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个必要了。”我的口气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善明,这对你来说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我极力扯出一个笑容给他,但是天知道那是一个什么表情,“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绝对不是一个安于平静的人,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陪着我这么久。”
“不是,龚箭,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陈善明的语气夹杂了不易察觉的焦躁。我回过头坦然的正视他的眼睛:“事实是怎样,我不在乎。我只记得我对你说过不离不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以后是谁,我都是我。就像当初我根本不知道你为了什么去和那群孩子动手,但是我还是会帮你的。”忽视他眼中的错愕,我轻轻拨开他的手,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个盒子交到他的手里。
“父亲虽然走的仓促,但是很早以前就为我安排好了以后的事情。瑞士银行有一个账户,它对你的用处更大。”
“龚箭!你可不可以别这样。”他没有接那张卡,只是一把攥住了我伸过去的手,突如其来的力量令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险些跌到他的怀里。
我挣开他的手臂努力稳住重心,“陈善明,我们都会长大的,不是吗?小时候我总是很天真,以为妈妈会一直在我身边守着我,但是不管我怎样祈祷,她还是离开了;长大后我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有一个厉害的老爸,无论我怎么任性妄为,他都能收拾残局,本以为他可以像天一样替我遮风避雨,我呢,就在他的羽翼下做一个安稳的二世祖。一夜的时间,一切都变了,父亲由富豪慈善家变成了毒贩,我的世界也就塌了一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尽量控制可能已经带着哽咽的声音:“还好,你还在,在英国遇见的这段时间我已经看出来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陈善明,这是咱们两个最大的不同。特别是你告诉了我你的过去之后,我就更加肯定你的母亲和她始终都是你的牵绊,所以我不可能,也不会再那么幼稚的认为咱们两个会一直这样下去,你注定要远走高飞,这是你的宿命,而我就会站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仰视你,这也是我的命运。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个了。”我郑重其事的把卡片放到他的手里,然后缓缓合上了他的手掌,我要记住他掌心的温度,永远记住,一辈子。
“龚箭,我不要这个,我要你跟我一起回中国,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一切。”陈善明的嘴唇微微颤抖,我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就再一次被他攥住。
“然后呢?”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有些错愕,显然后面的事情并不在他的考虑范之内。
“我……”他一时语塞。
“千万别说然后你要替我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其实是更害怕他下面的话,因为我想要的,恐怕给不起,“那些恩怨我早就没了兴趣,所以我不会和你回去的,虽然那也算是我的故乡,那里有我们最初的回忆。”我看着他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看来我猜中了很多东西。
一丝自嘲的微笑不知不觉的爬上了嘴角,我把手抽了回来,而他的力道也不再像刚刚那么固执。
“陈善明,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那7%对你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我坐下来抬头看着他,“那只是一张入场券罢了,只代表你有话语权,而不是决定权,你必须有15%以上的股份才能让董事会的中间派有选择你的可能。”一切我都说的公事公办,自然地如同在公司里和下属讨论工作,“所以,你还有一半的路要走,不要轻易说拒绝二字。”
陈善明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我回到房间,独自留他一个人在书房里。就在我关上卧室门的一瞬间,全身的力气突然消失,身体不由自主的坐在地上,温热的感觉慢慢涌上脸颊,越聚越多,最后滚烫的液体在眼眶周围找到了出口。我拼命捂住嘴不让唇边的声音泄露出来,我绝对不能影响他的决定,现在任何干扰对于他来说都可能是致命的伤害。
我平日再怎么漫不经心,父亲栽培磨练我的苦心还是有效果的,纵横商场的各种心机算计几乎是从小伴我长大的枕边故事。有些东西早就融进血液,就算刻意遗忘也会像本能一样,在适当的时候被记忆唤醒。中国陈氏的错综复杂丝毫不亚于我自己的家族,陈善明如果凭一己之力很难做到现在的一切,而他背后还藏着什么,我不得而知,强烈的预感告诉我,他将会走出我的生命,但是我无能为力……
他回国的时候,我还是没能说服自己不去机场送他,候机大厅里,他对着我微笑,一如既往的温暖:“等我,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回英国。这个你收好了。”他再次把那张卡片还到了我手里,顺便伸出手揉我的头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因为你不是没有人要的小孩,所以我一定要活着!”接着他给了我一个重重的拥抱,多年后我仍然记得那个拥抱,决绝多于温暖的拥抱。
恍惚间,我眼前竟然出现了我去泰国前在候机大厅里的场面,同样是机场,同样送别,同样的两个人,同样的转身拥抱,只是两个人的位置颠倒了,我从没有像那一刻那么深刻的体会到沧桑二字的含义,只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却恍若隔世,沧海桑田,我之前不会有这么苍凉的心境,以后不可能再有,因为心已死。陈善明的这次旅行究竟是修补残破的灵魂,还是将心底最后的温润柔软交付魔鬼,只有命运知道结果。我没等到他离开,就已经转身……