样,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吴常博叹息。冷静之后,他竟有几分同情他。
                        宋柏林想起过去的樊霁景,又想想今日的樊霁景,摇头道:“若是我,我宁可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更何况,”吴常博顿了顿道,“他有半句话恐怕是真的。”
                        宋柏林皱眉道:“有半句?”难道其他话都是假的不成?
                        “他想将九华派发扬光大,以告慰师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吴常博顿了顿道,“当然,告慰的只是樊英在天之灵。”
                        宋柏林道:“你的意思是?”
                        吴常博道:“他若真的抱有这种想法,那么势必得到你我的支持。”
                        宋柏林道:“用威胁的手段?”
                        “不如此,如何显示他的能耐?”吴常博想象宋柏林被威胁时的脸色,一定好看得很。
                        宋柏林冷哼道:“当时在那里的不是你。”若非亲身经历,谁能想到樊霁景竟如此的可怕?
                        吴常博笑而不语。
                        宋柏林也懒得解释,“那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做?”
                        “静观其变吧。”吴常博想了想道,“事实上,除了静观其变,我们也做不了其他的。”
                        宋柏林沉吟道:“要不要对关醒他们说?”
                        “不用。”吴常博道,“若樊霁景真如我所想的那般,那么他下一个要拉拢的人就是关醒。”
                        宋柏林想到有另一个人将受到惊吓,而且还是素不对盘的关醒,不禁暗爽在心。
                        吴常博道:“或许会用不一样的方式。”
                        “什么意思?”
                        “他们毕竟是师兄弟。”吴常博突然非常想去偷窥。看看樊霁景的下一步棋究竟如何走,可惜他的武功不济,恐怕偷窥不成。
                        宋柏林突然哼哼道:“我还是师叔呢。”
                        “步楼廉是师父。”
                        宋柏林:“……”
                      樊霁景和关醒在花园中喝茶。
                        满目的盎然绿意让关醒的心情十分不错。
                        樊霁景执壶,将两人的杯子都倒满,“五师弟最近如何?”
                        “不错。”自从在樊霁景面前承认他对施继忠有非分之想之后,他心情便轻松了许多。
                        樊霁景将壶缓缓放下,“我想将九华派发扬光大。”
                        关醒抬头看他。
                        樊霁景不动声色任由他看。
                        半晌。
                        关醒缓缓道:“这不是九华派掌门应尽的职责么?”
                        樊霁景微笑道:“不错。”
                        “掌门有何吩咐?”关醒很上道地主动问。
                        樊霁景道:“我想废除部分门规。”
                        关醒道:“比如?”
                        “凡入我九华派者,人人可学仙莲剑法。”
                        关醒微微吃惊。
                        仙莲剑法之所以一代传一人,与其说是为了不让九华派绝学外传,倒不如说是为了保障掌门在门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就如步楼廉。樊霁景作如此提议,若不是宅心仁厚大公无私,便是自信无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同长大的男子。曾经他以为他属于前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感觉到他的深不可测。因为他相信再幸运的人也不可能幸运到每次都轻轻巧巧不着痕迹地躲过步楼廉的暗算。
                        或许就因为这份深不可测,所以从步楼廉被杀,樊霁景回来信誓旦旦要查出凶手开始,他就已经存了明哲保身的心思。
                        一个人若是连看都看不清,又如何与之为敌?
                        “师兄?”樊霁景轻唤。
                        关醒道:“一切听凭掌门吩咐。”
                      樊霁景提出改革,果然惹来一片惊讶声。
                        朱辽大头一个跳出来表示此事不可为。
                        关醒在一旁淡淡提醒道:“当初师父要将仙莲剑法传授给你我和五师弟三人时,你答应得最大声。”
                        朱辽大面色一红,正寻思如何反驳,就听樊霁景微笑道:“此事关系九华派众弟子,不如就交由众人一同表决。”
                        将仙莲剑法传授给门下众弟子乃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又有谁会傻乎乎地拒绝。
                        朱辽大虽然不服,却又不敢冒得罪整个九华派之险恶,此事便定了下来。
                        樊霁景第二日就让关醒和施继忠为师,传授其他弟子。
                        朱辽大心中不满,但大势已去,也无可奈何,日日锁在房中,专心练功,只希望有朝一日能让技压群雄,让樊霁景甘拜下风。
                        宋柏林和吴常博虽然觊觎剑法,但碍于师叔的身份,拉不下面子与其他人一同学习。
                        樊霁景似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傍晚便亲自将仙莲剑法的剑谱送到宋柏林房中。
                        宋柏林看着他手中的剑谱,并不接过,“掌门这是何意?”
                        “师叔武功造诣自然在我和大师兄之上,若由我们传授仙莲剑法,恐怕不能授之精义。因此特请两位师叔自己参悟剑谱,将仙莲剑法发扬光大。”
                        宋柏林听他给面子又给里子,对他的厌恶和敌意便去了几分,淡淡道:“掌门不怕养虎为患吗?”
                        樊霁景微微一笑道:“宋师叔以为……谁可成患?”
                        宋柏林望着他自信的脸庞,默默将好感吞了回去。


                      20楼2013-11-30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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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未明(九)
                          将仙莲剑法公开只是改革的开端,不过在宋柏林和吴常博默不吭声,朱辽大无可奈何,关醒大力支持下,樊霁景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波紧接一波,不过月余,九华派已是一番翻天覆地的新气象。
                          而江湖各大派的注意力先是集中在魔教身上,后又引出血屠堂,目光转来转去一直不得消停。等闲下来一转眼,才发现九华派的影响力已经从淮西蔓延到了大江南北。
                          仙莲剑法的名气或许很多人都没有听过,但步楼廉是高手榜第十一却是不争的事实。能够学江湖第十一高手的绝学无疑是巨大到难以抗拒的诱惑。
                          一时之间,天下好武者齐集九华山。毕竟,如武当、少林这样的门派虽然声名赫赫,却也不是所有武学都开放于门下所有弟子的。相较之下,承诺入门即有资格学习仙莲剑法的九华派更让人趋之若鹜。
                          宋柏林眼见九华派越来越热闹,心中却甚是不安。
                          这种不安在樊霁景若无其事地宣布要扩建九华派时,达到了极致。
                          他终究忍不住再度找上门。
                          樊霁景正在看信,见他推门而入,不慌不忙地将信折好,收入袖中,无奈地唤道:“师叔。”
                          宋柏林理直气壮道:“我原本要敲门的,但是它不经敲就开了。怪谁?”
                          “怪我。”樊霁景接得极快,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这种笑落在宋柏林眼中,自有另一番解释。不过他此刻倒是不愿计较这等小事,径自坐下,开门见山道:“你当真准备将仙莲剑法传授给所有弟子?”
                          樊霁景道:“我不是已经这样做了?”
                          “这不一样。”宋柏林道,“如今在学的都是投入我九华派门下多年的弟子,而最近新招的不少人却是从其他门派帮会投奔而来。”
                          樊霁景慢吞吞道:“师叔的意思是?”
                          “本门的绝学怎能落到那些人手中?!”宋柏林焦躁道,“你怎知那些人是不是居心叵测,只为偷学秘籍而来?”
                          樊霁景淡然道:“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宋柏林的声音猛然变调,“难道你想断送整个九华派不成?”这句话仿佛夜里一盏明灯,顿时将他的思路打开,“我明白了。你想报复的不仅仅是步楼廉,还有整个九华派!公开仙莲剑法之后,九华派便再无在江湖上占一席之地的资本,没落不过是迟早之事。”
                          “师叔多心了。”樊霁景幽幽一叹道,“我从未如此想过。”
                          “哼。可你的所作所为却是。”
                          樊霁景道:“师叔可知仙莲剑法是谁所创?”
                          “自然是祖师爷。”
                          “不错,祖师爷开山立派,创出了就仙莲剑法,可是自祖师爷之后,历经七代,却再无一代掌门创出新的武学,你可知为何?”
                          宋柏林愣住。这个问题他倒是不曾想过。
                          “因为无须。”樊霁景缓缓道,“仙莲剑法只得传授一人,因此历代掌门都是九华派的第一高手,在九华派地位崇高,无人可比,自然也就不会花心思去创什么新武学了。”
                          宋柏林道:“这与你将仙莲剑法公开传授有何关系?”
                          “一个人的目光或许会偏颇,但实力一定不会偏颇。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人人都能学仙莲剑法,那么门下弟子武功孰高孰低便一清二楚,九华派的武学自然会发扬光大。如此一来,能够当上掌门之人必然是过关斩将、百里挑一的高手,何愁九华派没落?”
                          宋柏林道:“若是那人不愿意当掌门又如何?”
                          樊霁景道:“当九华派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派时,又有谁忍心放弃掌门之位?”
                          宋柏林语塞。
                          樊霁景捏着袖子,手指扫过袖中的信封,目光缓缓移到窗外。
                          九华山的天已经接连阴沉了一个多月,仿佛花淮秀走时连带带走了头顶那片晴空。
                          “师叔。”他轻轻地开口。
                          如今宋柏林听到他叫师叔心里头就一阵发憷,色厉内荏地回道:“做什么?”
                          “门中诸事大定,我想离开一个月。”樊霁景望着窗外天色道。
                          宋柏林心中先是一喜,随即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想回花家见见老祖宗。”樊霁景道。
                          宋柏林想了想,觉得他既然当上了九华派掌门,也算光耀门楣,回去炫耀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樊霁景城府如此之深,当真会在九华派百废待兴之际,将事情交与旁人?亦或是另有目的?
                          樊霁景回过头,见他一脸犹疑,含笑道:“在我离开期间,我想请师叔暂代掌门之位。”
                          若樊霁景还是旧日的樊霁景,那宋柏林听到此消息自然欣喜若狂,但此事他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前面有个什么样的坑在等着他往下跳,自然不能按照樊霁景的意愿走。“我年事已高,这种事还是年轻人做的好。”
                          “既然如此,我只好请大师兄暂代了。”
                          樊霁景对他的拒绝不但丝毫不意外,反而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宋柏林这才知道自己诸般小心反而陷入他的算计,不禁扼腕。
                          一个弟子突然匆匆赶来,在门外叫道:“掌门,不好了,朱师兄走火入魔了。”
                          宋柏林心头一惊,忙问道:“在哪里?”
                          “正在房间。”
                          宋柏林抬脚要走,转头却见樊霁景面色自若地站在原地,全身顿时犹如被冷水浇过一般,对门外弟子道:“你先走,我与掌门一会儿便来。”等外门弟子脚步声走远,他才低声道,“掌门似乎并不惊异?”
                          樊霁景泰然道:“绣花扎手,练武入魔,本该预料到才是。”
                          宋柏林沉声道:“朱辽大与掌门青梅竹马一同长大,难道掌门真的半点也不担忧?”
                          樊霁景道:“步楼廉与师叔也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不知道闻他死讯,师叔脑海中的第一念头是惊还是喜?”
                          “自然是惊!”
                          “那便是不担忧。”樊霁景叹息道,“师叔尚且做不到,又何必为难我?”
                          宋柏林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师兄弟一场,我们便去瞧瞧吧。”樊霁景抬手,示意他先行。
                          宋柏林拂袖而去。
                        至朱辽大房中,却见他面如金纸,躺在床上气息时有时无。
                          关醒刚帮他推功过穴,此时正在一旁打坐。
                          上官叮咛抓着朱辽大的手,眼睛红肿如核桃,抽噎得断断续续,几乎要哭昏过去。
                          其他弟子都整整齐齐地站了几排,不知所措地看着,直到宋柏林和樊霁景进来,才松了口气。
                          宋柏林道:“如何?”
                          站在关醒旁边的施继忠道:“二师兄走火入魔,真气乱走,不能导正。大师兄只能暂时封住二师兄的任督二脉,只是日后……”他想到朱辽大走火入魔的真相,心中不免愧疚。若是当初他坦言相告,朱辽大也不会落到如斯田地。
                          宋柏林自是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任督二脉不解开,朱辽大的武功就只剩下最粗浅的手脚功夫。在九华山,这等于废人。以朱辽大的野心和骄傲,只怕难以承受。
                          樊霁景叹气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能留得性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宋柏林侧头看他,却是一副难掩忧愁的伤怀之态,与来时简直判若两人,心里顿时像吃了五百只蚂蚁一样挠得难受。
                          樊霁景走到上官叮咛旁边,俯身安慰道:“师妹,二师兄以后便交给你了。”
                          上官叮咛哽咽着点了点头。
                          樊霁景直起身,朝房中其他弟子挥了挥手。
                          那些弟子知趣地退出房间。
                          樊霁景问道:“请大夫了么?”
                          施继忠道:“请了,不过大约要半柱香时间才能到。”
                          樊霁景点了点头,对关醒道:“我要下山一个月,和宋师叔商量之后,决定由你暂代掌门之位。”
                          关醒眼中露出一丝错愕。樊霁景让他暂代掌门他不意外,只是宋柏林竟然也会这么想,那就让人玩味了。
                          宋柏林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哼,难道还要我一把年纪来操心门中琐事不成?”
                          关醒站起身,抱拳道:“谨遵掌门令谕。”
                          “我明天动身,二师兄之事就劳烦你费心了。”樊霁景说的时候,脸上满是心痛和惋惜之色。
                          看多了他的表演,宋柏林只有鄙视和心惊。
                          樊霁景言罢,便一直坐在房中等大夫到来。
                          直到大夫检视过朱辽大的脉象,确定他身体无大碍,只是一身不能再动武之后,才起身告辞。
                        夜间清冷。
                          风如冷水般穿梭在院里院外。
                          樊霁景行李收拾到一半,就听到门外有动静,出门却见关醒拎着一壶酒两个杯子,坐在院落的石桌边。
                          “我来践行。”关醒将杯子放在石桌两头,斟满酒。
                          樊霁景在对面坐下,举起酒杯,与他的轻轻一碰,“多谢。”
                          关醒一口将酒饮尽,“九华派正值百废待兴,你真放心离开?”
                          “你明天可以来送我,看我是不是真心离开。”樊霁景道。
                          关醒轻放酒杯,“为情?”
                          樊霁景目光微闪,“大师兄何出此言?”
                          关醒轻笑,转话题道:“你如何说服宋师叔的?”
                          “我并没有说服。”他的确没有,是宋柏林自己乖乖往下跳的。
                          关醒抬头看他,须臾方道:“你总有办法的。”
                          樊霁景道:“我不在山上,诸事还请师兄多多费心。”他提壶斟酒,先干为敬。
                          关醒跟着饮了一杯,“你不担心宋师叔?”
                          “不担心。”樊霁景缓缓道,“江湖本是弱肉强食的江湖。”对他来说,宋柏林也好,朱辽大也好,都不会强大到对他产生威胁的地步。既是如此,他们趁机在九华派掀起惊天骇浪又如何?等他回来,照样可以轻松收复失地。何况,宋柏林并不是毫无头脑之人,绝不会如此不计后果陷自己于死地。
                          关醒沉默。
                          “若有事,自会有人相助。”樊霁景道。
                          关醒没有问是谁,他也没有继续说。
                          凉风擦肩,水酒正酣。


                        21楼2013-11-30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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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情未明(一)
                            回家头一天是新鲜的,第二天是感慨,但第三第四第五天就……
                            纪无敌无聊地坐在池塘前,手里抓着一大把草,一根一根地丢进池塘里。
                            袁傲策和钟宇比完武,心情舒爽地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在做什么?”
                            “喂鱼。”纪无敌说得很认真。
                            袁傲策看看他手里的草,又看看平静得连半天鱼都看不到的池塘,淡淡地问:“吃死几条了?”
                            “一条都没有。”纪无敌郁闷地将手里所有的草都丢进池塘。
                            袁傲策道:“嗯,这样才能在辉煌门生存下去。”
                            纪无敌双手托腮,“你说刺客门怎么刺了半天都刺不出个规模呢?”
                            “任何一个新兴门派想要成大器,必须要天时地利人和。血屠堂虽然冰消瓦解,但是刺客门想要取而代之,尚需时日。”袁傲策挑了块他身边大石头坐下。
                            纪无敌摇头道:“其实我很担心,他们等不到那一天了。”
                            袁傲策挑眉。
                            “无论他们是抢在樊霁景之前把花淮秀干掉,还是没抢到,结局都是□掉。”纪无敌失望地垂眸道,“唉,魔教从良了,血屠堂赴死了,剩下一个刺客门,还没成气候就要夭折……你说江湖要掀点波澜怎么这么难呢?”
                            “从良?”袁傲策只认准这么一个词。
                            纪无敌突发奇想道:“阿策,你说要是我让辉煌门打出一统江湖的旗号,江湖得有多大反应?”
                            “你先熬过左斯文的反应再说。”袁傲策对他规划的前景一点都不担心。
                            纪无敌泄气道:“唉。早知道我就不写信给樊霁景了,起码要让刺客门再壮大一点才行啊。”
                            袁傲策斜眼,“你舍得?”
                            纪无敌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
                            袁傲策眯起眼睛,“当初听到花淮秀被追杀,第一跳出来说要灭掉刺客门的是谁?”
                            “啊,是谁呢?”纪无敌很烦恼地回想着。
                            袁傲策冷眼瞪着他。
                            纪无敌突然解起腰带,“这种时候,阿策该去床上好好拷问我了。”
                            袁傲策:“……”
                          亭子里。
                            尚鹊与左斯文并立一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池塘边的两个人。
                            尚鹊道:“不知花三公子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左斯文道:“算不太安然的无恙。”
                            尚鹊侧头道:“何解?”
                            “门主下令,要辉煌门上下让他毫发无伤。”
                            尚鹊颔首道:“嗯,花三公子的确貌美过人。”
                            “但袁先生说留一条命即可。”左斯文道。
                            尚鹊想了想,又重复道:“嗯,花三公子的确貌美过人。”
                            左斯文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叹了口气道:“希望樊掌门的动作能再快点。”救人又不能彻底地救人,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情。这里面的分寸把握让他每次听报告都听到头疼。
                            尚鹊道:“比起樊掌门,我倒是更好奇薛侯爷和明尊如今如何了。”
                            左斯文突然皱眉道:“其实花家也好,九华派也好,与辉煌门有何干系?”若说雪衣侯府还牵扯着点魔教和朝廷,那么纪无敌关心樊霁景和花淮秀就不免让人费解了。毕竟,纵然九华派崛起,也绝不可能对辉煌门造成威胁。
                            尚鹊这次回答得不假思索,“因为貌美过人。”
                            左斯文艰涩地开口道:“其实门主并非一个好色之徒。”
                            池塘边突然传来大动静。
                            纪无敌跳起来,冲着袁傲策扑了过去。
                            袁傲策无奈地托着他,一起倒向了池塘里。
                            落水声巨大,水花飞溅。
                            “……”
                            尚鹊转头看向左斯文。
                            左斯文一脸肃穆地望着远处的天空。
                          天色渐晚,西边只剩那仿佛随时会被抹去的余光。
                            一望无垠的树荫犹如遮天蔽日的乌云,让暗沉的天空更加阴冷。
                            花淮秀坐在一棵枝叶茂密的参天大树上,手里拿着一块五六天前买的烙饼。自从半个月前遇到第一批杀手,他就一路啃着这样的干粮向西逃离。九华派和花家都在东边,而此刻他最不想去最不想依靠的就是这两个地方。
                            夜幕降临,四周越来越暗,近在咫尺的景物也模糊起来。
                            他低头,咬着烙饼用力地拉扯了会儿,才咬下一小口。又干又硬的烙饼入口,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即便吃了半个月,他还是不习惯这比石头更硬的口感。
                            卜。
                            是脚踩树枝的声音。
                            花淮秀身体僵住,手捂着鼻息,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杀手的来历他毫无头绪。
                            按理说,以花家在江湖上的独特地位,应该没有一个门派敢轻触其锋才是。毕竟花家“财神”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若是得罪花家,等于得罪天下爱财之人。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是钱财如粪土?
                            可杀手却又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
                            花淮秀隐约看到有人影出现在视野之内。
                            以他的眼光评断,这些杀手的武功不算高,至多与他在伯仲之间,但是他们每次都是七个人一起出动,自己能屡屡逃脱还多亏他们每次在关键时刻的配合失误,或是七个人互砍,或是一个人冲过来替他挡刀。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已命断黄泉。如今想来,或许冥冥之中有神灵在保佑自己命不该绝?
                            人影一步一步靠近。脚步极轻,若非之前那身清脆的踩枝声,他恐怕还未发觉。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
                            果然又是七个人。
                            花淮秀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不由自主地跳着,全身的肌肉紧绷成岩石,一动都不敢动。
                            人影慢慢走到树下,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
                            由于光线太暗,花淮秀只能隐约看出他挥了下手。
                            另一个人突然跳上与他相邻的一棵树上。
                            花淮秀的心几乎蹦出胸腔。若非此时四周晦暗,那人定然能将他从这些枝枝叶叶中分辨出来。
                            随即,又一个人跳到另棵树上。
                            花淮秀的心几乎停跳。因为他突然想到,之前打手势的那个人若是也往树上跳的话,那么一定会跳到他这棵树上。他的手一寸一寸地移动,摸到剑柄。
                            这是他用的第三把武器,剑身上已经被砍卷了好几处。但此时此刻,他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这柄剑了。
                            站在树下的人终于动了。他刚刚跃起,就感到一阵杀意从头顶涌来,几乎避无可避。
                            花淮秀不得不出手。
                            若是等那人发现他藏在树上,自己将更加被动。
                            杀手毕竟久经训练,在感应到杀气的刹那,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反应,提在手中的刀几乎在同时朝上看去。
                            叮得一声。
                            刀剑相交,溅起点点火星。
                            其他杀手当下一声不吭地冲了过来。
                            不管他们曾经失手过多少次,配合失误过多少次,至少在此时此刻——
                            他们天衣无缝。
                            花淮秀在一瞬间堕入那张剑气组成的渔网之中。
                            他的武功虽然不济,但这半个月来训练出来的反应却非同寻常,当下双脚在树干上一蹬,整个人如鲤鱼一般跃出网外。
                            但杀手又岂会让这条到嘴的鱼再飞出去。
                            剑网顿时一缩,成为七条锁链,如影随形地冲着他的脚踝攻去。
                            花淮秀此刻脑海清晰无比,若是被缠上,自己定然十死无生。他就地一滚,反身拼命将手中的剑舞出一道坚强盾牌!
                            月上枝头。
                            淡淡的光从空中照耀下来,点亮交战双方。
                            花淮秀暗暗叫苦。
                            有黑暗掩护,他还可鱼目混珠,而如今他等于孤立无援,只能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的武功本就未到以一敌七的地步。借着月光,杀手轻易窥出破绽,三把剑如阎王索命的令牌,齐齐朝他袭来。
                            生死一线。
                            花淮秀的剑慢了下来,他甚至懒得再抬手去躲,反正躲无不躲都是一个结果。
                            他心中唯一遗憾不甘的是,他竟然是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去。不管花家,还是樊霁景,恐怕都不会猜到他的结局是如此吧。
                            ……
                            又或者,他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儿子,自作多情的表哥,根本死不足惜。
                            不知天底下,可有人会为他的死而唏嘘?
                            花淮秀缓缓地闭上眼睛……
                            可惜……
                            他不会知晓了。
                          在他等待着生命消逝的刹那——
                            一只胳膊将他强硬地扯入怀中,交剑声与惨叫声同时响起。
                            剩下的四个杀手惊恐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和那双在月光下森冷入骨的眼眸。


                          22楼2013-11-30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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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情未明(二)
                              花淮秀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明明才一个月多,他却觉得好像过了几千年。对着那张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轻松勾勒的脸,他竟然喊不出名字。这种无言并不是因为遗忘,而是沉痛到无法遗忘。
                              樊霁景搂着花淮秀,淡淡地望着前方,“你们动手,还是我动手?”
                              杀手们面面相觑,突然齐齐掠起。
                              四把剑从四个不同的角度朝樊霁景袭来。
                              自从花淮秀知道樊霁景是杀步楼廉的真凶之后,就再也没为他的武功担忧过。
                              一道寒光横过。
                              杀手们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招式,便感到脖子一冷,血花喷出,身体不由自主地堕落下来。
                              樊霁景收回剑,转头正要开口,一阵熟悉的掌风迎面扑来,手下意识地抬手截住。
                              花淮秀瞪着他,那双明媚如晨曦的眼睛如今晦暗得好似不见天日的幽潭,冰冷刺骨。
                              尽管光线昏暗,但两人实在挨得太近,眸中寒光让樊霁景无处可逃。
                              “表哥。”他声音里带着恳求。
                              这一招他曾经屡试不爽。
                              但显然,这只是曾经。
                              花淮秀缩掌为拳,用力地挣扎着了下,瞪着他的眼睛几乎要喷出冰渣子。
                              樊霁景默默地放下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
                              打过一个耳光之后,花淮秀的气似乎顺了些,冷笑道:“听说九华派在樊掌门的带领下蒸蒸日上。樊掌门最近应该忙得无暇分|身才对,怎么有空来树林郊游?”
                              樊霁景道:“我想你。”若是从前那个樊霁景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的,但是现在这个樊霁景不但说出口,而且还说得十分自然。
                              花淮秀冷笑道:“没人被你耍得团团转,太空虚?”
                              樊霁景低声道:“表哥,跟我回去吧。”
                              “回去?”花淮秀好像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般,嘴角拼命往上咧,“你觉得天下间还有哪个地方能让我用回去两个字。”
                              花家因为他逃婚,所以回不去。
                              九华山……那是他被他亲手赶下来的地方!
                              樊霁景道:“任何地方。只要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花淮秀的心猛然揪痛,痛到他忍不住抬手挥了一拳过去。
                              樊霁景这次没有抓他的手,而是微微地移动脚步,让他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当我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花淮秀打了一个巴掌,挥了一拳还不过瘾,干脆抬起一脚,朝樊霁景的脚面狠狠地踩了下去。
                              樊霁景默不吭声地硬接。
                              “你以为你不还手,我就会停下吗?”花淮秀突然往后退出两三步,“刚才那一掌一拳一脚是你亏欠我的!我现在全都还给你,然后我们两不相欠!”
                              “真的?”樊霁景轻声问。
                              花淮秀斩钉截铁道:“真的。”
                              “那好吧。”樊霁景似乎松了口气。
                              花淮秀胸口那股气膨胀得几乎要将他的胸腔炸开!
                              他竟然松了口气!
                              自己对他说根本是个包袱吧?怕自己死在外面对花家不好交代?又或者他根本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巧经过这里。遇到自己是他计划外的事情!
                              花淮秀太过于投入于揣测中,因此压根没注意突然靠近的樊霁景。当他发现时,樊霁景的手指已经点在了他的穴道上。
                              “你做什么?”花淮秀又惊又怒。
                              这种时候失去身体控制权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樊霁景弯腰,轻松将他抱起,柔声道:“你需要休息。”
                              “放开我,我自然会找地方休息。”花淮秀用眼睛瞪他。
                              但是从下往上瞪人的力度显然比刚才平视要稍逊一筹。至少樊霁景只要看着前方,就能将他的目光忽略过去。
                              “我说,放我下来!”花淮秀一字一顿道。
                              樊霁景淡然道:“表哥,你喜欢主动保持安静,还是被动保持安静。”
                              被动当然是指哑穴。
                              花淮秀恶狠狠道:“你敢?!”
                              樊霁景突然停下脚步。
                              花淮秀的目光色厉内荏。如果换作以前,他相信樊霁景一定不敢,但是如今的樊霁景……他悲哀地发现,对方真的敢。
                              樊霁景抱着他的手往上抬了抬。
                              花淮秀望着近在咫尺的下巴,皱眉道:“你做什么?”
                              樊霁景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不及消失,头便低了下去。
                              花淮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光亮被他的头一点点地遮住,直至嘴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大脑一片空白。反感、难过、兴奋、高兴……所有感觉都归于无。全身上下只有嘴唇还有感觉,感觉着樊霁景一点一点地逼近,侵略,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
                              樊霁景抬起头,继续往前走。
                              花淮秀的呼吸畅顺了些,思绪慢慢回笼。
                              “你……”他说了一个字,却是含在嘴巴里,比蚊鸣更轻。
                              “饿吗?”樊霁景问道。
                              “啊?”花淮秀呆呆地问。
                              “我饿了。”樊霁景声音中隐约含着一层笑意。
                              “哦。”又是一个字。
                              “我加快脚步了。”语音刚落,樊霁景不等花淮秀反应过来,便施展轻功狂奔起来。
                              风从前方呼啦啦地拍过来。
                              花淮秀觉得左脸有些疼,头下意识地朝樊霁景的胸膛缩了缩。
                              微乱的心跳传入耳朵。
                              他一怔抬头。
                              纵然只能从下往上看他的脸,花淮秀也能想象樊霁景此刻的面上必定毫无表情。
                              但是他的心情显然并不如表面上的那般平静。
                              花淮秀将耳朵悄悄地贴近樊霁景心房的位置,唇角掀起,露出一个月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小镇客栈生意萧条,樊霁景要到两间上房。
                              花淮秀闭着眼睛,佯作熟睡,任由他将自己抱入客房,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樊霁景做完着一系列事情之后似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坐在桌边,仿佛在等待什么。
                              花淮秀心中一紧。他该不是在等他醒来吧?
                              自从林中那突如其来的一吻之后,他的心情又有了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之前之所以不原谅樊霁景,其实并不是不原谅他的欺骗。他能理解他想要报仇的执着,也能理解他不得不利用的无奈。
                              他真正心冷的是他的翻脸无情。
                              毫无愧疚地肆意利用,在目的达成之后便一脚踢开。从头到尾,自己就好像是他手中一枚随时能够丢弃的棋子。
                              ——在他明知自己对他的心意的情况下。
                              但是……
                              刚才的那一吻似乎又说明他并非无心?
                              花淮秀有些沮丧。因为他感到他那颗因为千疮百孔而沉寂的心正在死灰复燃。
                              他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害怕自己心里那道好不容易筑起的城墙会在他的攻势下很快土崩瓦解。
                              如果说上当一次是笨,那上当两次应该叫活该。
                              ……
                              可他为什么有种往活该上撞的冲动?
                              花淮秀越想越郁闷!
                            门被轻敲了两下,樊霁景起身开门。
                              又进来一个人。
                              花淮秀的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
                              客栈伙计正努力将一桶氤氲着热气的热水搬进房间。
                              随后,樊霁景将伙计打发出门,自己也跟着出去,随手带上门。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还在装睡的花淮秀和一只盛着热水的木桶。
                              花淮秀慢慢地坐起身。
                              早在树林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自己的穴道被解开了。
                              桶里不断冒出的热气分明是樊霁景的笑意。仿佛在说,别装了,起来洗个澡吧。
                              花淮秀心有不甘。
                              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尽在他的掌握。但是那热水散发出来的诱惑实在让人无法抵挡。
                              “不能委屈自己。”他嘟囔着起身解衣,最终屈服于热水的魅力之下。


                            23楼2013-11-30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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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情未明(五)
                                花淮秀在脚下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樊霁景面色不改。
                                “夫妻?”捕快们惊愕地望着花淮秀。虽然他很俊秀没错,但如果变成妇人打扮……
                                好像也很不错。
                                花淮秀不动声色地将头转了回去。
                                捕快以为他害羞,毕竟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确不妥,倒没有多想。“既是夫妻,为何做如此打扮?”他狐疑地扫过二人背影。该不会夫妻是假,私奔是真吧?
                                樊霁景轻叹了口气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
                                捕快想起花淮秀的容貌,都暗自感慨男装尚且如此,若换了女装不知会如何惊艳。想及此,他们脸上都忍不住流露出艳羡之色。
                                捕快道:“既是如此,在家中操持家务岂不更好,为何出来抛头露面?”
                                樊霁景苦笑道:“我不在家中,如何能放心?”
                                捕快转念一想,倒也是。若他们有这样的妻子也绝不会放心将她一人留在家中的。这样一想,心中的艳羡去了几分,对樊霁景反倒生出几分同情。这种艳福偶尔享享还可,真纠缠一辈子也是件麻烦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古皆然。
                                “你们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动静?”捕快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命案上。
                                樊霁景佯作思索,半晌才道:“不曾有什么动静。”
                                捕快道:“你们晚上可曾离开过房间?”
                                樊霁景笑得有些腼腆,“待内子沐浴之后,便寸步未离。”
                                伙计闻言,惊诧地瞄了他一眼。捕快们都背对着他,并未瞧见。
                                捕快见问不出什么,只好道:“如今镇上不太平。死的几个都是外来人,你们吃完饭还是早早赶路吧。”
                                樊霁景连忙行礼道谢。
                                捕快吆喝掌柜,让他带他们去院子里看看。
                                他们前脚一走,花淮秀后脚开口道:“谁是谁的内子?”
                                樊霁景笑眯眯地坐下道:“权宜之计,表哥不要介怀。”
                                花淮秀脸色微僵,不知是为了这句权宜之计,还是为了不要介怀。
                                樊霁景慢悠悠地接下去道:“我一定会明媒正娶表哥过门,给表哥一个正式名分的。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委屈表哥了。”
                                “明媒正娶?”花淮秀大眼睛一睁,精光慑人。
                                樊霁景侧头,望着匆匆走来的伙计道:“啊,我要叫菜。”
                                比起他那一脸灿烂的阳光,笼罩在伙计脸上的就像是连日的阴云。他弯腰,挨到樊霁景身边,小声道:“客官,我们掌柜说不做生意了。你们早些走吧。”
                                樊霁景嘟囔道:“可是我们还没有吃饭。”
                                伙计道:“我们有馒头和菜包,都现成的。客官不如买一些路上吃。”
                                “你这是赶客啊。”樊霁景叹气。
                                伙计不吱声。
                                他昨天夜里头起夜,明明看到樊霁景一手托着那只几个人合抱的大水缸,悠悠闲闲地从门外走进来。他适才和掌柜提及此事,掌柜不信,以为他睡迷糊了,分不清梦与现实。如今捕快找上门,说闹出了人命,又说院子里有血,这才让掌柜害怕起来。不管伙计看到的那一幕是真是假,在这当口儿,还是把这两位瘟神请出门才好。
                                “所以,”樊霁景顿了顿,笑道,“算便宜点卖吧。”
                                伙计:“……”
                                见伙计郁闷地跑去和掌柜商量,花淮秀皱眉道:“这能便宜几个钱?”
                                樊霁景道:“出门在外,总要省吃俭用一点。”
                                说到省吃俭用,花淮秀就有一大堆的牢骚要发泄,“不愧是九华派掌门。连九华派的伙食都留有掌门之风。”
                                樊霁景委屈地笑道:“你住在九华山的那段时间,我还不是九华派掌门。”
                                提到那段时间,花淮秀不免联想到过去种种,翘起的嘴角又慢慢地垂了下来。
                                伙计提着一小包的菜包馒头不甘不愿地走过来。
                                价格果然便宜不少。
                                樊霁景笑眯眯地掏钱,然后接过包袱。
                                花淮秀突然拿出一大锭银子,丢给伙计道:“赏你的。”
                                伙计慌忙接下,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樊霁景。
                                樊霁景苦笑道:“既然是他赏的,你就收着。”
                                伙计给花淮秀鞠了个躬,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樊霁景望着得意洋洋的花淮秀,无奈地叹气。
                              两人出了客栈,又买了两匹马代步。原本花淮秀想买一匹的,但眼看樊霁景厚颜无耻地缠着同乘,他才不得不另买一匹。
                                直到上路,他还在为这件事呕血。为何他占上风,是他花的银子。他占下风,还要他花银子?明明他才是江南花家的正宗传人,如今却像个挥金如土的爆发富。要是父亲知道,一定会气得让他把花家这么多年教给他的生意经统统抄三遍。
                                花淮秀突然叹了口气。
                                可惜。从他逃婚那日起,他父亲便不会再管他了吧。
                                花家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缺钱和人才。
                                他侧头看骑在另一匹马上的樊霁景。不管怎么说,他们算是在一起了吧?纵然中间有波折,纵然未来不确定。至少樊霁景对他并非全然无心。这样结果,已比他离家出走时所预料的要好太多。
                                樊霁景笑着看过来,“表哥?”
                                花淮秀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要去哪里?”
                                “洛阳。”
                                花淮秀一怔。他还以为之前他对捕快说的是敷衍之词,没想到是真的。“去洛阳作甚?”
                                樊霁景道:“访友。”
                                花淮秀狐疑道:“你有朋友在洛阳?”据他所知,除了九华派同门之外,樊霁景的朋友屈指可数。程澄城在青城,端木回春在魔教,勉强算上个纪无敌,也在辉煌门。洛阳,洛阳有谁?
                                樊霁景微微一笑道:“刺客门门主。”
                                花淮秀吃惊地看着他,“你要杀上刺客门?”
                                樊霁景不答反问道:“难道表哥想每日在追杀中度过?”
                                花淮秀仍自沉浸在震惊中,一时未答。
                                樊霁景接下去道:“纵然你愿意,我也不肯。”
                                花淮秀心中感动,垂首轻声道:“但你一个人,势单力薄。”
                                “谁说我只有一个人?”樊霁景好笑地反问。
                                花淮秀心头一动,是了。他如今是九华派的掌门,号令一派,怎么会单枪匹马找上门去。但樊霁景下一句话,立刻毁灭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
                                “不是还有表哥吗?”樊霁景伸出手指比了比,“所以是两个人。”
                                花淮秀怔怔地看着他,就好像他腰身一变,又回到了原先那个傻乎乎的木头,“你知道刺客门有多少人吗?”
                                “不知道。”
                                “你知道刺客门门主是谁吗?”
                                “不知道。”
                                “那你究竟知道什么?”花淮秀瞪着他。
                                樊霁景收敛笑容,缓缓道:“我只知道,他们触犯了我不能被触犯的底线。”
                              掌灯时分,洛阳城喧闹如昼。
                                贯穿南北的长街上,灯笼如星星点点,映照出一片片锦衣如云,一个个佳人如花。在这川流不息的佳人中,最为瞩目的却是一位戴浅色头巾,穿同色锦袍的青年。他容貌俊秀无匹,又不流于脂粉气,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赏心悦目的风雅仪态。
                                樊霁景望着周遭越来越拥挤的人,皱了皱眉。那些人时不时瞟过来的热切目光赤|裸裸地明示着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表哥。”他不着痕迹地上前,手轻搭在花淮秀的腰肢。
                                花淮秀下意识地挣扎了下。他虽然属意樊霁景,却还不到大庭广众公然打情骂俏的地步。“你做什么?”
                                “这里太拥挤了。”樊霁景淡淡道。
                                花淮秀扫了眼四周,倒不觉有什么不妥。比起他在江南的风光,这实在不值一提。
                                樊霁景肃容道:“只怕是刺客门的人混了进来。”
                                他们来洛阳的路上,没少遭遇刺客门的暗杀。越靠近洛阳,刺客门的行刺就越加疯狂,直到他们进了洛阳城,刺客门才突然销声匿迹,显然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行动。
                                听他这么一说,花淮秀顿时紧张起来,“在这里动手会伤及无辜。”
                                “正是。”樊霁景说着,搂着他腰的手更加用力,“我们先将他们引开。”
                                花淮秀猜到了他的意图,左手轻轻地推开他的手臂道:“你不必管我,我自会跟上。”
                                樊霁景眨了眨眼睛,然后猝不及防地将他搂入怀中,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他飞身跳上街旁的屋檐。


                              26楼2013-11-30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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